殊途同皈完本——by段无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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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最后一面造型最为平常,但是在贾无欺看来,却是最能令人放下烦恼,心生欢喜的一面。她的嘴角含着一丝隐秘的微笑,在让人想要探寻的同时,也忍不住会心一笑。
贾无欺目光落在这最后一面造像上,久久不能移开,直到颜枯发声,才将他从那种物我皆忘的意境中的拉了出来。
“你看这石壁上的窟龛,可有何异样?”颜枯道。
神像背倚的石壁上,遍布着大小不一的窟龛,大多都没有龛门,里面的佛像造型各异,生动别致。但偏偏有六处窟龛,形状大小虽各不相同,但都有一扇紧闭的龛门,将窟龛遮得严严实实。
如此此地无银的做法,让贾无欺嗤笑一声:“不让我看,我却偏要看。”话音未落,他却已飞身而上,平地拔起数尺,将一扇较小的龛门霍然推开——
一只状如凝脂,曲线优美的羊脂玉瓶,出现在了窟龛之中。
贾无欺无声落地,却难掩面上愕然之色:“这……莫非是震远镖局中的那只羊脂玉瓶?”
第81回
说罢,他的目光又落在另一个硕大的窟龛上,喃喃道:“难道……这里放的是——”
“佛首。 ”颜枯不等他动作,已先一步纵身推开了龛门,六凡寺的那颗失窃的佛首正静静地端置于内。
“难道这里是那冒牌摘星客的老窝不成?”贾无欺四下一扫,“否则,他为何要不辞辛劳地将这两样运送到这里?”
“是否是他的老窝我不清楚,但这几样东西,恐怕非得放入这里才行。”颜枯眼光掠过石壁上紧闭的窟龛,淡淡道。
“哦?”贾无欺有些不解。
“你可记得我曾说过转魄剑需有好鞘相配?”颜枯看向他。
“当然,听颜老大你当时说话的意思,那剑鞘似乎就在洞内呢。”贾无欺挠挠头道。
颜枯朝石壁扬了扬下颌:“这转魄剑的剑鞘,岂非就在那儿?”
贾无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石壁上,赫然是一个瘦长型的窟龛,宽窄长短,都与转魄剑相近。只是龛门紧闭,不知里面又藏着什么宝贝。
“待我去看看。”贾无欺在光洁的石壁上轻点数步,腾身一跃,便飞到了那瘦长窟龛面前。正巧窟龛下有两处凸起的山石,他微一借力,便站住了脚。他抬手一推,龛门毫无阻碍地被打开,可龛内却空空荡荡,半点宝贝也没有。贾无欺端详一阵,发现这窟龛虽空无一物,可内里形状却十分奇怪,窟并不深,却十分修长,头部偏圆,尾部逐渐收尖,窟的内壁隐隐约约有或凸或凹的花纹,比起供奉神佛的佛龛,更像是铸器的模具。
他突然福至心灵,将腰间的转魄剑解下,试着放入这窟龛之中——
“锵锒”一声,转魄剑与这窟龛吻合得天衣无缝,毫无空隙。仿佛真如颜枯所言,这窟龛就像是专门为转魄剑设计的剑鞘一般。
就在剑与窟瓮相合的同时,一阵巨石滑动的轰鸣声从二人头顶传来,贾无欺忙从石壁落下,站定之后,抬头看去,才发现这高大的洞顶上,别有一番玄机。
洞顶刻有一幅太极阴阳图,图的中央,则有六道凹槽,似乎代表着预测极凶的六爻。爻有阴阳两种,六爻则有六十四种卦象。如今这洞顶的六爻凹槽中,初爻和二爻的槽中已有石砖凸起,显出了爻相,而刚才的轰鸣声,正是三爻内石砖慢慢前凸所发出的声音。
这三条凹槽中凸起的,都是一整条石砖,并未分成两部分,也就是说,俱是阳爻。
“看来这下卦是乾卦……”颜枯轻声道。
“这乾卦可有何说法吗?”贾无欺侧头问道。
“若上下皆是乾卦,自然元亨利贞,是上上之卦。”颜枯若有所思道,“只是现下只有下卦,却不知上卦究竟为何……”
贾无欺眉头一皱:“那冒牌货花了千辛万苦把东西偷出来,又跋山涉水搬运到这里,莫非只是为了看明白这洞顶的卦象不成?”
“不,还有一种可能。”颜枯的目光从洞顶移开,落到了巨大的神像之上,“你看,这神像与方才可有什么不同?”
贾无欺盯着神像看了一阵:“六面相的方向好像变了……我记得方才三股叉的那面是正对着洞口的,现在似乎有些偏转了。莫非——”他恍然道,“这六面相和洞顶的六爻一样,也是机关之一。而这两个机关,需要将那六个紧闭的窟龛填满之后,才能完全启动。”
“不错。”颜枯赞许道。
“可是费尽周折设计这两个机关,究竟是为了藏住什么东西呢?”贾无欺有些想不明白,“若是不想让人发现,直接将东西毁了不是更省事?若是想让人发现,又何苦用这么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拦在门口呢?”他说着,朝颜枯挤了挤眼睛,“你说若真有宝藏,那会藏在哪里?不会是在这神像的后面吧……”
“谁知道呢。”颜枯说着,抬头朝神像头顶望去,“或在洞顶,也未可知。”
两人的目光攀至神像头顶,俱是一颤,只因那上面出现了一个人影——
一个他们从进洞以来自始至终都没有留意到的人影,一个完全不在他二人意料中的人影。两人皆是凝神闭气的高手,这人的存在却完全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要么此人隐匿气息的功力要比他们强上许多,要么这个人,已是个死人。
依眼前之景来看,后者更为可能。
此人闭目趺坐,一动不动,浑身覆满冰晶,眉发皆白。从神像脚下远远望去,比起有血有肉的活人,更像是一尊冰塑。
颜枯眼中闪过一丝兴味:“难道就是此人比我们早一步进入洞中吗?我倒是要会他一会。”说罢,他足尖一点,一式“燕子钻云”便直直窜入空中,一腾一跃间便已到达了数十丈高的神像头顶。顶上那人,对他的到来恍若未闻,连眼睛也没睁开。颜枯伸手在他面前一拂,此人亦是毫无反应,他面上没有一点血色,呼吸轻得几不可闻,就连心跳,若不是颜枯凝神一探,才能探查得到。颜枯伸出两指,在他颈间一按,只觉肌肤冷硬如铁,简直不似人类,又在他丹田处微微一触,这才感受到一股汹涌澎湃的内力涌动。
幸好,还活着。
颜枯轻笑一声,站起身来,朝下喊道:“无欺,接着!”
贾无欺一抬头,就看见颜枯将神像头顶那人大喇喇地扔了下来。到了这种地步,那人也没有任何反应,就像一块人形的冰块,硬邦邦地砸了下来。贾无欺赶紧飞身去接,却没有料准这冰冻之人的重量以及百米落下的冲击,猝不及防地被砸了个正着,手上又冷又疼,稍一懈力,便连带着怀里的人整个栽倒在了地上。
“梆”地一声闷响,贾无欺后背率先着地,全身发麻,有些意识恍惚起来——
他看着趴在他胸前这人,竟然和岳沉檀有八九分像。
他下意识地伸手抹去这人脸上覆满的冰霜,渐渐露出了这人真实面目——
眉似剑,睫似羽,鼻如悬胆,唇如薄刀,一颗额上珠若隐若现。不是岳沉檀,还能有谁。
贾无欺已顾不上去想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连忙将他扶起来,自己也盘坐双腿,想要替他运功驱寒。
“你在做什么。”颜枯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贾无欺回头一看,颜枯一手垂在身侧,一手放在腰间,正神情莫测地看着他。不知为何,他心里猛地打了个突,但还是故作平常道:“他是少林弟子,若在咱们手里出了问题,后果可难以料想,我先将他唤醒再说。”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伸手运功的刹那,突然寒光一闪,别在颜枯腰间的春秋吴钩已经先一步动作,把岳沉檀的后领一钩,将他整个人都勾到了颜枯身侧。
“颜老大,你这是什么意思!”贾无欺站起身来,难以置信地看向骤然出手的颜枯。
面对贾无欺微微的恼意,颜枯波澜不惊地一笑道:“这个人,我要带走。”
“为何?”贾无欺大声质问道,“他虽出现在这里,却不可能和那个什么冒牌摘星客有关。”
“你又怎知我是为冒牌摘星客而来?”颜枯反问道。
“那谷里派你来做什么!”贾无欺此刻顾不得谷中规矩,立刻追问道。他看见岳沉檀被颜枯一手扶住,像一具木偶一样,垂着头毫无生气,心中更是急躁了起来。
“无欺,”颜枯语气温柔地唤了他一声,微笑道,“莫非你出谷太久,忘记破坏谷中规矩的后果了?”
贾无欺看着他微笑的面庞,一字一句艰难道:“这次就算坏了规矩,我也不能让你把他带走。”
“哦?”颜枯不置可否地挑挑眉,“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会伤他性命,谷中可从来不做杀人越货的没品勾当。”
“就算他性命无忧,你也不能将他带走。”贾无欺气冲冲道,“他此刻意识全无,落在你手中,还不只有任你摆布的份。”
“你也说了,他意识全无,只能任人摆布,落在你手里,和落在别人手中,又有什么分别呢?”颜枯笑容可掬地看向他,“况且,以他现在的情形,你并不能保证一定可以唤醒他,我却一定能让他恢复清明。你说,若是让他选,他会怎么选呢?”
“颜老大,你这是强词夺理!”贾无欺说着,摆出了架势,“今天你不将他留下,可就别怪我逾矩了!”
颜枯见他一副要开战的架势,不仅不恼,还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这几日总是见你一副你心平气和规矩收敛的模样,我倒有些腻了。”
“颜老大,我没在和你开玩笑。”贾无欺中气十足地吼道。
“我也没开玩笑。”颜枯好整以暇道,“要来便来,说这么些废话做什么。”
他话音未落,贾无欺已是脚踩迷踪,身形如鬼影一般,向颜枯闪掠而去。颜枯微微一笑,伸手从岳沉檀后腰一抄,眨眼之间,便向后飘去数丈。
第82回
“你自知没有胜算。”颜枯笃定一笑,“又何必白费力气。”
“输赢我并不在意,但若是此刻没有尽力一搏,我日后却一定会后悔。”贾无欺扔下这一句,身子一腾,在石壁上斜踩数步,竟是如同在冰上疾滑一般,转瞬之间,便来到颜枯面前。
这一回,颜枯却没有再避开,而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待着他的攻击。
贾无欺旨在救人,并不想伤人。他身形一拧,伸手便是朝颜枯身侧一捞,可惜他的手指刚刚触到岳沉檀的衣袖,颜枯腰身轻巧一侧,就避开了他的攻势。一势未成,他脚下步法一变,又起一势,朝旁虚虚一晃,身子却在斜仰的同时向前而去,如此古怪的身法在江湖之中,已很难得见。
若此刻他面对的不是颜枯,可能已经得手,但不巧的是,他的任何奇诡招数,在颜枯面前,都化为了稀松平常的招式。
颜枯只需轻轻一转,甚至不用动手,就能将攻击尽数化为无形。他虚晃,颜枯岿然不动;他斜拐,颜枯就势一扭。他攻上盘空隙,颜枯就地拔起,让他无处着手;他攻下盘空隙,颜枯腿如木栅,将下盘护得严严实实。
贾无欺一边全力进攻,一边还需盘算招式,两厢加成,不出片刻便累得气喘吁吁,再看颜枯,气定神闲,连眉毛也没皱一下。
“无欺,你的轻功,还需精进啊。”比起对手,颜枯此刻更像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似乎和贾无欺交手只是在指导招式一般。
贾无欺虽屡战屡败,却毫不气馁,擦了一把两颊上的汗水,又再飞身一窜,扑了上去。颜枯此刻却抬头看向洞顶,像是发现了什么,他轻轻“咦”了一声。虽是抬头观顶,他的脚下却未停,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兀自后撤斜闪,每次都在贾无欺将将要得手的时候闪避开来。
见颜枯和自己交手却还能一心二用,贾无欺心中又是佩服又是不甘,脚下更是快了几分。两人你来我往,光以身法相较便已有几十回合,就在贾无欺自觉摸透了颜枯身法规律之时,对方却倏地站定,一把银钩寒光暴涨,落在了他的手中。
“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颜枯话说得不急不快,身形却以迅雷之速掠向空中,春秋吴钩在空中化为千道光影,朝贾无欺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贾无欺只觉眼前一片雪白,什么也看不清,甚至除了利器破空声,什么也听不见。雪白渐消时,又有万千寒芒如漫天花雨朝他面门倾洒而来,他疾退数丈,却恰好撞入一个温热的胸膛,只觉颈后被重重一击,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意识弥留之际,仿佛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既然你如此拼命,便给你一点奖励吧,你可千万要记好了——所谓天精,乃是天地交和所出,天为阳,地为阴,故而人们常以天地交和与男女交媾相比。对了,小道消息,郑老夫人的女儿乃是纯阴之人……”
等贾无欺再度恢复意识,他已身在龙渊山庄的客房之中。脑中盘桓着这几日所见景象以及最后听到的那段话,他猛地睁开眼,冲出门去。
庄中有不少江湖人士陆陆续续地从各个别院中出来,有的身后跟着小厮挑着行李,也有的直接将行囊挎在了身上。昨日陆长岐之女被发现死于剑阁之中,来参加赏剑大会的人自然不好再多留,一部分人昨日便已离开,还有一些便准备今日向陆长岐辞行。
“快走几步,人家陆庄主在正堂等着呢。”贾无欺听见身边有人道。
“急什么,少林武当那些大门大派早就去了,估摸着现下人家没工夫理会咱们呢。”另一人没好气地嘟囔道。
贾无欺闻言,立刻凑过去,拱手道:“这位兄台,在下今日醒得晚,不知早些时候的情形。想向兄台打听一下,那剑舞门可已先行离开?”
那人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随即贼贼一笑:“都是男人嘛,理解,理解。剑舞门的那帮小妞都还在正堂待着呢,听说是这番前来特地带了什么贡茶,可一直没机会拿出来,现在趁临别之际,请大家赏评一番。”说罢,那人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也不知道这美人拿来的茶,究竟是何种滋味。”
贾无欺一听,匆匆谢过之后,忙向正堂赶去。
正堂之上,陆长岐端坐中央,两侧则坐着少林、武当、丐帮以及剑舞门。众人说了一阵话,陆长岐将桌上的茶盏端起,掀开茶盖,吹了吹浮沫。就在他倾盏欲饮之际,一个清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这茶喝不得——”
陆长岐手上一顿,缓缓将茶盏重新放在了案上。他抬眼看去,一个少年跨过门槛快步走了进来。只见这人目光流转,鼻挺眉扬,满面俱是精灵跳脱之色,正是剑阁中那肆意妄言的小子。
陆长岐冷哼一声,语气冷冷道:“敢问吴少侠,这茶为何喝不得?”
贾无欺见面色不虞,知道自己在剑阁中已得罪了他,接下来自己将要说的话他也多半听不进去。但若是换个武林中颇有声望的人来说,说不定又是另一番效果。于是眼珠一转,咧嘴一笑道:“陆庄主,我此番前来实则是受岳沉檀岳少侠的嘱托,他有事在身,先行一步,却委托我一定要将话带到。”
陆长岐听到“岳沉檀”三个字,面色稍霁,道:“既然如此,还请吴少侠入座,等陆某先送走众位英雄,再听你一一道来。”
贾无欺摆摆手:“不可,岳兄特地嘱托我,要在诸位离开之前,把话带到。”
陆长岐觉得他不识好歹,正要发作,却听裘万盏笑道:“既是岳少侠所托之事,想必万分紧要,还是听这位小兄弟先说说吧。”
陆长岐忍气道:“既如此,那吴少侠,请讲罢!”
贾无欺对陆长岐的坏脸色视若无睹,站在正堂中央,大大咧咧地竖起一根手指道:“岳兄第一所托,便是让陆庄主小心剑舞门的茶。”
他这话一出口,陆长岐面色一变,厉嫣更是冷笑一声:“这位小兄弟,我剑舞门好心送来贡茶邀诸位品尝,你可别血口喷人吶。”
贾无欺看他一眼,笑嘻嘻道:“血口喷人的可不是我,我只是个传话的,你要算账,只管找那说话之人去。再说,我这话刚说了一句,厉门主也未免太耐不住性子了些。”说罢,他慢条斯理地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所托,请陆庄主小心剑舞门的人。”
话音甫落,只听“锵锒”一阵龙吟,剑舞门弟子已对贾无欺拔剑相向,厉嫣更是拍桌而起:“小子,你若再出言不逊,不管你是替谁传话,我剑舞门都不会轻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