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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同皈完本——by段无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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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一切都只是巧合?
“既不能在宫廷大傩中出现,如今这傩面可还有人制作?”贾无欺问道。
卜算子却晃了晃一根手指:“一次一问,恕不讲价。”
贾无欺没有得到回答,却不在意地拍拍尘土站了起来:“你不说也无妨,这城中皇商甚多,皇家匠作处定在此设有分行,一问便知。”说完,他伸手向后会挥了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红薯摊。
匠作处就在东街巷口,天色已晚,一个小伙计搬着长长的门板,正要关门。那伙计个子实在不高,门板却又长又厚,脚下一个趔趄,眼见着就要倒下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一只手,帮助他恢复了平衡。
小伙计十分感激地转过头,只见一个年纪和他相仿的少年,笑嘻嘻道:“小心了。”小伙计忙要道谢,贾无欺却摆摆手,帮他将门板装好,这才开口问道:“不知此处可是潇州匠作处?”
“正是正是。”小伙计连声应道,“客官可是有单子要取?”他面上浮现出遗憾的神色,“眼下不巧,店中管事俱已回家,若客官要得急,不妨留下名字,明儿一早开张,小的便转告管事。”
“我并不是来取货,而是想找个人。”贾无欺在怀中掏了掏,将拓印下来的九头傩面画像递给小伙计,“你可知这店里工匠,有谁会做这一类的傩面?”
小伙计仔细盯着画像看了看:“如今大家都偏爱后土娘娘那样的傩面,像这罗刹似的傩面少有人求,会做的人也就不多了。先前店里有位姓王的老师傅,年轻时专擅制作此类傩面,不过他年事已高,早早就不来店里了。”
“你可知那位王老师傅住在哪儿吗?”
小伙计想了想后,摇了摇头:“他似乎换过好几次住处,现下家住何处,小的也不清楚。”他停了片刻,似乎在努力回想,终于眼前一亮,“不过管事曾说,王老师傅没事就爱喝两口,他常去望潮酒楼,说是那里的扶头酒最地道。”
贾无欺一听,拱手谢过小伙计,打定主意明日要去望潮酒楼碰碰运气。
滴答,滴答,
这像是水滴声,又似乎少了水的灵动,多了几分沉重——
那是鲜血滴下的声音。
一双踩着皂靴的脚,踏着这淅淅沥沥的响声走了进来。此处灯火昏暗,空气阴冷,四周的石壁上挂满了形形色色的刑具,两个浑身是血的人趴在铁栏之后,奄奄一息。
听到脚步声,其中一人张了张满是血污的嘴唇,用嘶哑的声音艰难道:“我要见索卢大人,我招,我全都招——”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轻笑打断,雪白的鞋底出现在他眼前,来人愉快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招?方总镖头,你准备招些什么?”
方破甲一听到这个声音,蓦地一愣,胆战心惊地缓缓抬起头——锦袍之上,绣着一覆满鳞甲的螣蛇,飞入云巅,血盆之口大张,露出锋利的獠牙和鲜红的毒信。再往上,一张天真无邪的脸带着满满的笑意出现在他眼前。
方破甲像是见了鬼一样,不顾身上重伤,就算在地上爬也要爬远一些,仿佛一刻都不愿在这人面前多待。
来人面上露出一丝委屈:“方总镖头,你怎么不理我?刚才不还要招吗?”
“薛沾衣,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方破甲绝望地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嘶哑的声音几不可闻。
“既然方总镖头有话要说,身为御前司的人,我自然要来洗耳恭听。”薛沾衣嘴角一勾,露出一副遗憾的神情,“不过看来比起我,方总镖头更想见的是索卢峥大人。”
说着,他又往前走了几步,伸出脚尖,踢了踢另一个昏死犯人的下巴。那人脸被他踢得一歪,乱发落在一边,终于露出了些本来面目,竟然是张虬指。张虬指被这么一折腾,似乎回复了些意识,气息变得重了些。
薛沾衣“啧啧”两声,不无遗憾道:“原来张大侠也还没死呢。”
“你和索卢大人怎么会——”方破甲听到他的话,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怎么会是一起的?”薛沾衣接过他的话,微微一笑道,“方总镖头此言差矣,御前司有鹰螣两部,我与索卢峥虽身在一司,却各属其部。说得好听些,是各司其职,其实嘛,”说到这,他的笑容愈发灿烂,“都恨不能置对方于死地。所以,索卢峥要保的人,我自然不能让他活着。更何况——”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却已表达得很清楚了。
方破甲一听,原本无神的双眼更加空洞,似乎已料到了自己的结局。
第87回
怒苍大殿好汉云集,复寨以来,今日正是头领首次议事。
忠义堂前名将会,五虎中除了方子敬性格孤高、小吕布下落不明以外,其余三名猛将尽皆聚会本山。
怒苍再起,重新往日气象,大殿阶下五只石老虎给搬入殿角,殿旁石壁照着先前的商议,便改悬山寨众将的名牌。排名第一为秦仲海的恩师方子敬,其次为威震汗国的煞金石刚,其三则是开立双龙寨的陆爷孤瞻,其四为秦霸先之子、“火贪一刀”秦仲海,其五则为“铁剑震天南”李铁衫,其六为内三堂的“天权堂主”项天寿,再下则是前锦衣卫枪棒教头郝震湘、“密十一”头领和尚止观、“红粉麒麟”言二娘、解滔、常雪恨、煞金麾下五名忠心番将、陶清、哈不二、欧阳勇等人,共计一十四名汉军头领,五名番军彪将。
大殿高台本已破败,秦仲海看着不顺眼,索性命人拆除,台上也不再摆设大位,只如寻常大户人家厅堂模样,左右对置十来张桌椅茶几。眼前众家好汉各有来历,有的甚至语言不通,但诸人心下明白,此番各方豪杰能再至怒苍相会,仗的全是秦仲海舍命举事,煞金、陆孤瞻等人虽不明说,但心里早已认定秦仲海是本山之主,只等他立下大功之后,便要公开推举,让他稳坐头牌山主的大位。
只是山寨虽有虎将,却不能没有智谋远虑的谋士入伙,当年怒苍山两大军师,合称左龙右凤,乃是山主秦霸先的左右手。这两人文滔武略,聪明绝顶,在寨中地位高绝,除秦霸先本人外,便属他二人地位最高,权柄也极重。前夜秦仲海听了煞金的说话,问明青衣秀士与本山的渊源,赫然发觉他便是当年的右凤唐士谦。
秦仲海当年簧夜寻访卢云,自然深知智囊的要紧,得知此事后,自是大喜欲狂,次日便找齐众将会商,打算即刻启程前去九华山,也好探听青衣秀士的心意。
※※※
此刻厅上众将云集,只秦仲海尚未到来,诸人便在殿中闲谈等候,常雪恨午睡方醒,顶着蓬发乱须,搓揉惺忪睡眼,匆匆奔入殿来,眼看一人背对自己,随手拉了过来,问道:“今儿个是干什么?怎地把大伙儿都找来了?”他问了两句,那人却不回话,常雪恨嘿了一声,把话再说了一次,却听那人骂道:“加里拉歪歪儿!”
秦仲海吓了一跳,急忙去看,眼前这人体格壮硕,容貌不似中原人士,却是煞金手下番将古力罕,乃是腾腾一家的大哥。他听不懂常雪恨问些什么,耐不住烦,便自出言来骂。
常雪恨听了番话,自也茫然不解,问道:“家里拉什么?拉屎吗?”
正疑惑间,一人哈哈大笑,走到常雪恨身边,道:“常兄弟,人家拉你奶奶,你还挺开心的啊!”常雪恨呸了一声,回头去看,但见说话之人容貌威武,身穿胄甲,正是秦仲海,看他身边站着一名美娇娘,身穿淡紫绸缎罗裙,却是言二娘。
常雪恨正要开口去骂,秦仲海却已坐了下来,跟着向堂中一名男子点头示意,看那人身材高大,满面怒容,却是“煞金”石刚。他咳嗽一声,道:“人到齐了,请诸位就座。”
常雪恨啊了一声,知道众人立时要议事,他左右探看,忽见一名美艳女子坐在西首,却是古力罕的妹妹宁宁罕,他嘻嘻一笑,便即晃了过去,凑着美女坐下。
才一坐定,便听石刚道:“此次寻访左龙右凤,为表诚心,须得秦将军亲自过访。诸位身怀绝艺,谁愿与秦将军一同下山?”常雪恨哪管什么龙凤乌龟,他闻到宁宁罕身上的香气,只感全身发软,当下挤眉弄眼,做出浪子风情,微笑道:“小姑娘,天气不坏啊。”
宁宁罕见他模样低俗,不愿多加理会,只睁着一双水瞳大眼,静听石刚说话。常雪恨哼了一声,心道:“你这番女又听不懂汉话,装什么正经。”
他咳了两声,正想再说,却见堂中一人缓缓起身,问道:“敢问石将军,左龙右凤失踪已久,咱们有何线索,却要如何寻访他们两位?”这人神态沉稳,身形却甚滑稽,正是“金毛龟”陶清。眼见宁宁罕神情疑惑,似不认得这人,常雪恨有意搭讪,便道:“他是金毛龟陶清,来,我教你说汉话,龟……金龟……”
宁宁罕睫毛轻轻一眨,转头望向常雪恨,霎时露出了如花笑容。常雪恨看得心旷神怡,伸手朝自己指了指,笑道:“公,叫老公。”说着眯起了眼,朝秦仲海等人指了指,讪讪地道:“龟……他们全是龟……”眼看宁宁罕樱唇微颤,口唇欲动,常雪恨更是欣喜若狂,涎着一张脸,等着佳人出言叫唤,也好怡然自得一番。
猛听啪地一声大响,常雪恨脸颊高高肿起,那宁宁罕走入场中,挨着石刚高大的身躯,腻声道:“干爹,那人好生无聊,一直风言风语的,女儿能不能换张位子坐?”语音清脆,说得却是一口道地的汉话。常雪恨没料到她懂汉语,一时惊得呆了,心下只是叫苦连天。
石刚大踏步走来,喝道:“大胆小子!咱们在说正经事,你怎敢趁机滋扰宁宁?”他把拳头握紧,冷冷地道:“看在老陆的面子上,给你个自新良机。方才咱们说什么来着,你给重述一遍。”常雪恨吓得全身发软,慌忙道:“我那个……你……你娘要抓龟……”
石刚拳头抡起,作势欲挥,怒道:“好好的左龙右凤,什么时候变成龟的?混蛋东西!”常雪恨出身双龙寨,哪知龙凤名号,那煞金又是满口北方乡音,他闻之不清,惨然叫道:“别打我啊!什么酌龙油凤的,可是菜名么?可我只听过油鸡啊!”
众人闻言,登时哄堂大笑,常雪恨出身双龙寨,行径如此丢份,陆孤瞻、解滔、郝震湘等人都是面红耳赤。解滔是个乖觉的,他急于挽回双龙寨的颜面,沉声便问:“陆爷,都说左龙右凤乃是本山两大支柱,属下耳闻已久,却不曾得知详情。您老人家可否解说则个,也好解开属下心中的疑惑。”他说话十分得体,仪表又修饰得整齐端正,宁宁罕看在眼里,登时发出赞叹,常雪恨适才吃了闷亏,此刻犹在留心美女举止,一见她对解滔的这番神态,登感嫉火焚烧:“死火眼的,来日别落入老子手里,要你大大出丑,连裤子也没得穿!”
陆孤瞻听得下属发问,忙道:“解兄弟问得好。当年本山左军师姓朱名阳,道号潜龙,右军师姓唐,双名士谦,外号“凤羽”,这两人神机妙算,智谋百出,兵法道术无一不通。可惜当年神鬼亭一役之后,踪影全失,再没人见过他们了。”
陆孤瞻学识渊博,乃是五虎中仅有的儒将,智谋胆识称雄江南,解滔与郝震湘听他十分推崇龙凤,都是哦了一声,想来这两位军师定有过人之处,才能让陆孤瞻如此佩服。解滔面露神往之情,赞叹道:“这两位先辈若在山上,那可是十分快意之事了。”
陆孤瞻微微一笑,道:“左军师虽然不见踪影,但右凤却在掌中。”
解滔闻言大喜,登即拍手道:“这凤军师在哪儿?陆爷快快请说!”
陆孤瞻微笑道:“各位识得青衣秀士么?”
众人心下奇怪,好端端说着左龙右凤,却怎地忽然提到此人,不由得一脸诧异。解滔吃了一惊,忙道:“他是九华山的掌门啊!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可与山寨有旧么?”
陆孤瞻微笑道:“你可知他为何要戴着一幅人皮面具?”解滔心念一动,若有人长年遮掩本来面目,定是怕给人认出他的面貌,他心下一醒?0 溃骸澳训馈训浪闶怯揖Γ俊?br /> 陆孤瞻笑道:“没错。他便是右凤唐士谦,当年山寨里的第三把交椅。”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哗然,青衣秀士剑法独步,轻功更是傲视宇内,乃是名门大派的掌门,谁知他竟然是昔年怒苍山的右军师,一时间难以置信,在那儿议论纷纷。
煞金见众人各有怀疑,便道:“诸位不必疑心。唐先生进士出身,历任翰林院修撰、左都御史等官,他官职显赫,曾蒙先皇赐下凤羽,亲手插上顶戴,是以有个外号,叫做“御赐凤羽”。”常雪恨惊道:“他妈的,原来是个大官,那他又为何做土匪?”
言二娘啐了一口,道:“大胡子口无遮拦,谁是土匪了?”常雪恨嘿嘿冷笑,正要反唇相讥,解滔是个懂事的,在酒宴上见了她与秦仲海的神色,早知他两人关系深刻,常雪恨若要满口粗话,招惹佳人,不免冒犯了猛虎,当下一把拉住,要他安静闭嘴。
煞金没有理会常雪恨,又道:“这位唐先生是个文弱书生,阖山中只他一人全无武艺,但他攻于心计,长于谋划,对朝廷情势了若指掌,便给大都督拜为右军师。”说着眼望止观,道:“沐先生,我说得没错吧?”
第88回
贾无欺又跑了一趟匠作处,得知王老师傅的徒弟叫赵铭,前些日子刚从京城回来,现下正在沄城城郊的官窑赶活。他一大早就将晏栖香从睡梦中轰了起来,要拉着他往城郊去。
“急什么,”晏栖香被催得没办法,只好边走边穿衣服,他单脚跳着穿上云靴,“那人既是替朝廷办事,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离开。”
“他等得,你却等不得。”贾无欺睨他一眼,“就怕再过几日,不只潇州府,这大江南北的布告栏上都会有你晏栖香的大名。”
晏栖香十分光棍道:“不过一个名字,只要不放我的脸在上面,怎么都好说。”
贾无欺哼了一声:“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今日他敢冒你的名采花,明日或许就会冒你的名杀人,真到了那时候,你又该如何?”
晏栖香耸耸肩,露出一个任君处置的表情。
“该说你心胸宽大呢,还是没脑子呢?”
“人生本已够苦,反复琢磨咀嚼,岂不苦上加苦?”晏栖香将扇柄在掌中拍了拍,跟在贾无欺身后走下了楼。
清晨的一枝春分外安静,一晚上极尽妍态的女子们都纷纷洗尽铅华,关上绣房的门,伴着熹微的晨光进入了梦乡。大厅中只留有一名瘦削的小姑娘,以备不时之需。她此刻趴在桌上睡得正酣,一听到动静,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眼睛还未睁开话已先出了口:“客官有何吩咐?”
“请问城中驿站可有人来过?”贾无欺问道。
小姑娘一听,忙揉了揉眼睛,在身上摸索一阵,终于找出一张纸条。她看向贾无欺:“客官可是姓贾?”
贾无欺应过后,她小心翼翼地将纸条递给贾无欺:“驿站的人昨儿个半夜送来,特意吩咐要亲手交到客官手上。”
贾无欺展开一看,原来官府的仵作连夜给王老师傅验了尸,结果与李大夫的判断趋于一致。仵作并未发现任何中毒的症状,若要进一步深究,恐怕需要开腔才行。然而开腔对已逝之人来说是大不敬的事,须得家人同意才行。王老师傅的子女并不在沄城居住,恐怕至少需要两日,才能通传消息。
晏栖香从贾无欺那里已知道了昨天发生的事,看到纸条后,便道:“也许王老师傅真是患有不治之症,恰好昨日发作,才突然辞世。”
贾无欺将纸条掖进口袋:“若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两人脚步匆匆,穿街而过,路过望潮楼,门前空空落落,不论是小贩还是食客都尚未从睡梦中醒来,惟有那衣着破烂的老头,倚着柱子唱着不变的歌。
“好个奇怪的老爷子。”晏栖香颇感兴趣地看向老头道。
“你稍等一下。”
贾无欺说着,走入酒楼中,唤起睡眼惺忪的小二,请他帮忙温壶酒送给门外的老头。晏栖香听到他的交待,意外道:“没想到,你还是个善心人。”
“只因平日囊中羞涩,从未施舍过一钱半文。”贾无欺道,“不好容易从郝有财那里刮了点油水,这才有了资本。”
两人说话间,脚下生风,很快便走出了城。小二将温好的酒放在望潮楼外的老头面前,老头依旧头也不抬,自顾自唱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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