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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同皈完本——by段无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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丐帮之中,净衣派爱好整洁的人士向来瞧不起污衣派的蓬头垢面之辈,再加上庄不苟虽然和裘万盏同是九袋长老,但在外却远不及裘万盏有名,自然对他暗恨不已。一有机会,便要找他的不痛快。现今知道这牙尖嘴利的小子居然是裘万盏的手下,自然把对他的痛恨一并带到了污衣派身上,一时间,污净两派的弟子怒目相对,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裘万盏却像没听出他的嘲讽之意,随手在贾无欺沾满泥土的脸上抹了抹,哈哈一笑道:“先前我总觉得贾老弟什么都好,就是穿衣打扮太体面了些。如今这样,我才觉得刚刚好!”说着,他朝穿着体面此刻表情神态却十分地不体面的庄不苟道,“庄长老,你以为呢?”
庄不苟冷哼一声,朝手下使了个眼色,退到了一边。
裘万盏状似无意地拍了拍贾无欺的手,贾无欺只觉手内被塞入了什么东西,他抬眼去看,裘万盏已一步三摇地朝易清灵走去了。
“易宫主,不知老曲现下身在何处?他不会是知道我要找他讨几只曲子听,所以躲起来了罢。”裘万盏醉意十足地笑问道。
易清灵浅笑道:“方才我等商讨对策时,一时不察,竟又让曲妹妹想起了伤心事,曲庄主便带她先行离开了。裘长老若想去寻他们,不妨去罗浮峰看看。”
“原来如此。”裘万盏点了点头,随即大大咧咧道,“易宫主,我这一路上看来,有件事觉得你做的很不地道。”
“哦?”易清灵巧笑倩兮。
“我等上山时一路通途,平淡得实在是无聊。”他看了贾无欺一眼,“可从贾老弟和岳老弟身上看,这上山之路似乎颇为有趣,易宫主为何厚此薄彼呢?”
“上山之路不止一条,走哪一条,还不是自己选的?”易清灵意有所指道。
裘万盏“唔”了一声,似乎被说服了:“看来是浑裘我运气不好,没有选到最有意思的那条。不过据我所知,岳老弟有宿疾在身,我看他现下的脸色,仿佛十分不好。”
他话音刚落,就听少林那边饱含关切地叫着“师叔”,佛号此起披伏,易清灵面上笑容分毫不减,眨眨眼睛道:“来者都是客,岳少侠既然身体有恙,我寒簪宫自然不会让他带病离开。其实方才我就注意到了,只是没有机会说出口。”
她朝守在门口的两个小童道,“繁星朗月,还不来扶岳少侠前往岁寒斋休息?”她又转向岳沉檀道,“我已吩咐丫鬟们先行前往斋中收拾,岳少侠可安心入住。岁寒斋就在灵药峰上,此峰弟子专修医术,晚些时候,他们会前往岁寒斋替岳少侠把脉看诊。”
旁人见她殷勤招待,哪里会想到,岳沉檀和贾无欺二人变成现在这幅样子,全是拜他所赐。岳沉檀冷冷看她一眼,没有应答。
等繁星和朗月笑眯眯地走到岳沉檀面前,贾无欺才向易清灵道:“岳兄喜静,一切从简便好,最好莫要搞出些什么铺张排场,意外惊喜之类的事情。”
易清灵闻言抿唇一笑:“阁下放心,岁寒斋最是幽静,我派去的,也是最知分寸的下人。”
贾无欺看她一眼,两双俱是不安分的眼睛四目相对,短短一瞬间,便都看懂了对方隐而未说的话语。易清灵兴味一笑,贾无欺却背过身,走到岳沉檀身边低声道:“你先去休息,我稍后便到。”
岳沉檀深深看他一眼,眸色晦暗不明,但终究还是只说了两个字:“小心。”贾无欺郑重点了点头,直到岳沉檀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瑶光殿外,他才收回了视线。
罗浮峰,朱明斋。
曲则全十分恭敬地朝来人行礼道:“参见王。”
来人一身锦衣玉带,十分热络地迎了上去,略略一扶,与他把臂同行:“都是一家人,曲兄何必如此客气?若按辈分,曲兄还算得上是我的舅兄呢。”话说得情真意切,可说话之人乃是天潢贵胄,曲则全又怎敢肆意妄言。
他谨言慎行,即便被来人拉着手臂,也刻意慢上一步,让对方先行。在宫廷浸淫多年,比起纵情洒脱的江湖人,曲则全更似心思缜密的庙堂之人。
二人走进屋内,一名正值豆蔻的少女斜倚在玫瑰椅上,手里捏着一条沾湿的锦帕,双眼微微发红,似是刚刚哭过。不过她本就生得楚楚动人,如今脸上泪痕若隐若现,更是我见犹怜。一见到来人,她倏地低下头,雪腮之上浮出两朵红晕,洁白的手指不时绞着锦帕,似是不安,又像是害羞。
虽是武林中人,但曲红绡毕竟是闺中女子,见过的男人不多,这一下眼前猛地出现一个眉眼风流的男子,她心跳失常,也在情理之中。
曲则全见曲红绡见了客人并不行礼反倒像鹌鹑一样低下了头,眉头一皱刚想开口,就见辜一酩笑着朝他摇了摇头,然后走向曲红绡,笑着赞道:“这便是我未来的大嫂吧?真是没想到,皇嫂竟然是这样标致的人物。”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曲红绡的脸更红了。她偷偷拿眼觑他,只见他长眉入鬓,素面如玉,注意到自己的目光他那一双脉脉含情的凤眼立刻看了过来,曲红绡连忙慌乱地低下头,继续当起了缩头鹌鹑。
“舍妹性格内向,不善交际,还请王不要见怪。”曲则全见妹妹如此不争气,只好硬着头皮赔罪道。
“无妨。”辜一酩不在意道,“皇嫂幽娴贞静,不是那些长袖善舞的女子可以相提并论的。”
曲红绡闻言,两颊红得愈发娇艳。
“不知王此番大驾光临,所为何事?”曲则全为辜一酩添茶之后,问道。
辜一酩面色一肃道:“皇嫂出了这种事,做兄弟的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我此番前来,一是替皇兄看看皇嫂近况,若是吃穿用度有短的缺的,只管朝我开口。另一样,这贼人既然敢惹到我皇家头上,就该做好相应的准备。”他语气凌厉道,“听闻不少武林同道为此事齐聚一堂,王府当然也要出一份力。”
听了这话,曲则全自然千恩万谢,若不是辜一酩拦着,他恐怕就要给辜一酩跪下叩头了。等辜一酩离开后,一直沉默不言的曲红绡终于开口道:“哥哥,你说王这次前来,究竟是为了……”
“恐怕是做给大皇子看的吧。”
“可我已经这样了,他却还叫我‘皇嫂’……”曲红绡绞紧了手帕,顿了顿,小声道,“大皇子总不会还要迎我入府吧。”
曲则全眼神倏地一利,盯着她道:“怎么,你很不想嫁给大皇子吗?”
“没,没有。”曲红绡慌忙低下头,嗫嚅道,“只是出了这种事,恐怕没人会愿意娶我这样的女子进门。”
曲则全见她一副伤心悲痛模样,语气不由放缓了几分:“别担心,就算大皇子不愿意,我也会……”
也会怎样,他却没有说出口。可这样的话,不仅没有安慰到曲红绡,更是令她的脸色又难过了几分,或是为了让自己的哥哥宽怀,她的脸上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
瑶光殿外,一个鲜有人经过的僻静角落里,裘万盏望着贾无欺,重重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会在这里?”原本稀松的醉眼此刻一片清明,裘万盏无奈道,“莫非哪里有浑水,你便要往哪里踩?”
贾无欺也十分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说出来恐怕你不信,那悬赏榜上的采花大盗,长着我的模样。”
第103回
“什么?”裘万盏神色一正,显示出平日里没有的威仪来。
贾无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他说了一遍,裘万盏闻言眉头一皱:“若如你所说,这犯案之人不像是为采花而来,倒像是专门找你和晏栖香的麻烦的。”
“这事确实蹊跷得很,我此次来,也是想向曲红绡确认一下那犯案之人的特征。听说这人不露真容,只带着一张九头章颂的面具。”
“九头章颂?”裘万盏眉峰一挑,“这事,可有意思了。”
“莫非裘大哥你在别处见过此种面具?”贾无欺问道。
“我虽没见过,但老曲对这面具却一定不陌生。”裘万盏道,“想必你也知道,朱弦山庄不少弟子,都曾前往宫中担任过雅乐师。老庄主在世时,前朝每逢宫廷大傩上演之际,总会请他前去指导。只因前朝宫廷傩中,少不了一出‘跳欠’,而这‘跳欠’对鼓钹敲击的快慢强弱都有十分苛刻的要求,须得经过严格训练的鼓乐师才能完成。”
“为何前朝皇帝偏偏喜欢看这场傩戏呢?”贾无欺不解道。
裘万盏笑得意味深长:“这你就不懂了,爱看‘跳欠’的不是皇帝,而是贵妃啊。”
“哦?”听到‘贵妃’两个字,贾无欺心念电转,突然想到了对剑阁下面那六面神像的推测。
“据说,前朝皇帝最喜爱的不是皇后,而是从西域古里国进献而来的一名妃子。”裘万盏见贾无欺一脸好奇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但凡是上了些年纪的说书人,你让他说一段关于前朝南贵妃的故事,保准他说个三天三夜都不带歇息的。”
贾无欺转了转眼睛,又问道:“南贵妃爱看‘跳欠’,莫非与古里国的宗教有关?”
裘万盏点点头:“西域一带佛教盛行,但同中原佛教却有很大差异。南贵妃爱看的这出‘跳欠’,本是每年他们的祭海日时,喇嘛们所跳的舞蹈,意在祭祀西海之神,并祈福禳灾,降妖除魔。而每一次祭海之时,章颂舞便是其中的重头戏。南贵妃入宫后,本以为再也看不到家乡的‘跳欠’,没想到在朱弦山庄老庄主的努力下,竟将这西域的‘跳欠’原汁原味地还原了出来。南贵妃十分感动,皇帝当然也龙心大悦,在重重赏赐了朱弦山庄一番后,更是将象征护法金刚的九头章颂面具,赐给了朱弦山庄。后来前朝覆灭,新皇登基,但这九头章颂面具还是被朱弦山庄作为不可多得的宝物珍藏了起来。”
“原来朱弦山庄和九头章颂之间还有如此因缘。”贾无欺感慨一声,然而佩服道,“丐帮就是丐帮,这等陈年旧事居然也知道的清清楚楚。”
“天下之事,但凡发生过,总会留下痕迹,算不得什么。”裘万盏随即看向他,“你为何突然对前朝之事有了兴趣?”
贾无欺想了想,究竟还是没把在龙渊山庄的见闻说出来,只是道:“并非是对前朝之事由兴趣,只是听你提到西域,便想到了龙渊山庄剑阁中充当机关的那座神像。”说着,他看了裘万盏一眼,“你可还记得?”
裘万盏回忆了片刻,然后道:“那神像造型确实有些古怪。”
“我后来打听过,那神像乃是一座湿婆像,湿婆像在中原并不多见,倒是在西域颇为常见。”贾无欺道,“故而……”
裘万盏心领神会道:“你的意思是,龙渊山庄的那座神像,与西域有关,而此次卷入案中的九头章颂,也出自西域,因此——”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然后看向贾无欺,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难道也和西域有关?”
裘万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可记得那日厉嫣所中之毒?”
“当然。”贾无欺道,“尸花,多见于勐泐国。”
“勐泐国的前身乃是南诏,南诏亡国之后,族人分为两支,一支向南迁徙建立了勐泐,一支向北流亡并入了古里。”裘万盏道,“既然同为一族,勐泐人会种的尸花,想来对古里人来说,也不陌生。”
“如此看来,不论是龙渊山庄还是这九头章颂,似乎都和那位南贵妃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贾无欺长吁一口气道,“不过斯人已逝,究竟是什么人要借着这些旧事兴风作浪呢?”
裘万盏突然收起脸上的笑容,深深看向贾无欺道:“贾老弟,别的话我不好多说,但只提醒你一句,小心你的那36 天如墨,月如钩。
岳沉檀盘腿坐在木椅上,三花聚顶,五心朝天,忽然听到房门一动,他倏地睁开了眼睛。善哉和尚拿着一只小巧的瓷瓶走了进来:“小师叔,这是师尊托贫僧给你带的药。每日子时服下一粒,可助你打通八脉,突破境界。”
岳沉檀略略点了点头,将瓷瓶收入怀中,见善哉还直愣愣地站在桌边,他开口道:“有事?”
善哉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小心翼翼道:“师尊还有一些话,让贫僧务必转述给小师叔。”见岳沉檀波澜不兴,他喉头动了动,然后道,“师尊说,七情六欲中小师叔可以有喜怒哀乐,可以恐惧可以憎恨,但唯独不能有爱。欲由爱生,爱为诸孽之因,一切众生从无始际,由有种种思爱贪欲,死堕泥犁之中。小师叔若想突破十八泥犁掌的最后一重,哪怕心中只生出过一丝爱意,也须得斩草除根。”
说着,善哉看了看岳沉檀的脸色,见对方面沉如水,一时也拿不准对方的想法,踯躅之时就听岳沉檀冷冷道:“师父还说了什么?”
“师尊还说,”或许是对方的目光太过凌厉,善哉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然后道,“小师叔若不能自行断绝……他并不介意帮上一帮。”
“砰!”
岳沉檀一手握拳,重重砸在了桌上。善哉被吓了一条,不由地倒退了几步。
“小师叔,你没事吧?”望着一脸冰冷的岳沉檀,善哉大气也不敢出,隔着老远试探着问道。
“无妨。”岳沉檀冷冷吐出两个字,然后扫了他一眼道,“还不走?”
“呃,”善哉愣了一下,然后连忙道,“那小师叔早些歇息,贫僧这就告退。”他匆匆转过身,走到门外才又壮起胆子提醒一句道,“小师叔,别忘了每日子时服药。”
“知道了。”
岳沉檀冷淡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善哉叹了一口气,摇着脑袋离开了岁寒斋。
夜半三更,岁寒斋中却有两人依旧未沉沉睡去。贾无欺在塌上辗转反侧,眼睛一闭上脑中便回响起裘万盏白日里跟他说过的话——
“小心你的那位岳兄。”
“你可知近来江湖中流传着一句话——‘皇权在北,少林在南’。”
“你仔细想想自岳沉檀下山后江湖中发生的几件大事,有哪一件不是将他的名声又增加了几分?”
贾无欺“啪”地一声打开双臂,躺在榻上呈大字型,和岳沉檀相关的重重疑云并不因裘万盏的话而起,可却因裘万盏的话又加重了几分。他发自内心地想要回避这种怀疑,可越是深究,越是发现种种迹象表明,岳沉檀与这诸多事件似乎都有着隐秘的关联。他虽没有向裘万盏说明,但岳沉檀出现在机关重重的剑阁之下,又被颜枯执意劫走,光这一件事,就令他对岳沉檀的身份难以避免地起了猜疑。
朋友相交,全靠一个信字。
不论是“朋友”这两字,还是“信”这一字,贾无欺一旦想到,便觉又是茫然又是揪心。他越是想放下一切赶紧入睡,脑中却越是活跃起来,六凡山中岳沉檀对他说的一番话猝不及防地在他脑海中回放——
“只是朋友相交,贵在坦诚。与阁下相识以来,我扪心自问,并无任何欺瞒。”
岳沉檀说此话时的失望与疲惫,自己听完此话后的惶恐与不安,种种情愫,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潮水退去,贾无欺豁然开朗,对于自己,岳沉檀断不会隐瞒什么,若要疑问,找他问个明白便是,若问不出答案,定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其中缘由了。
他暗自心中盘算,谷中他的师兄弟们,他轻易是不会起疑心的,而岳沉檀与他们不同,至于这个不同的原因他虽自己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但总归是特殊的。
这份特殊,让他愿意毫无保留的相信,毋庸置疑。
岳沉檀此夜,过得的颇不宁静。服下药丸之后,他从头到脚,上至眉心下至涌泉,三十六处死穴突突直跳,针扎般地疼。等到了丑时,自丹田处生起一股刺骨寒意,顺着三阴三阳等十二条经络蔓延,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所到之处,激起一阵不由自主地抽搐。岳沉檀咬紧牙关,才总算克制住痛苦呻吟的冲动,他额间虚汗涟涟,嘴唇发乌,在巨大的痛楚下,终于陷入了一片恍惚之中。
神志不清时,仿佛有梵音响起。那梵音不请自来地钻入他的耳中,如震天霹雳在他脑海中轰鸣不止,让本就恍惚的他愈发的神魂迷离。
他脑中突然响起一道冷声暴喝,熟悉的语气熟悉的声音,仿佛已不是第一次听到:“痛吗!”
“痛。”他恍惚着想到。
“记住这种痛苦,全是因你心中孽爱所致。若不想再受这样的痛苦,你该知道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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