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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同皈完本——by段无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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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他二人,那这木条和棉线又是作何用的?”岳沉檀提醒道,“你莫忘了,这最后一根木条可是置于屋顶的横梁之上,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三根木条,棉线,中毒……
贾无欺皱着眉头苦苦思索这其中关联,目光在放置木条的横梁上扫来扫去。因为那里正好是位于木桌的正上方,五颜六色的花灯高低有致地围在一起,如花团锦簇,十分好看。贾无欺想到棉线上微焦的痕迹,突然眉心一跳,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你说,那棉线是不是用来悬挂毒药?”贾无欺看向岳沉檀道,“假设棉线是用来悬挂毒药,之所以不直接绑在横梁上,是怕绑上后不易取下,若被人发现之后,很容易起了猜疑。故而下毒之人用这三根木条作为辅助,用棉线将毒药悬在了横梁上,木条和棉线最后就算掉在地上来不及处理掉,也很难引起人的注意,最后还会被下人当成垃圾清理掉。”说着,他摆弄着手中的三根木条,“可就是不知道这三根木条是如何将毒药吊起来的呢?”
“此事不难,”岳沉檀道,“当务之急是弄明白,那毒药是如何从梁上跑到曲则全的碗里的。”
“此事也不难。”贾无欺学着岳沉檀的口气道,“用蜡球即可实现。”
岳沉檀眸光一闪,已是明白了过来,但嘴上依旧道:“愿闻其详。”
贾无欺沾沾自喜道:“我也是方才看了那梁上的花灯,才明白过来。若将毒液封存在蜡球中,等蜡球融化,毒液就会从中自动流出,就算全程不接触那碗河豚肉,也能下毒。方才横梁上的那根木条,正是放在花灯最多的地方,那里温度最高,蜡球也更容易融化,蜡球融化后封在蜡中的棉线头因为高温便会出现轻微的焦痕。”说着,他略一思忖道,“说是这么说,可蜡球的分量却也不轻,这木条这样小,若仅凭放在横梁的那一根想要吊起一颗蜡球,恐怕很不稳妥。”
“谁说只凭一根?”岳沉檀淡淡道,“你置掉在地上的那两根木条于何地?”
贾无欺苦着脸道:“我不正是想不明白这三根木条是如何放置的嘛……”
“你可见过歇山顶?”岳沉檀突然开口道。
“何为歇山顶?”贾无欺茫然道。
“歇山顶乃是屋顶的一种样式,许多古庙都用的是这样的屋顶。一条正脊,四条垂脊,四条戗脊,比寻常屋顶要稳固许多。”岳沉檀解释道,“歇山顶的特别之处,在于它上部的正脊和两条脊背间形成的一个三角结构,称为‘山花’,正是有了‘山花’的存在,才让歇山顶较其他屋顶更能承重。”
说着,他接过贾无欺手中的三根小木条,在桌上摆了起来:“这三根木条亦可组成一个简易的‘山花’。”他将一根木条放在桌沿,露出一点头,然后道,“若将棉线挂在这木条上,再用一根木条撑开垂下棉线,最后用第三根木条抵在桌沿木条的头部和横撑的木条中间,这样别说一颗小小的蜡球,就算是两三斤的货物,也能吊起。”
贾无欺看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如同变戏法一样,眨眼间便将一只茶壶盖稳稳悬在了空中,没用其他任何多余的工具,只是靠三根短小的木条和一根棉线而已。他不由瞪大了双眼,觉得此刻非常需要大大褒奖岳少侠一番。
罗浮峰,西颢斋。
扮演菩萨的朱明山庄弟子孙兴德和扮演小厮的弟子杨桐在被贾无欺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之后,终于坐不住了,扑通一声从跪了下来:“贾少侠,听闻你和岳少侠是寒簪宫的贵客,可千万请你帮咱们向易宫主求求情啊!庄主中毒真的不关我二人的事啊!”
他二人在玉衡殿中见了易清灵对待赵师傅的态度后,就一直惶恐不安,生怕易清灵一个不高兴,将他二人也直接钉在棺材里扔下崖去。这下终于见到一个为查明真相而前来拜访的贾无欺,觉得总算是有地方洗清自己的嫌疑了,看贾无欺的眼神就如同看着最后一棵救命稻草一般。
“二位快起来说话。”贾无欺可不敢受这么大的礼,把他二人扶起后道,“其实关于下毒之人,在下已有了些线索。只不过尚未有定论,还需二位的帮助。”
“贾少侠尽快吩咐!”二人齐声道。
“吩咐不敢当,只是在下对排演之时的情况有些兴趣。”贾无欺道,“不知那时,二位可有发现任何不同寻常之处?”
杨桐苦苦思索一阵,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他只是个负责上菜的小厮,本来就戏份极少,在整出戏里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连傩面都是随处可见的样式,并非特制。
倒是孙兴德,他这菩萨的角色贯穿始终,故而对整个剧本的内容都很熟悉,贾无欺问起时,他仔细想了想,最后道:“有一件事,原本我并未多想,但贾少侠这么一问,我觉得似乎是有些反常。”
贾无欺闻言眼睛一亮:“哦?”
“这事要从排演之前说起。”孙兴德道,“贾少侠有所不知,这排演虽不比正式演出,但从服饰到装潢,从道具到鼓乐,都与正式演出无二。庄主为了让排演能够顺利进行,在排演之前,这傩戏中主要的角色,已经相互对着剧本演练了不下百遍。别人我不敢说,但我自己,就算没那些个吹拉弹唱,我也能该什么时候做什么动作,分毫不差。”
说着,他叹口气道:“可排演时,演到庄主吃下河豚肉的时候,明明就该‘菩萨’夸赞‘孝子’的诚心和勇气了,我张开嘴,可那声却没发出来!”
贾无欺闻言,略一思索道:“你是说,曲红绡本该那时唱本,她却没有。”
“是哩!”孙兴德有些郁闷道,“当时我还觉得可能是自己算错了时间,在庄主面前出了这么大的岔子,这下可完蛋了。可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庄主就……”说着,他又重重地“哎”了一声。
“当时没来得及多想,我回来之后,却越琢磨越不对。”孙兴德继续道,“我把当时的情景反复了无数遍,怎么想怎么也不是我这里出的岔子。可那本子原本就是曲小姐编的,之前我们排练时她场场都到,而且拿着沙漏卡时间,严格极了,按理说,她是不会出现这样明显的失误的。”
贾无欺听到这里,马上问道:“你说那失误是因曲红绡而起,可还有别人能够证明?”
“这个自然。”孙兴德重重点了几下头道,“在场的乐师们都能作证,这调一变就该她唱了,可排演时调已经变了好几节,她却迟迟没有出声。”
“原来如此。”贾无欺微微颔首,随即话锋一转道:“来寒簪宫之前,庄主和曲小姐可曾去往别处远游?”
“曲小姐遇到了那种事,哪里还敢跑到外面去。”孙兴德压低声音道。
贾无欺眼珠一转:“那在出事之前呢?”
“曲小姐信佛,常去山庄附近的寺庙上香。”孙兴德想了想,然后道。
朱弦山庄位于湘州府,和潇州府一衣带水,贾无欺眸光一闪,心中的许多疑问都有了模糊的答案。
林壑敛暝色,云霞收夕霏。日暮之时,天光山影,昏黄一线。隐隐约约的哭声从朱明斋中传来,让本就寥落的暮色更加凄迷了几分。
“曲小姐,”贾无欺看着哭得凄凄惨惨的曲红绡,额角抽了抽道,“既有易宫主出手相助,寒簪宫中不乏奇珍异草,灵丹妙药,令兄一定会逢凶化吉,早日康复。”
曲红绡哽咽道:“可哥哥到现在还昏迷不醒,若是半月后他还是……”
贾无欺灵机一动,立刻道:“都说治病讲究对症下药,若是能抓到凶手,弄清楚他是从河豚的哪个部位提取的毒药,又或者河豚毒中可还加了其他的东西,说不定大夫就可以更快地找到最佳的药方,将令兄治好。”
见曲红绡面上露出了一丝犹豫的神色,贾无欺又补充道:“况且,对凶手的身份现下也不是一无所知。”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木条和棉线道,“你看,这是什么?”
曲红绡一见他手中的东西,立刻面色煞白,水汪汪的眼中弥漫着恐慌的情绪:“我,我不清楚……”
“曲小姐当然不会清楚,这是凶手留在玉衡殿中还来不及打扫的,”贾无欺顿了顿,咧嘴一笑道,“下毒工具。”
曲红绡本就惶恐不安,看到贾无欺脸上的笑容,她更是不由自足地哆嗦了一阵,然后努力稳住声音道:“哦?我却不知,这东西,也能下毒?”
“曲小姐可知道这根木条是在哪里发现的?”贾无欺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其中一根木条道,“是在横梁上。”不等曲红绡反应,他又接着慢条斯理地自问自答道,“棉线和其他两根木条呢?是在地上发现的。借助这三根木条和一条棉线,将蜡球封好的河豚毒液悬在花灯之间,凶手掐准了蜡球融化的时间,让毒液在令兄吃下河豚肉的前一刻滴入碗中,让人误以为令兄是食用了未处理干净的河豚肉才中毒的。”
说到这里,贾无欺看了一眼曲红绡道,“曲小姐觉得,这个能将上菜时碗的摆放位置以及令兄吃河豚的时间都把握的分毫不差的凶手,最有可能是谁呢?”
曲红绡一只手抓紧了身侧的衣服,另一只手无意识地缠绕着耳畔的一缕碎发,轻声道:“或许是对这场傩戏十分熟悉的人罢。”
贾无欺点了点头,瞥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站起身来道:“关于凶手的身份,曲小姐不用急着下定论,可以再仔细想想。只是,”他深深看了曲红绡一眼道,“曲小姐需知道,河豚毒毒性迅猛,只需几滴毒液,便可置人于死地。不论何人,若决定使用河豚毒,那定是起了杀心。”他话音未落,曲红绡身子一僵,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地神情。
贾无欺叹了口气道:“在下言尽于此,曲小姐若有新的线索,不妨来灵药峰找我。”说罢,他再无多言,抬脚离开了朱明斋。
是夜,暴雨倾盆,电闪雷鸣。
贾无欺正闭目躺在榻上,轰隆雷声中,他听到“吱”地一声轻响,紧闭地木窗不知何时露出了一丝缝隙。这时只听“咔嚓”一声霹雳声起,一道闪电照亮了他的窗前,在窗纸上投下一个瘦削的人影,人影的背上,仿佛还背着一把扫帚。
“扫帚老人?”来不及多想,贾无欺从床上翻身而下,推窗望去,风雨交加的夜色中,一个黑影在不远处伫立,似乎在等着他跟上来。
贾无欺立刻跳窗而出,斜斜掠出数丈,两人于是你前我后,俱是一言不发地一展身形,衣袂飘飘,如苍鹰一般向空中掠去,倏然几个起落,便已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中和漫天的风雨里。
贾无欺跟在那人身后,从岁寒斋一路掠至寒簪崖前,那人才收住了脚步。二人隔着重重雨幕,那人又远远站着背对贾无欺,容貌看不真切。但从身形装扮来看,却是颇像那名传授贾无欺履虚乘风步的扫帚老人。
“阁下可是——”
贾无欺刚要出口询问,一阵沙哑阴沉的笑容从那人嘴里传出,霎眼之间,那人已右腿为轴,身体一旋,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指如剑,疾地向他肋下的期门穴点去。
第108回
贾无欺脸上笑容一敛,腰身一拧,堪堪避开对方指尖的锋芒。来人一招不成,又接一击,手腕一扬,借着寸劲发力,朝贾无欺心口抓去。贾无欺脚下一滑, 整个人如同一只陀螺, 在湿滑的山石上旋转, 一下便闪到了来人的身后。
“你不是扫帚老人。”贾无欺望着对方的背影,也并不急于攻击,反倒是不紧不慢地下了结论。
来人没有转身,亦没有明确回答,只是发出一阵如夜枭般的喑哑笑声。
“你虽不愿意说, 我却也猜得到。”贾无欺想了想道,“你极力想要掩盖自己的武学出处, 出手虽快,但招式却都十分平常。”说到这里, 他还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若你真的有心取我性命,照这么打下去,在你杀死我之前,恐怕你先累死了。”
来人听到这话,肩膀一耸,不知在想些什么。
“想必你也是知道的,我的对敌招数并不十分高明。”说完这句,贾无欺不但毫无愧色,倒还有些沾沾自喜道,“但跑路的经验倒是十分丰富。故而我十分确定,我不一定能打赢你,却一定能躲开你。”
“那便来试试罢。”来人低哼一声,放在身侧的两只手十指一钩,化掌为爪,猛地跳起,凌空一转,朝贾无欺的天灵盖狠狠抓来。
这是——锋棱碎骨爪?!
像,又不像。
危急关头,贾无欺已来不及想太多,带着狠戾之气的双爪,尚离他有数寸之遥,几根碎发已经飘荡在了空中。若真的被这堪比利刃的双爪碰到,恐怕他的头盖将不复存在。趁着对方下降的刹那,贾无欺向后一弹,整个人以后仰之姿腾入半空。来人见状,脚尖略在地上一点,整个人也如飞鹰一般朝贾无面门扑去。
方才他心中已有了计较,他比贾无欺腾空晚,正好趁对方气竭下落之时使出杀招,定然不会落空。可就在他朝贾无欺攻去时,贾无欺却并未像他想的那样呈下落之势,反倒像在空中有所凭依般,身形一卷一展,在他头顶翻过一个筋斗,十分轻松地避开了他的攻击。
贾无欺的浮空能力已远远超过了来人的预料,他心情复杂,落地时甚至有些控制不好自己的表情。
“如何?”贾无欺站在不远处抱臂道,“我没骗你吧。”其实对来人,贾无欺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若是为杀他而来,这人的杀意却并不浓烈,若不是为了杀他,这人的出手却也式式皆为杀招。这人究竟意欲何为,着实令人无法断言。
贾无欺的问话让来人略一失神,然而也不过眨眼功夫,锋利的双爪已再度朝贾无欺攻来。不再纠缠于上盘,这一次,来人的每一爪都朝贾无欺的下盘攻去。悬钟、丘墟、解溪,位于脚腕上的三处大穴,无疑是这次双爪攻击的目标。爪如利电,以迅疾之势朝贾无欺的脚腕处钩去。贾无欺不避不躲,脚下一旋,霎眼之间,步法已变幻数次,所谓三回九转,不外如是。就在来人再度出手时,贾无欺一反常态地朝来人扑来。
不知为何,本该出手凌厉的人招式莫名凝滞了片刻。借着这片刻凝滞,贾无欺身形一晃,影子如闪烁不定的火苗,悄无声息地紧紧贴向了来人身后。来人暗道一声糟糕,猛地一震袖口,呛人的浓烟顷刻之间扩散开来,贾无欺不由捂住口鼻,向后退去。待浓烟散去,哪里还有来人的踪影。
夜浓如墨,雨疏风骤。
贾无欺直直站在淅沥的微雨中,面色肃然,丝毫没了往日里嬉皮笑脸的模样。面对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人不借机出手,反倒骤然脱身,已说明了许多问题。呛人的浓烟不仅为了脱身,还为了隐藏——
隐藏他自己身上的气味。
可惜的是,贾无欺虽然不擅杀招,嗅觉却实在不错。他没有错过来人身上极力试图掩盖的味道,一个他十分熟悉的味道,龙楼香。
——
看着几条逼近的黑影,晏栖香深感自己流年不利。不仅背上莫须有的“乱采花”黑名,现下连性命恐怕也要交待在这里了。他本与贾无欺修书一封,约他在城中后巷口相见,没想到救命的人没来,倒是先等到了要命的人。
晏栖香无奈地吹了声口哨,冲着那几条黑影自嘲道:“诸位兄台,深夜来此,定不是为了偷香窃玉吧?”
不出所料,那几条黑影没有给出只言片语,但从他们紧接而来的攻势看,他们的来意不言自明。五条黑影,一左一右,一上一下,最后一个专攻中盘,意图将晏栖香的退路完全封死。
“看来诸位对在下的路数已了若指掌。”晏栖香一边苦笑着,一边勉强躲避着四面八方攻来的杀招。他自诩江湖清流,最烦与人动手,诸多武功中,除了轻功,他都不感兴趣。后又为讨佳人欢心,轻功中那些姿态不佳的他也不屑去学,只专门学些看上去风度翩翩仪态万千的招式。须知越实用的武功常常越为简单粗暴,花花架子固然好看,在实战中却帮不上什么忙。特别是在身处囹圄之时,脱困之处往往位于一言难尽之地,这可苦了晏栖香。
他被五人团团围住,“陌上飘琼”的招式眼下无法施展。况这五人不仅步法灵活,出手也十分迅猛,晏栖香左支右绌,只能堪堪躲过关键的杀招。不过十多个回合,他的衣服已变得破破烂烂,手上颈上也不幸地挂了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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