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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同皈完本——by段无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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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出来?”裘万盏哈哈一笑,像是熟人之间聊天般,十分随意道,“或者帮你把范围缩小一点?你是天门、九德、渑池哪个分舵的?”
天门、九德、渑池三个分舵,正是由丐帮净衣派的长老完全掌权的分舵。
话已至此,几个被打得七零八落的蒙面人,知道身份早已暴露了。裘万盏见他们惊疑不定的模样,拿手抚了抚自己右颊,哈哈大笑道:“你们不会真的以为,拿了雁翅刀,就是御前司鹰部的人了吧?好在净衣派的老不休们人品虽然不怎么样,功夫倒教得不错。虽然你们拿的是刀,这驱蛇棍法倒也使了出来。”
这话说得那几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知究竟是在夸他们功夫扎实还是贬他们不懂变通。
“好了,”裘万盏没有再和他们纠缠,也似乎无意取他们的性命,只是好奇道:“你们净衣派的人不是最爱干净吗?这风大雨急的,你们特地来找我浑裘,就不怕弄脏了衣服?”
那位于他棍口的蒙面人,闻弦歌而知雅意,赶紧道:“是小的鬼迷了心窍,一时糊涂,长老只让咱们过来拖延一下裘长老的行程,并不想危及众位污衣兄弟的性命。”
“哦?”裘万盏闻言一笑,“这话怕是说反了吧。不过,你们几人若真是被派来取我的性命,想必跟那长老的关系也不怎么样。”
显然是被他说中了情况,蒙面人低下头,双手紧紧握了握拳。
“罢了。”裘万盏不甚在意地扬了扬袖,“不想死就赶紧走吧,等下一波人赶来看到你们还在,你们定是活不了了。”
蒙面人惊奇地看向裘万盏,不仅是因为自己居然被指了活路,更是因为净衣派计划很久的截杀行动,似乎早已在他的掌握之中。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裘万盏手腕往前一送,盘花棍的一端不轻不重地在蒙面人心口撞了一下,“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说完,他还扫了一眼呆愣在地上的蒙面人,这话并不是说给一个人听的。
蒙面人有些犹豫道:“裘长老,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手中的长棍翻了几个棍花,裘万盏笑中带着几分疏狂:“有本事尽管来。”
雨势越来越大,在狂风中独立一隅的断龙驿,从来都是迎来的人多,送走的人少。
月夜,破庙。
庙前挂着两只破破烂烂的白纸灯笼,发着凄凄惨惨的光。
忽地,爬满蛛网的庙门被推开,一个人影闪身而入。他手里提着一盏宫灯,甫一进入庙内,就听轻微的“噗”的一声,宫灯灭了。
四下安静,只能他听见一个人的呼吸声,可他知道,这黑暗之中,早有人在此等候。
“参见王。”他向来骄傲,从不愿自称为奴。
好在对方也不介意,缓缓道:“掌印大人行事倒是有趣,本王头一次见到夜里私会还要提灯笼的。”
被称为“掌印”的人在黑暗中皱了皱眉,口气不太好道:“还请王有话直说,你我之间似乎不太适合开这样的玩笑。”
对方“呵”的一笑,声音清琅:“薛掌印莫急,有时太过心急,反倒适得其反。”
“薛掌印”哼了一声:“王若是不急,又何必特地叫我出来?”
“本王可是在替薛掌印着想,没想到反倒落了不是。”“王”不慌不忙回道,声音中带着恰如其分的委屈。
“薛掌印”嗤笑一声:“王爷若真是如此好心之人,倒是比你的兄弟们要强上许多。”
面对如此直白的讽刺,“王”恍若未闻,反倒接过话道:“薛掌印真是如此想?本王也以为,这天下之主的位置,终归是好人来坐,才算妥当。”
这句话同样直白,“薛掌印”倨傲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有些惊讶道:“你……”
“王”打断他道:“本王知道你在替谁办事。只是你若继续干下去,你的小师哥,恐怕命不久矣。”
“薛掌印”面色愕然,沉默半晌,最终咬咬牙道:“你想要什么?”
京城,无相寺。
虽称为“寺”,却实为瓦市。此处僧房散落,中庭两庑可容万人,从山门到寺中,无不是来吆喝买卖的商旅。山门附近聚集着各类出售珍禽异兽的摊子,沿途则是各类日常用具,到了中庭,小摊上有屏帐、马鞍,也有弓箭、干果,热热闹闹地摆在一处,近佛殿的地方,则是修行人的地盘,王道人的蜜饯,赵长老的笔,潘居士的墨,余师太的刺绣,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贾无欺极爱凑这种热闹,背着手沿着石阶上上下下跑了好几趟,才总算把这一路上的新奇玩意囫囵看了个遍。他停在一个香料摊跟前,看着摊主熟练地分拣着混杂在一处的香料,蹲下身,道:“老板,这安息香怎么卖?”
老板抬头瞅他一眼:“小兄弟你来晚啦,这安息香早就被人定下了。”
“现在行情这么好吗?”贾无欺好奇道。
“可不!”老板乐呵呵道,“也就最近这些时日,京城里的安息香都紧俏得很,小兄弟你若想买,恐怕得再等上些日子了。”
贾无欺闻言苦了苦脸道:“我也是听人说京中的安息香多为上品,才特意进京置办,没想到这普普通通的香料,却这么难买。”
老板理解地点点头道:“谁说不是呢?我老家村里的人,也想让我捎些安息香回去,说是村里的老人得了痨病,怕是不好,可现下冲安息香这供不应求的架势,又哪有富裕出来的呢?”
贾无欺听到这句话,仿佛被人猛地从梦中惊醒,突然明白了过来。从前的许多细节,都被一根隐秘的线紧紧地串联了起来。
安息香,痨病。
薛沾衣身上萦绕不散的安息香,和他御前红人的身份。
——当今天子,恐怕身体早已不行了。
就在贾无欺闲逛的同时,无相寺后山的禅房前,一个人带着重若千钧的剑意,叩了叩门。
“是你。”岳沉檀看向来人,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若贾无欺在此,定能听出他声音中隐藏的喜悦之情。
旧友重逢,自然是令人开心的事。但旧友主动找上门来,却总是有了麻烦。
来人背一副双剑,剑柄上两条金色夔龙栩栩如生,江湖中有这样一双剑的人,只有一个——洛十诫。在岳沉檀对面落座,洛十诫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不紧不慢地喝了起来。
待静静啜饮了两杯热茶后,洛十诫才开口道:“你有麻烦了。”
岳沉檀看他一眼,两个话不多的人,眼神汇聚一刹,旋即分开,对方的意思已然了然于胸。
岳沉檀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叩:“你的麻烦却也不小,否则怎么会离开十戒城?”
“有人找我的麻烦,却有人要你的命。”
岳沉檀波澜不惊道:“六道生死,展转相通,谁又能真正被置于死地。”
洛十诫剑眉一挑:“话别说得太满,你向死而生,可不代表那位小兄弟也是。”
说曹操曹操到,他话音刚落,贾无欺就提着大包小包撞门而入,见到岳沉檀对面的人,先是一愣,随后热情道:“洛大侠。”
听到“大侠”二字,岳沉檀额角一动,洛十诫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道:“‘大侠’二字实不敢当,贾小兄弟如果不介意,还是随沉檀一起,与洛某兄弟相称吧。”
贾无欺看看岳沉檀,见对方没反对,点点头道:“不知洛兄来京,所为何事?可是为了岁末遴选大会而来?”
“的确是为了遴选大会。”洛十诫道,“不过并不是为了入选。”
贾无欺了然道:“是去看看各路妖魔鬼怪吧。”
洛十诫颇为赞同地瞧他一眼:“不错。另外,有人告诉我沉檀有麻烦,我顺路来瞧瞧。”
“有人?”贾无欺迅速抓住了重点,“洛兄不知此人的身份?”
洛十诫缓缓摇了摇头:“那人只留了纸条,并未露面。不过能单枪匹马闯入十戒城的,不会是什么寻常角色,既然来了却只留了张纸条,想来不会有什么恶意。”
贾无欺“唔”了一声,将方才打听到的消息告知二人,又补充道:“眼瞧着年关将近,不少江湖人士都动身前来京城,听说不少人都住在寒江客栈。”
寒江客栈傍江而建,寒江穿城而过,江水常年迅急,江中不乏嶙峋怪石,身处客栈大堂,依然能听到急流拍石的声音。
贾无欺打量了片刻堂中的各色食客,和身边候客的小二聊了起来:“你们的客房,可真是难订,我这等了好几日,才订上一间玄字房。”
“客官你这时日赶巧了,这不正赶上官家办的什么大会,不仅武林中人,好多看热闹的都往京城来了。您能订上玄字房已经算不错啦,再过几日,估摸着京城里的客栈都得满了,有钱也订不上了。”
贾无欺颇为感兴趣道:“哦?你也听说了那个什么遴选大会?”
“可不!”小二“啧”了一声,“兵部那架势,恨不得全京城的人都给这个遴选大会让道。每年这个时候,京里也就办办灯会什么的,等到二十八二十九,再大办一次。这次为了给这劳什子大会造势,城北的瓦肆早就开始装扮起来,那些玩小把戏都被清理了出去,据说是给名角儿们挪地方呢。”
贾无欺闻言眼睛亮:“那到底有什么新把戏可看?”
小二掰着手指道:“明晚就开演啦,梁庭叟的《孟子书》,虞师师的小唱,宋锦奴的嘌唱,李翠盖的杂剧,都能在那儿看到。据说,苟小四最拿手的傀儡戏也要登台呢。”说着,他撇了撇嘴道,“可惜我是看不了的,这眼见着客人一波一波的来,哎……”
贾无欺总算知道为什么客人多了他还反倒不开心了。贾无欺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明晚去看看,若看到有趣的小玩意儿,给你捎一个回来。”
那小二本就年纪不大,一听立刻兴奋道:“当真?”
贾无欺郑重点点头:“当真,不过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小二挠挠头:“我除了客栈里的事,别的还真不知道多少。”
“没事,你若真不知道,也不怪你。”贾无欺说着,瞟了一眼窗外道,“我听这外面波涛汹涌的,平日里也这样吗?”
小二想了想:“以前虽然偶尔浪也急,倒不像这些时日动静那么大。”又仔细想了想,他“哦”了一声,补充道,“朝廷下令举办大会之后,好像把寒江两岸围起来一段时日,在那之后,浪声便一日比一日大了。”
贾无欺眯了眯眼:“原来如此。”说完,他笑逐颜开地拍了拍小二的肩膀,“谢了,小兄弟,一定给你带点好东西回来。”
小二期期艾艾道:“客官可要说到做到啊!”
天刚擦黑,月亮尚朦朦胧胧,城北的瓦肆已经挤满了天南地北来的人。有的一身短打,有的锦帽貂裘,有斜挎长刀的,有背插宝剑的,有的利落地束起发来,有的带着斗笠遮住大半张脸。坦然的,神秘的,光鲜的,褴褛的,都从四面八方聚到了一起。
贾无欺挤在热热闹闹的人群中,秋冬之交竟也不觉寒冷,倒是他身边的岳沉檀冰着一张脸,显然对这种人挤人的境遇深恶痛绝。贾无欺见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拿手戳了戳他的脸颊,岳沉檀看他一眼,神色缓和了几分,五浊世间,有这个人在身边,便也不那么难捱。
随着叮叮咚咚的锣鼓声,人潮开始向瓦肆中央的舞台涌去,看着台上那光影之间咿咿呀呀浅唱低吟的角色,贾无欺突然回想起二人在砺峰镇时的情形。同样是人潮涌动,灯火辉映,岳沉檀的轮椅也是那时被人挤坏的。
轮椅——
自己也曾替他做了一台,可在六凡山时他那么生气,薛沾衣也说轮椅被扔在山里,或许早就被砸了个粉碎……
他垂着头,神色有些黯然,却没注意到身边人,专注的目光,正落在他的侧脸。
“怎么了?”
一个清冷却带着一丝温柔的声音在贾无欺耳边响起。他一抬头,正对上岳沉檀沉静的目光,一时间,那缀天繁光,纵博华灯都变成了虚影,天地之间,仿佛只有这么一个真真切切的人,存在于他自己的世界里。
他抿了抿唇,到底是心中意未平,还是将藏在内心深处的问题问出了口:“我想起了咱们在砺峰镇逛瓦肆的情形,那时你的轮椅被撞坏了,后来我替你做了一台新的……可是六凡山那次……”说到这里,他抬头看向岳沉檀,有些沮丧道,“薛沾衣说那轮椅被扔在山里了…42 …”
说完,他又再次低下了头。六凡山时,他对岳沉檀有诸多隐瞒,对方却为他甘受一梦丸之苦,今日想起,仍觉得十分惭愧。
就在这时,他听见岳沉檀“呵”地轻笑一声,对方唇角微扬,明显心情不错。
“没扔。”岳沉檀低下头,凑近他耳边道。两人本就被挤得肩并肩,臂贴臂,岳沉檀再这么一靠近,一片温热的呼吸贴着贾无欺的耳畔,待对方说完重新直起身,贾无欺觉得耳垂还是热得发烫。
他现在可一点没了平时的机灵劲,整个人木木的,仿佛没了魂。后面的人潮不断往前涌,他呆愣愣地被撞了个趔趄,刚回过神,左手已经被岳沉檀牵住。
“小心。”岳沉檀目不斜视,牵着他手道。
猝不及防的十指交握,贾无欺不用看,就能感觉到岳檀手指的修长和有力。两个人手指骨节相抵,仿佛在进行一场秘密的契约仪式。他稍稍活动了下自己的手腕,二人的掌心在不经意间轻微地摩擦,让贾无欺的心又砰砰地开始狂跳。岳沉檀适时地紧了紧握他的手,让他又是一阵燥热难当。
“你脉跳得很快。”岳沉檀平静的声音中多了一丝调侃。
“你以为谁都同你一般,什么反应都不会有吗……”贾无欺嘟囔道。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岳沉檀反问道。
贾无欺一听,耳根又红了,没好气道:“平日里闷不吭声,这会儿倒话多起来。”
“平日里话不少,怎么到我这里,却磕磕巴巴起来?”岳沉檀继续反问。
“你懂什么……”
我这叫“害羞”,贾无欺把后半句咽进了肚子里。
“好,是我不明白。”岳沉檀从善如流道。
贾无欺拿眼瞟他,只觉这绚烂夺目的火树银花,也不如他的一个侧脸令人心旌摇荡。如此美景,如斯美人,自己如此缩手缩脚,岂不辜负了大好时光?像是从懵懂中突然清醒过来,贾无欺再次恢复到平日里嘻嘻哈哈,鬼灵精怪的模样。
“你说,那轮椅没扔?”贾无欺主动紧了紧握住岳沉檀的那只手,“那日山崩,你还顾得上它?”
“知道是有人特意替我做的,自然会好好保管。”岳沉檀道,“等此番事了,我便带你去看它。”
此番事了,说得轻松,却是一句重诺。
“好。”贾无欺重重点了点头。
说话间,一阵吵闹声从前方传来,剑拔弩张的气氛和四周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只听一个女声道:“你这赌坊好没道理,凭什么别人进得,我进不得?”
一个冷硬的男生道:“小姑娘,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贾无欺拉着岳沉檀想往声音的方向挤,没想到身后的人如同雕像一般,一动不动。贾无欺抬眼看他,岳沉檀道:“不去。”
贾无欺继续带着渴望的神情盯着他,还不时眨了眨眼睛,岳沉檀下颌绷了绷,终于改口道:“随你。”贾无欺咧嘴一笑,拉着岳沉檀像猴子似地往人群空隙中钻去。
永乐赌坊,虽不是京中最大的,但永远是京中最有趣的赌坊之一。所谓有趣,自然指赌坊里新鲜玩意儿不少,赌法花样迭出,总能勾得赌徒们手痒痒。随着去的人越来越多,流连忘返的人也越来越多,这位于城北一隅的永乐赌坊,总算是在京中闯出了些名气。近日为了符合前来京中的众江湖人士的胃口,永乐赌坊又新添了不少赌法,连带着,规矩也多了起来。
规矩其中一条,女客不得入内。
贾无欺看着正与赌坊门口的看守理论的女子,越瞧越觉得眼熟。这女子作丫鬟打扮,面黄如土,其貌不扬,只一双眼睛,偶尔有一丝奇异的光芒划过,又仿佛只是错觉。那女子明显感受到了身后打量的目光,转过头,朝贾无欺瞥了一眼。
两人视线突地碰撞,那女子朝贾无欺眨了眨眼睛,贾无欺一愣,随即干咳了一声,立刻明白了过来。
“她是易清灵。”贾无欺低声在岳沉檀耳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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