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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同皈完本——by段无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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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他以为会看到贾无欺动摇的表情,但是事与愿违,贾无欺虽面色苍白,双眼却闪着执著的光芒:“我不知道之前的摘星客是否清楚他们的记忆会消失殆尽,既然我现在知道了,决不会束手待毙。”他的声音清亮有力,“让区区一味药抹去重要的回忆已经够可笑了,若什么都不做,任由记忆消失,岂不更贻笑大方?”
想起索卢峥之前施展的迷踪步,贾无欺又道:“记忆可以被抹去,但身体本能是骗不了人。或许没了记忆,我不记得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本能会告诉我,对一个人是喜欢或讨厌,依恋或排斥。再说,记忆健全时尚需要用纸笔记下关键的东西,我若知道记忆会消失,自然会把我所珍视的一点一滴都记录下来。”说到这里,他笑了笑,“有的时候,模糊的记忆可能会骗人,但白纸黑字不会。”
辜一酩沉默半晌,随即又挂上了贾无欺熟悉的笑容:“许多事,总是说得容易,做起来却十分困难。罢了,”他退步一闪,将身后作为阵眼的怪石让了出来,“既然你想试,便试试吧。”
见他这么果断地就把阵眼交给了自己,贾无欺有些难以置信道:“师兄不拦我吗?”
“若我拦你,你会乖乖听我的话吗?”辜一酩笑了笑,面上却浮现出一丝悲伤的神色,转瞬即逝。
贾无欺没顾得上看辜一酩的神情,径直朝怪石走去。左右环顾一圈,这石头似乎是从某处搬运至此,应该是内有机关,牵动整个八阵图。他用手在石面上边敲边听,直到听到中空的响声——
就是这里了。
贾无欺伸手用力一按,果然听到“咔嚓”数声,面前的巨石裂成几块规整的形状,朝四周落下。他面色一喜,正欲转身离去,脚下突的一空,原本坚实的地面骤然裂开,他整个人直直坠了下去。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师兄早已布好的陷阱。
陷阱四周光滑,他根本无处借力,他竭力想要提气上纵,可就在看到辜一酩紧绷的唇线之时,陷阱底部突然蹿出数条铁链,每条铁链上带着一只锐利的银爪,直直朝他抓来。就在银爪即将扼住他脚腕之际,一根火龙枪从天而降——
“抓住!”索卢峥纵入阱中用力一提,将贾无欺从银爪的包围中救了出来。
贾无欺脚尖刚一沾地,就见辜一酩已逼至索卢峥面前。索卢峥挥枪一格,背对贾无欺道:“贾兄快走,此人由我来对付。”
辜一酩冷笑一声,化拳为爪,直直朝他面门抓去:“不自量力!”
眼下不是踯躅的时候,贾无欺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最后看了一眼他的师兄,掉头快步离开。
按照破阵的路线贾无欺一路奔走,到达景门所在的山峰时,听到前面一阵刀枪棍鸣。他猫腰跃上树干,遥遥看去,只见前方空地处,数名僧人正在混战。打眼看去,混战双方皆是僧衣芒鞋,所使功夫都是少林内家功夫,为首的二人贾无欺恰巧也都认识。使拳的那个是在六凡山中作为少林领队的行正法师,而使降魔杵的那个,则是少林四大金刚之一的法严和尚。贾无欺还记得法严和尚在赏剑大会上展露的身手,也就是当时岳沉檀以柔克刚,才破了他坚不可摧的硬气功,而行正法师作为曾经武林三大翘楚之一愚渡大师的亲传弟子,身手也自然不容小觑。只听“砰砰”几声闷响,行正法师以臂作挡,化掉降魔杵的攻势,双臂居然也毫发无伤。
可都是少林门人,何故在此大打出手?
贾无欺凝神一想,莫非是因为天玄之事已被少林察觉?
少林分为南北两宗,掌门各行其是,天玄虽是南宗掌门,却无法干涉北宗天净大师的行事。若天玄想要煽动少林弟子一同对抗朝廷,恐怕天净大师是不会允许的。
正想着,贾无欺就听法严和尚爆喝一声:“天净大师被你们关在何处,还不速速招来!”他手中的降魔杵,带着至阳至刚的真气,击穿周围的空气,发出如同爆裂的响声,毫不迟疑地朝行正法师的上盘挥去。行正就地一闪,单掌向上一抖,整支手臂如同一张拉满的长弓,在绷紧的一霎松开,罡风混着掌风,直直迎上降魔杵。
“砰!”
两股真气相击,凝聚的内力向四周散开,斗在一处的少林弟子皆被震得稳不住身形。行正和法严二人却应声向两侧掠去,待声音消失,二人已相隔数丈之远,依旧身形如松,纹丝不动。
如此一番下来,贾无欺大致明白,那行正法师恐怕已被天玄纳入座下,而法严和尚,则是发现其中蹊跷,前来阻挡。既如此,不妨帮他一帮。
贾无欺正欲从树顶跳下,就听法严和尚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小兄弟,此处不需你出手,快前往死门助我岳师弟一臂之力。”
死门乃此阵最后一道关卡,若要成功破阵,须得将前面七门的阵眼击破才可闯过死门。贾无欺正想问其他几门的情况,就听法严又道:“别处小兄弟无须担心。洒家一行人从生门入阵,一路战到此处。洒家先遇到了裘长老,他将你们的计划告诉了洒家,然后领着一众弟子和净衣派的庄不苟等人对上了。梅施主和洛施主二人破掉二门阵眼后,本与洒家等人同行,中途遇到天残五酉,他二人便让洒家等先行一步。晏施主在休门遇到了武当涵灵子一行,洒家欲出手相助,晏施主直说不必,洒家看那涵灵子也不过耍些花花架子,不是晏施主的对手。依洒家之见,埋伏在这七门中的几处人马已被咱们拖住,唯有死门的情况无人得知,小兄弟还是赶紧前往的好。”
贾无欺虽不懂传音入密,但料想法严必能看到他的动作,他重重点了点头,便朝死门的方向掠去。脚下草木如光影飞去,月色苍茫,他心中略有些焦急,单枪匹马的岳沉檀,若真遭到多人伏击……
沉檀,等着我。
他咬了咬牙,努力瞪大发红的眼眶,不想在这危急时刻,露出软弱的模样。
穿过密林,他来到了死门所辖的阵中。月凉如水,在山谷中流淌,映得两侧山石冰冷怪奇,没有一丝温度。循着山径走去,一个黑黝黝的山洞,赫然出现在他面前。贾无欺用随身携带的燧石点燃沿路搜集的木柴,借着点点火星,身子一矮,钻入了山洞之中。
“滴答”“滴答”的水声在他耳边响起,他凭借着几丝光亮,依稀感觉到自己正在朝地下深处走去。这山洞,恐怕是一处地道的出口。
越走地道中越冷,不知从哪儿刮来一阵阴风,“扑”的一声,贾无欺手中的火把熄灭了,整个人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他伸出手,试探地摸了下一侧的石壁,正准备摸索着前行,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诡异的笑声。
“嘻嘻……”
“呵呵……”
“哈哈……”
不怀好意的笑声混着此起彼伏的回音,在地道中盘桓不止,贾无欺不禁哆嗦几下,觉得后颈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往前没走几步,突然觉得身后传来一阵衣袖挥过的风声,猛地转身,黑黢黢一片,什么人也没有。
镇定了下心神,他轻轻地朝前迈了几步——
“嘻嘻!”
一声尖细的笑声骤然在他耳边响起,他“嗖”地转身,眼前仿佛有黑影闪过,随即隐没在了黑暗中。
“什么人在装神弄鬼!”贾无欺壮着胆子吼了一声。
半晌,无人应答。
就在他决定重新点燃火把的时候,只听“咔嚓”一声轻响,前方居然漏下了几丝月光。蒙眬的光线中,数个人形的黑影,飘在空中,双脚一晃一荡,仿佛上吊的死人。
“咯咯——”一个声音笑个不停。
回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贾无欺无法分辨出声音的源头,却在高度的紧张中,嗅到了一丝硝石的味道。就在这时,吊在空中的一个黑影以迅雷之速朝他逼近,只见寒星几点,他矮身一闪,“叮叮”数声,几枚银梭深深钉入石壁之上。借着月光,他依稀看清了来人的模样,不由心头一骇——
方破甲,挂着古怪的笑容,正朝他攻来。
不,确切的说,应该是戴着方破甲面容的傀儡,用着方破甲最擅长的破甲手,朝贾无欺攻来。
这傀儡不知由什么材料制成,外形与真人无二,只是头上挂着一张血淋淋的人皮,人皮还被拉扯着固定成一个特定的弧度,显得分外可怖。傀儡一举一动,都带起点点火花,特别是一阵掌风挥来,萦绕在贾无欺鼻间的硝石味,更浓了。
贾无欺毫不怀疑,若自己一掌击中这个傀儡,便会引发一场不小的爆炸。
他早就听闻这傀儡戏中,最神秘的便是药法傀儡,不仅是因为会制作药法傀儡的人少,就连能够灵活操作此傀儡的匠人也屈指可数。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药法傀儡,只是存在于古书上的一种戏法。有人猜测,药法傀儡取一“药”字,是因行为动作靠火药驱动,贾无觉得今日自己遇到的,恐怕就是这极为少见的药法傀儡,同时也是一个动作灵活的火药包。
打也打不得,心念电转之间,贾无欺只得暂且闪避一阵。可就在他躲过“方破甲”又一记破甲手的时候,颈后突然传来一阵寒意,他猛地向空中一纵,堪堪避过直取他脑后死穴的两根手指——
饮血指。
张虬指的脸皮被生生扒下,钉在眼前的傀儡脸上,空洞的眼窝,勾起的嘴角,冲贾无欺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点燃火药的引子发出“嘶嘶”的响声,“张虬指”和“方破甲”顶着僵硬的笑脸,一个攻向贾无欺的上盘,一个朝他的下盘攻去。前路封死,贾无欺气息一沉,一式千斤坠,直直向下落去,那两个傀儡出手极快,饶是贾无欺应变机敏,头皮也堪堪擦过“方破甲”的衣袖,一阵火辣辣地的发疼。
他脚刚站定,两个黑影从他后背上方,猛地扑了过来。一个挥着龙头拐,一个手拿白瓷瓶,正是“穆千里”和“杜易”。眼见着“杜易”斜着白瓷瓶口,贾无欺暗道一声不好,不能再一味避让下去。龙头拐的攻击可以躲过,但“杜易”瓶中的幻形散,一旦飘入空气中,他将避无可避。可面对这四人的夹击,他又不能贸然打击对方的身体,究竟该如何是好……
贾无欺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对策。他身形一晃,直直蹿到“方破甲”和“张虬指”面前一臂处。在这个位置,“张虬指”若想用饮血指对付他,须得再上前一寸,而“方破甲”可使银梭,却无法直接用掌法打到他。
猎物就在眼前,“张虬指”和“方破甲”如何会放他逃走,立刻攻了上来。可不论他们如何向前,贾无欺与他们之间的距离始终保持在一臂,就这样,将他们从高空中拉回了地面。落地之后,傀儡的身法更加敏捷,对贾无欺的追击可谓是寸步不让。贾无欺边退边让,如同提线之人,将这两只傀儡引到一处暗角。
“呼”的一声,龙头拐带着劲风从贾无欺背后袭来,而贾无欺身前,两人的掌风已逼至胸前。眼见着真气已将贾无欺胸前一块布料割破,他身形突然一扁,胸腹向内凹去,仿佛体内的空气悉数排尽,他整个人如纸片一般,从夹缝中一闪而出。
“轰隆”一声巨响,火星四溅。
四只药法傀儡撞在一处,炸了个粉碎。
地道内充斥着粉尘和硝烟,贾无欺屏住呼吸,朝前方奔去。他确定,操纵药法傀儡的人,一定就在不远处。
果然,没走多久,一支碧玉横笛,挡在了他面前。
贾无欺看着来人,缓缓道:“我该如何称呼阁下,林乱魄,亦或是叶藏花?”
叶藏花笑了笑,不在意道:“人如微尘,姓甚名谁又有什么重要?”
“那在阁下看来,什么重要呢?”贾无欺道。
叶藏花缓缓道:“于我而言,这世间已无重要之事。可于你而言,却未必如此。”说着,他叹了口气,“可你却不知道,这世间对你重要的东西,迟早会要了你的性命。”
“哦?”贾无欺歪了歪头,“可我瞧着叶掌门,似乎活得好好的。”
“叶掌门”三个字不知触动了叶藏花心中的哪一点,他双瞳猛地收缩,手中横笛骤然出手。他出手快如闪电,角度更是刁钻狠辣,贾无欺一个不察,就被横笛两端突然探出的利刃割破了手背,鲜血淋漓。
贾无欺顾不上疼痛,将手背在衣袍上蹭了蹭,双眼死死盯着叶藏花的动作,蓄势待发。叶藏花迟迟没有发起进攻,可就在贾无欺眨眼的刹那,那把碧玉横笛带着凛冽杀气朝贾无欺双眼刺来。贾无欺脚下一旋,叶藏花也随着手腕一拧,刀尖擦过贾无欺的鬓角,不少断发纷纷落下。贾无欺一个闪身,欲闪到叶藏花身后,叶藏花却冷笑一声,“嗖”地一抖腕,将横笛直直朝贾无欺的后背掷去,整个人却翻身一跃,恰好挡在贾无欺身前。情急之下,贾无欺歪头一避,避过了脑后钉来的横笛,却没避过叶藏花的当胸一掌。
贾无欺只觉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震碎一般,整个人重重砸在地上,胸口突然一窒,他“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叶藏花抱臂站在不远处,看他的目光,仿佛已经在看一个死人。
贾无欺拿衣袖擦了擦嘴角的血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叶掌门何故突然停手?”
叶藏花微微一笑:“既然早晚都是死,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早晚都是死……”贾无欺重复着他的话,咧了咧嘴角,“看在我大限将至的份上,叶掌门可否替贾某解惑一二?”
叶藏花眸光动了动:“请讲。”
“那日在太冲剑派,叶掌门假死前饮下的‘毒酒’,是自己下的药吧?”
“是又如何?”
“那便奇了,”贾无欺脸上露出一丝疑惑,“我和岳兄在与柴掌门交手前,指责他在酒中下药将你毒死,他竟然没有反驳。”说着,他直直盯向叶藏花,“叶掌门可知,这是为何?”
叶藏花不变的笑脸,终于露出了几分难以置信。
贾无欺接着道:“还有一事,我也一直想不明白。论及模仿人的招式,功力深的模仿功力浅的,自然更为简单。当日你用拂叶攀花剑取了祝劫灰的性命,柴掌门模仿你的招式取了太殷真人的性命,可他留下的剑伤却与你留下的全然不同,这是为何?用剑刺下两寸深的伤口总比贯穿胸膛要容易一些,可柴掌门却为何偏偏选择了后者呢?”
叶藏花此刻再也撑不住笑脸,整个人显得迷惑又混乱。叶藏花从来认为柴负青不过是将他当成替死鬼,可贾无欺问出的这两个问题,又分明对方有意替他洗清嫌疑。他们之间,是爱,是恨,是利用,还是同情,已经全然说不明白。
“哈哈——”叶藏花突然放声大笑,精致的面容上浮现出癫狂的笑意。他的笑声一声比一声响,震得整个石道嗡嗡发响,也震得贾无欺经脉乱行,喉头窜出一股腥甜,险些又吐出一口血来。贾无欺强自支撑住身体,只见叶藏花双目赤红,颈项处青筋毕露,长发散落,隐隐已是走火入魔之状。
“柴负青——”叶藏花仰头长啸,啸声悲凉而绝望,却带着锐不可当的真气,席卷了地道里里外外。“轰隆”“轰隆”,巨大的石块从上方砸下,生生隔断了贾无欺的视线。
地道塌了。
轰鸣声之后,是猛烈的爆炸声。饶是贾无欺已走出数丈,爆炸所产生的强劲气焰还是如猛虎一般扑来,将他压倒在地。半晌,他灰扑扑的从地上爬起,回望一眼,地道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乱石堆起的石堆,远远看去,像是一个巨大的坟茔。
他沉默半晌,长叹一声,转身朝前方走去——
那里,有一处荒废已久的宅院。门框枯朽,庭院荒芜,可正厅之中,却隐隐闪着火光。伴着夜枭长一声短一声的鸣叫,他推门而入。
一炷香前。
早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的老人被一把掼在地上,他身着龙袍,头发却散乱不堪,双目无神,面容发黑,已是将死之像。
屋中久候多时的人冷冷道:“你将他带来干什么。”他语气森冷,不带一丝感情。跳动的烛火照亮他的身影,身长如竹,瘦骨嶙峋,两颗鲜红的朱砂痣在他的眉峰额角若隐若现,正是天玄。
来人笑着答道:“师父嘱托我找的东西,据说被他藏了起来。眼下他痴痴傻傻,我是什么也问不出来,只好将人带来,让师父好好审问一番。”
他话音刚落,地上喃喃自语的龙袍老人猛地抬起头,看怪物似的死死盯着说话之人,仿佛怎么也没想到,他深信不疑的御前司统领,居然一直以来都是在替别人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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