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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宇宙粒子完本——by禅师与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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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是血迹的匕首被扔出去了,年斯年忽然抱住莫世光,双手环着他的肩背,搂得很紧,他贴在他的颈窝里。
我不后悔,他这么说,即使你不再爱我。
莫世光觉得有点好笑,他也的确笑了,但没有发出声音,他看着被甩在一边的匕首,像在看一株草。
你真逗,他对年斯年说,并用力推开他。
去死吧,莫世光面无表情地说。
他捡起地上的匕首,然后站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年斯年问他,你去哪里?莫世光没回答。年斯年就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起初,莫世光嫌年斯年烦,让他滚。年斯年说,我不滚。莫世光对他这种态度感到无比厌倦,他转身一拳头挥过去,还把他推倒在地,揪起头发,迫使他仰起头,上上下下打量他,他流了鼻血,红红的,都淌到了下巴,一滴一滴落在前襟。
他用刀尖直指年斯年的眼球。
你不是说可以帮我吗,那你倒是杀我啊,莫世光说,舍不得?很好,可以的。他瞟了一眼依旧在燃烧的大火,什么爱不爱,搞笑,我爱过你吗?我他妈什么时候爱你了?你肥皂吃多了吧。
年斯年垂下视线,他不想看对方那张怒火中烧的脸,凶恶又咄咄逼人。他挥开莫世光的手,他讨厌任何人拿刀对着他。在那短短的过程中,锋利的刀尖迅速划过年斯年的眉骨和额头,留下一条长长的疤,血水立刻渗出来,濡湿他的右眼。莫世光有些发愣地松开手,解放了年斯年的头发,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回忆几秒前的触感,他抓得那么紧。他的确抱着杀心,倘若年斯年一直没什么反应,他一定会一刀扎穿对方的颈动脉。
年斯年站起来,直勾勾地看着他,那眼神像鬣狗,失去往日的温情,如今杀气腾腾,饱含恨意。莫世光头一次见他这幅模样,满脸是血,只有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冻原一样冰冷,令人恐惧,却又明亮璀璨,那是晨曦的第一道光。
真该把他那双眼睛戳瞎,莫世光想。然后他转身就走,拿着那把匕首,血顺着闪闪发光的刀尖凝聚成一颗小血珠,砸在台阶上,留下一块小小的印记。他眯着眼远眺爬上山头的朝阳,他应该去哪里?
树梢有鸟群冲出来,拍打的翅膀让这座死人城终于有了点生机。
欧回野和苏唯一在草地上睡了一夜,身上结满了露珠,黎明时分总是很凉爽,这让只穿了短袖的苏唯一感到有点冷,他打了几个喷嚏,弄得欧回野有些烦躁。欧回野当然不会脱下外套好心给苏唯一穿上,所以苏唯一只能盼望快点回到家,回到被窝舒适暖和地睡一觉。
他们一大早就离开了气象台,不去管那棵烧焦的大树和只剩下灰烬的尸体,他们什么都不管,有什么好管的呢,能管好自己就谢天谢地了。
今早醒来他们就和好如初了,欧回野说请苏唯一吃早餐,苏唯一说他要吃鹅肉面还要加鸡蛋。
汽车钥匙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他们只好步行离开建在山上的气象台。气象台还有一条路,长长的石板阶梯,尽头是月牙湾的街道。阶梯又细又长,从下往上看,仿佛通往天国。
他们站在天国之上,俯视人间,迎着橘红的朝阳走下去。
他们在人间看到许多尸体,支离破碎的四肢,凝固干涸的血,衣服被撕碎,露出私密部位,大腿根部沾满血,浓密或稀疏的体毛被血水黏在一起,都已经发硬了。有几条摇着尾巴的狗在尸体上嗅,时不时咬上几口,然后又吐出来,汪汪汪地叫得撕心裂肺。
臭气渗入清晨特有的清新空气,它们像洪水猛兽不费吹灰之力就占据了这片区域,与空气融为一体,让人们的呼吸都变得极为艰难。
小小的蚂蚁结成一支长长的队伍在地上爬行,蟾蜍成群结队在尸体与尸体之间跳跃,老鼠蟑螂从阴暗世界逃出来,浩浩汤汤,像一场大迁徙。这些小东西总能知道一些关于大地的秘密,它们神秘的举动总是象征某种坏兆头。
苏唯一趴在桥栏杆上,柳望江有些不寻常,一些原本安分守己的鱼正疯狂跃出水面,他站在桥上都能听见那种鱼与水面接触的声音,扑通,扑通,水花溅起来。
街道两边的店铺都大开着门,门里面一片狼藉,有个砧板上还有颗人头,两只眼睛鼓鼓的,随时要爆裂的样子。那家店是苏唯一经常光顾的早餐店之一。
我感觉要地震了,苏唯一说。
我觉得是台风,欧回野说。
苏唯一踹欧回野一脚,台风你爸爸,这里没海,这是大山。
太阳突然消失了,被灰黑色的云层挡住,厚重的云层开始席卷每一寸碧蓝的晴空,遮住光遮住明朗的天空,浓厚的云大军过境,直逼大地,压得低低的,叫人喘不过气来。整条大街只有他们俩,还有一些人藏在房屋中,用衣柜抵挡住门,蜷缩成一个虾仁在床上瑟瑟发抖;也有一部分人躲在窗帘后,随时观察外面的景象。但凡有点勇气的,不是爆死街头就只剩下拎着刀浴着血的最后胜利者了。
一场暴雨将至,天空阴沉得仿佛随时倾塌。
街道上尸横遍野,到处都是血块、肉末,荒凉凄清,像被丧尸屠戮过一般。年斯年看见了群鸦,一只,十只,百只,它们驻足于桥栏杆,人们残缺的额头,挂着十二指肠的树木,或是低低地飞行。秃鹫在盘旋,骇人的双眼垂涎地上的食物。
他把昨天人们的疯狂杀戮称作刀兵劫,只持续一天的刀兵劫,刀兵劫之后就是瘟疫和疾病,再之后是饥荒,但这里的人们已没有时间去经历这些残酷。此宇宙的人们在经历一日的刀兵劫后将迎来永恒的毁灭。也许他们会在另一个宇宙重生,一个接一个,拥有执念的人们总是如此之多,他们亲手造就数不清的小宇宙,在那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过着循环往复,单调乏味,尽头永远只有死亡和虚无的生活。
他和莫世光保持三米的距离,他走在后头。莫世光的背影很单薄,少年的四肢修长,蓬勃充满力量,风灌进衣摆,扬起来,露出一截皮肤,肌肉线条恰到好处,透着独特的气息。他从那截□□的肌肤望见了夏季繁花,有一束阳光穿过窗棱和藤蔓,落在墙上被切割成细碎的光斑。
一只乌鸦忽然在他肩上落脚,柔软的羽毛搔过脸颊,乌鸦啄了他一下,就迅速展开翅膀飞向天空。被啄过的地方有点痒,他揉了揉,还好不是秃鹫,他想,不然这张脸就毁了。
莫世光抓住了一条漂亮的蛇,那条蛇吐着信子往莫世光的脚腕冲,他反应够快够狠,一脚踩中蛇七寸,蛇缠上他的小腿,在脚腕那里绕了几圈。他还没来得及对这蛇再做点什么,年斯年就跑过来了,他一言不发抢过莫世光的匕首,直接把蛇脑袋切下来,扯下黑白相间的蛇身,扔出去好远。
中国最毒的毒蛇,怕不怕?年斯年说。
莫世光看都没看那条毒蛇,他又露出厌烦的神情,你别跟着我了,我求你。
你要去哪?
不知道。
那你跟我走,我知道,年斯年说。
你有病吧。
你不告诉我,我就跟着你,不过看这样子好像要地震了。
莫世光伸出手,眼神示意年斯年,年斯年有点没领会到他的意思,疑惑地把自己的手放上去。莫世光拍掉他的手,说,神经病,我叫你把刀还我。年斯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莫世光接过匕首,他说,我头一次发现你脸皮这么厚。
年斯年说,我也头一次发现你这么刻薄。
莫世光看着年斯年额头上那道新鲜的口子,他冷静下来,语气缓和了许多,他说,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不要,我不走。
那会莫世光又冒出了杀心,想要对方立刻消失,撕碎他,让他再也别出现在他面前,他让他心生厌恶。年斯年朝他走近一点时,他想都没想就一耳光扇过去。但年斯年没管那么多,好像那一耳光没打到他,他拉起莫世光,朝前面一辆汽车跑去。
真的要地震了,年斯年说,你别闹。
莫世光在奔跑中看到年斯年左脸上的巴掌印子,红红的,都快肿起来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年斯年恰好偏过头看他,视线撞在一起,年斯年冲他笑,尖尖的虎牙露了出来。
我破相了,都是你弄的,讲真,有点疼,年斯年这么说。
活该,他捂着心脏说。
雨点落下来时,苏唯一和欧回野还待在月牙桥上,雨势很大,他们没躲。磅礴大雨冲刷了街道上的污垢,洗掉死者们的血渍灰尘,让他们看上去不那么肮脏。
苏唯一被雨水浇湿,他把湿漉漉的额发撩上去,他说,你看吧,地震的前兆,暴风雨。他话没说完,欧回野就跑了起来,还回头叫苏唯一,跑啊傻逼,地震了你还不跑?
跑去哪里?苏唯一追上去。
欧回野想了想说,去彩虹大道吧,那里宽,房子砸不到咱俩。
地震还没来,先来的是大雨,他们在雨中和蟾蜍蚂蚁老鼠蟑螂作伴,他们从没见过这么声势浩大的下水道生物,除了蚂蚁。苏唯一有些惊奇,这么多恶心人的东西在他脚下和他一起前进,一起为生命奔跑,他感到不可思议。他看看它们认真的模样,它们似乎一直都很认真,认真地生存,认真地在你家里爬行,吓你一大跳,然后被你杀死。它们身上携带病菌并侵入你的领地,对它们处以死刑理所应当,但你却不能否认它们的确从未嬉皮笑脸,吊儿郎当。
他们在彩虹大道的街口就停下了,身后的阴沟军团,激起一些微弱的水花,黑压压地覆盖混凝土路面,一路向前。欧回野踩死了好几只落单的蟑螂,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说,真他妈恶心,这么多蟑螂,还有那老鼠,那蟾蜍,我要吐了。
我刚才给莫世光打电话了,欧回野又说。
雨线阻挡了一些声音的传输,苏唯一听不太清,你大点声,我听不到。
我说我给莫世光打电话了,欧回野拔高了声调,那会儿你还没醒,天还没亮。他停了会儿又说,他没有接。
估计死了,苏唯一说,我妈也死了,好多人都死了。你打电话给他干嘛?
我想跟他说我原谅他了,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如果他接了,这应该就是我的遗言。
但他没有接,苏唯一说。
他没有接,所以我还没去死。
因为一场大雨,莫世光不得不坐进汽车里,他不情愿地看着车窗外的暴雨,激烈的雨水斜飞进来,冰冰凉凉地拍打他的脸,他的头发和脸很快就湿漉漉的了。年斯年叫他关窗,他不肯。会感冒的,年斯年说。不关,我闷得慌,他说。
年斯年掌着方向盘,黑色的雨刮摇过来晃过去。急急的雨浇湿了莫世光半边身子,但他仍不愿升起车窗,固执得像个孩子,他也的确是个孩子,即使活了千年。年斯年对这样的莫世光感到莫名的愤怒,他强制升起车窗,也不去在乎莫世光会不会生气了。气就气吧,他想,谁不会生气。
你想淋雨就滚下去,年斯年说。
莫世光怒视他,手已经去拉车门了,但车门打不开,他只试了一次就老实了。他说,可以,会玩。
年斯年从来都学不会如何去安慰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他也并不热衷去安慰任何人。失去一切的人往往热爱躲藏在黑暗的角落,独自舔舐血淋淋的伤口。他鲜少接触这种人,他向来不喜欢这种浑身上下充满悲□□彩的可怜人。他们总是透着忧郁、沧桑,灵魂提前衰老,白发苍苍,笑容里是难掩不了的怅然,就连背影都弥漫着使人落泪的情绪。他们虚幻而破碎,像株蒲公英,一吹就散落在风里。
年斯年是罪魁祸首,他让莫世光成为了这样的人。莫世光什么都没有了,家人、朋友和栖息地,他没有了归属,失去了方向,他甚至分不清谁才是真正的元凶。
年斯年开得很快,如果交通警察还在,一定会追上来给他来一张罚单。他想赶在地震来之前,前往安全的地方。他要去高铁站。汽车通过昏黄的隧道时,他问莫世光,后悔吗?让我留下来。他知道这个问题已经失去了意义,但没意义的东西也有存在的权利。莫世光一开始报以嗤笑。年斯年就又问,莫世光你后悔吗?莫世光说,我说我后悔,你能让元刺复活?年斯年说,不能,我做不到。莫世光说,那你就别问。
汽车穿过彩虹大道,无数蟾蜍在公路上蹦蹦跳跳,老鼠叽叽喳喳埋头飞奔。年斯年打开车载音乐,《生如夏花》的前奏响起来时,高速旋转的轮子碾过那些阴沟军团,发出黏腻的声音,混着啪嗒啪嗒的雨声。血雾喷洒在雨中,让透明的雨水有了鲜艳的颜色,生动又满是风情。莫世光从窗户看见那些飞起来近在咫尺的肢体,肚子流出内脏的蟾蜍,碾成两截的老鼠,它们有的粘在玻璃窗上,鲜红的脏器正对莫世光,他甚至隔着窗子都能闻到那股浓烈的血腥味。然后他闭上眼睛,屏住呼吸。
车子在高铁站门前停下来的时候,年斯年看见几只蜻蜓,背着重重的雨水,在雨帘里忽高忽低地飞行。即使没有我,他忽然说,世界也会毁灭,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我只是让毁灭提前。他觉得自己变了许多,从前的他,就是电影里活脱脱的大反派,他向所有人宣称,他得到了毁灭世界的秘方,灾难信手拈来,摧毁一个宇宙如同毁掉积木城堡那么简单。他享受每时每刻都在被通缉的生活,被崇拜被恐惧。他尤其喜欢世界爆炸的那一刻,他站在列车上,周围满是硝烟,高楼大夏拦腰崩塌,人们惊惧,做无用地反抗,眼睁睁看着世界被灾难所摧毁。
他印象最深的一次,在某个宇宙里,太阳膨胀得越来越大,吞掉水星和金星,变成红巨星,把地球上的人们烤成焦炭,所有海洋均被蒸干。当时他站在列车门后,喝一瓶世纪可乐,他从门窗看见了另一个他,另一个他带着火焰急速奔跑,在抵达列车门的一瞬间,抗高温服被火焰完全燃烧。他看见他伸出手,和他距离仅仅十公分。零点一秒后,另一个他被红巨星烧得焦黑,化作灰烬在热流辗转。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虚张声势,他没法摧毁什么,也没法承诺什么,他从不肯承认自己无能。宇宙太浩瀚了,拥有和恒河沙一样多的秘密,百万年来,人们才破译了一小部分。他这么渺小,这么脆弱,一块石头,一些水就能轻松杀死他,人类这么弱小卑微,无论如何都无法站在宇宙的对立面,更别妄想去破坏它了。
我没那么大的本事,他还是说出来了,我说我想清理它,那是假的,都是假的,我谁都清理不了,我假装世界是我毁掉的,假装我无所不能,假装我能带你逃离这里。
我假装你爱我,他拔高声调,看着莫世光的眼睛。
然后呢?莫世光高高在上地问他,要我捐一点爱给你?
他觉得自己被践踏了,莫世光居高临下,蔑视他的一切,莫世光坐在古老的城墙上,搭满箭,拉满弓,把他的心脏射得千疮百孔,有一支还射中了他的眼睛。他又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一次次献出珍宝,却引得对方哄堂大笑,说你搞笑喔,什么玩意,这他妈是塑料吧。
我有点不想救你了,年斯年平静地说。
我求你救我了?
没有,是我一厢情愿,你满意了吗?
莫世光看了他一眼,把锁开了,我要下车。

第44章 44

地震来临的时候,大地万物都在剧烈摇动,飞鸟从树枝惊起,拍打着翅膀越飞越高。楼房开始塌陷,平日里强壮的建筑如今脆弱得像乐高玩具,几秒的时间就成了废墟,漫天灰尘又被雨水浇灭。山体开始滑动,许多树木裹在泥石流里往地表汹涌而来,漫过人行道、车辆、尸体、房屋、桥梁,把城市存在的痕迹统统掩埋在泥浆里。人们恐慌惊叫,抱头恸哭,破碎的钢筋混凝土墙从高空坠落,把前一天有幸活下来的人们砸成肉泥。泥浆钻进人们的眼耳口鼻,使他们无法吸取更多的空气。无数平常所用到的物品——比如书本包包糖果盒子手办订书机等等——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变成凶器,加速度让它们进化,成为极具杀伤力的武器。它们飞出窗户随机掉落,砸中你的肩膀,你拥抱亲人或者爱人的双臂,你仰望地光的眼睛,你挺直或塌下去的鼻梁,你引以为傲的大脑——尖利一点儿的也许会笔直扎进你的脑壳顶,让你的脑袋多出一道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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