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问鼎完本——by捂脸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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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裳怒气冲冲的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偏院中,刚进院门,一个中年妇人便迎了上来:“夫君,家主可许了你重掌内院?”
田裳一甩衣袖:“什么家主?!我看那小子就是被山匪吓破了胆,一回来就要练兵!哼~~谁家没有几个私兵,但是真正堪用的部曲,是那么容易练出来的吗?还不是白花钱粮!”
田家娘子一怔:“家主要重建部曲了?”
“可不是!免了不少人的田赋,估计还要给那些部曲甜头呢。也不看看梁府的境况,光是支撑他父子二人的生活都捉襟见肘了,还能养得起兵?”在梁峰面前吃了瘪,田裳简直一肚子火气,恨恨说道。
这可出乎意料,田家娘子还以为燕生死后,她家男人就能挑大梁呢。不过怎么说也是老主母的陪嫁丫头,她脑子相当活泛,立刻说道:“我听阿良说,家主让他招募些庄户和护院,一同加入部曲。要不跟王家兄弟知会一声?”
王虎、王豹兄弟俩都是庄上护卫,平素就不安分,最爱喝酒赌钱。上面的大人物不晓得,田裳怎么会不清楚。他立刻明白了娘子的意思,这是要给那部曲里添些刺头啊!
面上露出笑容,田裳拍了拍对方的手臂:“阿媛此话有理。还有江吴两位匠头那边,也要做些准备才行……”
梁府当初封侯时得的一百户里,除了渔猎农耕的农户之外,会手艺的几家渐渐成了匠坊。有织坊、铁坊、陶坊、木坊四大坊,其中木坊的匠头清贫愚钝,铁坊的匠头顽固守旧,唯有陶、织二坊油水最丰,两位匠头更是暗自里偷偷经营着自己的买卖。连续两代家主都暗弱无能,他们不知已经赚了多少私产,就连内院的管事,也不敢轻易得罪这些家伙。
现在梁府即将发生巨变,恐怕这四坊也要翻天覆地了。如果在交出的账薄上埋下伏笔,再威逼利诱一番,不怕引不到这两人上钩!
这年头,找个能拿刀槍的容易,找个会用算筹的,却难上加难。既然那梁子熙想要让他交账,就别怪他从中作梗,生些事端了。到时候,看他要如何收场!
第16章 指点
隔日。
可能是昨晚睡的太多,梁峰醒的很早,天刚蒙蒙亮就睁开眼睛。喉咙干渴的难受,他费力想要坐起身,一个身影却抢前一步,扶住了他的身体。
梁峰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弈延正站在榻边,不由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弈延的动作微微一滞,低声道:“我在外面守夜,听到了动静。”
难道他在门外站了一夜?梁峰不由啼笑皆非:“守夜又不是站岗,以后你就代替绿竹,睡在外间吧。如果我晚上有什么事情,会叫你起来侍候。”
他现在身体是真不好,不论是起夜还是喝水都需要别人帮忙。折腾个小姑娘实在是于心不忍,还是换个男人用的比较舒心。
“郎君,奴婢伺候的不好吗?!”绿竹这时也急急跑了过来,一副刚睡醒的样子,连发髻都还没整理。出门在外这些日子,她实在是累坏了,一不小心睡过了头,才让弈延钻了空子。
“夜熬多了,会失了容色。这样的活儿,还是让弈延来吧。”梁峰笑道。
绿竹的小脸立刻变得红扑扑的。其实她也知道郎君身边使唤的人实在太少,一般人家至少也要四名侍女才能伺候妥帖,她只一个人,怎么可能忙的过来?不过小丫头也是有私心的,与其多几个伶俐姐妹,还不如添个仆役伺候。
犹豫了一下,她欠了欠身道:“郎君要起床了吗?奴婢这就侍候郎君洗漱。”
眼看绿竹开始忙了起来,梁峰扭头对弈延道:“昨晚有睡觉吗?现在可有精神?”
“有。”弈延这时已经收回手臂,站直了身体,看起来倒也神采奕奕。
梁峰微微颔首:“先去外面跑一圈吧,活动活动筋骨。”
这自然是晨练的五公里了。弈延二话不说,小跑出了房门。梁峰接过绿竹递来的帕子,细细擦过了脸,用青盐水漱了口,又喝了一杯温水,才从榻上起身。洗脸刷牙还好说,穿衣梳头真不是他能自己操作的事情,像个木偶似得乖乖任绿竹套上了外袍,梁峰又被拉到了镜前,开始梳发。
因为一直重病,他的头发有几日没洗了,幸亏每天都梳的整整齐齐,也不算太难捱。只是绿竹梳发的动作变的有些奇怪,每梳几下就停顿一会儿,似乎在偷偷做些什么。梁峰只是思索了片刻,就道:“落发先不用管它了。”
绿竹的小身板都僵了一下,片刻后才道:“郎君,落发其实也不多,多用些胡麻首乌就好了。”
梁峰笑了笑,没有答话,砷中毒的后遗症也有脱发一样,反正时人不是戴冠就是戴巾,就算头发真的稀疏,也看不出来。这些小事,远远没有治病本身来的重要。
这下绿竹可不敢耽搁了,快快梳完了头,又仔细把那些落发都藏了起来,才扶梁峰到案前坐下。
“先去准备一些小食吧。若是有羊乳、鸡蛋,也可以备些。”梁峰看了看天色,吩咐道。
他现在需要大量服食高蛋白食物,弈延和绿竹也是长身体的时候,能吃些也是好的。没想到一大早郎君就有了胃口,绿竹高高兴兴下去备餐。这时,弈延也结束了长跑,回到院中。
体力再怎么好,跑完五公里也是浑身大汗淋漓。弈延并不进门,站在门廊上努力调息,想要让身上的汗水落下去。梁峰却没给他机会,指了指院内枝桠繁茂的梅树道:“找根超过你头顶的树枝,双手抓牢,手臂用力,把身体整个提起来,看看能做几下。”
这可是个新鲜活儿,弈延眨巴了一下眼睛,快步走到树下,挑出了根合适的树枝,做起引体向上。出乎梁峰预料,弈延一口气做了二十个才缓了速度,做到三十个时,手臂都开始颤抖,却不依不饶想要继续。
梁峰这才开口:“行了。”
五公里十五分钟,三分钟三十五个引体向上,这小子的体力比他料想的还好些。招手让弈延站在身边,梁峰道:“当兵无非能跑能打。跑是基础,只有会跑,进攻的时候才不会掉队,撤退的时候才能保住小命。打就复杂多了,但是身体一定要强壮,一刀下去,别人抵挡不住,胜利的自然是你。但是还有一条,许多人都会疏忽,就是纪律性。”
跑和打弈延能够听懂,“纪律”为何物,他就搞不清楚了。梁峰没有直接解释,而是说道:“开大阵,对大敌,比场中较艺擒捕小贼不同。堂堂之阵,千百人列队而前,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后,丛槍戳来,丛槍戳去,乱刀砍来,乱杀还他,只是一齐拥进,转手皆难,焉能容得左右动跳;一人回头,大众同疑,一人转移寸步,大众皆要夺心,焉能容得或进或退。”
这是《纪效新书》中的一句,戚继光乃是一代兵法大家,书中所言简单直白,无一不切中要害。弈延的呼吸猛然急促了起来,眸光闪闪,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梁峰笑了:“这就是兵书上所言的大军对阵。一战动辄千万人,放眼望去漫无边际。若无纪律,便是一盘散沙,非但不能迎战,还会因怯懦反噬自己。若是千人一心,则会变作偌大一股势力,所过之处,无不披靡!所以新兵操练,最重要的,就是教他们纪律。如何列队,如何转向,如何齐步上前,如何并肩迎敌。”
说到这里,弈延已经完全懂了。就像之前迎战山匪那一战,他再怎么勇猛,也无法以一人之力抵挡十余敌人。但是在主公的指挥下,大车后三三两两配合的仆役,却能挡住敌袭。每人的性情力气各不相同,如何让这些人变成一股力量,才是关键所在。
看着弈延兴奋难耐的神情,梁峰赞赏的点了点头:“如今部曲都是新兵,要操练的就是列队。从矮至高,排列整齐,能够按照号令齐步进退,不论高矮胖瘦,迈出的步伐始终如一。要让他们学会站立不动,任凭刀槍箭羽都不为之动摇,还要让他们懂得辨别左右,能够同进同退,不乱方向。除此之外,还有日常训练,让他们的体魄健壮,跑的快,力气大。只要一样样都能做到,练出的,自然就是强兵。”
这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不非容易。弈延皱起眉峰,思索起来,不一会儿突然问道:“若是有人不听呢?”
“该打便打,该罚便罚。军中之人必须听从上官命令,这是军纪。但是若想带好一支队伍,却不能只是施压。你要能跟那些兵士们同甘共苦,吃一样的饭菜,做一样的操练,在战场之上身先士卒。久而久之,你就有了服人的资本。不过这只是基础中的基础,想要成为将军,靠的就不是这些了。”
“是什么?”弈延立刻追问道。
“是兵法。兵多时,如何利用优势碾压敌人;兵少时,如何出其不意以少胜多。就像汉时名将霍去病,十七岁便率八百轻骑直捣黄龙,斩敌两千余,封冠军侯。二十二岁率雄兵五万,转战两千里,击溃七万胡虏,封狼居胥,迫使匈奴举族远遁。曾经不可一世的强大帝国,也要在他的铁蹄下悲歌:‘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最后两句,梁峰几乎抚膝而唱。那身躯单薄纤瘦,病容憔悴苍白,然而他眸光濯濯,薄唇微挑,浑身上下都充满着自傲和向往。这一刻,弈延只觉得心跳快极了,他不由自主踏前一步,大声道:“我也能做主公的冠军侯!”
梁峰笑着问道:“你会骑马?善射吗?”
“会!我一箭便能射穿兔子的眼睛!”弈延恨不得现在就搭弓上马,演练一番。
“你是一个合格的士兵吗?一个称职的军官吗?”梁峰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也许有一天,我会组建骑兵。但是现在,你要做的是练好这支部曲,让他们如臂使指。弈延,你能做到吗?”
“能!”弈延灰蓝色眸子中精光闪闪,胸膛起伏不定。他没学过诗书,不懂得“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之类的套话。但是他知道被信任和被尊重的感觉,尤其这些来自这么一位他全心倾慕的人。他当然能!
这就是他需要的锐气了。梁峰满意颔首,不想成为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从这一点来看,弈延就是个顶顶合格的士兵了。
“郎君,先用些寒居吧。”绿竹已经从厨房转回,手里还端着个木盘,上面有几块点心,一碗豆粥和一碗羊奶,还有两个剥了皮的鸡蛋。
说了半晌话,腹中确实有些饥饿了,不过叫弈延和绿竹一起吃显然不太现实,还是以处理剩饭的借口更妥帖些。如此想着,梁峰举箸尝了块点心,又喝了小半碗粥,还没谦让,就发现自己确实动不了筷子了。这该死的饭量简直比个小丫头还不如。
梁峰又端起碗尝了口羊奶。可能是没做处理,味道很是腥膻,只是喝了一口,他就放下,道:“我吃不下了,你们把剩下的分食了吧,别浪费了。”
绿竹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弈延却直接上前一步,端起碗咕咚咚把剩下的羊奶灌进了肚里。
绿竹差点没跳起来:“你,你这刁奴……”
梁峰笑着摆了摆手:“吃了吧,鸡蛋点心都少用些,你们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别饿着了。”
这时代,除了梁峰这样身份的贵人之外,大多数人一天只能吃两餐。上午九点那顿叫朝食,下午四点那顿叫哺食。六七点起床,九点才能吃饭,对小孩子也太不人道了。
绿竹挣扎着咬了咬嘴唇,还没下定决心,弈延就又想把手伸向豆粥。她赶忙一巴掌拍开,把豆粥往梁峰面前推了推:“郎君至少也要喝完这碗豆粥才行!”
“好。”梁峰也推辞,慢慢喝起粥来。
绿竹想了想,才伸手拿了一个鸡蛋,两块点心,用帕子小心包起来,小脸红红的收在了怀里,估计是准备等会慢慢吃。弈延则没那么讲究,大口大口把东西塞进了嘴里。他刚跑了十里,又练了抓树,正是饿的时候。更别说,这些东西可是主公用过的!
风卷残席,一顿早点立刻扫了个精光。梁峰笑笑指了指门外:“去那边站在,手上放在大腿两侧,腰背挺直,目视前方。这个叫军姿,以后你们每天都要至少站上一个时辰。”
弈延点头,走到门外依照指使做出了相当标准的军姿动作。梁峰笑笑,也没多解释。这个东西其实不比队列训练来的重要,但是现在让弈延学起来,就是让他掌握一个磨性子的方法。有了站军姿和长跑这两样,能够坚持下来的就不会是懒散的家伙。这样自然而然,能筛选出真正的兵种和想要浑水摸鱼的废物。
看了看外面天色,他吩咐道:“绿竹,去请姜太医过来吧。”
第17章 疫物
跟随绿竹进入正堂,经过门口时,姜太医还看了眼傻站在门边的弈延,不过他并未说什么,径自走进了房间。
“梁郎君今日感觉如何?”走到了案前,姜太医上下打量了一番梁峰的面色,笑着问道。
“好多了,烧也退去,多亏姜太医的良药。”梁峰是实打实的感激,只是昨天一剂药,低烧就退了,看来确实对症。
“良药也要慢慢调养才行。”姜太医伸出手,仔细给梁峰号脉,过了许久,才点了点头,“丹毒已有遏制,但是散力尚需慢慢化解。不知梁郎君有过丹石发动的情形吗?”
梁峰眨了眨眼,什么叫丹石发动?
一旁绿竹倒是小声说道:“郎君服散谨慎,从未有过丹石发动。”
姜太医颔首:“如此甚好,今后寒食散就不能再服了。过些日子可能会有丹石发动,还望梁郎君忍过苦楚,千万别再服散。”
说道这里,梁峰才明白过来,所谓的丹石发动恐怕就是说五石散的成瘾症状。软性毒品想要戒断是相当困难的,成瘾症状是个关键。他见过不少因吸毒入狱的犯罪分子,完全戒掉的,几乎没有。不过这两天下来,他身上倒没有出现太大的戒断反应,估计还是寒食散药力不重。
梁峰没有异议,一旁的绿竹却面上变色,怯怯说道:“可是伤寒之症怎么办?两任家主和主母都是死于恶疾啊……”
姜太医摇头长叹一声:“世人多愚,寒食散也是需要对症下药的,这本是《伤寒杂病论》中针对五劳七伤的特效散方,可惜被人更改,变成了害人毒物。伤寒乃是疑难疫病,表症不同,又岂能用一种药剂治疗?”
听到两人对答,梁峰这才想起来,寒食散还有治疗伤寒的名头。在这种缺医少药的古代,得了伤寒,致死率可是极为惊人,因此才会有不少人服食寒食散,以抵御恶疾……不对!梁峰突然眉头一皱,想起了一件事。他那帮子铁杆发小里,有一个学医的家伙,之前聊天侃大山时曾经说过,伤寒的致死率和鼠疫极为相似,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其实是一部以鼠疫为主,兼论多种疾病的著作。
竟然是鼠疫!梁峰脸上不由有些变色。这他妈可是甲类管理的烈性传染病,虽然知道些防疫常识,但是他又不是学医的,不懂怎么治疗鼠疫啊!
“那伤寒,可以方法医治?”梁峰不由问道。
姜太医看了梁峰一眼,叹道:“家师耗费多年,寻访张长沙的《伤寒杂病论》,留下《伤寒论》一书,正是针对此病。如若世间多几个精通《伤寒论》的医者,又何惧恶疾?”
看着那位须发皆白,神情肃穆的医者,梁峰眨了眨眼睛,突然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思维误区。他是不懂医术,更背不出经方。不过他知道鼠疫的传染源,也清楚控制疫病的步骤。如果把这些知识,告诉当代的医学家呢?
这可是个一副寒食散就要三千钱的魏晋。平民百姓根本就无力治疗伤寒,更别提预防了。任何烈性传染病,最先要控制的就是感染源。只要民间的疫情无法遏制,鼠疫就永远无法结束。如果这个时代的医生能够懂得防疫常识,那么拯救的,可就是数以万计的黎民百姓!这位姜太医是王熙的弟子,又熟悉《伤寒论》,可不就是最好的人选吗?
心脏呯呯跳了起来,梁峰心电急转,控制住了面上表情,颔首道:“姜太医所言甚是。实不相瞒,我在病重昏迷之时,也曾梦到过金身佛祖,他对我说,所有疫物都有其源头,寻常药石并无效果,必须清扫屋舍,驱鼠除虫,方能祛除灾病。醒来之后,我思索了良久,为何伤寒之症,多发于夏秋之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