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问鼎完本——by捂脸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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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二十坛罢了。还有三十桶烧刀,实在是上党戒备森严,弄不出更多了。”薛仁叹道。
呼延甘也是一声长叹:“也罢,过些时日王上便要登基,有这几坛好酒,总归也是件好事。不过二郎你可要上点心,就算玉露春难得,也要再搞些出来才行!”
“这个我自然省得。”薛仁一口应下,又问道,“盐呢?可带来了?”
“都在这儿。”呼延甘连忙让人打开了自家马队上的包裹,只见青白色的盐块密密实实堆在袋中。
薛仁伸手捻了捻,把手指放在嘴里一舔,才点头道:“还是你办事地道。行了,趁着天还没黑,赶紧换了货,我还要赶回去。”
知道对方过关需要买通不少人,呼延甘也不拖延。两边连货都没卸,点清楚了数量之后,直接换过马匹。带着比来时要多一倍的马队,薛仁沿着原路,向回走去。
又成了一单生意。当走出那伙匈奴人的视线范围之后,薛仁板着的脸才松垮了下来。这已经是他走的第三趟私货买卖了。
自从裴盾身亡,裴家投敌之后。薛仁背后的靠山就倒了个干净。自家大娘的夫婿,竟然战死沙场,想要再靠裴氏简直成了妄想。也亏得他经商多年,人脉广博,最后才死乞白赖扒上梁使君的大腿。接到的生意也颇为简单,就是贩私货出并州!
在占领了河东之后,刘渊下令族中禁用瓷器、琉璃器,为的就是防止并州用这些奢侈物件换取必备的盐、粮等物。裴家倒了,在想从河东贩盐,可就难上了数倍。然而未曾想到,只是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另一样紧俏货物便出现在这条私货要道之上。
那便是玉露春!比魏武九酿还要甘醇浓辣的烈酒。只是小小一坛,就足以喝的人神志不清。对于喝惯了软绵浊酒的匈奴人而言,这酒简直比任何珍宝都更让人无法抗拒!可惜上党早有禁令,不许耗费粮食,酿造烈酒。所以玉露春有价无市,千金难求。
而能够弄到玉露春,和更差一些的烧刀酒的薛仁,就成了这些私货商眼中的宝贝。
虽然刘渊彻底控制了河东盐池,但是晋国都无法遏制的私盐买卖,到了匈奴汉国也不可能守的天衣无缝。作为皇后妻族的呼延氏,立刻钻了空子,开始贩卖私盐。正巧薛仁也在经营私酒生意。两边一拍即可,勾搭在了一处。
然而呼延甘怕是万万也想不到,薛仁卖出的私酒,其实都是梁使君密令酿制,只为了撬开河东盐路。酿酒虽耗费粮食,但是粮食总归能从地里长出来,盐可不行。
见匈奴人这么轻松边上了钩,薛仁也只能自叹不如。这梁使君简直如同点石成金的神仙一样,随手造出些东西,就能让人忘乎所以。自己背弃裴氏,投了梁氏,未尝不是件好事。只可惜,当初强要嫁女,又有跟裴盾混在一起的劣迹,惹得使君有些不快。只能一点点凭本事,让使君重新信任他这个掮客的本事了。
轻轻叹了口气,薛仁命众人加快脚步,再次投入了莽莽山野之中。
※
终于借到兵了。当收到新兴来信后,梁峰一直悬着的心落回了肚里。张宾未曾虚言,果真从拓跋部手里借来了兵,而且比预料的多出不少。对于正在内乱的拓跋部而言,这可是殊为难得的事情。
不过借兵还是其次,张宾的信中,竟然提到了拓跋一族的野心。如今幽并两州可是有不少内附的鲜卑族群,且不说王浚手下的段氏鲜卑和宇文鲜卑,这拓跋鲜卑也频频应招,为司马腾征战。对于很多人而言,这些鲜卑人可不似匈奴人那么危险,更愿意把他们看做是无害的藩臣佣兵。
然而梁峰自己却清楚的很。就在百来年后,拓跋鲜卑将会成为统治北地的胜利者,创立“北魏”这个王朝,彻底结束十六国乱象。也正因为北魏的统一和分崩,方才催生出了之后的隋唐盛世。拓跋氏当然有野心,而且这野心,绝不容小觑。
自己不过是知道历史,但是张宾非但看到了问题,还提出了一些解决的方略。比如有限的奢侈品通商;比如用鲜卑各族的纷争,挑动王浚的敌意;比如分别支持拓跋猗卢的几位继承人,让拓跋一族自乱阵脚。这一条条计策,可行者颇多,足见张宾花了心思。
这也正是梁峰此刻最需要的东西。
有没有谋主,确实天差地别。梁峰放下手中书信,长长呼出口气。下来又要开战,只盼这次能够少死些人,尽快解决新兴和雁门两郡的麻烦吧。
目光又落在了另一封信上,梁峰迟疑片刻,方才打开了书信。一笔酷似柳体的墨字出现在眼前。这是奕延的来信。作为这次远征的指挥官,他当然也有不少事情需要向自己禀明。梁峰本以为他会在信中附些别的东西,然而从头看到了尾,也没有丝毫不妥之处。只有军情相关的叙述和请求。
粮秣、军械、人手……没有任何东西,是不能公诸于众的。看完那封梁峰竟然生出了一丝失落之感。摇了摇头,他把这点古怪的情绪抛诸脑后。提笔回起信来。
这一战,虽然不怎么危险,但是毕竟也是迎战白部鲜卑,容不得分毫马虎。张宾也作为谋士,留在了新兴,主持大局。只盼此战能为并州换来一个足够和平的大后方。写到信尾,梁峰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落下了一行小字。
封好书信,他传来信使,命其火速送往新兴。匈奴那边也传来了消息,占领河东之后,刘渊已经决意登基。这次可就不是汉王,而是真正的汉国皇帝了。这天下终于从两个皇帝变作了三个,还不知后面还会多出几人……不过如此一来,登基在即,匈奴是万万不会掀起兵祸了。这样的时候,正是解决后方战乱的大好时机,哪容错过。
其他几郡将要收归,唯有西河国,始终还落在匈奴手中。
正想着要如何处理西河国,外面侍从突然来报:“使君,竺法达请见。”
那个前去收拢人心的胡僧回来了?!梁峰立刻道:“传他进来!”
不大会儿功夫,就见一身粗布衣衫,头顶都生出浅浅毛发的胡人大步走进了后堂。在行礼之后,竺法达神态自若的恭敬禀道:“小僧不负使君之托,劝说了三支匈奴别部,前来晋阳投效。三部共九百三十户,可战之兵也足有上千。”
三支别部!上千人马!梁峰不由坐直了身体:“人在哪里?”
“正在晋阳城外。”竺法达微微一笑,“使君可要招其头领进城拜见?”
“不。”梁峰长身站起,干脆道,“我亲自出城!”
第225章 归附
听到这话, 竺法达不由一愣。一群匈奴别部, 还用的着使君亲自出迎?然而转念一想, 他就明白了对方意思。对于这些外逃投奔的部族,最重要的就是真心实意的归服。若是这些人有个三心二意,放在身边反而是祸害。而亲自出迎, 一方面能表现出重视,另一方面,也未尝不是一种震慑。这正是要把“佛子”的身份用到极致。
想明白了事情轻重,竺法达也不再多话,乖乖跟着梁峰迎出了城去。
坐在简陋的营帐中, 白鹿部的族长颇有些心神不定。之前晋军攻打离石时, 他们的部族也被强征了兵士, 还折了二百多人。这可是相当于部落四分之一战士的数量了,可是王帐依旧没有满足, 过些日子, 怕是要再次征兵。
一个小小部族, 还能经得起几次横征?除了要提供兵士, 还要缴纳马匹牛羊,供大军所需。往年也不是不能忍,然而今岁离石大荒,颗粒无收,连牧草都被啃了个七八。族里上到老人,下到孩童,无一不饿的面黄肌瘦。明年的军需又要如何筹备?
因此当那个胡僧出现在面前,带来了并州招降的消息后,白鹿族长是真的动了心思。正巧距他部族不远的牛角部族长深信佛理,他就鼓动牛角部一起前来投梁使君。使君的佛子之名,在离石人尽皆知的。牛角族长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下来,连带妻族虎林部一起,三部踏上了出逃之路。
可是好不容易走到了晋阳城下,白鹿族长又怕了起来。他不像牛角部那些浑人一样,只要有佛子照拂,就心满意足。万一梁使君跟当年执掌并州的东赢公一样,只会奴役他们,甚至把族人抓去贩卖为奴,可如何是好?而且晋国的赋税也高的厉害,自家部族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哪还能应付那些官差的暴敛?
也不知那胡僧何时能带回消息。万一那梁使君不愿收他们呢?或者像是当年老梁使君在并州时一样,把贵族头人们抓进城杀了,再把其他族人编入营伍……
白鹿族长打了个哆嗦。他年龄不小,还是听祖辈说起过当年梁习在并州的手段。虽然自家这种小部族恐怕人家看不在眼里,但是恐惧敬畏,仍旧无法摆脱。
正胡思乱想着,营外突然传来了喧哗和马蹄脆响。
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白鹿族长挑帘走出营帐。当看清眼前景象时,他背上的冷汗立刻滚了下来。那是晋阳城里出来兵士,足有五百多骑,而且各个都穿着盔甲!这样的骑兵,放在匈奴也是王帐才能养得起的精锐,怎么突然来到了他们的营地边?难道梁使君反悔了,想要把他们清剿干净?
还未等白鹿族长做出反应,那队骑兵就已经像波浪一样舒展开来,一匹黑色骏马如同众星捧月,立在正中。马上,坐着一个无法用言词形容的俊美男子。在灼灼日光之下,简直就像白玉雕刻而成,能生出隐隐光辉。当那人出现时,整个营地都静了一刻,下一瞬,牛角部的族长拨开人群,咕咚一声跪倒在地。
“佛子!小人参见佛子!”
白鹿族长浑身一个激灵。是了,这正是那传说中的梁使君!也只有梁使君才能有这样的亲卫,这样的姿容!为什么他会亲自来到营帐之外?
然而无数念头,也抵不过眼中涌起的热潮,白鹿族长踉踉跄跄走上几步,在牛角族长的身旁跪了下来:“蒙脱拜见使君!”
两位族长都恭敬跪拜,其他人才陆陆续续反应过来,跪倒一片。这可是个上千人驻扎的巨大营地,当所有人都如驯顺的羊羔跪倒后,自然生出了一种震慑人心的威力。
梁峰微微眯起了眼睛,提高音量道:“你们原本皆是晋国子民,生在并州,长在关内,却被匈奴伪汉裹挟。如今可愿重归国朝,入本官治下?”
牛角族长是懂汉话的,立刻哽咽道:“若是佛子肯收留小人,小人自当投献!”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应了起来。白鹿族长胸中也燃起了一抹希望。这位使君并没有嫌弃他们的胡人血统,而是直言自己这些生长在并州的匈奴别部,也是晋国子民。是啊,原本就连匈奴也是晋国子民呢,他们为何不是?!
见下面的呼声越来越大,梁峰颔首:“既是治下子民,自当受我约束。在离晋阳九十里,接近武乡之处,有一水草丰茂的谷地,加之附近荒田,足能养活几千人丁。我可把这片谷地赐给你们,待明春缓过饥荒之后,便比照晋阳百姓缴纳赋税。但是作为交换,你们每部都必须划出一半战士,为我效力。”
白鹿族长赶忙抬起了头:“使君明鉴,我部本就人少,若是再分出如此多战士,怕是无力御敌……”
梁峰轻轻一摆手:“那片谷地四面都是我所辖郡国,并无匪患之忧,你们自可安居。至于战士,只要给足,便免你们一半赋税。”
这话一出口,立刻引得众人一阵骚动。这可比想象的要优厚多了!白鹿族长看着那骑在马上的身影,激动的有些发颤。在匈奴治下,他们也是要出兵参战的,然而战获只能捡人家的残羹剩饭,还要缴纳极多的粮草马羊。族内青壮本就少的可怜,农耕和畜牧的压力便堆在了老弱妇孺身上,一个冬天就要累病而死几十口人。
如今有了可以放牧耕种的土地,有了能够安稳无忧的家园,就连族人参战都能换来免赋。还有比这更好的条件吗?!
他还没开口,一旁牛角族长已经喊道:“佛子慈悲,赐吾等安居!小人愿意为佛子效犬马之力!”
他喊出了所有人的心声。白鹿族长也垂下了头颅,向那马上端坐之人顶礼膜拜。他并没有把自己这些别部胡种当做低人一等的奴仆,而是和对待百姓一样,平等的看待他们。逃出离石,果真是最正确的抉择!
看着那些俯首称臣的新附之人,竺法达不由轻轻叹了口气。这梁使君其实并不真的需要自己,只要给出这样的优待,说不定过上一年半载,离石的别部都要逃的一干二净。这是给那些胡人的定心丸,又何尝不是给自己敲响的警钟呢?
在安顿好一切之后,梁峰转过头,对竺法达道:“法师一路也辛87 苦了。如今怀恩寺已经修缮完毕,自可请尊师前来晋阳。”
竺法达听出了梁峰话里的意思,这是要让他们和怀恩寺僧人们住在一处,并不准备分寺。然而见到今日场面,再想想梁峰那新近得来的都督官职,竺法达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多谢使君收留。小僧必为使君广传佛法,安定民心。”
这是明白自己的立场了吗?梁峰微微一笑:“有劳法师。”
※
“府库要尽快清点,明日前往新兴的粮队就要启程。还有草料,也要备足。”
这些天,段钦基本没怎么睡过。新兴郡战火重燃,作为后方就要备足粮秣。这可是一场预料之外的大战,所需的粮草也不是个小数目。亏得张宾能力过人,拓跋部六千人援兵都是自备粮食,这就替府库省下了一大块消耗。不过牧草还是要备足,此战主力乃是骑兵,保持马力也是重中之重,依旧不是什么轻松活计。
在裴盾身死后,都督府理所当然并回了刺史府中。原本的柳长史、张司马也被免了职,刺史府的事务顿时繁忙起来。然而段钦并无露出分毫疲态,他体内像是涌起了某种力量一般,有使不完的精力!
处理完府库事宜,他又唤来书佐,吩咐道:“安置在武乡的匈奴别部,要尽快报上户籍人口,以便落户。还有那里将作为新屯,以后武乡流民,也可以考虑定居附近。水利设施也要尽快备妥,今秋雨水偏少,要提防明年春旱。”
新兴郡眼看就要平定,西河国也出人意料了有了转机。胡僧竺法达确实起了不小的用处,那些作为奴隶的匈奴别部,已经对伪汉离心,开始向着晋阳迁徙。若是能挖走更多部族,让离石成为空城一座,甚至不用发兵,就能让匈奴撤离并州。这样一来,并州全境,都要回到主公手中。
这才多长时间?一片焦土就要恢复生机。而这,还仅仅是开始。
那日张宾来投时,段钦也是坐在房中,听他讲完了所有。在那一刻,他差点忘记了自己谋主的身份。是啊,一步步从小小高都走了出来,他跟随主公去过潞城,又从上党来到了晋阳,每一步都艰难万分。然而他竟然从未想过,主公可以取司马氏而代之!
为何不能呢?司马氏夺走曹魏正朔,至今只有区区五十载。而魏文帝谋夺汉家江山,一统北地,也不过是八十年前的事情。
天下真的定了吗?其实并没有。相反,因为这两朝相继阴谋篡位,致使纷争不休,逆臣横行。就算洛阳城中换了天子,又能如何?
司马氏不配掌这个天下!而纵观刘渊、司马颖、乃至雄踞幽州的王浚,兴兵造反的王弥,所有这些为权势汲汲之人,能有一个比得上他家主公吗?
唯有主公,才能真正定这河山!而他竟然看不透这点,还要旁人来点穿!
在那一刻,段钦就明白,自己的才能怕是远逊张宾。可是这一认知,未曾让他失落,反倒使他充满了斗志。汉初三杰中,萧何不也远逊张良、韩信吗?然而没了萧何,便没有那取之不尽的粮草,没有国富民安的后方。他是没子房之才,但是做个能够安定后方的大管事,却并非不可。
当想明白这一点后,段钦便觉眼前换了个天地。而且除了手头这些事务之外,他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帮主公分辨手下之人。何人可以共谋大业,又有何人会倒向司马一族。他也会替主公一一分辨,确保人心所向。
有了如此目标,眼前这些琐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仔仔细细吩咐完毕后,段钦再次翻开案牍,提笔批阅起来。
第226章 死耗
马蹄声由远及近, 飞驰到了营帐旁。奕延翻身下马, 把缰绳甩给亲兵, 自己挑帘走进了大帐。就见帐中,几人正围在简易沙盘前,细细调整、研究地形。听到脚步声, 张宾抬头道:“奕将军回来了?白部鲜卑那边情况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