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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缨问鼎完本——by捂脸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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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娘亲,万一他告上了县衙呢?”李朗铁青着一张脸,压低了声音,“这可是杀亲的大罪,我们未出五服啊!”
“噤声!”梁淑轻轻一拍书案,“你这个不成器的,审案也要有人证物证,更何况梁家两代无官,在县衙里根本没有人脉。他要是敢诽谤我这个姑母,才是重罪一条!”
这声呵斥,让李朗稍稍定了定神。是啊,就算山匪招了,官府也不会为了这些事情自找麻烦。他父兄好歹还有个不入流的官身。反观梁府无官,才是他那堂兄最大的软肋。而且梁丰在雅集上拒绝了王汶的擢选,未经品评,三年以内,他是不能任官的!
想到这里,李朗才缓缓坐回到席上:“也对,梁丰恐怕猜不到是我们做的。县里也没传出风声,如今匪患这么多,怕是要不了了之。”
看着幼子自说自话,一副放下心来的样子,梁淑简直都要咬碎银牙了。既然那个病秧子敢在雅集上狠狠阴李朗一下,又轻轻松松打退了山匪,会猜不到买凶的是他们吗?这才是“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征兆啊!仇怨结下,已经无法善了了!
压住腹中火气,梁淑冷冰冰说道:“现在多想无益,还是要给你谋一个出身才行!”
“这……”说到这个,李朗顿时满腹委屈,“娘亲,我都被王中正赶出了雅集,还怎么谋出身?难道你要让我跟阿父阿兄一样,当个浊吏吗?”
“上品是无望了,但是如今正值乱世,也未必只有将军府一条出路!”梁淑冷哼一声,“不如你先动身前往邺城,如今洛阳局势初定,长沙王虽然掌控朝廷,但是诸事都少不得成都王参详,这两人怕是还要有一场恶斗。然而洛阳连年征战,兵少将寡,邺城却有诸胡可以驱驰,想来还是成都王胜算居多。品评不会立刻传到那边,不如趁此乱局谋一个晋身机会!想我祖上,不也是从浊吏一步步登上九卿之位,只要投对了主公,又何愁谋不到前程!”
这话说的李朗有些怦然心动。他这娘亲也算是个奇女子,自小就让他研习六艺,眼光也甚是毒辣。真要前往邺城投靠成都王,哪怕只是从浊吏做起,未尝不能谋一个前程。
“娘亲所言甚是!”终于,李朗握紧了拳头,低声道,“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则五鼎烹耳!又何惧那些个品评!”
眼看儿子终于又振作了起来,梁淑脸上也露出了笑意,“这才是吾家麟儿!放心,娘会打点好一切的……”

“郎君,你终于醒了!”
当梁峰再次睁开眼时,恍然觉得自己回到了刚刚来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只见绿竹那小丫头哭的双眼通红,面容憔悴,死死扒在榻边。
“我……”梁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喉中的刺痛绊住了声音。
一旁有人递过上了个茶盏,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去,梁峰才发现绿竹身旁还站着个人。高鼻深目,模样英俊,还有一双灰蓝色的眸子。这是弈延,他刚刚买回来的羯奴。之前的记忆突然回到了脑海之中,连带想起了昨天禁断反应发作时的惨状,梁峰干咽了口唾液,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只得俯首乖乖喝起递上的温水。
一口气喝了小半杯,梁峰刚刚舒了口气,绿竹就已经哀求道:“郎君,还是找人把姜太医追回来吧。你昨晚发作的太过厉害,怕有不妥之处。”
“姜太医恐怕已经回到铜鞮了,路途遥远,太耗时间。而且他曾经说过,丹石发作只能靠自己忍耐,怕是没有医治的法子。”梁峰这时才真正清醒了过来。
姜太医能够阻止成瘾症状的话,早就会留下方子或是药丸,但是他没用,只是让自己忍过丹石发作。看来这世界根本没有安慰剂之说,想要撑过发作,只有靠意志力。
“可是昨天发作的如此厉害……”绿竹似乎还有些不甘。
看着又要哭出来的小丫鬟,梁峰赶紧转过头,假意看了看窗外已经透亮的天色,对弈延道:“你怎么还在这里?今早的操练不去了吗?”
“我要守在主公身边!”弈延立刻答道。这种时候,他怎么能抛下主公?
“不妥!”梁峰却摇了摇头,“我这病,应该不会频繁发作,你守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但是练兵不能停,一旦半途而废,再想聚起士气可就难了!”
“可是主公……”
弈延还想说什么,梁峰已经费力的挥了挥手:“盯着部曲的眼睛可不止一双,就算是为了梁府,也不能半途而废!”
未曾想梁峰会扔出这么句话,弈延微微一怔,突然杀意外露道:“可是田裳那老匹夫?”
“又想除掉他?我跟你说过,庄上的事务,私兵不得插手。”梁峰的语气沉了下来,“我病了,田裳不会不知,但是部曲依旧照常操练。虚虚实实,故布疑阵,他才会心思不定,借机发作。届时不论如何处置,都是师出有名。相反,贸贸然杀了庄上的老臣,其他人又会作何感想?刀兵永远不是最好用的东西,你要给我牢牢记住!”
弈延抿紧了嘴唇,半晌才道:“我记住了。”
这小子,骨子里还是倔得很。梁峰疲惫的点了点头:“你去吧,先把这些部曲给我练出来。田裳那边,我自有安排。”
看着那张憔悴容颜,弈延不再多话,闷闷点了点头,正想行礼离开。梁峰突然想起了什么,干咳一声:“弈延,我昨天似乎……呃,你的肩膀还好吗?”
“没事。”弈延猛地垂下了头,局促答道,“是我冒犯了主公……”
被狠狠咬了一口,估计伤的不轻,反而给自己道歉,这小子还真让人有些无语。梁峰摇头笑道:“如果这叫冒犯,我还真不介意多被冒犯几回。药还是要上的,注意不要让灰尘污了伤口。这几日操练完毕,你就回来给我值夜吧。万一碰上发作,还能让我咬上一口。”
梁峰说的轻松,弈延的头却垂的更低,慌乱应了一声,他逃也似的扭头就向外走去。看着那小家伙难得的失措模样,梁峰只觉得沉闷的心情也好了少许。轻轻靠在床头,他对绿竹吩咐道:“这几天不再见客了,内院的仆役也遣出去,只留两个可靠的就行。”
绿竹懵懵懂懂的应了一声,递过了一只药碗:“郎君,该用药了。”
手指还在不停颤抖,梁峰费力的接过那碗乌漆墨黑的汤药,一饮而尽。轻轻吁了口气,他把药碗递回给了绿竹。下来,就要看田裳会如何动作了……

第25章 惊艳

青山脚下, 绿水湖畔, 两位峨冠博带的雅士对坐在亭榭之中。一人面容清峻, 风致翩翩,正端坐在玉案之前,抚弄台上凤尾长琴。另一人身材相当高大, 容貌却温顺可亲,单手持麈尾,随着音律轻叩掌心,一副陶然若醉的模样。
熏风习习,暖阳融融, 婉转的弦音引来巧舌的雀鸟, 在亭外啾啾不止, 更衬得琴音悠扬,绕梁不散。如此一曲三叠, 曲声由急至缓, 渐不可闻, 当最后一声琴音也消弭之时, 那闭目聆听的男子轻轻拍了一下手掌:“好一曲《阳春》。烂漫清婉,可引百鸟争鸣。”
抚琴男子摇头叹道:“不如嵇叔夜远也。可叹《广陵散》,终成绝响。”
嵇康引颈赴死之时,曾弹一曲《广陵散》,引得三千太学生同声请愿,无数慷慨之士甘愿替死。《广陵》琴谱虽存,却再无一人,能与那绝世天才比肩。
若是其他人在晋阳王府中如此堂而皇之谈起嵇叔夜、《广陵散》,怕是会引来非议。且不说嵇康之死乃是文帝手笔,世人还多有传言,此事与当时的司隶校尉钟会不无干系。而王浑故去的亡妻,正是钟会的侄孙女钟琰。如此尴尬往事,当然不会有人冒然提起。
然而说话这人,正是王浑之子。因此这番感慨,听来就非但不失礼,反而有些痛失知音的拓落,更显得说话之人性情纯直,洒脱大度。
那高大男子微微一笑:“茂深此言差矣。嵇叔夜遇仙而授《广陵散》,此等仙乐,也自该由他还与仙家。这才是一饮一啄,因缘果报。又何须为此惆怅?”
这番话借用了志怪之说,又暗合佛理,让王汶面上露出了些笑意:“安期所言甚是。”
面前这位高大男子,正是杜承杜安期,出身京兆杜陵。虽然门第不如王汶,但因同样喜好音律,深得王汶青睐。
看王汶面上不再有忧思,杜承轻轻一摇麈尾:“能脱去俗务,畅游山水,才是人生乐事。可惜,我还要往洛阳走上一遭。茂深可要同去?”
杜承刚刚收到长沙王司马乂的征辟令,洛阳如今暂时安定了下来,由司马乂主持朝政。按理说这是个相当不错的邀请,但是诸王混战已久,谁能猜到权柄又会有落于谁家?此刻站定队伍,实在不是个聪明法子。可惜杜家势寡,贵人有命,不去一趟怕也是不妥。因此他才会跑来晋阳,邀王汶跟他同去,以壮声威。
王汶可没想那么多,脸上的笑意变得淡了些,叹道:“官人选拔业已结束,过些时日,我恐怕也要上京一趟。可惜并州人才凋零,净是些庸人俗物。唯一可用的,却又不肯参加品评。”
杜承奇道:“不肯参加品评?何时又出现了这等人物?”
看好友兴趣盎然,王汶自然也不卖关子了,把之前渭山雅集的事情说了出来。听到有人能遇上神佛入梦这等奇事,就连杜承也不由惊叹:“还有这等异事?那梁子熙有给你回信吗?”
“尚未收到。就怕姜翁无法医治,让我痛失英才……”
正说着,一个美貌婢女走了上来,柔声禀道:“郎君,铜鞮姜府有人求见。”
王汶轻拍案几:“哈!来的正巧。快请快请!”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男子跟随在仆从身后,走进了进来。那人面容平平,身量中等,连衣衫都朴素无比,打眼看去,根本无甚特色。见到坐在上座的王汶,他立刻躬身行礼道:“小人姜达,见过中正。”
“免礼。你可是姜翁的子侄?”王汶问道。
姜达答道:“正是。祖父前日已去过梁府,给梁郎君诊病。梁郎君病情颇为严重,估计还要调养一年半载才能恢复。这是梁郎君写给中正的书信。”
说着,他恭恭敬敬把一封书信递了上去。
没想到姜达还带来了梁丰写的信,王汶立刻提起了兴致,从婢女手中接过那信,定睛看去。这一下,就让他惊咦出声:“好俊俏的字!”
只见素白的信纸上,疏密有致,写了几段文字。内容还是其次,这字迹,绝非王汶曾经见过的笔体。他乃是太原王氏嫡出,自小精研书法,见过的名家书墨更是数不胜数。然而没有一个,像这信上的字一样,骨骼清俊,气象雍容。仔细看去,又觉行笔之间有一股劲媚秀润蕴含其中,简直让人拍案叫绝。
杜承还是第一次听到王汶这样夸赞旁人的笔墨,不由好奇心大起,直叫道:“与我看看!”
王汶这时哪还有功夫理他,如痴如醉看了几遍,才注意到信上的内容。这是《金刚经》最后两品,佛祖答《金刚经》的义理所在,一切红尘万象都是“应化非真”,如梦幻泡影、如露水闪电,唯有放下这些,才能开悟,才能为众生讲解,求得善果。
此刻传入中土佛法的,以小乘经典为主。讲究度己,追求堪悟。罕少有需要给他人演说经义,方能求得福德的说法。然而这经文典雅悠远,字字珠玑,绝非一个弱冠之年的人能够杜撰。只是这短短两品,就让人回味无穷,若是有幸能读到全文呢?
一时间,就连王汶都不由心驰动荡,情难自禁。
看着好友脸上变幻不定,杜承终于按捺不住,凑过去看了起来。只是一眼,他就明白了王汶失态的缘由。这字笔力虽然显弱,但是笔体刚健、字字严谨,又瘦劲嶙峋、风骨绝佳。既有汉隶的雍容端庄之态,又有钟书的清秀媚丽之姿,假以时日,绝对自成一家!
“好字!可如其人否?”杜承脱口而出。
“恰似其人!”王汶应声而答。只是看着这字,就能想到当日溯水亭畔那宛若病柳孤松的绝佳风姿。字如其人,分毫不差!
王汶可是晋阳王氏所出,来往皆是高门名士,识人的本领自然出众。能让他如此惊叹的,也不会是凡俗人物。心中惊咦稍稍平复,杜承这才仔细看起信上所书,寥寥数语,却让他忍不住拍案赞道:“好一句‘应作如是观’!”
看到好友也为此句动容,王汶问道:“安期可曾见过这样的经书?”
“未曾。”
“这是否乃是佛学至理?”
“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不知其余经文,又会是何等样貌!”
此刻,神佛入梦一事,再无疑虑。若不是天授,又有谁能传下如此经文呢?
两人把那两页纸看了又看,完全把旁人忘到了脑后。半刻钟后,王汶才猛然想起姜达,立刻抬头问道:“姜翁说,梁子熙的病能够医治?”
“还需慢慢调养。”犹豫了一下,姜达补了句:“此话不知当不当讲,不过据家祖所言,梁郎君身上并非只有散力发作,亦有中毒症状,乃是砒霜!”
“什么?!”王汶惊呼道,“有人下毒?”
“许是如此。”那个梁丰既然会把砒霜一事告知祖父,恐怕也是有心点出,姜达自然要转达给王汶。
“那李朗何其狠毒!”王汶的脑子转的不慢,立刻想起当日溯水亭畔的那幕。看来只把那李家小儿赶出雅集,还是太便宜他们了!
心中难道生出些懊恼,可是无凭无据,即便是他,也无法拿李府如何。王汶轻叹一声,叮嘱道:“既然如此,便派个人去梁府,好生照顾子熙。一应诊金药材,都可从我府上领取。”
姜达却没有直接应承,而是道:“即便没有中正之命,家祖与我也会全力治救梁郎君。”
没想到一个医官的孙子会近乎顶撞的说这么一句,王汶愣了一下:“这是为何?”
“梁郎君说,他在梦中遇到佛祖点化,指明伤寒一症缘自‘疫物’。家祖从梁府归来之后,把这事说给了我听。我觉得,可能确有其事。”姜达坦然答道。他自幼学医,非但继承了祖父的衣钵,还对《伤寒论》一书颇有研究。听到梁峰说所的疫物之事,立刻起了兴趣,也正因此,姜太医才会派他来王府送信。
这话顿时让王汶站起身来:“佛祖点化了他伤寒的治法?”
“不是,只是源头。不过我祖上师承王令公,学得就是伤寒一科。只要找到了病症源头,未尝不能想出解决之策。”姜达一番话,说的颇有些豪气。
然而王汶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伤寒一症,即便是高门阀阅也备受其害。时人只有四五旬的寿数,每日睁眼都可能是最后一日。也正因此,饮酒服散才成了士人所好。如果真有人能够治愈这可怕的恶疾,绝对是莫大功德一件。
杜承也有些发傻,喃喃道:“莫不是这才是神佛入梦的真意?”
王汶打了个激灵。是啊!神佛入梦,又怎么可能只留下传下一卷经文?恐怕“疫物”之说,才是他解救世人的真意。这个梁丰梁子熙,怕是比他想的还要重要!
“这件事,你们先莫要外传!”王汶当机立断,吩咐道,“一切花销用度,姜府不用操心,全力查找疫物。若果真查出了伤寒源头,我自当禀报朝廷,给你们加官进爵!”
这话,才是姜达想听的。出身医官世家,没有人比他更懂得伤寒一症的可怕之处。如果真让他父子二人攻克了这一恶疾,恐怕能跟张长沙一样,名垂青史。就算老成持重,此刻姜达脸上也有些激动,用力点头道:“自当竭力!”
“好!”王汶兴奋难耐的又在案旁转了一圈,“白露,你带姜达去取十万钱,若需要什么珍稀药物,也尽可从库中取来。”
王汶身边的婢女立刻躬身应道。姜达似乎还想推拒,王汶已经一挥衣袖:“速去速去!若有进展,速来报我!”
这已经是全力支持了。姜达深深再行一礼,起身拜别。
杜承看着好友一副淡然尽失的模样,不由叹道:“难得有这样的机缘,茂深还要去洛阳吗?”
王汶犹豫了一下,答道:“恐怕不能陪安期同去了。”
与其前往京城,还真不如待在晋阳,等待疫物一事的消息。反正不论是长沙王还是成都王,他都无甚好感,何必如此勤于王事?至于梁府的爵位,不如修书一封,告知从兄,由从兄居中转圜……唉,可叹琐事缠身,一日都无法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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