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完本——by关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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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作者有话说:终于一半了!!!!!!!!!
☆、三十二
三十二
魔都经纬纵横,纵贯成“井”字形排布,极北背靠连绵雪山,向南出关远至雪庸关,便是与神族的分界了。
而在这看似平静的一池井水中央,便是万众瞩目的圣火祭坛。
大约是受圣火庇佑的原因,长长祭坛边已开满了蒿野花,虽然有的只是含苞待放,但那开了的花蕊,也已深紫殷红,浓郁得像一块剜不去的心头疤。
按照规矩,帝后登坛食祭肉,饮祭酒,而后由大萨满祝福。此后的庆祝还会持续七七四十九天,有列军操练,有百戏杂耍,更有奇兽嬉戏。
当真身临其境,捧了金盏彼此交杯,文华熙心头也不免复杂。隔着清浅酒液,凶荼的眼神是那样认真。如此辉煌盛典,若说他只是为了扶立一个傀儡,连瞎子如乌罕都不会相信。
魔族的圣火长燃在一口大鼎中,鼎铸青铜,青面獠牙,鼎中无炭,青灰色的火苗却常年在风雪中自燃。大萨满身着黑羽编就的曳地长披,面上牢牢扣着一张铜盘般圆形鬼面,以金漆彩绘在五官处着意烙下夸张笑容——
随着她登台一呼,鼎中火苗疏忽拔地而起,跃为千丈华彩!
眼见火苗愈烧愈灿烂,竟至淬炼成金水般纯金,文华熙也不由目眩。凶荼微笑着扶住他,文华熙回头同他对视,只见魔王双瞳中的金也像极了太阳,正是从圣火中脱胎换骨而出:“本王便是被这火选中,才得以遇到你。”
人间无情,抵死折磨,竟也可以说得这般动人吗?
凶荼牵着他的手引他看向台下,千百级白玉长阶下是群魔喧嚷,日月当空。为首的持旗手绕祭坛巡游呐喊,胯下骑着二十六角齿的温顺琥鹿,长角熠熠生光,圆润的大眼睛眨动闪烁着美好祝愿。
大萨满看向他们,文华熙忽觉身侧的夕琼动了一动,眼睛瞬间眨也不眨地盯住了那张鬼面,却无从看出任何端倪。还不待他怀疑,便见大萨满如鸦枭般的长甲一挥,沙哑而威严的声音自鬼面夸张笑脸下流溢而出:“礼成!”
“从今后,你便是我魔族的王后!”
“——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火不灭!魔族万年!”
山呼海啸,天地惊动。文华熙笑着挽起凶荼的手一同走下长阶,所经之处群臣无不躬身行礼,角弓深深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他也见到了许多夜宴当日凌虐自己的熟悉面孔。
经过渊明时,对方死死阖着眼,似乎不这样便会愤懑到冲上前来似的。若能开口,文华熙猜他定会问自己一句:“公子可还记得那一夜?分明心中无爱,此刻手中所挽又是何人?”
然而他们都明白,一夕贪欢不能代表任何事,如此良辰,更是容不下半滴血泪的。
文华熙依然笑意温文,极力踮着脚尖行去,如在刀尖上舞蹈,方可不令周身铃铛颤动失仪,自嘲实在是个合格的娼妓,自奴隶而登后位,倒比做个名不符实的君王更合适。
行走间,凶荼见了狴犴一族蓍老,立即上前把臂攀谈,夕琼扶着他小声道:“婢子总觉得大萨满……有些奇怪。”
“这是你第一次见她,被吓到了?”
“不,不是。尽管婢子肩上的纹章没有发烫,但还是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和见到渊明将军时很像。”
文华熙微眯双眼,抬手止住了她继续分辨。只听身侧的凶荼正颇为不满地猛拍了一把白发苍苍的蓍老的肩头:“本王今日立后,你们宗女面子倒敢大到不出席,可真让本王长了见识!”
“宗女不止是我族宗女,更是您的皇妃,定然不会辜负您的期待!”老者愤慨地锊着胡子,被凶荼拍得连连咳嗽。
文华熙不知为何笑了笑,低声道:“狴艳心气如此之高,只怕我们以后不会轻省了。”
“婢子倒认为,皇妃会来的。”夕琼同狴艳早已相处多时,此时面上神情十分微妙:“其实她是个很直爽的人,您不用太防备她——”
话音未落,便见台下数十骑红枣壮马踏碎人群,踢踏而来,一声长笑直直烧进了所有人耳朵里:“本宫来迟了——!”
狴艳翻身下马,一手挎住腰间那把著名的黑鲨皮鞘大刀,身着火红劲装,头戴形似白虎却生长角的狴犴冠冕,抬手一扬,身后数名同样劲装的女子便举起鼓槌,击鼓奏乐起来。
“我既来迟,便向帝后赔罪,靡靡歌舞看久了,也是殊无趣味,不如换个花样!”
凶荼已牵着文华熙落座高台,眼见狴艳也三两步踏了上来,还不屑地撇了撇嘴,只顾摸着文华熙手腕温声调笑:“爱妻身上的零碎饰物,可是难忍得很了?”
“……托赖陛下牵着我,一路倒也还好。”
“嗯,本王会永远牵住你的。”
狴艳的视线同夕琼交汇,两人俱是一愣。文华熙敬了凶荼一杯酒,趁他埋首于酒瓮时不由将目光调转自两人之间,狴艳也向他看了过来,凤眼一挑,睥睨一如既往:“本宫还不屑你这后位。”
随即,狴艳的视线有意无意扫过凶荼,文华熙心头一凛,忽觉她真正在看的并不是凶荼,而是凶荼占据的王位!
狴艳对夕琼点一点头,持刀在怀,一掀衣摆从容落座。凶荼有心刺她几句,却听台下女子歌声已悠悠传来:“击鼓其镗,踊跃用兵——”
此曲由女子唱来,衬着惊雷般整齐鼓点,竟也是一般雄浑悲郁,更添几分婉转情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乐声悠扬,文华熙感到自己的手又被凶荼紧紧握住,便知他已心有所感,忽觉好笑,举杯向狴艳遥敬了一盅。
果不其然,凶荼只“哼”了一声:“看来你研读神族诗赋,倒还算有些用处!”
“不必客气,陛下从我这儿借去苦读的书,也不用还了!”
“神族使官到——”
若非礼官一声禀奏,眼看着素来不和的两人便又要掐起来。然而一听神族使臣到了,凶荼立刻双眼放光:“传!”
“在下使官等二十人,特奉神帝与大将军之命,恭贺魔主、魔后大喜,并备薄礼送上。”
神族使者早已等待许久,凶荼一声令下便齐齐行了出来。文华熙定睛看去,为首的是名四十余岁的文士,身材微胖,面目可喜,笑容可掬,真像个和事佬的模样。其后有一名副使,身着滚了银边的黑衣,眉目俊朗,却一脸沉郁,甚至透着几分狠戾。
这些人他都未曾见过,此刻异地相逢,竟也无丝毫思乡之情,只觉可笑。
凶荼不由分说地揽着他的腰将人搂在怀里,挥手名人接下神族使臣的礼物:“贵国神帝和麒麟将军近来可好?”
“有劳魔主关心,圣上和将军贵体康健,正是大展宏图之时。”为首的胖文士笑嘻嘻地躬身施礼,像极了年画上抱着鲤鱼的童子。
“哦?既然如此,你们可更该好好把本王和王后的情深意笃传颂一番,也让他们同喜同贺。”凶荼别有用心地衔着一抹笑,拍了拍文华熙的手背。
众人都心知,大皇子在国内早已销声匿迹,麒麟派出几个应付的使节,不过是单方面圆了凶荼的面子。然而凶荼每每想起文华熙床笫间喊错的名字,便忍不住想要狠狠煞一煞这头麒麟的气性。
文华熙会意,亲手斟了一杯酒,柔情脉脉地奉至凶荼唇边。凶荼含了口酒,忽而揪住他的发髻,抚摸着他的颈项,当着众人便唇对唇饮了下去。
“你——!”
如此不尊重之举,旁人尚且无谓,那名副使却是恨得虎目怒睁,手已经握在了剑鞘上,眼中若能射出箭矢,恐怕凶荼当场便要被戳成一个血窟窿。
胖文士立刻紧张地按住了他,连连对凶荼赔笑。魔族众人亦是情态不一,狴艳一直对身边女官吩咐着什么,角弓一脸不堪入目地转过头去,祝火事不关己,渊明虽也深恨,却更加没立场愤懑,只得一杯接一杯状若疯狂地饮酒。
凶荼散漫地抚摸着文华熙的鬓发,文华熙婉转地屈就着他,伏在他手掌下,十成十便是一副祸国妖姬的架势。
“神使何必着恼啊?莫非也是艳羡本王的艳福不成?”凶荼话音方落,四周便响起数声别有用心的大笑。文华熙冷眼看去,仍是昔日夜宴对他亵玩淫弄的人,他这所谓“王后”,本就是一个笑话。
“可惜你们艳羡也没用,正是你们将军亲手把人送到本王宫里来的,本王以前不懂,现在可真要好好谢谢他才是。你们回去替本王传个话,若有机会,还请将军亲临,本王和王后自当好生款待,让他‘放心’。”凶荼又将一杯酒递至文华熙唇边,文华熙先前才被他灌了一杯,此刻却也不能拒绝,纵眼带波光,仍是哽咽着翕动红唇,靠在他怀里俱饮尽了,微醺得脸带晕红,惑人情态不必言表。
那名副使不知为何一直死死盯着文华熙,自开合红唇,至含情眼目,手中指节在剑鞘上握至青白,牙关怕也已咬得血迹斑斑。凶荼却偏要看他们这样,笑得才更加开怀,竟抚摸着文华熙脸颊调笑道:“你哪里还像个要掌天下的帝王?王后啊,还是本王的卧榻比较适合你。”
文华熙无意间瞥到渊明眼神,一般是心痛难抑,举起酒杯匆匆回避,却又放不下他,屡屡将视线调转过来,每次碰触,彼此又是火烧般灼痛。
他却笑了,心中是崩溃似的快意,竟举起酒杯,看着台下神族副使那双似陌生似熟悉的眼,任其眼中恨火涛涛,只主动缠住了凶荼吃吃笑着饮酒:“陛下说的是,我……合该如此。”
台下神族使臣俱低头不敢多言,身侧群魔高笑,宴乐正酣,凶荼揽着怀中人,只觉生平快意到了极点,不由朗声大笑道:“如此便好——”
“来!诸位当与本王一同尽兴,不醉不归!”
TBC
作者有话说:麒麟上线√弟弟不远了,胸胸也要乐极生悲啦……
☆、三十三
三十三
入夜,魔宫灯火未歇,欢宴正酣。
一个小小的身影警惕地在灯火下的暗影中挪移,忽而被人提着衣领揪了起来,吓得从怀里落了一地糕点果品:“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呜!”
夕华好气又好笑地拍了他屁股一下:“你这小东西,今天不是都给你们特别备过宴席了吗?怎么还做这见不得人的事。”
他把偷窃的童子放下,小不点抹了抹眼泪,双手纠结着扯住新裁的衣衫:“母亲说,我们现在是朝……朝不保夕,吃了这顿有没有下顿还说不定呢。”
夕华叹了口气,亲自拾起滚落在地的橘子,吹了吹放回他手中:“自你们在织造坊安定下来,可有缺衣少食?”
“没有。”童子天真地眨了眨眼:“娘说来到这里的时候,有好多婴儿都受不住,消失在大雪里了,我能长11 这么大已经是天赐的福气!她还说要多谢夕华哥哥你呢。”
“其实你们该谢的并不是我啊。”夕华叹了口气,温柔地笑了笑,替童子整了整跑乱的鬓发:“去吧,小心别被人看到了。哥哥向你保证,只要相信哥哥,你们绝不会有危险的。”
“嗯!”童子抱着食物,飞快地跑了两步,想了想又折回,把最大的一个黄橙橙的橘子塞在了夕华怀里,这才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远了。
“又在私通外敌?”一道傲慢声音响起,祝火美艳的脸自灯火中倏然浮现。
“你吓死我了!”夕华故作嗔怪,抚了抚胸口:“不过是个小孩子,哪里是什么外敌。因为封后大典的事,公子特意向魔主求了恩典,让我把神族俘虏都聚起来赏赐些什物,若将军不信,大可去向魔主求证。”
“本将看起来就那么多疑?”祝火忍无可忍地皱起了眉。
“还是说清楚的为好。”夕华讪讪地笑了笑,两人一时又陷入沉默。
“……给你!”祝火揉了揉眉心,扬手丢给他一包纸封的东西,夕华拆开一看,竟是油亮亮的一只烧鸡。
“亏我到处找不到你,还以为你饿死了,白白来做好人,热脸贴冷屁股。”
昔时今日,一朝重叠,夕华不由眼眶微热,握着热腾腾的一包烧鸡笑了:“早知如此,我当时就不该猪油糊了脑子和你抢什么鸡腿,直接抢你这个人才是。”
“不用抢,也是你的。”祝火直直地看着他,像是生怕他不懂,执起他的手,竟是递了个以草绳封口的陶瓶来,又重复了一遍:“鸡腿和人,都是你的。”
夕华心惊,那陶瓶触感温润,其中酒液缓缓流淌作响,分明是魔族子民用于一诉衷肠的自酿酒。
两两相对,百味杂陈。
祝火没有要求他当场饮下,他也只收起陶瓶,以匆匆笑意回应:“是我的,我却做不了主。譬如说现在,将军又是从何处来呢?”
祝火僵滞了片刻,略显烦躁地摆了摆手:“你不用打听太多,本将是来看看周围调防情况,凑巧遇到你而已。”
魔族兵力分布不比神族,最剽悍的私军一向被大部族握在手中。虽然狴犴氏族之下更有囚牛、狻猊等族,但大多以狴犴一族马首是瞻,兵力强大,所以会成为凶荼的心头大患,不得不拉拢其余小部族,孤立疏远狴犴一族。
魔王倒是也有王下禁军,但无论如何骁勇,人数上终究不能做比。剩下便是三将军直属的精兵,但渊明一向是以奇袭著称,手下兵力胜在精不在多,祝火和角弓又都是要对家族有所交代的贵族。
夕华冷眼打量,也觉魔王无论是立后,还是冷待皇妃,都做得太急了些。白日里魔宫四周还都是禁卫环伺,晚间换岗,借着恭贺新后的名头,远离祭坛的王宫各个出入口处,便多出许多头系红巾的女兵来,一望可知是谁家兵马。
“那么将军又看到了什么呢?”
“不管看到什么,也和你们这些俘虏无关。”祝火难得叹气:“本将已经够纵容你的小动作了,像你们的大皇子一样,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我会保护你,不好吗?”
“像殿下一样,沦为玩物,在众人面前被侮辱还要强撑欢颜吗?”夕华冷静地笑了,或许是人人都嗅得到风雨欲来,祝火没有掏出鞭子,他也没有再巧言回避:“不,请恕我肉体凡胎,做不了圣人。何况将军你护得了我,又如何护得了我的族人?”
“——也许你一开始救了本将的性命,就是错的。”
“殿下从前念佛,我也跟着听了几句。世间一切应有缘法,我救了将军,今日将军以清酒赠我,便是难得的缘,我很欢喜,这一切不是错的。”夕华回转身去,望着空中一轮朗月,笑着笑着,竟泪湿两颊:“明日大阅兵马,将军应该早些歇息了。”
祝火伸手,想要去拢他的肩头,却见夕华忽然回身,竟是早已擦干净了眼睛,只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自怀中掏出一个皮革缝制的酒囊来:“我吃你的睡你的,也没有能回报你这坛酒的东西。你们的酒囊长得倒真像块好鸡腿,我咬牙亲手缝了一个,你就将就着用吧。”
祝火失笑,捧起他的手,果然看见许多细小针痕:“既然是吃我的睡我的,那便一同歇息,我可还没睡够你呢。”
夕华见他满身流氓习气,偏生一张脸因喜悦而愈显精致,夜色下直叫人挪不开眼,不由叹息一声,在他缓缓低下头之时,依依回吻——
“若有一日我不能在赖着将军了,还望将军念在这只‘鸡腿’份上,逢年过节想着我些,多烧点荤菜。”
“放心,在你你喝光这坛酒之前,就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本将军也会咬着你不放的。”
“唉。”
花木扶疏,各怀心思相拥的二人没有听到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就在身后。夕琼隔着依稀树影看了看,终是摇了摇头,捧着手中神族进献的礼物欲要离开。
“真是巧遇。”谁料她没走几步,狴艳便笑吟吟走上前来,还把玩着手中一只玉头水润的镯子,月光下巧笑倩兮,竟是心情甚佳:“你不赶紧去伺候我们的新王后,深夜游荡所为何来?”
夕琼微微欠了欠身:“回禀皇妃,婢子正是去取了神族使臣进献的独山玉珠,要回宫请王后过目的。”
“倒不知皇妃深夜仍是持刀在身,又所欲何为?”
“你倒敢问。”狴艳见她大大方方抬头直视自己,倒也不恼,一挥手令随从退下:“本宫在这里做什么,想必你家主子心里已经清楚得很了,明日便见分晓。”
“这些日子本宫看你,实在很投本宫的脾气。你既有一身能为,又何必为他人喜怒哀乐而活?不如投效本宫麾下,或者你想远走高飞,本宫也可以允你自由。”狴艳满怀疑惑地走近她:“本宫最腻烦的便是做个依附旁人而活的人,你这么聪明,为何偏偏看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