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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所归 第一卷完本——by洗骨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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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袁真拿着刀,并没有立刻收起来,“你有办法救兄长,是吗?”
“是。”陆嘉仪避开他的目光,“我会救西野。”
卫博忠并没有等多久,便见陆嘉仪穿了一件艳蓝色的轻衫走出来,散乱的头发被同色纶巾扎起,笋节般的手指捻着竹柄轻扇了两扇。
“走吧。”

第19章 普天之下

暖阁在大政殿后面,陆嘉仪过来的时候恰逢一干文武大臣散朝,几人经过陆嘉仪身边时认出了他,忽然停下脚步朝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那几人与罗重有旧,陆嘉仪很能明白他们的心情,只是低着头笑笑,把脸上的污物擦了,继续往前走去。
暖阁里只有坐在榻上的魏公章长胥、周显、他和拿着斧戟关门出去的卫博忠。
“魏公。”
章长胥点点头,对他的称呼并没有说什么。
陆嘉仪看了眼周显,忍不住在经过他身边时耳语:“是你做的手脚。”
周显侧目看向陆嘉仪,面带微笑道:“嘉仪替魏公想了这么好一个办法,不充分利用岂不可惜?”
陆嘉仪坐在章长胥右下手看着周显。
周显坐在章长胥左下手看着陆嘉仪。
当日,陆嘉仪被周显接出天牢——
“你……”陆嘉仪伏在坐席上,吃惊地看向周显,“……你要杀我?”
“自然,我原本就希望嘉仪能拒绝魏公的好意,毕竟……”周显笑得如沐春风,眼角微微眯起,“魏公身边只需要有一个出主意的人就够了——”
陆嘉仪面上不显,此刻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章长胥如今权势滔天,挟天子以令诸侯,要突破最后一张遮羞布却并不容易,谁敢推翻传承了数百年的三姓皇族,谁就会成为天下公敌,没有足够强硬的底气,章长胥不会轻易动手。
而陆嘉仪手里有他想要的东西,这才是他认为章长胥会独独放过自己的缘由,所以陆嘉仪才这般有恃无恐地时不时触怒下章长胥,被关在天牢里也坦然得很。
只是他没想到,章长胥的耐心已经到头了。
死亡的威胁令陆嘉仪心中猛然生出一丝动摇,这动摇源自于心底的恨意。
背叛者周显凭什么能够活着获得荣华富贵!
当初罗重为什么不肯登上帝位!
章长胥怎么能让他就这么去死!
他不甘心,不甘心还有太多没有完成的事情,不甘心就这么死得毫无声息。
“你知道么,陆嘉仪。”周显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此前三番两次挑衅于魏公,魏公不仅没有杀你,还让人远赴东南,重修了你父母的坟墓。”
陆嘉仪瞪大眼睛,不知道是因为往事还是毒素的缘故,目光渐渐恍惚起来。
在这乱世,替父母修坟无异于奉养之义。陆嘉仪出身名门,双亲却死于内乱。当年罗重掌权时,陆嘉仪不是没想过回去重修当年的陋坟,只是南北势成水火,从无机会。
比起站在背后的章长胥,周显这个背叛了所有人信任,犹然可以获得一切的卑鄙之人更让人厌恨——
真该让周显被他所得意的主子章长胥抛弃……
一瞬间,陆嘉仪动摇的内心闪过这样的念头。
殷红的血沫从齿缝间流淌下来,五脏六腑痛得厉害,视线模糊的陆嘉仪看到一个人影从门外走进来,轮廓依稀仿佛某个熟悉的人:“主……主上……”
然而一晃神,却不是罗重。
“把药给他。”那人说道。
几近痛死的陆嘉仪只觉得被喂食了什么药丸,喉间一阵甘凉,随之慢慢地平复了五脏六腑的疼痛,眼前也变得清明起来——
面前这人相貌出尘俊逸,伟岸英武,其面容沉静,目光内敛,有山阿崩于前而不动之色,又有华光暗熠夺人心魄之寒。难怪有人说,太师魏公章长胥,骄奢淫逸,“四海财富斗车进”,阴郁深沉,“腹有千机无人知”,此人沉、稳、内、敛,浑然霸道,便如猛虎静坐于山前——纵使不动声色,亦叫人不敢轻觑。
还没有缓过劲来的陆嘉仪喘息着,扶住茶案的手用力得发白。
袁世冲吞下山谷关,那么下一步,这头俯卧西北的巨狼就要盯上大与这块肥肉,在这样的情况下,章长胥只会更加需要他手中的东西,所以眼前的这一切,也都不过是逼迫他的一种手段罢了。
可他却在濒临死亡的仇恨下动摇了。
所谓忠臣不事二主,这只是人心里的一块屏障,一个人,若被死亡和仇恨打破了这块屏障,就算回过头来发现自己被算计了,原本坚不可摧的信念也已经开裂。
当信念开裂,一切背叛都将理所应当。
而章长胥,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别人自己将意志摧毁罢了。
陆嘉仪脸朝下伏在桌边,仿佛不愿抬起头面对一切。
“嘉仪。”周显笑着走过来,将他扶起。
显然两人并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
“我陆嘉仪有负魏公……”陆嘉仪惨白了脸,深吸一口气道,“然而……”
章长胥踩在常青大红枝的脚踏上,一身金丝玄草纹的皂纱,搭在膝盖上的左手小指上戴着一枚蟠龙红宝金环,广面九纹缠丝腰封束起挺阔的腰身,右手端着青玉茶盏,垂目啜饮,不看他,也不催他。
陆嘉仪记得曾有这样一件事,在章长胥幼年时,他突然向爷爷章侍郎提出要拜名师的请求。彼时,章氏多以钱财捐得闲散官职,少有征辟入仕者,章侍郎闻言,登时惊奇地望着孙子说:“我们这个家族的人从来只知道买卖算账,如今你想求学,实在太好了!”于是欣然答应 ,派人投帖于诸位大儒门下。
彼时的河东氏固然已是小有所成,却算不得京畿高门贵胄,名士大儒多出自大族,并不将其放在眼里,其中有一人门下更是当面耻笑:“蝇蚋徒嗜羶腥耳,安能有龙鹤之心哉!”
张侍郎受此大辱几乎当场昏厥。
年不过九岁的章长胥将那出口之人招来,又示意他蹲下,对方并没将才到腰腹的小儿放在眼里,径直蹲下,冷不防被一把宝石镶嵌的匕首扎进心房——
鲜血溅了年幼的章长胥一身,却见他圆脸上面无表情,一字一句稚声道:“此物无德无知,有辱大师门第。”
河东氏为此与儒门生了间隙,惊动天子将事情按压下来,因而民间知之者甚少。
此后,章侍郎为章长胥请了道、法、玄、诡数十名先生在家教授讲学,直至天子征辟,章长胥应昭入仕,后经省台举荐,官拜中书舍人。
陆嘉仪惨白了脸,深吸一口气道:“然而……此人欲取嘉仪性命,有周显,必无陆礼!”
浮华的纱衣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章长胥缓缓放下茶盏,道:“妖骨香,不是用来熏的。”
陆嘉仪愣了愣。
周显一手捏着那装有妖骨香的药瓶走到陆嘉仪跟前:“以活血之物通达经络,后入九炼妖骨香,可重塑筋骨,恢复元神,嘉仪从前那般熏炙,药性只是浮于表面,所以每日不得断用。不信,此刻嘉仪便可以试试。”
陆嘉仪忍不住睁大眼睛,慢慢尝试着挪动已久无知觉的双腿,竟颤颤巍巍有了反应——
“我的腿……”
“那第一杯茶里纵然是凶险的毒物,可对嘉仪来说,却是活血通络的良药,如此,方能使妖骨香的药性渗透骨髓。”周显笑着说道,“从此以后,嘉仪就算是奔跑骑射也毫无问题。”
自从少年残疾之后,陆嘉仪为这双腿费尽了心血,从前使用妖骨香熏炙的时候,明知是一个钱财的无底洞也还是义无反顾地投了下去,而此刻,双腿可以完全复原,他脸上的激动,那都的确是真的。
“谢魏公——”陆嘉仪拜伏席上,“今日嘉仪重获新生,自此愿为魏公马前侍卒,报效君王,绝无二心!”
章长胥慢慢从榻上走下来,留着短甲的三指捏住陆嘉仪下巴:“你有二心,我也不在乎,这普天之下能胜过我章长胥的又有几人?”

第20章 契机

章长胥要对付袁世冲,这陆嘉仪一直都知道,不单单是因为那块“大……作天子”的石碑,只要是一个有野心的男人,谁都不可能容忍自己睡觉的枕头边上有一把擦得雪亮的尖刀。
袁世冲是一头不安于室的狼,早有反心,西野平定、南州府生乱无疑将是他不愿错过的时机,留在京中的袁琛是袁世冲嫡长子,按照惯例,地方若是有什么异动,袁琛的血必将首先拿来祭旗,起到牵制、震慑的作用。只是袁世冲此人素来亲缘淡薄,把大儿子十多岁就送到大与来当人质,常年未曾过问。或许袁世冲并非不在乎这嫡长子,只是用这种冷漠作为对袁琛的保护。
然而这份在乎与西野相比孰轻孰重?
反过来看,袁琛幼年离家,孤身一人在京中多年,对自己的父亲能没有怨恨?再进一步说,本该承袭爵位的嫡长子,却早早远离故土,没能在西野扎下根基,在看中实力的西野,比一般庶子都不如。
老狼袁世冲已经过了盛年,西野刚刚统一其内部并不安定,其下除了袁琛外,尚有一嫡十三庶,按照西野一贯的传统,大将军之位有能者居之,可不一定就落在嫡子头上,而小狼袁琛已经长大,在京中多年早被寒了心,对西野大将军之位又岂能没有想法?
所以,陆嘉仪给章长胥想出了上中下三策。
上策:“施恩于袁琛,纵其西归,挑西野之内乱。”
此言一出,满堂静默。
这样纵虎归山的办法可不是谁都敢说出口的,尤其是像陆嘉仪这样,前一刻还被丢在天牢里睡稻草的,谁知道是不是心里怨恨未平专门来给魏公添乱的呢?
中策:派遣兰台特使,免税赋,建学堂,厚赐袁世冲。
然而,话还没有说完,群情皆怒,尤其是以卫博忠为代表的一干武人,纷纷请战,言道:有西野嫡长子在手中,对方必能投鼠忌器,顺利降服袁世冲。更有甚者说要拿袁琛的血来祭旗。
陆嘉仪垂首后退,激得众人战意沸腾,却不再吭一声,仿佛刚刚那些话都不是他说的一般。
然而——
上首的章长胥只是指节叩了一下案桌,点头便应允了:“上策甚好。”
顿时阁内众人冷却了下来。
陆嘉仪面上保持微笑,心中却忍不住暗道可惜。
中策直指民意,收买人心,消除西野各部族参战的必要,只是这办法太过费时费力,况且坐镇西野的袁氏一族又岂会容忍你在他眼皮子底下做这些?
而上策却是直接将袁琛这枚袁世冲丢在大与的废子变成了一枚插入西野心脏腹地的尖兵。
纵袁琛西归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条件。
袁琛常年在京中,在西野已经没有了根基,其净身西归要想在西野诸子的斗争中存活乃至胜出,唯有依靠外力,而章长胥现在所要做的,就是成为这一股外力。
这一点,陆嘉仪没有说出来,可章长胥在以指叩案那那一瞬间显然已经想到了。
回归眼前——
陆嘉仪坐在章长胥右下手看着周显。
周显坐在章长胥左下手看着陆嘉仪。
“嘉仪替魏公想了这么好一个办法,不充分利用岂不可惜?”
让袁琛彻底对西野和袁世冲绝望,心生怨恨这才更符合章长胥的利益。
所以,那些刺客根本不是来自西野,而是周显命人假扮的。
“只是没想到,西野的手早已经伸到王城里来了——“
陆嘉仪一惊,抬头只见铁甲的宿卫军拖着两人走了进来,他原本还以为是屋里的袁真作蠢被发现了,定睛一看却是两个熟人——
一个高大壮硕仿佛半个无常奴小山一般耸在跟前,一个消瘦黝黑,留着撮小山羊胡子,正是跟在袁真身边的阿日、阿义两人。
“这两个西野奸细混入宫中被宿卫军带了个正着。”
“胡说。”留着小山羊胡子的阿义朝周显分辨道,“我们明明是跟着族人来朝贡的商贾,怎么被冤枉成西野奸细了……大人,冤枉啊——”
周显笑笑,也不与他争辩:“这两人肩膀上都有奴印,各地蓄奴风俗不同,唯有西野是照着两百年前隆武帝的印鉴来烙的,而在西野,有能力蓄奴的部落大多会在奴印旁纹上部落图腾,除了……大将军府。”
阿义脸色乍变,他怎么也没料到这个穿着越部服饰的周显会对西野的情况熟悉如此,仍是咬牙挣扎道:“小人的确曾经是奴隶出身,只是主人心善,削了奴籍,学了几个字跟着商队往来。”
周显冷哼一声:“这两人嘴硬狡辩,还需命人好好挑教,挖出真话来。”
上首的章长胥抬抬手指:“交给你和嘉仪来办。”
“是。”
待阿日阿义两人被带走,章长胥却没有让两人离开的意思,托着手中的茶盏:“没想到,袁世冲的手早已经伸出来了。”
陆嘉仪心中一惊。
“魏公的意思是……”
周显立即上前一步:“主上,袁世冲此人狼子野心,并非莽撞之辈,如今大公子刚刚出事,他就能出兵夺取山谷关,这其中未必是巧合。”
章长胥划着手中的玉瓷不做声。
陆嘉仪眼角暗暗打量着魏公的讳莫如深的样子,心里渐渐有了几分考量。
章芝亦活着的时候是河东氏最出色的子孙、章长胥的骄傲,死后便是横在他心头的一根刺,任何人与之扯上关系都将是引火烧身的下场,只要一点点的怀疑,就足以让他章长胥放弃上策,绝杀袁氏。
遂低声道:“袁琛少时,便有西野烈将之名。”
周显猛的回过头来,看着陆嘉仪的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
他们两人为章长胥出谋划策,贯来是一个极左一个极右,可供魏公考量抉择,难得有今日这般,意见一致的时候。
陆嘉仪低下头,避开周显探究的目光。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如果章长胥因为眼前这二人对袁琛起了疑心,那么,原本让袁琛回到西野争权内讧的计划就必须被放弃。
茶碗合上,发出轻灵脆响之声。
“还需要一个契机。”
那边陆嘉仪被章长胥叫走,袁真自然不会乖乖等在原地,尤其是听到卫博忠那些话,他心里已经彻底乱作一团。
他并没有完全相信陆嘉仪,要救出袁琛他不敢单单只依靠这样一个陌生人。
然而,他又不知道自己此刻还能去找谁,正像陆嘉仪所说的那样,他“别无选择”,想要救出兄长袁琛却没有办法,身边连个出主意的人都没有。
正小心翼翼躲藏间,袁真忽然远远瞧见个熟悉的身影——
“阿大,快走。”
回廊里的少女一身九重纱,层层金丝错绣,身上玲珑环佩,下坠珠玉宝器,头插六宝钗玳瑁梳,脖颈上一串璎珞恰遮住若隐若现的酥胸,脸上只薄施胭脂却艳光昳丽,端是天生丽质贵气逼人,正是章长胥的独女,章听鼓。
袁真见到章听鼓,回想起来当天的事情,忽然愣了愣,心里有了个不成形的主意。
章听鼓急促地迈着步子,身上的金银玉饰发出玲珑声响,冷不丁眼前一花被一把短刀架在了脖子上,在他身后的阿大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冲上前去抵挡,却被对方的蛮劲直接撞了出去。
章长胥与天子郊祭遇刺,这事他们已经知道了,并不曾想会在这里遇到意外。
“你是什么人?”章听鼓白了一张脸,却强自镇定地看向对方。
此刻的袁真经过袁琛府上一番梳洗打扮,绑了发辫,用金扣挽起刘海,露出俊朗野性的面容,可不再是那披着破羊皮子满脸污糟的狼狈样子,让章听鼓端是认不出这就是当时挡了自己道的赶羊蛮子。
“你不认得我,我可知道你,章长胥的女儿。”
袁真怕这妮子又耍什么花样,压下刀刃,将人收紧了几分。
不同于温文尔雅的大与男子 ,身后这人野蛮强硬的气息逼得章听鼓脸颊燥红:“放开我,蛮子!”
袁真抱着软玉温香脸上也发热,只是皮黑看不出来,鼻孔里哼了一声,朝地上的阿大道:“告诉章长胥,要他女儿平安就放了行刺的那些人。”
阿大擦去嘴角的血迹:“刺客行刺未成,已经全部当场伏诛。”
袁真冷不丁被他这么一噎,愣了愣了下才道:“……那总有还活着的人吧?”
阿大已经看出对方并没有伤害章听鼓的意思,站起身,收刀入鞘:“除了你,还有西野少将军被收押在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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