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所归 第一卷完本——by洗骨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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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日,谨遵大公子之令!”
“我……在前面等你们——”袁真含着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声音,猛然转身,“走——”
“公子,二公子?”阿二回过头来。
“快走!”袁真狠狠咬紧牙根,再不敢回过头去,生怕看到什么自己承受不住的画面。
黑暗中,阿日和阿义同时朝袁真离开的方向默默拜了一拜,随机站起身,用残废的手拿起武器,看向前方的眼中只剩决绝——
袁真跟在阿二后面,拔足狂奔,他总觉得耳边能够听到阿日和阿义说话的声音,这声音仿佛能一直跟着他回到西野。
往后的一路,再没有任何言语,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头顶指路的明月和背后的袁琛。
袁真一直跑,一直跑,跑得鞋子掉了也不知道,白皙的脚掌沾满了污泥,石砾和断枝扎进血肉里也感觉不到,鲜血沿着他的小腿流淌下来,又干涸。
从扛下城门锁,放弃陆瘸子,留下阿日阿义断后,他都是靠憋着一口气走到这里。
没有吃过苦的袁真没有想到一个人会这么痛,因为太痛,所以身上的一切伤痛都变得微不足道。
阿二引路,袁真背着袁琛一直跑,根本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路,只看到远处的天际泛起灰蒙蒙的鱼肚白,终于精疲力竭,一脚绊倒在凸起的树根上,昏死过去。
摔在地上的同时还不忘双手紧紧护住背后的袁琛。
“兄长……”
袁真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一个洞穴里,外面完全亮了,能听到树冠发出“沙沙”的响声。
袁琛坐在他面前,正拿着水壶要给他喂水。
“哥,你没事了?”袁真憔悴的脸上双眼一亮,他刚要起身,却觉全身抽痛,又摔了下去。
“好好躺着休息。”
“兄长,你真的没事了?”袁真不安道。
“嗯。”袁琛按住他还想爬起来的身体,“阿二找的? !?br /> “什么好药,给我也来点儿,我这怎么爬也爬不起来?”
袁琛收上的动作顿了顿,冷着脸道:“爬不起来?不知道是哪个金刚力士,一个人扛住千斤重的城门?”
袁真“嘿嘿”一笑:“那算什么,我还扛过更重的呢!”
大掌重重落下又轻轻摸在袁真脑门山:“只是脱力了,好好休息就能恢复过来。”
“嗯。”他忽然又不安地四下张望了两眼:“……阿日阿义没跟上……那两个笨蛋不认识路,要是被章长胥老贼抓住了我们还要想办法去救他们,还有姓陆的,他……”
“他不会有事。”袁琛接口道,“他是个有本事的人。当年罗重失踪,所有和罗氏有关的人都没落下好下场,唯独他陆嘉仪,能在章长胥的眼皮底下活下来,得到重用。”
“噢。”袁真点点头,“那就只剩下阿日阿义那两个笨蛋了……可是接我们的人只听老头儿的,要调动他们还要用狼牙令……大哥你也知道我的狼牙令丢了,你把你的借我用用,我回头领回那两个笨蛋就能跟上你们……”
“公子——”
阿二忽然从后面袁琛。
袁琛用手拨开被袁真咬到嘴里的头发:“怎么了?”
“公子,阿二有事要禀报。”阿二看着躺在袁琛手下的袁真。
袁琛微不可查的地皱了一下眉。
袁真眼珠一转看向兄长。
“公子?”
“兄长,我想睡一会儿。”袁真闭上眼睛侧过头。
“嗯。”
袁琛还是站起来,与阿二走到一边,确定袁真听不到的范围才沉下双目道:“到底怎么了?”
“前方一百里根本没有二公子所说的接应人员——”
第32章 相见
周显睁开眼睛,满眼的血色让他猛的惊坐起来,伸手却摸到右眼上层层缠绕的布带。
“我的眼睛……”
“周郎醒了。”等候一旁的宫廷医药官走上前,替他细细查看了一番,“这伤势周郎能恢复过来实在太好了……”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怎么了?”
医药官顿住手,没有再说话。
周显的左眼顿时布满血丝:“把铜镜给我——”
侍从慌乱地捧着半人高的铜镜跪在周显床前。
周显看着铜镜里那个人,伸手捂住右半边脸,顿了顿,又反过来捂住左半边,从指缝里看着那被包裹得面目全非的右侧,忽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大笑。
医药官和侍从都被他的样子吓住了,好一会儿那年迈的医者才出声安慰道:“周郎且安心静养,日后魏公或能找到奇人异士医治此伤。”
周显笑了好一会儿才收住笑声,闻言也只是捂着完好的左眼道:“谢医官大人,周显已然无碍,且让童儿送大人回宫。”
“周郎的伤势才刚刚收拢,留下的几贴方子还是要按时服用,尤其,须得静养。”
“周显晓得,有劳了。”
“那……老朽先告辞了。”
待那医官一走,周显猛的掀开锦被起身,冷眸道:“替我更衣。”
章长胥看着跪在脚边的周显,眼皮也没掀一下:“周郎怎么不在家中好好养伤?”
周显低声道:“周显伤势无碍,只是心中挂念诸事未定,实在无法安然闲赋家中。”
“先起来,好好坐着说话。”
周显咬了咬嘴唇,没起身:
“周显少年多舛,为族人所弃,幸得章氏庇佑,主公恩德,比如生养,周显生而誓言,奉公为主,魏公所求即是周显所求,魏公忧患即是周显忧患,此累累病骨,只为主公大业铺路奠基,周显未死此誓未成,况且只是区区一眼。”
章长胥放下手中的宗卷,没有做声。
周显继而道:“陆嘉仪此人再□□复,背叛主公,坏主公大事,此人主公之敌也,周显之敌也,故不能留,恳请痛杀——”
“啪”一声轻响,案桌上的宗卷合拢。
周显一惊,却仍是低垂着脑袋不曾动弹。
一只有力的臂膀忽然将他扶起来,不容他抵抗地将他拉到靠椅前坐下。
周显不安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章长胥打开茶盏啜饮。
“周郎与他陆嘉仪比,还是差了些火候。”
周显闻言,心中顿时一痛,仿佛被当面扇了一掌,却无法对面前这人生出一丝怨恨来。
“至少,”章长胥道,“他陆嘉仪很清楚,在袁琛回来前,我不会让他死。”
周显错愕地看向他。
安静的天子寝宫里没有任何声响,稀薄的阳光照在荣华暖阁紫色的户牖上仿佛一层封尘。
《春秋》、《六韬》、《国策》、《阴符经》、《玄经》……各种经学要典被当做废纸一般丢在地上,凌乱的室内,一名穿着黑纱朝服的青年蜷缩在高台上的青铜御座里。
仿佛黑夜里绽开的花,静默、雍容却虚弱。
陆嘉仪看着坐在王座上的这个人,他一只脚上还穿着黑色金丝登云履,可另外一只却不知掉哪儿了,露出一截白色的布袜,摊开的百褶裙像一片黑色花瓣,露出下面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的十二纹章,头上的通天冠被丢在脚边地上,散开了一半的头发凌乱地覆盖住面容,只露出个黑瘦的下巴,嘴唇被咬得惨白,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露在袖子外面的手腕白净匀称,手腕前端的掌心却被碾压得青紫肿烂,断指的伤口也没有再重新包扎。
陆嘉仪不免想到,若是没有了天子,他章长胥又该如何面对天下?
万事没有如若,他既坐在这世上最尊贵的位置上,又成为了这世上最可悲的人。
大约是被阳光晃了眼睛,蜷缩在椅子里的天子忽然侧过头,被鬓发遮挡的双眼从阴影里透出一丝微光,看向殿中的陆嘉仪。
然而他只看了陆嘉仪一眼,便飞快地低下头,仿佛在躲避什么一般。
陆嘉仪还未及收回目光,忽然听到门外“呜呜”的低鸣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奋力刨着门。
椅子里的天子也听到了那声音,一骨碌从龙椅上爬起来,小跑到门边,用力扒起门来——
陆嘉仪震惊地发现,已过弱冠的天子,竟连如何打开门扉都不知道!
陆嘉仪垂下眼帘,慢慢走过去,并非怀着善意地,伸手替天子打开了浅扣的殿门。
“呜汪~”
一只杂毛犬瘸着腿从打开的门缝里钻了进来,趴着门的天子随即弯下腰,将之抱在怀里,抬头瞥了陆嘉仪一眼,紧紧地抱着犬,径直坐在冰冷的砖石地面上。
杂毛犬伸出舌头舔了舔天子抱住自己的手背,发出低低呜咽声,而天子的回应则是低下头,用鼻尖轻轻碰触了一下幼犬湿冷的鼻子。
一人一犬相互依偎在线状的阳光下,自成一个世界。
什么样的环境才能让一个年及弱冠的成年男子不会开门,不会说话,只能与一条野狗相依为命?
陆嘉仪的嘴角蓦然隐过一丝冷笑,他蹲下身,朝一人一狗伸出手:“陛下……”
抱着杂毛犬的天子仿佛被惊吓到一般,手脚并用地往后退却,只是他背后就是墙体,退无可退,眼看陆嘉仪就要摸上他怀里的杂毛犬——
“唔……”陆嘉仪轻哼一声。
避无可避的天子猛地一低头,咬住了他伸过来来的手指,尖利的犬齿嵌进皮肉里,嘴里很快就有了铁锈味。
天子睁大眼睛看着陆嘉仪,陆嘉仪却只是保持微笑看着他,只皱起的眉头显示他正忍着痛。
天子忽然放开了陆嘉仪,低下头不安地想要避开他。
陆嘉仪自然不会如他所愿,从衣服上扯下一段布料,细细缠绕在天子已经有些肿烂的断指上。
整个过程中,天子不发一声,却仰起头,向左、向右极力后仰着身体想要离陆嘉仪远些,只是毕竟没有再逃,就连趴在他怀里的杂毛犬也只是低低地叫几声。
做完这些,陆嘉仪顺手拨开挡住天子视线的乱发,露出带着垢渍的鬓角——显然照顾天子的内侍们一点儿也不上心,只是让他必要时候远远让人看不出差错就够了。
长长的眼睫动了动,忽然抬起眼,两人目光相接的瞬间,却让陆嘉仪觉得仿佛被冰水冲刷过一般——
没有一丝杂色的眼眸安静凝望着自己,如同世上最幽深的夜,藏匿了人间的一切阴暗,又像是最纯净的水,清晰地倒映出万物本来的样子。
“吱呀”一声,原本就没有合拢的殿门朝两边打开,一个白色的人影仿佛鬼魅般靠着门轴,用仅剩的那只眼睛睨向两人:“嘉仪看起来倒是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生病不舒服挨得难受……下章……提前预警下……
第33章 私仇
“吱呀”一声,原本就没有合拢的殿门朝两边打开,一个白色的人影仿佛鬼魅般靠着门轴,用仅剩的那只眼睛睨向两人:“嘉仪看起来倒是不错。”
天子顿时仿佛受惊的鸟兽一般,抱着杂毛犬蜷缩起来躲在陆嘉仪身后。
周显那只独眼顿时沉下几分。
陆嘉仪笑眯眯道:“不错,腿脚灵活,双眼安好,都不错。”
言下之意自然是刺周显他瞎掉的那颗眼睛。
周显深吸了一口气,低低笑道:“魏公将嘉仪交给周显处置……嘉仪看如何是好?”
“如何?”陆嘉仪仿佛很是思索了一番,道,“陆嘉仪身无长物,只有这一条命可以任君拮取。”
周显眯起那一颗独眼:“东南陆氏子弟,又怎么会只剩下一条命?”
陆嘉仪反颜一笑:“莫不是周郎以为还能拿嘉仪这条贱命与陆氏讨要什么?”
当年陆氏为一座城池抛弃了陆嘉仪和他父母一家,而后陆嘉仪又为了钟昭公罗重与整个南州府为敌,陆氏又怎么可能为了救他陆嘉仪付出什么?
周、陆、顾三大侨姓,在南州府扎根数百年之久,早已成为越地命脉的实际掌控者,然而为了南州府这片富沃之地,三大侨姓对其子孙却同对待越地遗民一般无情。
陆嘉仪动了动僵硬的四肢:“不如让我洗个澡,换身衣服再说。”
周显发出“啧啧”的叹息声:“梳洗之刑?”
陆嘉仪摇摇头:“你看我这一身细皮嫩肉,怎么受得了?”
周显撕开陆嘉仪身上被血块黏连的衣物,点点头:“那倒是……”
陆嘉仪痛得发出嘶嘶抽气声,一股血腥味顿时散在了空气中,他本就是不耐痛的体质,一点撕伤别人或许痛过就麻了,他却要好一会儿才能缓过劲来,回头想想,自己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忍过双腿断骨之痛的。
“魏公如此待你,你却一而再再而三背叛他,你陆嘉仪算个什么东西,值得魏公为你劳神费心?不论罗重还是袁琛都不过是愚蠢的莽夫,你非要与他们一起陪葬,我送你一程又何妨?”
弥漫的血腥味刺激到了天子怀里的杂毛犬,还没长结实的小狗挣扎着钻出来,以保卫者的姿态站在天子跟前奋力嚎叫着。
这还是一条幼犬,嚎叫的时候完全没有威风凛凛的震慑力,反而因为昨天被踹伤的腿打着弯,叫声又小又尖锐,显得可怜又无助。
周显对待一条野狗显然也没什么耐性,直接伸腿踹了出去,杂毛犬却随即反应过来,一口咬在他脚上。
然而鞋履很厚,幼犬的牙口也没长齐,这一下不仅没有伤到周显,反而激起了他的怒气,狠狠一甩,直接将狗崽砸在了地上,狗崽子这此连哀嚎的力气也没了,塌在地上的嘴角流出一丝血,哼哼唧唧地只剩下肚子还在抽搐。
周显冷笑一声,随即便要补上一脚碾死这不知好歹的畜生。
陆嘉仪身后的天子却忽然扑了上去,抱住地上的杂毛犬,周显来不及收回的那一脚恰恰踢在了天子的腰间——
一直不吭声的天子发出一声闷哼,整个身体蜷缩起来,却始终保持着保卫杂毛犬的姿势。
腰腹是男人的软肋,周显这一脚显然没有留余力。
陆嘉仪连忙上前,掀开天子的上衣一看,那里已经青了,顿时回过头,冷笑道:“周郎倒是与魏公一般,喜欢欺凌无力抵抗的傻子和动物来立威——”
周显的回应却只是反讽一笑:“嘉仪倒是忠心耿耿。”
“陛下……”一直候在旁边的大太监终于凑上前来,“让奴下看看吧。”
天子因为躲避大太监的动作,脸上显得更痛苦了几分。
“别碰他!”陆嘉仪常年伤痛,知道伤了腰腹的人初时不能随意移动,厉声阻止了大太监的动作。
然而他的举动在别人眼中却完全不是一个意思。
大太监脸色一阴,新仇旧恨全添上心头,他看着周显,忽地脸上笑成一朵雏菊:“自然,吾等卑贱之人不如先生你一身细皮嫩肉,得陛下喜爱。”
大太监看向周显,周显接他的目光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脸上渐渐透出一丝阴气。
陆嘉仪心里一个咯噔,还没来得及想到什么,就见周显摸摸下巴,面带微笑道:“说来嘉仪容貌俊秀却一直尚未成家……”
陆嘉仪心中的厌恶感一点点扩散,却无法阻止周显继续说道:“而陛下早已过了弱冠之年,一直没有合适的女子为陛下开蒙初识……嘉仪承袭东南陆氏的钟灵毓秀,模样细腻柔美,不输我大与女子呵……”
第34章 罚2
陆嘉仪掬起一捧水浇在脸上。
他自然很清楚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被剥干净衣物的他正泡在池子里由着小太监刷洗,这原本是内廷嫔妃们才有的待遇,只不过那些猪鬃毛的刷子未免太用力了些,简直想从他身上刨下一层皮,而身上没经处理的伤口一经热水浸泡,就跟被针扎似的疼得他直哆嗦。
周显推开门进来,就看到他龇牙咧嘴却勉力装作很享受的样子,一身细皮内肉被刨得通红透明。
“看来嘉仪对侍奉天子很是期待。”
陆嘉仪顿时收住脸上的表情,一派闲定道:”自然期待.”
周显笑笑不说话,眉眼间却阴沉了几分。
鉴于章长胥对此人不同寻常的容忍,自然一刀杀了他最是干脆利落,只是章长胥仍要留用他,况且……周显自己心中也是有所不甘的。
若是这个人死了,有些胜负就会成为定局,他陆嘉仪会被后世所传颂、被神话、不可被战神,而这是周显所不愿见的,他必须经由陆嘉仪这个人来证明一些事情。
与其用死来成全他,不如趁他活着的时候将他从名仕的神坛上拉下来,人们会传颂一个以死明志的烈士,却不会接受一个用身体侍奉天子的佞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