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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所归 第一卷完本——by洗骨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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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疤,你按住他,我来给这新来的小朋友留个印子,让他好好学做人吃饭。”
蛮子背后双手抓着木栅栏胡乱挣扎着,只觉得高个子似乎是拿了什么东西出来。
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忽然插了过来:
“开饭了吗?”
一团稻草忽然莫名拱起,耸动着从中爬出个黏腻发臭的东西,整如腐尸体一般破破烂烂地,朝着这边伸出五根手指——
“开饭了吗?”
原来是个人。
刀疤脸色顿时变了两变,道:“瘸子,还没到吃饭的时候,别多管闲事!”
蛮子痛苦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那被称作“瘸子”的人,只见那人黑乎乎的脸上透出一双明亮得古怪的眼睛,像聪明又像傻地反问高个子:“不是你说‘吃饭’的么?”
高个的脸色很古怪,像是喉咙里被人硬塞了什么不能吐出来,又吞不下去,半晌才道:“没你啥事儿,别瞎比比。”
蛮子瘫坐在地上,听着那个叫“瘸子”的和两人说话,却隐隐觉得被反剪在背后的手腕上有什么动作。
“老高,这就是你不对了,既然还没到吃饭的时间,你胡乱喊什么?”
“瘸子,我们在和新人处朋友,你呆你自己那坑好好的,过会儿有饭吃再喊你。”
瘸子顿了顿,慢慢退回去:“噢。”
刀疤和高个回过头,正要再收拾蛮子,冷不丁被血淋淋的拳头一人一下砸了出去。
解开了双手的蛮子捂着脑袋看着被他一拳打倒在地上的两人:“臭不要脸的……趁我不能动扒我衣服!”
两人狠狠看着蛮子,又看向瘸子——显然,他们已经知道蛮子手腕上的铁丝是谁解开的了。
眼见牢内又要一场恶斗,忽然便传来声响:
“开饭了。”
这一句自然不是高个子说的。
拎着木桶的狱吏看向牢房内的众人,一把挂满黑色陈年老垢的长柄木勺横在半空中,正滴答地淌下汤水来。
狱吏看着被高个压在地上的蛮子,“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老高你今天喂饱了不用吃饭了?”
高个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大人哪儿的话呀,这不是照顾下新人么?”
狱吏一脸“你懂我也懂”的神情,将牢里伸出来的饭碗都盛满了。
瘸子嚷嚷着“开饭”,却是最后一个接到汤水的。
狱吏倒完那一勺汤水,凑在栅栏边上一脸猥琐地笑着,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今天怎么就多管闲事了?”
瘸子“嘿嘿”一笑,露出满口白牙:“那蠢蛮子挺有意思的,你让他来陪我解解闷?”
“这天牢里的规矩可不能随便破坏。”狱吏说着,却是起身走去打开了隔壁的牢室,“也就您能这么舒坦自在了。”
“那都是托大伙儿关照。”瘸子“嘿嘿”一笑。
蛮子被陈年便桶砸的头晕眼花还没回过神来,就被狱吏生拉硬拽拖到瘸子那儿,等门锁“哗啦”一声又拴上了,才醒过来:“等等……我要出去……”
瘸子朝他笑了一下,将手里的汤碗递给他:“醒了,吃点儿。”
蛮子知道此前是这瘸子帮了自己一把,可看着那一碗浑浊发黑,泛出酸腐味儿的汤水还是忍不住皱眉。
“谢了,我不饿……”蛮子挥开瘸子的手,冷不丁肚子发出响声,脸色尴尬地一红。
瘸子也不在意,放下汤碗:“这里不比外面,过两天你就吃得下了。”
蛮子知道他说得不错,却也不肯勉强自己喝下那碗汤水,看向隔着一个栅栏堆自己虎视眈眈的高个和刀疤,转而问道:“你是怎么……把我手上解开的?”
瘸子跟着转过头向后看了一眼,却是对蛮子咧嘴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蛮子被他这话堵得一憋,忽的撕扯到伤处,疼得发出’嘶嘶”声。
瘸子又端了另一个干净些的泥碗:“你要不想吃东西就喝些水。”
这牢房里到处都是发霉腐烂的味道,尤其是瘸子身上恶臭浓郁,也不知他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这碗里的水也浑浊,只是蛮子也知道自己久不进水米,迟早体力不支,强忍着恶心,咽了两口水。
“谢了嗳……”蛮子擦擦嘴角,“……还没问你叫什么,我总不能跟他们一样叫你瘸子吧?”
“问别人之前不应该先自报家门?”瘸子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叫……圆儿。”
“圆儿?”瘸子愣了愣,嘿嘿一笑,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个圈,“这名字挺好。”
“你才……哎疼……”蛮子圆儿正要生气忽然捂住后脑勺喊疼。
“哎,别动,脑门儿后面出血了。”瘸子拨开他脖子后面的头发细看了眼。
“什么!”圆儿惊叫一声用手摸一下果然见到了没干的血迹。
“别急,用这个。”瘸子伸手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坨可疑的黑泥。
“拿开!臭死了——”
“这能止血镇痛。”
“我宁可脑袋疼死也不要臭死……”圆儿满脸惊恐地躲避着。
“闭嘴,吵什么吵——”

第9章 作天子

王城大政殿,内阁后堂暖室
穿着宽大黑色锦袍的天子坐在主位上垂着头,目光被散落的刘海挡住,苍白的手指握住冰冷光亮的扶手木。
议事的众人站在室内,却不朝着主位,而是看向另一侧的屏风。
一名小太监端着托盘小心翼翼走了进来,绕过屏风,将一只晶莹透亮的玉碗放在堆满奏折的案桌上,一丝热气从碗里袅袅升起。
一只戴着蟠龙红宝指环的大手合上做了蓝批的文牍,端起碗。
“镇南将军死后,竟没有一个人能够制服越地□□吗?”
他的声音并不大,音调平缓,没有起伏,却叫暖室内的众人齐刷刷白了脸。
“魏公恕罪——”
戴着蟠龙红宝指环的苍劲大手放下空碗,碗中热气已经散尽,阳光便透过轻薄的玉质折射出刺目的光亮。
“西野袁世冲剿灭叛乱,驻军山谷关了。”
语调平平的两句话却再次给诸人一道沉重的压力。
西野本是□□发起之地,西野袁氏更是历出悍将名臣的名门望族。
然而,西野大族袁氏历经一十三代之后逐渐没落,如今的“西野大将军”袁氏是其中极偏远的一支,发起于最西野最荒凉的边境,幼子都是靠狼奶养大。袁世冲出身低微,其曾祖为军中小吏,生母早死,乳母是掳来的北夷女奴,年少时便刻薄寡恩,杀了二十个庶出的哥哥获得 “西野大将军”的名号。
京畿世家称其为:上无三代之族谱下无子孙之伦序。
短短十五字,轻鄙之意尽显。
然而,这样无尊卑、不长序的袁氏经过几代经营,却能以强势凶横的手段镇压住了异族杂居的西野,垦荒建兵,与中央遥遥相望,形成虎踞龙盘之势。
曾经有人在东海之滨挖出过一块奇石,上有火焰奇书:[……作天子],“作”之前的文字,被不知何人用刀斧划去,只留下模模糊糊一个既像“大”又像“太”的首字。
与此同时在,街头巷尾又有红衣小儿歌:“月将升,日将落,逆星徘徊,紫微焦灼;东太师,西大将,两虎成祸,亡国陨落。”
有长者惊畏其语,尽拘众小儿来问。群儿当时惊散,止拿得长幼二人,跪于辇下。长者问曰:“此语何人所造?”幼儿战惧不言;那年长的答曰:“非出吾等所造。三日前,有红衣小儿,到于市中,教吾等念此几句。不知何故,一时传遍,满京城小儿不约而同,不止一处为然也。”又问曰:“如今红衣小儿何在?”答曰:“自教歌之后,不知去向。”
而后有人再看那火焰奇书,只觉得细细数来这“大”又或者“太”与“作天子”之间偏生“将军”两字不足,“师”之一字太多,隐隐契合市井无源箴言,却又似乎无以定论。
“魏公!”一名武将模样的男人出列跪伏在魏公脚边,“是博忠无用,没能夺回山谷关要冲!
山谷关位于西野、北宁城进入中原腹地必经之路上,有三山一水山谷巨落之险,据守此处可以说是进可取退可守,能坐看西野、北夷两地兵马,关内更有沃野百里,能够务农养兵,更兼四通八达之畅,往来商贾税利丰厚,亦是隔离北夷、西野的一道高墙铁壁。
然而,前山谷关守将叛逃,导致山谷关要冲落入北宁城夷人之手。
自章长胥以来,京中利用西野阻挡北夷,又用北夷牵制西野,两项制衡之下已经牢牢扼住了西野的爪牙,为了夺回山谷关要冲更是暗中筹备了数年,奈何事到临头南州府突生异变,有心无力,反被袁世冲钻了空子。
章长胥沉默了许久,才嗓音淡淡地说道:“博忠,此事不怪你,山谷关的人马是我要调走的。”
山谷关后还有肴谷关、涵水岭两处关隘,并非毫无屏障,相比之下,富庶的南州府诸地才是供养整个国家运作的财富之源,不能因为章芝亦的死而生出丝毫动乱。
越部早在两百年前已经被划定为南州府,然而百年光阴,顽固不肯受中原之风开化的越部诸族却从没有承认过大与的统治,周、顾、陆三大氏族数百年来,也只是堪堪在北越之地站稳了脚跟。
章芝亦所统领的南平军镇守的就是这样一个南州府。
高头云履踩在木质的脚踏上站起来,金沙流云文下摆垂下来一直拖到地面上。
章长胥慢慢走到暖阁正中,仿佛正看着云母屏风上细腻的花纹。
“镇南将军的丧礼准备的如何了?”
南平军骑兵统领章芝亦,受封镇南将军,十八等爵。
章芝亦是章长胥的嫡长子,且智勇忠义手握重兵,固然有父子二人不合的传言,但章芝亦作为镇南将军对越地、对章长胥的重要性在场诸人都十分清楚,而今无端惨死,这段时间整个王城,不整个京畿都一直沉溺着股阴郁压抑的气氛。
“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太庙卜卦,把日子定在了下个月初九。”
章长胥没有说话,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默默注视着他衣衫背后那一片巨大而繁丽的朱雀刺绣。
“那就初九。”章长胥如此说道,“既然大将军已经驻军山谷关富沃之地,那么往后西野的税赋可以再翻一倍。”
西野地广人稀,土地贫瘠荒芜,本就出产不多,原本的赋税恰恰卡在袁氏的咽喉上,这一翻——莫说增收了,逼人造反还差不多。
暖室内众人却不敢有任何异议,齐齐应允了退去。
主座上的天子仿佛壁画装饰般,坐在巨大的御座里漠然面对这一切。
金纱流云文的下摆发出“沙沙”声响,魏公章长胥慢慢走到主座前,黑金云履跨过台阶,踩在天子脚边的木踏上,巨大的黑影将瘦弱的天子整个笼罩了起来。
御座里的天子浑身颤抖着,“咕噜”一声,滚落下来,摔在了地上。
章长胥踏在至高之位,背对着坐在地上的天下共主,道:“送陛下回去休息。”
灰衣内侍抱着拂尘俯身垂目:“喏。”
自从得知兄长章芝亦的死讯之后,章听鼓不再佩戴金玉饰品,将华丽的衣裙全部束之高阁,不施粉脂,面容憔悴,如同瞬间枯萎了的鲜花。
她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内,屋里供了一方佛龛,里面摆了一座金身女神像,垂目端丽,身着轻纱珠玉环佩,双手分别持拿莲花、宝珠两件法器,寓意怜爱一切人生、人言、人性。与那一重门前的巨型铜像一模一样。
只不过这双神的信徒们大多是两者一起供奉的,章听鼓却只拜了女神,没有供养犬面凶神。
点燃的熏香弥漫起一层浓厚的烟雾,将本就昏暗的室内带进了另一个世界。
像她这样的年纪本不该相信这些,可章听鼓信的很认真,拜得十分虔诚,有时候她以为自己在与神像沟通的时候甚至会碎碎念地自言自语,只是她嘴唇动的幅度很小,声音很轻,就连贴身照顾她的婢女也不知道章听鼓奉神求的是什么。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身着越服的药师走进来,对着室内浓重的香火皱了一下眉。
“听鼓,该喝药了。”
跟在药师身后的侍女双手举着托盘战战兢兢走到章听鼓面前。
褐色的汤药还冒着淡淡雾气,倒映出章听鼓憔悴蜡黄的面容。
“药师,你也觉得我病了吗?”
药师低头看向还在冒热气的药碗,摇了摇头:“自然没有,魏公只是希望你能好起来。”
章听鼓端起药碗,原本白皙丰腴的手臂细了一圈,也失去了光泽,碧绿的玉石挂在手腕上显得有些沉重。
忽然“哗啦”一声,药碗从章听鼓的手里翻了下去,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侍女被烫了满脸,面色惊恐,却跪在原地颤抖着一动不敢动。
药师看着地上的碎碗,面露苦笑道:“听鼓,莫非你连我也不信了?”
“信。”章听鼓回过头来看着他,凹陷下的双眼里一片灰暗,“我自然信你,只是阿爹要我嫁出去,他就不会改变主意。”
药师一愣,嘴张了张似乎又失笑般垂下视线,将双手拢在袖中:“……听鼓你说的没错,魏公既然这样决定了,我也没有办法让他改变主意……你一个姑娘家,总是要出阁的,也该为自己的将来好好打算一下。”
“我没有将来。”章听鼓焚香扇去上面的明火,恭敬地安放到香炉里,在蒲团上叩头下拜。
“我的将来,已经死了。”
烟雾升腾起来,勾画出鬼神莫测的图案,太过浓郁的芬芳熏得人窒息。
药师走到章听鼓跟前,与那侍女吩咐道:“你再去端一碗药来。”
被迫跪在两人之间的侍女仿佛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快走了出去,将木门合上。
“下个月初九。”
章听鼓愣了一下,回过头来看向药师。
“下个月初九。”药师面带不忍地说道,“太庙为大公子卜定的出殡日是下个月初九,魏公同意了。”
章听鼓闻言,本是酸苦至极的内心轻缓了几分。
章芝亦生死,作为亲妹的章听鼓按礼服大功九个月,若要论她的婚事,那至少要等到九个月后了。
然而一想到那木匣中章芝亦尸首分离的惨状,章听鼓眼眶再次泛起泪光:“哥哥……什么样的人会对他下如此狠手……若是让我知道……”
带着金镯的手腕狠狠敲在床沿上,撞出一道红痕。
“南州府本就是凶险之地。”药师试着安慰她,“大公子临去之前也做了多方准备,只是……”
“药师。”章听鼓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擦了眼里的泪水看向药师,“哥哥临走前是不是见了什么人?”
药师一愣:“姑娘怎么知道?”
“是谁,告诉我他见了谁?”
“他……”
药师正要开口,忽然离去的那侍女推门走了进来,无端接触到章听鼓怨恨的目光吓得险些将手里的药碗再次打翻了出去。
药师叹息道:“听鼓,你先把药喝了我们再说,好吗?”
章听鼓看着药师,端起侍女手中的药碗,仰头一饮而尽,用袖子擦去嘴角的药渍以及泪痕,将空了的药碗丢给侍女,冷声道:“你出去。”
待屋中只剩下两人,章听鼓目光直直看向药师:“现在你说,哥哥他在离开京畿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谁?”
站在逆光中的药师沉默了许久,久得章听鼓以为他不会说出那个答案,却听得他忽然出声道:“西野袁世冲之子,袁琛。”

第10章 下矿

天牢里的犯人虽然多,却不是留着吃干饭的,每天都会押两三拨人出去服役探矿采矿,圆儿也不例外。
只是当圆儿在太阳底下满身大汗扛锄头时,跟他一起来的瘸子却是懒着一把骨头窝在新挖出来的土洞里打瞌睡。
“混蛋……”圆儿怒气冲冲地将锄头丢了出去。
他固然气力奇大,却不是干体力活的料,不过半天光景,一双手已经被锄头柄磨出了血泡。
“死瘸子,要不是看在馒头的份上……”
牢里的伙食只有中午一碗杂汤,混了不知隔几夜的馊食,圆儿实在喝不下去,唯独瘸子每次都能从狱吏手里混一个白面馒头来,到了手掰开,分一半给圆儿吃,这才没把他饿死。
瘸子伸了个懒腰,看向圆儿:“今天的活都干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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