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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所归 第一卷完本——by洗骨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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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抖落袖子,拔了瓶塞放在鼻子下一闻,顿时皱起了眉头——
果真是那熟悉的呛鼻香味,辛辣中带着股甘凉,像是猛地从鼻腔冲到天灵,能把人整个贯通开来。
陆嘉仪塞好瓶塞:
“……这药你是怎么弄到的?”
陆嘉仪的的腿伤在东南湿热的雨季捂了数天,伤口腐烂,连命都差点要不回来,那双腿,在整个东南,乃至王都大与的药师医师治疗之后都没有恢复的希望,却是罗重最后找到这种名为“妖骨香”的丸剂,才令他重新站了起来。
然而这药丸珍稀,方子密不外泄,只知道其中需要添加一种绿玉研成粉末,而这种绿玉产自南州府越地深山,只有用产自西野的黑金石才能研磨成药末。黑金石产量极少,通往北夷的咽喉要道山谷关丢失之后,内乱迭起,商贾难以通行,这种黑金石也就成了千金难买的稀罕物。
周显慢慢地转着手里的茶碗:“这药不是我弄来的,是魏公。”
陆嘉仪掂了掂手中的药瓶:“那么山谷关……”
“山谷关已被袁世冲收入囊中。”周显放下茶碗,将双手拢在袖子里,闭上双眼,“北夷……当年钟昭公梦中都要征服之地……”
陆嘉仪攥着手里的药瓶回头玩味一笑:“时至今日,周郎竟然还有脸念起钟昭公么?”
周显愣了愣,然后抿嘴笑道:“我愧对钟昭公,可无愧于自己,我的主上从来就是魏公而非他罗重,况且君子立世,一身学识为的是家国天下,又岂是一人一君?”
“好个家国天下。”陆嘉仪笑道,“难道周郎今日不是来替魏公做说客的?”
周显挥了挥手:“钟昭公罗重,家世雄厚,有谋略有胆识,更难得的是有情有义,出仕之人莫不求这样一个明主,然而……”
陆嘉仪双手放在身前,垂目看着膝盖前那一小方草席,仿佛仔细研究着那些纹路,对药师的话语全无兴致。
可是,那些字句,偏偏像细密的针,一根根扎进他耳朵里:“罗重何曾真正把你当过心腹,军政大事他问你试你,却从不让你沾权,大军出征,却从不带你在身边,京城宿卫军宁可交给我也不信你,为了一个……”
“哗啦”一声。
茶碗翻到在案桌上,琥珀色的液体流淌开,顺着案桌的边缘滴落于草席上。
周显看着陆嘉仪。
“呵呵。”陆嘉仪忽然笑出声,挑眉反看了周显一眼,“周郎难道是在遗憾,当初没有选择钟昭公而是章氏?”
一声轻响。
周显将手里的茶碗放下:“我只是不明白,你几次冲撞魏公,魏公都能容你,还要用你,为什么你就能一根筋为了罗重死硬到底?”
陆嘉仪将手里的药瓶放在案桌上,歪头一笑:
“或许魏公就是喜欢这样的,周郎下次不妨试试,可我……手里并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而陆嘉仪,如你所见,也不过是个依赖药物的废人罢了。”
周显看着陆嘉仪,对方却只给了他一个毫无破绽的笑容。
“也罢……”周显双手撑住膝盖站起来,“也是可惜了嘉仪……”
他的话还没说完,陆嘉仪忽然“哇”地突出一口热血,喷溅的血水尽数洒落在白色的长袍上,如浆果破开红痕淋漓。
“你……”陆嘉仪伏在坐席上,吃惊地看向周显,“……你要杀我?”
“自然,我原本就希望嘉仪能拒绝魏公的好意,毕竟……”周显笑得如沐春风,眼角微微眯起,“魏公身边只需要有一个出主意的人就够了——”

第15章 郊祭

“公子,你说大公子这两日便能与我们回西野?”
“没错。”袁真往堂椅上一坐,习惯性地盘起双腿,却被扶手卡住了,不得不放下。
“太好了!”
“我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兄长也早起了这个心思。”袁真摸摸下巴,“就说这大与城不是什么好地方,又闷又挤,还舍不得吃肉……”
袁真说的,是当下被当做头等美味的脍肉,薄如透明的肉片,一层层铺平,也没有一个巴掌的肉量。
“既然如此。”阿义说道,“我们也早作准备。”
“急什么。”袁真一脸嫌弃,“都说有两日了……再说都到国都大与了,连天子都没见过,不太亏了么?”
“公子!”阿义瞪大眼睛,“办正事要紧!”
“我有分寸……”袁真不高兴地垂下腿。
远在西野的袁真自然不可能莫名其妙想起来要到京畿探望兄长,究其原因还是局势变化即将威胁到袁琛使他不得不冒险入京。
在袁氏治理下雄踞一方的西野一直与京畿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只是这种平衡却是脆弱的,建立在章长胥步步紧逼,袁世冲不断退让之下的脆弱平衡。
西野与北夷都是贫瘠荒蛮之地,两者之间征战不休不仅仅是因为家国忠义,还是为了生存,一块土地只能产出那么多粮食,北夷多活一人,就注定西野要饿死一人。西野得了沃野百里的山谷关要冲,这种相互逼杀的矛盾就会缓和很多。
而致力于让北夷与西野相互损耗的章长胥绝不会容许西野喘一口气。
对于章长胥的摧压,从前西野大将军袁世冲或许不敢有什么别的心思,可如今章芝亦身死,南平军群龙无首,南州府百越之地再次动乱,而此时的章长胥无暇北顾,又有山谷关沃地,袁世冲有了底气,腰杆直了,枪杆子硬了,自然要抵抗一二。
作为京中质子的袁琛必然首当其冲,只是不论生出什么变故,从大与到西野千里之遥,仅凭他们这几个人,要做什么都来不及,只有尽早离开。
“老头儿一声不吭把大哥送到大与、大哥办事瞒着我不让我帮忙……”袁真耷拉着肩,把盘不起来的腿搭在扶手上, “他们都把我当长不大的孩子。”
“公子你打算怎么做,我阿日听你一句话!”阿日猛的一锤胸口,“砰砰砰”,听得袁真阿义两人肋骨生疼。
“你们还记不记得我在老头儿帐里找到的那张纸片儿?” 袁真从怀里小心地掏出一片被火烧过的纸屑,那上面还剩下一个角可以依稀辨认出几个字。
阿义点点头,那上面的字符他们早已默刻在心底。
“就是那个鹿于帐之野?”阿日摸摸脑袋,想要坐下,不想那凳子在他屁股底下“哗啦”一声碎了,大块头也懒得起来,直接坐在了仅剩的木片儿上。
“我昨天不小心听到兄长说话……”袁真一脸神秘地收起纸片,“兄长似乎在找一个人,最近才找着,而那个人人的名字我听他说,是叫陆嘉仪——”
“陆嘉仪?”
“阿义你知道他?”袁真一脸兴奋地回过头来。
“竟然是他?”阿义皱起眉头,“陆礼,陆嘉仪……如果这纸条上的‘鹿’指陆礼的‘陆’,那么‘帐’莫非是章长胥的‘章’?”
“那就是我们去找章长胥老贼家里找人?”阿日眉头一竖,大有说完就照办的样子“这……我现下也就是胡乱那么一猜而已……”
“诶,阿义。”袁真搭在阿义肩膀上,“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公子……”
袁真点点头,道:“你说这世上最坏的人是谁,章长胥老贼,老头儿和兄长要找的人除了他还会有谁把他藏起来?”
这样看似乎不无道理。
“还有,”袁真有看向阿日寻找支持,“天下哪里藏得最严密,无非就是天子的雍宫啊,连怕死的章老贼都躲在那里面,还有比那儿更好的藏人地方吗?”
所以,其实是想去雍宫么……
阿义看着袁真:“公子……雍宫不是大将军的营帐轻易能进的……就是那天牢,我们也是守了三日,才等到矿上找机会出手的……”
“我早算好了!”袁真得意地笑道,“明日立夏火神祭,宫中的守卫调度就是我们的机会。”
屋内一阵静默。
“突突”
忽然一阵响声,惊了三人。
“阿真。”
袁真连忙开了门,咧嘴朝袁琛笑道:“大哥!”
袁琛朝他屋里瞥了眼,阿日、阿义先后恭恭敬敬朝他行了一礼,脸上却有些古怪。
袁琛向来了解弟弟那些不靠谱的心思,沉着脸道:“这里不比西野,安安分分呆在府里莫要胡闹,待我明日入宫后回来再想办法送你回西野。”
袁真愣了愣,闷闷不乐道:“我知道好歹,别总把我当个孩子。”
袁琛拍拍他脑门,没说话。
立夏大与南皇郊
袁琛穿着赤服,慢慢走在灼烈的骄阳下,浆洗过的领口又硬又紧,隐忍的脸上却是一片苍白,原本就高大的身形在俯身叩拜的众人里更加显眼。
立夏郊祭拜赤帝祝融,天子坐在最高位上,旁边是太师章长胥的仪仗,在一片火红中,唯独太师的仪仗是黑色的。
天子的座位被红色的帘帐挡着,只能看到太师独坐于高台上的样子。
祭台上的童男子童女子作着《朱明》、《云翘》的歌舞,红色的衣衫、旗帜在烈日下仿佛一片火海,而太师黑色的仪仗,则是火焰中心的黑色眼眸。
忽然,袁琛身形晃了一下,仿佛要摔倒,身旁的随侍及时的扶住了他。
袁琛低下头,甩开那随侍的手继续往殿内走去。
站在御道下的博忠皱眉道:“魏公真要容那袁世冲在西野站稳脚跟?”
南州府不稳,章长胥不可能兼顾两头,容忍西野安定后方,在多数人看来是目前最有可能的。
这样,袁氏长子袁琛这一枚棋子就变得重要起来了。
站在一旁的周显笑了笑:“魏公的心思又岂是你我能猜得透的。”
卫博忠一愣。
他是武将,叫他杀敌流血那是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猜度人心向来不是他所擅长,只是莫名觉得周显这说得……仿佛是有什么别的意思。
祭拜开始。
文武百官,遍布汉白玉铺就的高台之下,齐伏叩拜,如浪潮起伏,一声万岁,如山海洪钟。
袁琛站在这人潮声海之中,只是其中一个点。
坐在九龙御座上的消瘦男人低着头,惶惑不安地往御座里面退怯。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们朝的是御座帝王,看的却是一旁的王椅太师,他们喊的是万岁,听的却是魏公,他们叩拜的是天子,臣服的却是章长胥。
司仪官将手里的卷轴递给站在天子身边的章长胥。
卷轴上写的是一篇悼文,华彩五百余字,通述章芝亦生平,赞其才德气节,激励天下有识之士,由十数人连夜写就。
章长胥瞥了一眼,却将之丢弃,慢慢走上高台。
“吾子章芝亦——”他的音调并不高,在广阔的平台上却传递极远。
“其生,为国也——”站在高台上的章芝亦远远看去只是一道黑色的剪影。
“其死,亦为国也——”翻滚的云层自他背后涌起,慢慢遮住倾斜的阳光。
宽大的黑色纱衣在猎猎风声中展开,仿佛遮天蔽日的巨大羽翼。
当章长胥走下高台的时候,群臣跪伏,齐声高呼:
“呜呼哀哉——”
太阳完全被挡住,阴云彻底笼罩整个大地。
接下来整整一个月都会为逝去的镇南将军祝祷祭飨,这是身为尚书事、领中书监、都督中外诸军事的太师魏公能够为自己嫡长子所做的,也是当下仅能够所做的一切。
“西野少将军。”
袁琛愣了愣,应声站到前面。
他的父亲袁世冲被敕封为西野大将军,而作为嫡长子的袁琛在冠礼之后便相应的得到了少将军的爵位。
“前几日,得了西野大将军的信,说他病的厉害,梦见先人,怕自己要不久于人世了,陛下认为做人子的无论如何要尽孝道,特准许少将军卸了京中的事务回西野侍奉父母于榻前。”
周围群臣听得心中一惊。
章长胥这是要放他回西野。
袁琛目光沉了下来,暗暗攥紧掌心。
“少将军还不谢恩?”手执拂尘的太监小声提醒道。
“臣袁琛,谢……圣上恩典。”
袁琛带着满腹心思深深拜下,却没防此刻异变突生——
乔装的死士忽然从群臣之上的侍卫中跃了出来,数十把明晃晃的刀刃直直朝高台而来。

第16章 刺客

“臣袁琛,谢……圣上恩典。”
袁琛带着满腹心思深深拜下,却没防此刻异变突生——
乔装的死士忽然从群臣之上的侍卫中跃了出来,数十把明晃晃的刀刃直直朝高台而来。
袁琛脸上顿时血色尽失——这些手持兵刃的刺客身上穿的都是西野服饰,明明都是生面孔,却不知什么时候混在了他身后进贡土产、前来观礼的队伍里!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显而易见的陷阱。
可他却不知道即将掉落其中的猎物是谁,是御座旁的章长胥,还是他袁琛。
不过两息的犹疑间,刺客已经尽数扑向高台,天子和章长胥身边的甲卫已经被斩杀了大半。
在场的一干众臣明明因为祭司被除去了武器,却在混乱中哭喊着要护卫天子、魏公周全——尽管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暗暗希望那刺客能就此成事,灭了章长胥此獠。
宿卫军都在祭场外,章长胥身边只带了两三个随从,他们或是站在了五十步外,或是被外围的刺客缠住兵刃,根本来不及回身救援。
祭场上人相竟踏,侍奉天子的两个太监惊慌失措的地高喊着“护驾、护驾”,唯独那章长胥面不改色端坐王椅之上,几次沾血的刀刃劈砍到他眼前,都被身边的护卫以身抵挡,溅落的血珠擦着眼皮飞过,也是未动分毫,干干净净的衣袍上轻尘不染。
不仅仅是章长胥,就连他身边的人也是双手抱袖,一派安然自若的模样,眯起眼睛看着下方的袁琛,笑得像只狐狸,又像打呼的家猫。
袁琛见到此人,顿时瞳孔微缩:“陆……”
“筝——”
剩下的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柄刀忽然从袁琛背后穿过来,冰冷的刀刃在视线中仿佛被刻意放慢了一般,毫无阻碍地刺向端坐王椅的章长胥——
袁琛眼睁睁看着那两柄刀刃的轨迹,思绪却不断跳跃着——如果章长胥在这一刻就死去,整个王城,整个天下大势又将发生怎样的变化——
可惜在他想明白之前,有人已经先做出了动做——站在章长胥身边,笑得像猫又像狸子的那人背后不知被谁推了一把,竟生生挡在了那把刀前——
袁琛再来不及思考,纵身一跃,徒手扭转了那把刀子的方向,同时踢开侧面的长箭。
袁琛反手夺过刺客的刀刃,挡在前方,才低声问了一句:“先生……”
便听得一声闷响。
竟是一柄极细小的尖刃扎在了他心口,袁琛一时陷入了迷惘——
若不是他多事阻挡,这三重利刃之下,太师魏公可还有活路?
跌坐在地上的人不能回答他,只那持剑的刺客恨恨怒吼一声:“西野少将军为何拦我——”
语毕,刺客的胸膛便被一把甲卫长刀所刺穿,热烫的鲜血溅了袁琛一脸。
王城里的两位并不是头回遇刺,外围的宿卫军很快反应过来,从祭场口鱼贯而入,金甲刀戟将那些刺客团团围住,不过几合之间,数十名刺客很快便现颓势,极少数负隅顽抗的刺客也尽数伏诛。
袁琛一手按住胸口的伤处,一手用刀刃支撑自己,看着满地血尸,咬紧牙根,默默无语。
卫博忠率众甲卫走到高台下朝天子、魏公一拜:“刺客皆已伏诛。”
后方的天子怀抱着一只杂毛野犬早已蜷缩成了一团,章长胥一扬衣袖,从那张四尺宽的太师椅上走了下来。
金丝银缕的鞋底落在猩红的血水上,仿佛踩着一张红绒地毯,那双冷漠的眼睛扫过遍地尸山血海,却仿佛只是看着人间最平常的景致。
“少将军。”
袁琛蓦然抬起头。
“你欠陛下一个交代。”
没有波澜起伏的嗓音说完,章长胥连头也没回一下便缓步离去,留下卫博忠带领的甲卫仿佛看死物一般的眼神对着自己——
才穿透刺客身体的斧钺停在袁琛鼻尖一寸处,他闻着那股没有凉透的血腥味缓缓闭上双眼。
京畿东区东街西野少将军府邸
“你说什么!”袁真猛的一拍桌子跳起来,“我大哥他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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