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归 番外篇完本——by笔灯敲花

又或者说他的感情也很迟钝，总是要过很久才能醒悟当时的心情到底是开心还是难过。
就像现在，他觉得自己应当有些沮丧，然而并没有。
“你融雪心法第八层已经炼满，第九层开始将有别于你先前所学，也是最易前功尽弃的时候，你需忘掉自己，忘掉身边的一切，守心归璞，切不可被幻象所迷，误入歧途。”颜倾鸿顿了顿看着未因，又道：“这对你应当不难，但为了万无一失，你修炼第九层心法时需有我在旁，直至达到第十层。”
“是，师父。”未因点头应道。
颜倾鸿站起换了个方向坐回团蒲上，道：“坐到我对面，现在便开始修炼。”
未因见颜倾鸿已经重新闭上眼便也没再询问，上前坐到他的对面，调整好坐姿后结印开始修炼，所以未因没有看见方才已经闭上眼的颜倾鸿又重新睁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江未因是继他们师父之后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能将融雪心法修炼至大圆满的人，就算后来成了妖皇，这心法也还是伴了他一生。
琛凰一脉传有两套心法，其一为融雪，另一个则为玉珥。融雪为辅，玉珥主攻。对于新入门的弟子首习融雪，至第八层后便转玉珥，这并非定律，而是能突破融雪第八层的人实则少之又少，一旦失败那便是经脉俱毁，形同废人。但若是能突破达至大圆满，其灵力之威便会强于玉珥数十倍。
修炼融雪心法时，因灵力的聚拢整个人会发出轻微的蓝光，当修炼的层数越高，颜色便越明显，当修至大圆满时，灵力将会凝成雪花的模样。
颜倾鸿看着游走在未因周身的丝丝蓝色灵力，未因心思单纯，难以受幻象所惑，可又因为心思过于单纯，一旦被迷惑便也极难跳脱。颜倾鸿抬起手，将凝聚在指尖的神元裹着灵力混入缠绕在未因身上的灵力里头。
不多时颜倾鸿便顺着灵力的走向看到了未因的内心世界。
仿佛水墨泼过的景色层层叠叠，颜倾鸿沿着路走了许久，没有看见未因，也没有看见半点幻象，颜倾鸿皱起眉头，时候尚未到么？
“师父？”
颜倾鸿诧异地回过身，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未因，怀里捧着这天地间唯一有颜色的事物。
那是一束红莲。
颜倾鸿看着未因问道：“这花，你在哪采的。”
未因闻言抬起手指向一旁，答道：“那边。”
颜倾鸿循着未因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迷雾散去后的天边露出了一整片的红莲，红得仿佛一片血海。
“未因，此花于你，是何意义？”颜倾鸿收回目光看向未因问道。
“是色。”未因答道。
颜倾鸿接着又问道：“那此色于你，又是何意义？”
未因低下头看着怀中的红莲，答道：“是心。”
“那此心于你，是善，还是恶？”
未因沉默了半响，答道：“不为善，不为恶，仅为瞬时一思，片刻一念。”
颜倾鸿走上前一步说道：“既已通晓这不过虚幻之象，为何仍执着于此。”
未因有些恍惚地答道：“无处归。”
颜倾鸿看着眼前的未因，说道：“一念生，万念灭，所以思之所向，心之所归。”
未因闻言，抬起头看向颜倾鸿，又唤道：“师父。”
“何事。”
“你并非我心中的幻象，是么？”
颜倾鸿闻言没有再回答，而是朝未因伸出了一只手。未因看着颜倾鸿的手，不再迟疑伸手握住了。
再睁开眼时，夜幕早已降临，丹房内一片漆黑。
灵力发出的微光只能让未因看清颜倾鸿仍坐在他的对面，同样睁着双眼看着他。
颜倾鸿见未因清醒过来，开口说道：“今日就练到此，先回房去休息吧。”
“是，师父。”未因点头应道，正欲从团蒲上站起身，突然脚一软又重重跌了回去，手使不上力气，头脑也变得昏昏沉沉。
颜倾鸿看着未因笨拙的动作，伸手将未因往自己的方向一带，轻声说道：“睡吧。”
未因被这一扯恰好倒在颜倾鸿怀里，那声睡吧就像一句魔咒，让他撑不住涌上来的睡意立刻便睡了过去。
颜倾鸿听着未因渐平的呼吸声显然已经睡熟，便将他打横抱起走出丹房，回到卧室里。将未因放到床上用被子盖好后，颜倾鸿又抽出未因的手细细诊着脉象。
修炼融雪心法过程中所耗灵力一层比一层多，常人稍微休息很快便会恢复，可未因少了那一魂三魄终究不能与常人所比，恢复灵力的速度太慢，很容易便会像今日这般倒下昏睡过去。
颜倾鸿运起灵力沿着未因经脉一点点送过去，不出意料地全都化为虚无，丝毫没起任何作用，颜倾鸿的心沉下来，将未因的手放回被子下盖好。缺了的魂魄恐怕在当年那一剑后便已被毁，现下他要如何才能替未因补回来。
第 3 章
未因醒过来时颜倾鸿早已不在房内，坐在床上略出了会儿神后他便起身梳洗，换好衣服出门。看着天色居然已是响午了便连忙往丹房走去。
走得太急，拐角处没看清楚就径直撞进了一个人怀中。未因后退两步定了定神，抬起头见竟是颜倾鸿，身旁还跟着古霜迟，忙低下头行礼唤道：“师父，师兄。”
“未因师弟，你终于醒了。”古霜迟微微一笑说道。
未因疑惑地看着古霜迟，终于醒了，是在说他睡过头了的事？
“你睡了整整三天，现在感觉如何了？。”古霜迟含着笑看着未因说道。
三天？难道不是只是过去了一个晚上吗？未因皱起眉头看向颜倾鸿。
“你修炼心法灵力透支，多睡些也无妨，现在醒了看来也是恢复得差不多了。”颜倾鸿对上未因疑惑的目光说道。
未因愣了下，低下头见古霜迟拿着剑，便问道：“师父和师兄是要去哪里吗？”
“山下来了弱尹门和流冕的弟子，其中有两派的掌门首徒，说是来商议两月后举行的东琰会，我便来请师父前往议事。”
未因好奇地问道：“东琰会？”
“是啊，未因师弟有兴趣？”古霜迟笑了笑道。
未因闻言沉默了下，后退了两步到一旁说道：“既然师父和师兄尚有要事，未因就不打扰了。”
古霜迟看着低着头的未因，轻轻皱了皱眉头，道：“的确不好让大家久等，那我同师父先离开了。”
颜倾鸿看了眼未因正要离去，他右手的手心处却突然传来了轻微的一阵刺痛，那是他在未因手上结下的血印，刺痛感转瞬便消失，再也察觉不到一丝异样。
颜倾鸿停下脚步，转过身对未因说道：“不可一个人修炼心法，等我回来。”
未因抬起头，疑惑地看向颜倾鸿问道：“那今日弟子做什么？”
颜倾鸿想了想，道：“去书房，爱看什么书自己挑着看吧。”
“是。”未因行礼应道。
颜倾鸿转过身同古霜迟一同走出知意殿，古霜迟往身后看了一眼，细想了想后开口说道：“师父，你是否觉得未因师弟的情况不太妥当。”
颜倾鸿闻言默了片刻，道：“你察觉到了？”
“嗯。”古霜迟皱了皱眉应道。
颜倾鸿一边走一边说道：“他曾对我说过他是孤儿，从记事起便已是微伦琛凰的弟子，还是你替他取的名字。”
“确有此事，那年弟子同众师兄弟前往飞羽门的论剑会归来，路过黑泽林时听到有婴儿的咿呀声，大家觉得有些蹊跷便寻声去看，发现是个刚出世不久的婴儿，刚睁了眼，被裹在一团发黑的麻布中，显然是个弃婴，众人见他没哭也没闹，乖得很，便商议着将他先带上山，日后再寻户寻常人家收养。”
古霜迟顿了顿，又继续道：“可上山后的那两年因魔兽横行，附近的村庄多少受了连累陆续搬离了不少，剩余的人家不愿意再收养一个孩子，师兄便又将未因师弟带上山，交由弟子继续照顾，那时未因师弟已经快三岁了，弟子便做主替他取了个名字。”
颜倾鸿开口问道：“他眼角下的红莲印记，是生来便有了？”
古霜迟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道：“初时并没有那么明显，只有很浅淡的红印。”
说罢古霜迟见颜倾鸿没出声，便问道：“这其中有什么关系吗？”
颜倾鸿答道：“未因魂魄不全，较常人少了一魂三魄，灵力恢复的速度也很缓慢，所以这三天他才会一直昏睡不腥。”
古霜迟闻言不由停下了脚步惊愕地看向颜倾鸿，道：“少了一魂三魄？是生来如此，还是？”
颜倾鸿垂下眼，看着自己的右手答道：“生来如此。”
“这……无怪乎后来负责指导未因师弟的师兄们都说他……”
颜倾鸿也停下了脚步，冷冷地问道：“说他什么。”
古霜迟陡然被颜倾鸿惊了下，过了许久才迟疑地说道：“说他太愚笨，总是一副在出神的模样，教了很多遍还是记不住心法的口诀，看过的东西很快也会忘掉。”
“你知道得还挺清楚。”颜倾鸿说着又继续往前走去。
古霜迟跟上，道：“可惜后来弟子被派遣至烽玺长老门下，只有偶尔的几次见过未因师弟，这些话也都是听来的而已。”
顿了顿，又说道：“那日上知意殿行拜师礼弟子看他也不似传言中那般模样，只是有些仿佛心不在此身的感觉，本以为是多虑，但因为修炼心法而灵力透支三日不曾恢复的事，弟子还是头一回听闻。”
颜倾鸿听罢突然唤道：“霜迟。”
“师父请讲。”古霜迟愣了下说道。
颜倾鸿转过头看着古霜迟道：“未因缺了一魂三魄之事，不必向他人提及。”
古霜迟轻轻一愣，瞬间明白过来颜倾鸿的用意，一来魂魄不全的人极易被惑，一旦受幻术操控其精神受损的程度也会是常人的几倍。二来如今未因就住在知意殿，若是被有心之人以幻术控其心智，盗取琛凰一脉由历代掌门镇守的天道门钥匙，其后果着实不堪设想。
古霜迟低下头行礼道：“弟子明白了。”
第 4 章
见章子带着此次因东琰会前来的弱尹、流冕两派弟子一路上山，沿途向第一次来微伦的弟子们介绍着门派的光景。
“最高的那处是无间室，供奉着历代掌门的香火，每当有重大的仪典也都会在那里进行。”
“继任掌门的仪式也会在那里举行？”
“是的。”见章子笑了笑答道，抬手示意另一边道：“这边的空地则是普通弟子们的习武场，每日未时直至酉时，他们都必须在这里练习剑法，偶尔也会同门间相互切磋。”
忽地一名流冕的弟子走上前问道：“见章子长老，说到普通弟子，我对贵派有一事一直很疑惑，还望能告知解答。”
见章子轻挑了挑眉，直觉这会是一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可他还是淡然问道：“何事不明？”
“我以前听闻颜掌门收了很多‘入室弟子’……可是后来又都没了，直到几日前才又收了掌门首徒……这似乎有些不太妥当？不知中间有何缘由？”那弟子说罢笑看着见章子，似乎 真的很好奇的模样。
闻言见章子脸上的笑瞬间便僵住了。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呢。说是为了选拔优秀的弟子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是，毕竟颜倾鸿的事迹传得太宽太广，想说点场面话拉回点面子都显得太虚假。可若是直接说琛凰的掌门是看上了自己徒弟们的皮相，所以才收为入室弟子这未免又太过于直白了，老脸都没地方搁啊。
正当见章子还在琢磨着措辞的时候，身后陡然响起了颜倾鸿的声音。
“若真的那么好奇，大可留下来亲身尝试当一回这入室弟子，只是不知贵派的林掌门会不会同意。”颜倾鸿一边说着缓缓从台阶上走下来身后跟着古霜迟。
颜倾鸿所修炼的玉珥心法早已达至大圆满，兼有画月在身，需刻意收敛自身的剑气才能不至于误伤到旁人。对于琛凰的弟子来说，因有融雪心法护体，这剑气自然不会再让见章子与古霜迟感到任何不适。
可对于外门弟子来说就没有那么好受了，尤其是离得近的几个人，颜倾鸿走得越近，空气中的压迫感便越强，刮过来的微风都像细细的刀子在脸上划过，不由地便都运起本门派的心法，以灵力裹住自身，免得别人还没怎么着自己就先破个皮流个血，也太尴尬了。
正这么想着，那股压迫感却又突然消失了。几个站在前头的弟子此时撤去力不是就这么维持着又似乎有些怪异。刚才问话的弟子悄悄抬起头看了一眼，发现颜倾鸿仍看着他，忙又低下了头。
颜倾鸿扫过众人的脸色，说道：“在琛凰，下至普通弟子上至五位长老修习的几乎都是玉珥心法，你们不曾修习融雪心法无法化解剑气，就不必撤去护体的灵力了。”
有人小声地说道：“可见章子长老……”
“见章不过是护着你们，撤了自己护体的剑气，与你们现在一样仅用灵力护体，但既然你们能代表门派前来站在此处，想必都各自有些本事，不该是需要被保护的弱者。你们可还有何处尚不明？”颜倾鸿毫不留情地说道。
这番话难听是难听了些，对于这群以往总是被保护起来只知天高不知地厚，还是半桶水在晃的年轻人来说却无异于一块很好的磨刀石。
流冕的掌门首徒上前走了一步，朝颜倾鸿行礼道：“弟子寒樾，方才我派弟子言语中多有得罪，实为我疏于管教之责，我回去后定当严加惩罚，还请颜掌门不要放在心上。”
颜倾鸿闻言没说话，见章子瞧着这气氛有些尴尬，那么明显地欺负小朋友，传出去说琛凰的待客之道如何如何，恐怕又是一道抹不去的黑痕。
正要上前缓言两句，古霜迟却从颜倾鸿身后走上前笑了笑道：“大家远道而来，在这又站着说了许久，定是已经累了，请各位随我前往尚礼殿，喝杯热茶稍作休息后再谈论东琰会一切事宜。”说罢便侧过身让开道，抬手示意道：“请。”
见章子略微诧异地看向古霜迟，半响笑了笑，转过身走到颜倾鸿身旁道：“掌门师兄，请。”
颜倾鸿看了眼见章子后便转过身往尚礼殿走去。
寒樾与古霜迟走得较近，见他眉心的一点红还有腰间垂挂的令坠，年岁似乎比自己要大些，便说道：“不知这位师兄如何称呼？”
古霜迟侧过头，看着寒樾轻轻笑了笑道：“师兄不敢当，在下古霜迟，寒樾唤我霜迟便可。”
寒樾回以一笑，低下头道：“那就失礼了。”
弱尹门的掌门首徒闻言，便也朝着古霜迟说道：“我叫钟书遥，唤我书遥即可。”
“你们同时到达微伦山，可是在半路遇上了？”古霜迟向寒樾钟书遥搭话道。
“本来不是，不过我们来的路上遇上了几头魔兽，寒樾带着流冕门的弟子路过听闻了此事便赶了过来，同我们一道解决了那魔兽，否则，此刻我同众弟子应该还在来的路上吧。”钟书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说道。
古霜迟闻言问道：“魔兽？在何处？”
寒樾答道：“在玉林古道。”
古霜迟皱眉道：“玉林古道？竟有魔兽会出现在那处，那你们可有受伤？”
寒樾笑道：“若区区几只魔兽也能伤到我们，那我们也无颜上琛凰了。”
古霜迟也笑道：“能平安无事便好。”
钟书遥皱起眉头道：“想来也是东琰会近了，封印有些松动，提前跑了那么几只漏网之鱼。否则以玉林古道那处的封印又怎会出现魔兽。”
古霜迟细想了想，道：“此事稍后我会禀明师父，若真是如此，不止是玉林古道，还有盐淮林、香苡泽的封印也都应当派人前去查看，以防疏漏。”
寒樾道：“上山前我已向我师父告知此事，这些日子应该也收到消息了，流冕看守的三处封印也会有弟子前去查看，这倒是可以放心一二。”
钟书遥道：“我也是。可点苍与飞羽门那边，恐怕得有劳贵派命人传送消息了。”
古霜迟笑道：“点苍与飞羽门的人前些日子曾传来过消息，恰巧今日信箭还在，若要传消息过去的话，应当今日内便能收到了。”
寒樾闻言赞赏地看向古霜迟说道：“如此最好。”
几言毕，寒樾侧目看向钟书遥，恰巧钟书遥也看向他，两人相视了片刻，顿时都清楚了对方的想法。古霜迟所思所想极为周到，言谈间让人觉得亲近而不虚伪，何况能在比试中从琛凰五位长老的手下走过百招才败下阵来，其身手想必也很是不凡。这么看，若要论五派的掌门首徒孰高孰低，恐怕也只有点苍门的商砚舟能比得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