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缘 番外篇完本——by长生醉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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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箓将脸埋在她肩头,抱着她大哭:“姐姐!姐姐……为何要这样,我不要你独自承担,我不要……”
南华身体无法动弹,任由南箓伏在她肩头哭,她的神情很平静,清澈的眼静静看着天空,那么高,那么远,她还要付出更多更多的努力与代价才能到达那里,寻求生机。
但她的弟弟不需如此,他可以随性地伏在她的肩头痛哭,可以喜欢男人,可以离家出走,想做什么都可以。
她这个傻弟弟啊,一定要幸福。
那一次天劫,南华的伤养了大半年,紫淮自然是留下来照看,她虽性子粗糙不拘小节,却在认真时事事都比罗倾仔细,又是女子,照看起南华来自然比两个大老爷们方便。
待到南华接近痊愈时已入深冬,年关将至,紫淮下山采买了一些窗纸灯笼对联鞭炮,把这山中一处小院装扮得变了个模样似的,两扇大门上各贴一张门神,门神上再贴大红的双喜剪纸,喜庆是喜庆,却如何看都觉得别扭。
那买来的对联写的是“一年四季春常在,万紫千红花永开。”横批却不知被紫淮弄到了哪儿去,罗倾道这对联好是好,却没新意,便让她裁了一对红纸,南箓磨墨,提起狼毫大手一挥,已是一副新的对联。
岁月千秋永不逝,山河万古长相守。
紫淮读了一遍,道:“横批呢,可是长生不老?”
罗倾笑着摇头,看向了南箓,那目光神情微微一荡,南箓的心也跟着荡了起来,然后他看罗倾提笔再写,红纸黑墨的四个字,字迹洒脱遒劲,非常好看。
此情常在。
他的心便也跟着那四个字荡了又荡,再觉男人的目光看过来,如火一般,灼红了他的脸。
这算不算罗倾写给他的情诗,给他的承诺?
这般想着,脸更是火辣辣地烫,将脸撇过去不敢看他,却是恰恰对上紫淮诡秘的笑脸,更将他羞得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
他们怎能,如此调侃他?但他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这是他活了四百岁,第一次真正地过了一个年,罗倾本不是凡人,民间的节日他连记都记不全,更别说过节了,即便他们可从山下凡人那里知道一些,却是从未过过节日,更别提如此盛大浓重的春节。
除夕之夜,紫淮兴冲冲地要包饺子,那饺子馅全是狐狸爱吃的鸡肉,饺子皮是自己擀的,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包出来的饺子圆的方的扁的长的都有,漏了馅儿丑里吧唧的看着也是喜庆,最终在锅里一煮,大都散了,于是喝了一锅饺子皮和鸡肉碎沫儿的汤,里面还有南箓最讨厌紫淮最喜欢的香菇。
他们点燃了院子门口新挂的大红灯笼,在空地上放了烟花,鞭炮是老长老长的,围着屋子饶了一圈,紫淮与南华都不愿点火,推着南箓举了支香去,引子遇了火,立马滋滋燃出红亮的火花,然后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震得整个山林都在颤,鞭炮纸落了满地,像是落花又像红毯,不知谁家女儿新嫁。
南华指着门神上两个大红喜字笑道:“那两个‘喜’一贴上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嫁娶迎亲,紫淮你好生没常识。”
紫淮道:“那卖窗花的大娘见我买得多便送了一些,当时也没仔细看,不曾想回来一瞧竟是双喜红字,扔了也怪浪费的,贴在门上真真有趣得很。”说完,眼睛却看向了罗倾,“若说嫁娶迎亲,这便难说了。”
罗倾面色不改,从容迎合她的调侃,倒是南箓一张俊脸又红了,好在是黑夜,也不怕被人看出来。暗地里,袖中的手被另一人的大手握住了,十指相扣,掌心相贴,但愿从此携手再不松开。
愿岁月千秋,此情常在。
第二百四十章:长别恨
日子一如往昔,千载岁月恍惚中也似弹指一瞬,便是因那时光太过美好,总觉得不够,流逝得飞快。
南华度过了第二次天劫后罗倾离家许久,回来时带了一个男人,确切地说,他不算人,但南箓始终不知他是什么,非人非妖非魔更非仙,只见他面容刚毅神态冷硬,一双眼睛漆黑异常,深如沉渊,看上一眼仿佛魂魄都能被吸进去,然而,那个时候他的眼睛还是能够被直视的,那双眼太过魔魅。
罗倾道:“他叫黑箬,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就由他照顾。”
南箓疑惑道:“我都是快一千岁的狐妖了,能够照顾好自己,你怎么还将我与姐姐看成小孩。”
罗倾没有像往昔那般散漫玩笑,他的神情认真无比,声音低醇浓厚:“你们是妖,有些事情是妖不可以做的,便可由黑箬去做。”
“什么是妖不可以做的?”
罗倾摇了摇头:“以后黑箬会告诉们。”
他近来的话语极少,似乎很疲惫的样子,说话也缓慢了,然而眼角眉梢依然带着他独特的神态,令南箓痴迷不已。
南箓对这黑箬更是好奇了,他仔细打量他的黑衣墨发,面无表情的面容,最终还是将目光停留在那双眼睛上,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深黑如渊,沉默如空,是那样的黑,你永远不知那双眼睛里装的是什么,甚至不知那双眼是否在看着自己。
南华自从黑箬出现就没开过口,她神态平和,只是定定看着这如黑影般的男人,天劫过后的身体尚还虚弱,她看着看着,竟是笑了,带着一种悲凉:“黑箬,好久不见。”
南箓惊讶地看向南华,他的姐姐每日在山中修行,怎会认识这般神秘的男子?
黑箬望着南华,沉黑的眼里空空洞洞却又像融入了这世间一切繁华锦绣而归于沉静,他道:“我找了你们快一千年。”
“一千年你都没找到我们。”南华道。
“现在找到了。”黑箬沉沉道。
南华虚弱地笑着:“你看,现在我们有人照顾,生活得很好,不需要你了。”她将目光落在罗倾身上,那笑意带着依恋,楚楚可人,容颜倾城。
黑诺的声音低低的:“以后还会需要我。”
南华却道:“以后也不需要了,早先你为何没找到我们?你答应我母亲会照顾好我们姐弟,却让我们吃了好些苦头,日日当惊受怕忍冻挨饿,连最下等的妖精都敢欺负我们,只因我们是孽种,不该活在这世上。若不是罗倾收养我们,我真不知南箓能否活下来,那个时候他还是那么小,你却将我们弄丢了。”
她娓娓道来,声声平缓,她已不是早年会撒泼暴怒的小女子,她已经一千岁了,岁月让她变得沉静祥和,坚强内敛,可幼时的苦难这般平静说来依然含了辛酸与责备,为何不早来?为何要将他们弄丢?
黑箬沉默不语,浓黑眸子静静看着她。
南箓终于明白些许前尘往事,他知道他的父母具被天界所囚,却不知原来还有这么一个人曾答应他们的母亲会照料他们,却是将他们弄丢了。
那时他还太小,什么都不记得,他脑海中最初的记忆就是饥饿,所喊出的第一句话是“姐姐”,忍受最多的是妖精们的欺负,幼时的艰辛不堪,即使千年将过,依然尘封在心底最深处,即便不再难过,依然记忆犹新。
罗倾道:“华儿,这并非他本意,如今已寻到了你们,往后的日子可好好补偿。”
南华低下眸子不语,转身走入屋后。
那时南箓还不明白为何罗倾一定要留下黑箬,甚至黑箬的到来都是他的苦苦寻找。
那么,事出必然有因。
不久后罗倾病了。
不是寻常的生病,他本非常人,一旦病起来便是天地都为之大变,山河失色,至少在南箓眼中是如此,那不是人界的病,而是传说中的天人五衰,天人的寿命终将走到尽头。
那一刻起,南箓才知,原来这个温柔强大的男人比他老了太多,他们并非不死不灭,寿命这样的东西谁也无法控制。
罗倾迅速地衰老下去,他如同寿终正寝的人类一般祥和平静,眉眼之间是惯见的从容,他道:“事到如今也瞒不了你们了,等我死后,你们与黑箬离开这里去石印山找紫淮。”
“不,我不走,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南箓泪流满面,南华静静站在旁边,神情倔强又悲伤。
罗倾道:“我知道你们长大了,并不需要照顾,但有些事情只有紫淮才会告诉你们如何去做,到了天界你们会成为仙,那里会有天人帮助你们救出你们的母亲,无论那个天人做了什么都一定要相信他,华儿你可记住了?”
南华点头:“你放心。”
“南箓也要离开这里,这个院子只是一个结界,并不存于世,待我死后,只当是做了一场梦,将一切都忘记,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我,早已经老了。”
南箓使劲地摇头,那般倾世的容颜因为悲泣而扭曲,他哽咽着只能断断续续说出那么一句话:“不……不要离开我……”
罗倾无奈地摇头:“傻狐狸,妖与神皆有寿命,只是不像人类那般短暂罢了,越是长久的生命越不是自身所能掌握,这就是我们的缘分。”
南箓只是悲泣,为何他不早生几千年,为何不能与这个男人白头相守,明明已经得到幸福了,明明以为会天长地久。
他泣不成声,心如刀绞,那样悲伤无助,竟不知究竟还能做些什么,如何才能挽留他爱的人逝去。
然而他哭着哭着竟是平静了,眼神渐渐变得清明,仿佛决定了什么,坚定地看着罗倾:“我知道了。”
罗倾靠在竹制的摇椅上侧头看他:“你知道了什么?”
南箓道:“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罗倾顺着他头发的手停了下来,他的动作维持了许久,目光沉沉,最终也不过深深叹了口气:“傻孩子,你才一千岁,根本不值得。”
南箓无比坚定:“这世上没有了你,活着还有何意思!”
“你还有许多事没有做,你的母亲还在天界受苦,你的父亲依然流犯在孤岛,你可以用自己的力量解救他们,一家团圆。”
“可我只想与你在一起,其它任何事都不想做,我是这般爱你,罗倾,你怎能容我一人活在世上,这太残忍了。”他固执地把头靠在他肩上,说着孩子气的话,又是那般认真。
罗倾沉默地顺着他的长发,那细滑黑亮的青丝如此美丽,象征着年轻与朝气,岁月还如此浅淡,而他自己的头发已经变得灰白,不久后会满头银丝,容颜渐渐苍老,四肢无力,直到死亡。
他不再说话,轻轻抱着怀里的小狐狸,长长的摇椅缓缓慢慢得摇着,夕阳落了满地,将影子拉得温暖又模糊,几片落叶翩然而下,落在脚边身上,落了满身萧条,原来秋日已经到来,万事万物,轮回不断,生生不息。
不以花开而喜,不以花落而悲,若能做到如此该是多好,可若是真做到如此该是多么悲伤。
花开花不喜,花落花不悲。
那是因为花落花会开,人逝人不回,悲喜由心,怎能控制。
直到罗倾彻底的苍老,他已连端杯水的力气都没有,南箓的倔强不曾软下,神情平静地守着他,那小狐狸说:“我爱你,就要一直陪着你,无论生死。”
罗倾一直沉默,直到他感到死亡的步伐无比接近,或许就在此时,或许就在下一刻,他忽然睁开了眼,透出一丝微弱亮光,声音柔和低沉,他对他的小狐狸道:“你曾与钟莫离纠缠不休时我问过你如何与人相恋,你说只要他会轮回不断,只要还有一缕魂魄在,你便会寻着他的魂魄而去,等他再世为人,等他生生世世,至死不渝。你可还记得这话?”
南箓一顿,太久远的事情了,他记得不太清楚,似乎曾经为了气这可恨可爱的男人而说过这样的话。
罗倾道:“箓儿,那你可愿等我再世为人,等我生生世世?”
南箓双目蓦地睁大,浮现点点水光,仿若猛地被一重锤击中了心脏,敲碎了那层绝望的壳,竟然还是有希望。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罗倾:“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别忘了冥主还欠我们三件事没答应。”
“你真的还能转世轮回?”
“是的,但我只能变作凡人,生生世世,断断续续,怕是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你若真对我无法割舍,那便寻着我的来世去,直到你绝望为止。”
“不,我不会绝望,我会寻你生生世世,爱你生生世世,怎么会绝望。”他欢喜地点着头,眼泪却落了下来,原来还不是死局,多久他都愿意等。
罗倾逝去的那一天恰是深冬,树木萧索,天地昏暗,北风阵阵刮来,冷得骨头都似要冻僵了,仿佛下一刻就要飘雪,可哪有这般冷,这南方的天气从未下过雪,只是心里太伤了。
即便知道他会轮回重生,可南箓依然悲痛得整颗心都似在绞痛,他失去了这个男人,失去所爱。
今日便是除夕之夜,他还记得五百年前的那个除夕,他过的第一个人间春节,引燃了鞭炮,放飞了烟花,罗倾用那双修长的大手在红红的纸上写下新春对联,墨色的大字如此洒脱好看,如同他的人。
岁月千秋永不逝,山河万古长相守。
多么动人心弦的对联,让他脸红得抬不起头来,心中喜滋滋的,只愿此情常在,天荒地老。
那对联还贴在他们的门上,因为施了法术,红纸黑字不曾褪去一点颜色,依然动人心弦,又是如此悲伤。
猛然间,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的第一个朋友舆图说过的话:所爱之人离去,这是多么痛苦的折磨,南箓,你也是妖,可你不会懂的。
原来,是这么的痛苦。
他望着漫天萧瑟,竟无法悲泣。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南箓说这诗写得可真是好。
南华没有回答,轻轻将他揽在怀里,她的神态平静,表情悲伤。
她如何也想不到,那个男人就这般离开了他们,千年光阴相陪,回首只是一瞬间,转目物是人非,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没有永远的相守,他们终将一一散去。
南箓伏在她怀中,始终没有落泪。
山下一声巨响冲上天际,猛然炸开了绚丽的烟火,五颜六色,染尽人间锦绣繁华,也不过转瞬即逝,多么短暂的美丽啊。
又是一年除夕之夜,除旧迎新,新春将至。
第二百四十一章:木嘉缘
他们将霖山的小院彻底尘封在结界之内,那里将会永远春华灿烂,杨柳依依,绿波荡漾,桃夭灼灼——已经是一个尘封的梦了。
紫淮送了罗倾最后一程,然后带着姐弟俩以及黑箬去了她居住的石印山,那里地处偏北,冬日里寒风阵阵,落雪皑皑,整个一银装素裹的世界,与霖山的四季如春截然不同,已是新的环境,新的生活。
南箓从悲伤中醒过来时已入春季,风暖雪融,却没有缠绵的淫雨霏霏,桃花迟迟未开,南燕不回,草木才是新露一角嫩芽,他并不习惯这样的季节。
于是他思索着别离,话还未出口,南华便道:“你若思念他便去寻他罢,修仙之事只我一人便够了。”
南箓叫她,姐姐。
张了张口,出口的依然只有这两字,姐姐……
他唯有这两字能说出口,多么温暖美丽的字眼,是他的亲人,他的依靠,什么都为他着想,这个美丽温柔的女子是他的姐姐,最爱的亲人。
他拜别南华与紫淮,走上去往冥界的路途,黄泉彼岸的红花依然艳丽,芳香扑鼻,那甜腻的香味带着腐朽的悲伤味道,吞噬了灵魂,化作一种迷离的幻象之香,他觉得厌恶,却依然走在上面,一步一个脚印,仿佛踏着鲜血。
冥主重华见到南箓时并不惊讶,五个月前那罗倾化作一缕鬼魂到访他的冥府,好吃好喝伺候了一个月,还死皮赖脸要投个好胎,生死簿都翻了个遍,才勉强找到一个满意的身份,待到真正要投胎时还想不喝孟婆水,私下让他通融通融,否则死活不投胎。这不是放屁么!他重华就算是冥主那也受上面牵制,规矩还得照着来,威逼利诱软磨硬泡了许久才把那瘟神送过奈何桥,见他在三生石上看了许久,脸上挂着愉悦笑意,然后从容地去了往生之路。
也不知他在三生石上看到了什么,一个被流放的罪仙可有前世?
重华道:“罗倾已经投胎去了。”
“我知道。”
“为何不来送送他?”
南箓道:“我怕见了他的鬼魂都会舍不得让他走,不若等他走了再循着他的足迹而去,这样就算舍不得也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