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缘 番外篇完本——by长生醉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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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妖魔还是未出声,周围一片安静,竹林修茂,流水淙淙,映下一片灯火粼粼,红月高照。无数灯盏灼得热烈,拢了一圈暖暖光晕,好似永不可碰触的梦,几只蝴蝶悄然飞来,围着灯展开了又一轮的徒劳无功。
“你如此关心这些蝴蝶,它们可是你的亲戚?”
远离灯盏的蝴蝶渐渐显露青绿的色泽,翩翩然如同飘零的叶,在空中蓄满了力,又义无反顾地扑向了灼灼光热。
“你不出声,可是怕我见到你?”
夜风渐起,拂了几片竹叶翩然落下,投在地上的影子变得模糊,偏偏蝶影,扑向光明。
那声音再没传来,张至深往那竹林中探了一探,烛火明亮的夜,周身灯火璀璨,倒也不曾害怕,拉开步子朝深处走去。
那一处竹林竟颇大,每一颗竹干上都挂有一盏暖亮灯笼,偶有两三蝴蝶扑腾着翅膀奋力撞上去,一阵头昏眼花后再见那灯火明亮,依然义无反顾地徒劳追寻。
越往深处走那蝴蝶便越多,那些蝶被无数的灯笼染成金灿灿的色泽,偶有飞远些才看清本来面目,多数为青绿的色泽,也有几只白色的,翩然飞舞着,在这满目灯盏中,像是梦的碎片漫天飘零。
竹林越来越密,路道渐窄,终于没了路,拐角处一瞧,豁然开朗,那茂密竹林形成了一道墙,沿着竹墙望去,不远处一片淡淡白光溢出,暖黄灯火在那白光中模糊得像是融化的太阳。
张至深自遇上南箓以来便见过不少离奇之事,此时见来只觉奇怪,也不见惊讶,思量片刻,想着魔界之地,他一个刚来的凡人,最好还是不要招惹上什么东西。
往回走了几步,心中那好奇却像被猫挠了般,越走,那步子越慢,回头一瞧,也瞧不出什么名堂,眼前白雾茫茫一片,忆起那温柔又绵软的嗓音,那般好听,一般不是什么坏妖魔。
这般给自己鼓劲,步子早迈开了去,朝那茫茫白雾靠近。
灯盏璀璨,亮如星辰,竹叶自头顶翩然而下,蝴蝶们不知疲倦地扑火,隔着轻纱灯帐,离死亡永差了一个短短的距离。
走入茫茫雾中,眼前景色一片清晰,倒不是灯盏许多,这里灯盏倒是少了,遥遥一处朦胧地挂在半空,天幕漆黑一片,红月孤寂冷清,洒了些许光芒,笼在长生独立的雪白人形上。
张至深心中咯噔一声,冷汗冒上额角,暗道娘啊,大半夜果然遇鬼了!
魔界这种地方,恶鬼都能正大光明地上街,他便是在哪里遇鬼都不觉奇怪,心中悔恨,好奇果然是个不好习惯。
正思量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去,那浑身雪白的鬼幽幽回了头,张至深正想拔腿便跑,跑不了也要大喊几声救命,不曾想惊鸿一瞥,那逃命的腿便忘了拔了。
他曾一度认为南箓的风姿只能用出尘二字形容,那也是像神仙般的不食人间烟火,当然,也只是像而已,那家伙吃起来很是不客气。
眼前这不知是何妖魔鬼怪的兄台却当真比南箓还要出尘的来,浑身雪白的衣裳倒罢了,连着头发也是白的,夜色中那么一回头,竟连眉毛和眼珠都是白的,肌肤更是白得剔透,总之,无论是咋一眼望去还是仔仔细细望去,此兄台浑身上下便无一处是其它颜色,当真只能用出尘二字形容。
张至深这见过世面的凡人还是为此容貌吃了一小惊,此者身份不确定,目测,只知是个男……不,是个公的,不知是妖魔鬼怪中的哪一类,总之不会是人,周身灯火远去了,那人身上发出的淡淡白光朦胧了半个夜空。
张至深便将此兄台归类为了魔。
那魔细细瞧着他,依然是温柔绵软的声音:“竟是个凡人。”
眉目的温雅淡然衬着无色眉眼,说不出的好看,一个晃神,竟似仙子般出尘,只道是如魔如仙的人物。
张至深还是在心中将他归类为魔。
“你是何人?”那魔再问。
张至深自我反省,在青莲家中他是客,一个客人在主人家院里乱逛本就不对,不幸还遇上了其它妖魔,怎么说也是他的错,于是他一个凡人万分客气道:“在下张至深,初初来此做客,不想走迷了路,不巧打扰兄台,万分抱歉。”
那魔道:“你便是他要迎接的客人,此处后院偏僻,不曾想你初来魔界便误入我的居所,这也是缘分。”
张至深客气:“是在下鲁莽,承蒙兄台不计较。”
那声音少了几分绵软,淡然道:“我叫赫苍。”
张至深继续客气:“有幸知遇赫苍兄,至深三生有幸。”其实他也不知遇上这魔有什么幸与不幸的,纯粹就是客气着胡扯了。
赫苍两条雪白眉毛微微一挑:“你们人类可都是这般说话,客气着不像一句是真话。”
张至深客气的微笑僵在了半路,本想自己在魔界便代表了全人类的形象,在陌生人面前自要礼貌客气,不曾想……
他哈哈笑了声:“惭愧惭愧。”这句话当真是真心实意的惭愧,他难得这般客气。
那雪白的一双眼平静地望过来,嘴角含了一丝笑意:“你倒是惭愧得容易,那蝴蝶在你面前烧死了,可也感到过惭愧?”
话题一绕,又绕到了蝴蝶上来。
张至深咳了一声:“惭愧惭愧。”
赫苍又瞧了他一眼:“早先听说人类复杂不可捉摸,也未见过像你这般的,你倒是真惭愧惭愧。”
张至深谦虚:“惭愧惭愧。”
忽觉不妥,接着道:“不知赫苍兄与这些蝴蝶是何关系,可是你的真身,其实你是蝴蝶成的妖?”这些年与南箓一道,于这妖魔之事上他还是略懂一些。
赫苍道:“我并非妖魔,这些蝴蝶也并非我的真身,此地聚了许多,都是些照顾我的蝶,虽是勤快好用,性子还是改不了,受不住灯火的诱惑,我便也由着它们去,莫要伤了性命便是。”
张至深叹曰:“魔界果然无奇不有,不曾想这小小夜蝶竟也有灵性,伤了其性命,在下万分惭愧。”
末了,又加一句:“我是真心的,惭愧。”
赫苍走近几步,仔细打量他:“我却依旧未曾瞧出你的真心。”目光停在他脸上,似乎很有兴趣,“这双眼长得极是好看。”
他打量着那双眼,那丹凤眼便也打量他通体雪白的眼,两个雪球般的眼珠剔透晶莹,光彩流溢,映着身后阑珊灯火,竟有种风华绝代的惊艳。
二人大眼瞪小眼。
张至深从那双雪珠子中回过神来,继续客气:“惭愧惭愧,赫苍兄一双眼当真是风华绝代,怕是世间再无人胜过。”
“是么。”雪珠子清冷道了一身,竟是苦笑的模样。
张至深又瞧着那双雪珠子问:“我见过许多妖魔,却从未见过像你这般连眼珠子也是白的,既不是妖魔,莫非也是人?虽然看着有些不像,但我听我娘说过人类有种奇怪的病,打从娘胎里出来浑身便是白色的,莫非你得的就是那种病,在人界呆不下去,所以才来到魔界?”
“人界中竟还有这种病,莫不是妖魔变的罢,可有请术士去瞧瞧?”赫苍似乎很对人界感兴趣。
张至深摆手:“这病在人界却是不稀奇的,还有人生下来多长一个手指头的,有人家生出一对双生子却共用半个身子,一生一世两人都不得分离的。”
赫苍摇首:“这便是人界的不可捉摸之处,也是有趣。”
他这般一说,便知是从未去过人界,张至深又道:“人界之病无奇不有,莫非魔界也染有此病,所以你才……”打量那通体雪白的魔,目露同情。
第一百三十五章:魔缘算
他尽量让自己的目光慈悲,不,慈祥一点,安慰道:“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比那些多胳膊少腿的强了不知多少,你这样也很是好看,老天爷给了你一副与众不同的外表,为的就是让你活得更加精彩……和与众不同。”
他也觉得这安慰似乎有点过了,但想想此兄长期自住在此偏僻竹林,定然是内心极其自卑,本着人类善良的本性,他也要好好开导开导,想着,觉得自己一颗心越发柔软慈悲,头顶飘着神圣的光芒。
赫苍嘴边的笑意越发的有趣,在张至深准备更深切地宽慰他前道了一声:“魔界并无此病。”
张至深脑子一转,此病生来便有,从人界传到魔界确实极难,便道:“一些妖怪天生就有属于自己的颜色,我见过一只小妖怪浑身几乎都是绿色的,那头发,那眼睛也绿得很是好看,幸好那小妖精的皮肤和牙齿还是白的,否则也忒吓人了。”
他想了一遍绿萝皮肤和牙齿都是绿色的模样,心中不禁抖了一个,又想起那妖精在下雨天竟会掉色这一茬,猛然醒悟道:“那妖精泡在水里还会掉色,他说就跟人类掉头发一般的道理。”再瞧瞧那浑身雪白的赫苍魔,试探道,“赫苍兄可是刚刚掉色过?若是这般,以后出门要记得带伞,让蝴蝶们随时备着。”
话落,瞧见赫苍嘴边的笑意越发得趣,自己便悔了,恨不得将刚刚说的那番话都给吞下去,怎么瞧,这兄台也不像是会掉色的妖。
赫苍却道:“你倒是说对了。”
张至深心里嘎嘣一声,世界观又颠倒了一次,莫非这是妖魔的共性?
赫苍瞧他那模样,一双凤目瞪得滚圆,捡到狗屎运的模样,嘴角笑意更深了,无色眸子弯成两轮月牙,声音温柔醇厚:“这是我生来便带的颜色,并没有掉色,而且妖精掉色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我听说你们人界的骗人手段高超,那妖精该不是假扮的吧,若有机会我定要见识见识这掉色的妖精。”
张至深心里一囧,将那绿萝和无品道人连同整个长回山的精怪都骂了个遍,骂完之后又觉得那么多精怪不可能是作假,瞬间又原谅了它们。
“或许是人界的妖怪也有一些奇怪的病是你们魔界没有的,他们长回山上的精怪也是生得奇怪,笨笨的,就知道吓人。”
“你竟是去过长回山的?”赫苍奇道。
张至深道:“那是人界之地,去过也不曾奇怪,不过那里都是些精怪,想必与你们魔界也有些亲戚关系什么的。”
“确实是亲戚关系。”
张至深忍不住又客气了一句:“幸会幸会,这般说,我们倒还真是有缘。”
那无色的眸子淡淡笑着,并不说话。
谈话陷入沉默,远处灯火依旧繁华璀璨,蝴蝶两三成群着翩翩飞舞,义无反顾地扑向不可靠近的火焰,浑身雪白的魔长身而立,那身后一轮红月也顿时远了去。
如斯良辰美景,作为礼貌好学的人类,张至深绝不能错过初来魔界的第一次体验,心痒难耐,询问着道:“在下在人界时是个以算命为生的,此前我只算过人类的命数,既然我们今日相遇便是有缘,在下为赫苍兄算上一命如何?”
那剔透的雪珠子又被他的话勾起了兴趣:“我听说过人界确实有一种专为别人算命的骗子,不曾想竟还真遇上了一位,既然有缘,不妨你就给我算上一命。”
“人界确实有此种术法,却绝不是骗子,不信你让我算算便可知。”必须维护人类的尊严。
赫苍道:“你便为我算上一命,看你算的准不准。”
“好,不知赫苍兄想算什么?”
“我没有去过人界,也不知这算命该如何算,可有什么选择?”
“你或许可算个往事,未来,寿命,或者姻缘,运气都可。”
“那便算个未来,无需太精准,只算个大概便可。”
“你且稍等。”
此处无水,灯火明亮处,漆黑夜幕悬了一轮猩红圆月,这些年算命,张至深多数用水,但月镜的使用也越发精准了,他从怀中取出月镜放在手心,红月映入镜内,默念口诀,将镜子一转,定睛看时,里面依然红月一枚,并无预料中的未来,反倒照出一张雪白的脸,苍白眸子含笑望来。
“可算出了我的未来?”
张至深心里小小囧了一下,面对魔界之人,他可是花了十二分的小心算这一命,不曾想还是失败。他该是承认人界的算命师都是骗子,还是说自己拿错了镜子,下次带一盆水过来,要么还是发挥老本行的精髓,胡诌一个忽悠过去?
那张雪白面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乎在说看吧,我就知道你是个骗子,张至深被这神情一刺激,脑袋一抽,道:“自然是算出来了。”
话一出口,心里就有一个小人狠狠抽了自己一下,又有一个小人在说好歹你也是蔷薇宫第一个到魔界的人,不能丢了人类和蔷薇宫的脸。
于是另一个小人再狠狠将自己抽了一下,张至深用无比真诚的语气胡诌:“魔界的生灵寿命极长,人类蜉蝣几世轮回更替,也不过你们眨眼一瞬间。”
“这与我的未来有何干系?”
张至深正色:“没有干系。”你倒是留点时间让小爷我胡诌。
“那为何……”
“啊,我只是略发感慨。”末了再加二字,“而已。”
“……”
张至深将那月镜在手中转了一圈,继续诚恳着胡诌:“魔界岁月长,你的未来也是如现在这般平淡度日,只是……”
高深莫测地瞧了赫苍一眼,此乃神棍忽悠之绝招。
果然,赫苍问:“只是如何?”眼里虽是笑着,还是能看出一丝关心之色。
张至深放沉语气:“只是有些东西的追逐便如这些扑火的蝶儿般,不停追逐,不停舍身,却永远得不到那光和热,得到了,便是死。”
苍茫雪色的眼笑意顿失,认真问他:“你究竟算出了什么?”
张至深继续沉了语气,摇头:“天机不可漏,我只能说这么多,剩下的,还需你仔细琢磨。”此话一半高深一半胡诌,可见他这几年的街头神棍不是白做的,瞧这人现在面色极其苍白地望着自己。
不过,他的面色一直就是这般苍白,如同一片无尘冰雪,散落的银发在风中微荡,被远处灯火染上一丝金光。
赫苍仰头,神情竟是萧索,月光洒在他周身,蒙了一层淡淡的红,那红月似乎越加的明亮猩红,好似喝足了血的模样。
“不曾想,这悠悠漫长岁月,我竟也是如这蝶儿般呵。”
他那长长一叹,积攒了无数辛酸秘密,容颜悲伤,那一片雪白,也苍白得萧?6 髁耍庵指芯跫鞘煜ぃ哪瞎傆惺被嵊谜庋纳袂榫簿部此?br /> 张至深心中一动,那小人将自己狠狠抽了一顿,再拿刀子狠捅几大刀,觉得自己无比卑鄙,真心惭愧无比。
他愧疚道:“其实……”
赫苍抬手:“你莫再安慰我,我知你接下来的都是假话,为了使我不至于太伤心,你定会说那些话都是你胡诌的,甚至你还会牺牲自己的名节说你其实算不出我的命数,你是个骗子。”沉痛地看着张至深,“我知你们人类容易心软,可我便是伤心,那也是要真正的伤心,而非虚假的欢乐。”
张至深便什么也不能说了,再解释,那假话都成了真得不能真的真话,那真话却永不被相信了。
心里的小人再朝自己捅了一刀。
他叹息,安慰道:“请节哀。”
赫苍转过身背对他:“我此时心中悲痛,想一人静静,公子请回罢。”
“你如此伤心,也有我的原因,要不我再陪你叙叙话。”
“你莫要担心,我不会成那扑火的蝶,自寻了短见。”
“……”谁会担心你寻了短见。
张至深为弥补自己的愧疚之心,还欲再安慰,赫苍却正了面色道:“你该走了,寻你的人已来。”
这才想到自己来此有一段时间,南箓定然寻来了,只得道:“那我先回去,你且莫要伤心,未来之事,变数总是不断。”
赫苍肩头微微抖动,并不愿回头看他,想是伤心过头了,说不定正在默默哭泣,张至深的惭愧更深一层,心中小人举刀自宫,才默默离去。
“你且稍等。”
赫苍的声音从身后唤道,张至深回首,红月之下,万丈灯火阑珊前,那一身雪白,连同眸子都是雪色剔透的魔长生玉立着,面上带了笑意,一双雪瞳弯成好看的月牙形状,声音温柔醇厚:“你有空还可来找我,跟我说说人界之事。”
“好……”张至深瞧那一张笑颜如雪莲花绽放,依然在琢磨刚才那般伤心的魔是怎么回事。
赫苍依旧盈盈笑意:“再来为我算算命,下次算姻缘如何?”
“你还要算?”一双凤眼微微瞪大着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