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霜华 番外篇完本——by暮色弦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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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非染抬手轻抚着腰间的玉笛,这是当年他及冠时师祖吕洞宾忽然遣人送回的礼物。今日方才得知,此物原来是他母亲最心爱的遗物。
虽年岁久远,可他还记得当初睁开眼的那一刻,那张略有些模糊的,带着一丝温柔慈爱的憔悴面容。
美丽,却也枯败。
她本不该死得如此之年轻,然而,她死了,死在了自己最美的年华。那位惊才绝艳的女子用她的死亡,在唐玄宗心上划下一道深刻的痕迹,为幼子挣得了那位帝王的些许怜惜与愧疚。
人死如灯灭,过往对她的一切不满都随着她的死亡烟消云散。对于她留下的那个银发蓝眸的孩子,唐玄宗虽然遂了她的意愿将他送走,却也不由得分出些心神来关注一番。
唐玄宗儿子不少,可是对他而言最特殊的,或许就是这个明面上早已死去实则一出生便被送往纯阳的幼子。
不涉及权力纷争,没有什么野心,甚至也不知自己的身世。
隶属于唐玄宗的暗卫一直都奉命关注着这位身份特殊的小殿下,可以说,明非染的成长始终都被唐玄宗看在眼里。只是后来随着对方年岁的增长武艺愈发精进,为了不被发现,他们也不敢再靠得太近。
微微垂下眼眸,银发青年神色平静。他生而记事,就算幼时不明,长大后也渐渐理解了当年的那一幕,可他却从来都没起过认亲的念头。
他沉默地站在下方任由年迈的帝王打量着,一言不发。
“煜,是朕为你所取表字,纯阳真人亦是知晓。只不过他为护你周全,选择了保持缄默。”玄宗深沉的注视着殿下的幼子,“今日,朕召你进宫是有一事只能交付予你。”
“陛下请说。”明非染神色不动,他对皇室素来没有好感,更不会自己赶着往上凑。
“……朕有一密旨,将来若是朕薨逝,太子继位后倘若他一意孤行要杀建宁王,你便取出密旨,当众宣示,废除太子帝位,着建宁王李倓继位。”唐玄宗一字一句地说出了一旦泄漏必将会搅乱整个皇室与朝堂的话。
唐玄宗深知太子是个不成器的,愚昧且自负,空有满腔野心却无与之相匹配的能力,即便当上了皇帝也无法坐稳那个位置。剩下的儿子也都半斤八两,甚至还不如李倓这个皇孙。他荒唐了那么多年,总该给这动荡的江山找一个有能力的继承者。
“李倓是个有能力的孩子,虽然早些年心思不大正,好在也已经改了。”既然盯上了建宁王,老皇帝总是要弄清这个叫自己看好的皇孙究竟能不能担下这个责任,以各种方式接近建宁王的暗卫比起明非染这边绝对只多不少。
但他却没有说,他特意在密旨里留下了另一道旨意,命继位者需善待明煜,只要他未有谋反之心便不得伤他分毫。或许,这亦是他所能给予这个自己遗弃了多年的幼子唯一的补偿。依照宗律,发眸有异的明煜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登临皇座,如此一来便对那些皇子皇孙们毫无威胁。
只要有这道遗旨在,无论是谁继位都必须暗中看护他,甚至不得动他一丝头发。
对此毫不知情的明非染却无半点情绪变化,于他而言,皇帝是谁都无所谓,只要他能令这个国家重现太平与繁华,哪怕那人是女子,他亦不会在意。
“草民遵旨。”接下了密旨后,银发青年依旧未曾抬眸的避开了玄宗的视线,语气平淡的说道,“陛下若无他事,草民便告退了。”
“……”老皇帝张了张嘴,最后重重地一挥手,“你走吧……”
“草民告退。”双手接过高力士转交而来的密旨,银发青年恭谨地行了一礼后,正待离开时,唐玄宗忽然唤住了他。
“等等。”年迈的帝王神色复杂的问道,“你可还有话要说?朕,许你直言。”
“既然陛下如此说,请恕非染失礼了。”他本不想再与他提起,可他既已开口,那他又为何不说?
“为何放任安禄山至此?从头到尾,陛下莫非当真丝毫不知?”他终于抬起头来直视龙椅上的帝王,眉宇间闪过一丝怒意。唐玄宗既能看穿李倓假面下的真实面目,又怎会被安禄山所蒙蔽?
他不信!
“放任?”唐玄宗忽然放声大笑道,“你果真是朕的儿子,那些人都以为朕已经老糊涂了,无论说什么朕都会信,又怎会知道朕一直拿他们的所为当戏看。这大唐兴于朕之手,如今朕垂暮,也当为朕而衰。兴衰荣辱皆握于手,生杀夺予不过一念间,这才是帝王手段。若非为了确保李唐江山后继有人,今日,朕也不会召你入宫。”
他若一生一世都不知晓自己的身世,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身为一朝天子,大唐帝王,他也才克己守谨,兢兢业业的执掌天下。然他暮年已至,每一日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不断衰竭,这叫一名权掌天下的帝王如何能忍。
生老病死乃是天道轮回,他身为天子亦是不可避免。
夜里辗转反侧了许久,终是不得看破。到头来,也唯有张扬与放纵的生活才能令他感到自己仿佛又变回了当初那个充满了雄心壮志,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人间帝王。
听得此言,明非染心头一冷,从未如此庆幸自己并未长于这座唐宫之中,他绝对无法接受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变成这等疯狂的……疯子。
在他看来,唐玄宗,正是一个站在权力之巅上极为清醒的疯子。身为一国之君,他有资格做任何事,然而,却也是最没资格任性之人。坦然享受着天下臣民的供奉,他在放纵自己之时可曾有想过,苍生何辜?
再度垂下眼眸,委实不愿再见他脸上那疯狂又寂寥的神色,银发青年淡声道:“陛下若无其他吩咐,草民告退。”
上首的帝王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声音略带沙哑,“高力士,送他离宫。”
一直守在门口的宦臣面色恭敬的应声而入,“老臣遵旨,小公子,请。”
银发青年行至门边,他忽然轻声说了几句话,在这寂静的御书房中令人听得分外清晰,也叫年迈的帝王骤然色变,也使得高力士猛然屏息垂首,不敢去看帝王薄怒的面容。
“放任自己听信那等贪得无厌的宦臣之言而冤杀了高仙芝与封常清二位将军,陛下可曾为此而后悔?如今洛阳已失,天策府孤军奋战,潼关亦是岌岌可危。无论您如此行事的缘由何在,开元盛世终是由您亲手结束。如此,陛下可满意了?”
正值用人之际,唐玄宗不加以实际调查,任凭自己轻信宦官的谣言蛊惑随意杀戮军臣大将,是何等的令人心寒。所谓大臣,乃是辅助君王治理天下支使百姓的助力。可于君王而言,臣就是棋子,用的着时委以重任,用不着时便可痛下杀手。
鸟尽弓藏也不过如此,何况鸟尚在林中,他便将自己的弓箭亲手折断。
患难见真交,国难识贤臣。
做人,应当讲求信义,为君者,亦当爱护百姓。而今唐玄宗与他所宠信的佞臣皆只知享乐,不顾国家安危,不察民生之苦,令治下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这样的皇朝,真的……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银发青年语气极为冷淡,他久未下山,却并不意味着消息闭塞。藏剑山庄与天策府的关系素来良好,往日不少军械生意都允其赊账,他在西湖结识的那几位好友皆已与不少侠义之士赶赴天策援助。
此战凶险,一旦天策府被攻破,那么安禄山便能抽调出更多的兵将全力攻打潼关。届时,潼关失守,长安之门大开,狼牙军便可长驱直入。洛阳城外的护城河早已被血染红,莫非长安……亦将如此吗?
有些话憋在心里不吐不快,明非染此时敢当着唐玄宗的面直言点出他的过错自是无惧生死,至少,也该让那个刻意封闭了自身耳目的帝王知晓他的放纵究竟造成了何等严重的后果。
“放肆!”唐玄宗心中怒极,然而愤怒的视线却在触及幼子面上那仿佛看透了生死的淡漠之色时,不由得一怔,怒火莫名散去。
其实,他说得半点无错,到底是忠言逆耳易叫人心头不快。
“……罢了,令牌收好,往后自会有用武之地,你走吧。”他疲惫的说道,终是没有对他做出任何惩罚。
“多谢陛下的宽恕与恩泽。”最后行了一礼,银发青年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御书房,除了方才的质问,至始至终,他都没有试图真正看这大唐江山的帝王——他的生父一眼。
明非染对他既无好奇,亦无期盼,自然也不会心存不舍。
这是他们父子间有生以来第一次会面,或许,也将是最后一次。
明非染走得义无反顾,年迈的皇帝见此,心底泛出一丝悲凉之色。这孩子是真心不愿回到皇室,入族谱被冠以李氏之称。在他心中,他的名字是明非染,纯阳掌教的关门弟子,而非他李隆基之子,甚至与这李唐皇室……亦无半点干系。
今日他敢出言指责便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旁人不敢提半个字他却坦然直言,他不怕触怒朕,因为他本就无欲无求。
“……高力士。”
“老臣在。”高力士小心翼翼地低声附和道。
“朕,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甚至,业已不是一名合格的帝王了,自他放任这大唐江山变得逐渐衰弱起,便已注定了如今的风雨飘摇。
他,早已失了帝王应有的壮志雄心。
高力士深深低垂下头颅,不敢言语,直至上首的帝王挥了挥衣袖,方才如蒙大赦的退了出去。身形高大的宦臣背过身悄然抹了把冷汗,在心中将那位小公子的重视度再度拔高几层,将陛下激怒至此仍可全身而退,可见在陛下心中,这位小公子的确是不同的。
在银发青年即将踏出宫门前那一刻,他转过头回望了一眼唐玄宗的所在,蓝眸里的情绪从复杂到平静。当年,他选择了顺从母亲的遗愿将他送出宫去,而现在,他亦是选择了江湖生活,拒绝与皇族牵扯上联系。无论过往缘由究竟如何,既已做出了抉择,也无须再抓着那些已经不再重要的东西不放。
银色的长发轻轻扬起,明非染坚定的收回了目光,没有丝毫留恋的离开了这座富丽堂皇却也令人窒息的皇宫。
明非染走后,唐玄宗独自一人坐在龙椅上,身边没有一个侍从。他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却回想起当初令他惊艳的那场惊鸿舞。
“……煜儿是个聪明的孩子,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也长大了。可惜,就如皇叔一般,终究不属于这糜烂的皇室。”他轻抚着案上这些年来暗卫送回的有关于幼子的生活记录,喃喃自语道。
皇族之中又能有几人不曾为了权势汲汲钻营?
本性清冷疏淡且没有半点权欲之心的明煜与他其他的儿子们相比就如污泥里生长出的清荷般超然世外……不,那孩子当是峭立于冰封雪地中的冰莲,若非心中仍有牵挂,只怕他早已与世隔绝一心修道。
莫雨与穆玄英,这二人在那孩子心中的重要程度怕是不下于纯阳,也不知是好是坏。罢了,终归是他自己的选择。既已放弃,他也不该再插手他生活。
唐玄宗独自坐在御书房中疲惫的阖上了双眼,身为皇帝,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所有人注视着,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当真就对底下的事情一无所知,许多事情……不过是他不愿听、不愿看罢了。放纵了那么多年,到头来,竟被人当作了傻子,反倒不如从未与他相处过的明煜看得清楚。
“朕,果真是老了啊……”若有似无的叹息回荡在半空中,徒留一室清寂。
离开皇宫后,明非染一路向纯阳方向快马加鞭的赶去。因玄宗召见,他特意提前下山,此时复返,恰好可以与纯阳宫中集结的弟子一道赶赴潼关助战。
他身为领队人,自当担负起职责。
沙场之上刀剑无情,明非染不知此行究竟会有多少人能够活着归来,又会有多少人埋骨他乡,而他所能做的,除了竭尽全力护住自己的袍泽之外,唯有杀戮。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在空空寺里都想一剑捅过去,策划总是不让动(╯‵□′)╯""┻━┻☆))这是一个前期励精图治,后期昏庸贪图美色的皇帝。他和杨广不同,反倒和乾隆有点像。
下面是资料,有兴趣可以看一看:
天宝十四载(755年)十二月,安禄山率军击败封常清部,攻占东都洛阳。
安禄山于天宝十四载十一月初九,在范阳(今北京城西南)起兵反唐之后,率军长驱南下,直指东都洛阳。
为阻安军攻占洛阳,唐玄宗于十一月十五日派特进毕思琛往洛阳募兵防守。十七日,命安西节度使封常清为范阳、平卢节度使,赶赴洛阳,开府库,招募新兵,准备迎击安军。
封常清昼夜兼程赶至洛阳,10日之内,招募新兵6万人;又下令拆毁洛阳北边黄河之上的河阳桥,以阻止安军从北面进攻洛阳。当得知安军已过黄河,便率所募新兵进屯武牢(即虎牢关,今河南荥阳汜水镇西),阻击叛军。
安禄山率军渡过黄河之后,迅速攻占陈留(今河南开封),随即挥师西向,于十二月初八攻陷荥阳。安禄山留其部将武令殉守荥阳,命田承嗣、安忠志、张孝忠为前锋,进袭洛阳。途中与封常清部战于武牢。
封常清所率皆为没有经过训练的新兵,而安军却是训练有素的劲旅,尤其是田承嗣、安忠志所率的前锋部队,多是骁勇善战的骑兵。唐军刚刚列好阵势,就被安军铁骑所冲垮,大败西逃。封常清收集余众拒战于洛阳城东的葵园,又遭惨败。再收兵与叛军战于洛阳上东门内,又败。十二月十二日,安禄山攻馅东都洛阳,叛军自四门入城,纵兵烧杀抢掠。封常清率残部与安军战于都亭驿,再败。退守宣阳门,又败。最后只好率领败兵,自苑西破墙西走,退往陕郡(治今河南三门峡市西)。
这就是封常清兵败洛阳的具体战况,可以说安禄山兵锋之锐,不是区区6万民兵能够抵挡的,足见唐王朝抵御藩镇的兵力十分单薄。
但是封常清兵败的真相和具体原因,唐玄宗并不清楚,一味的听信宦官和奸相的蛊惑。封常清有口难辩。
玄宗听说封常清兵败,便削其官爵,让他以白衣在高仙芝军中效力,高仙芝命封常清巡监左右厢诸军,以助自己。
高仙芝率军东征时,监军边令诚曾向高仙芝建议数事,高仙芝不从,使边令诚怀恨在心。高仙芝退守潼关后,边令诚入朝奏事,向玄宗反映了高仙芝、封常清败退之事,并说:“常清以贼摇众,而仙芝弃陕地数百里,又盗减军士粮赐。”玄宗听了信边令诚的一面之辞后,大怒不已,派遣边令诚赴军中斩高仙芝与封常清。
起初封常清兵败后,曾三次派使入朝上表陈述叛军的形势,但玄宗都不见。封常清只好亲自骑马入朝报告,行至渭南,玄宗已下敕书剥夺了他的官爵。封常清知道朝中大臣都认为安禄山狂傲叛逆,用不了多久就会失败。于是在临行前草写了遗表,告诫玄宗,表曰:
“中使骆奉仙至,奉宣口敕,恕臣万死之罪,收臣一朝之效,令臣却赴陕州,随高仙芝行营,负斧缧囚,忽焉解缚,败军之将,更许增修。臣常清诚欢诚喜,顿首顿首。臣自城陷已来,前后三度遣使奉表,具述赤心,竟不蒙引对。臣之此来,非求苟活,实欲陈社稷之计,破虎狼之谋。冀拜首阙庭,吐心陛下,论逆胡之兵势,陈讨扞之别谋。酬万死之恩,以报一生之宠。岂料长安日远,谒见无由;函谷关遥,陈情不暇!臣读《春秋》,见狼瞫称未获死所,臣今获矣。
昨者与羯胡接战,自今月七日交兵,至于十三日不已。臣所将之兵,皆是乌合之徒,素未训习。率周南市人之众,当渔阳突骑之师,尚犹杀敌塞?4 罚髀啊3加ι砣邢拢澜诰埃殖つ婧源焱跏χ啤J且猿塾腿眨樘臁R黄诒菹抡冻加诙际兄拢越胫罱欢诒菹挛食家阅嬖糁疲胫罹蝗诒菹轮挤窍乐剑沓冀呗丁3冀窠揽贡恚菹禄蛞猿际芍螅客牵槐菹禄蛞猿加∷遥蔚臁3妓乐螅菹虏磺岽嗽簦尥佳裕蚣缴琊⒏窗玻婧芨玻贾副弦印Q鎏煲玻蛉辗庹拢次芍迹雷魇コ怼H羰归舛兄亟岵菥啊;胤缯笊希跏χ旃模娇茉糁赇a。生死酬恩,不任感激,臣常清无任永辞圣代悲恋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