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者完本——by仰恩

病院的门口，开进了一辆黑色的奥迪Ａ６，停在了他眼前不过几米的地方。
一个男人推开后车门，慢慢下了车。
男人脸上原本架着一副墨镜，此刻像是因为见到了熟悉的护士，很快摘了下来，朝着对方点头笑了一下，看上去格外温和的样子。
即使额角到脸颊的地方有着几道奇怪的伤疤，最深的那一条直接从眼角拉到了下巴的部分，可也完全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雷雷只觉得心跳变得有点快，他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你认识他？”护士小姐追着雷雷的眼光看了一下。
“好像有点印象……我不确定。”雷雷站起身来，眼睛一直没从对方身上离开过。
“别乱想了……你要真认识他，他就该谢天谢地了！”
护士小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方脑部受过重创，导致记忆和精神都出了点问题，陆陆续续地都在这看了好几年了……近段时间情绪倒是稳定了不少，看上去他的亲属对于他现在的状况也蛮满意的……今天应该是来复查的吧……”
雷雷没有接话，只是忍不住又上前了两步。
对方的感知似乎格外敏锐，本来已经转过去的身体，又很快转了回来。
“你，你好……”雷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只觉得自己心跳如鼓，鬼使神差地走到对方身前打了个招呼。
“你好。”男人的声音听上去醇厚又温柔：”找我有事么？”
“我……我叫雷雷……”他心乱得几乎不知道要怎么开始这场谈话：”我之前在肖氏工作……”
对方默然不语地看着他，嘴角微微笑着，似乎在等着他继续开口。
“你……你认识肖陌吗？”他自己也觉得这样的念头有点荒唐。
“这个……抱歉。”男人轻轻地摇了摇头。
雷雷的工作开始变得心不在焉，总是出错。
和精神复健中心的那个小护士之间的电话却逐渐多了起来。
程睿冷眼旁观了一阵，把雷雷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雷雷，你最近是在恋爱吗？”
“啊？”雷雷惊了一下：”没……没有啊！”
“那这段时间怎么总是魂不守舍地给人家小姑娘打电话啊？”小程老板的表情看上去饶有兴致。
“我……”雷雷有点踌躇：”老板，我想问问，您和那家精神复健中心的院长熟吗？”
“还行……怎么了？”
“那老板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我想查查他们一个病人的资料。”
“诶？”小程老板这下倒是真的有点意外了。
拖程睿的福，雷雷在小护士的陪同下，把那个男人的资料大概浏览了一下——按照病院的规定，病人的资料属于隐私，是需要格外保密的，所以雷雷能够看到的部分，也相当粗略。
但这些并不重要。
在雷雷看到病人名字和病历资料上对方的照片时，他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雷雷向程老板请了几天假，开始天天、朝着复健中心跑。
跑的次数多了，医院里相熟的员工们开始看着他和小护士意味不明地笑。小护士自己也有点害羞，她说雷雷，其实你不用天天过来，我上两天休一天，空了的时候也可以去城里找你玩儿。
雷雷一边恩恩啊啊地应付着她，一边低着头在病院门口的小花坛上一圈圈地走着。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每天守在这里是要干什么。
终于有一天，那辆黑色的奥迪Ａ６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男人这次没有带墨镜，却神色温柔的牵着一个神态娇憨的小男孩。
“裴裴乖，先到花坛那边去吃冰激凌，爸爸一会就出来带你去看电影。”
男人拍着男孩的小脸蛋，哄着他朝着阴凉地方走。雷雷这才发现，小男孩皮肤白得有些病态，连头发在阳光照耀下，都呈现出一股奇怪的淡金色。
“等……等一等！”
他跳下花坛时候的动作有些急切，吃着冰激凌的小男孩似乎惊了一下，朝着男人的身后躲了躲。
“雷雷？”男人居然还记得他的名字：”又遇到了，还真巧。”
“不是巧，我在这里等了你快一个星期了。”雷雷低头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你等我……有事？”男人有些诧异。
“你……你结婚了？”雷雷看着眼前的小男孩，准备好的满腔说辞一时间堵在了那里。
男人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并不接话。
“可是不对啊……这也才两年，儿子怎么会这么大……”他自顾自地想着，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不知道是不是阳光太大，吃着冰激凌的小男孩似乎感觉不太舒服，抬起手里轻轻扯了扯男人的衣角：”爸爸……热……”
男人的神色一瞬间柔和了下来：”乖，爸爸带裴裴去旁边的冷饮店里乘凉。”
他牵起小男孩的手，从怀里拿了张纸巾，很耐心地擦着对方不小心被奶油弄脏了的小脸。
那种低头浅笑，温和淡然的姿态，让雷雷的心一瞬间就痛了起来。
“孟先生……孟泽！”
他追在对方身后，第一次叫出了这个在他心里默念过千万遍的名字。
男人的脚步顿了顿，眉头微微蹙起，看着他的脸。
“我……我可不可以请你吃顿饭？”
“我们好像并不认识吧？”对方的神色略微冷淡了起来。
“可是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和你说！”雷雷有些急了。
“好吧……”
对方似乎是想了一下：”但是今天不行。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约周末晚上。”
“一言为定！”雷雷赌博一样把眼睛闭了闭。
紧接着，他把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
肖陌周五晚上到的北京，在酒店住了一晚之后，给雷雷拨的电话。
雷雷穿着牛仔裤和一件套头的海魂衫，额前是短短的小刘海，看见肖陌的那一瞬，他还是忍不住心有点乱。
肖陌习惯性的揉了揉他的头发：”不错啊，长胖一点了！晚上想吃什么好东西，要特地把我从那么老远叫过来买单？”
雷雷犹豫了很久，慢慢抓紧了他的手：”肖总，晚上我想带你见一个人，但是你要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冷静些……”
肖陌只觉得对方的手心里都是汗，忍不住有点好笑，他说雷雷，我在这儿呢，别紧张。
他想这个淘气调皮的小家伙，大概真的是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麻烦，才会这么战战兢兢的。
周日晚上，雷雷带着肖陌在火锅店里坐下。
他特意来得有点早，偌大的店里也没有几个人。
肖陌看着对方心不在焉的一会翻菜单，一会发短信，忙的不亦乐乎，只是很纵容地坐着笑。
雷雷如坐针毡的折腾了好一阵，接了个电话，然后很快地，他站起身来。
肖陌几乎没有见过他这么紧张的时候——无法无天的雷雷即使在大闹他办公室满地摔东西的时候，都不曾泄露过半点无措的样子。
所以，他也饶有兴致地顺着对方的目光看了过去。
然后，他看见那张自己在睡梦里亲吻过无数次的脸，逆着阳光的方向，从远到近，从浅到深，最后真真切切地站定在自己眼前。
“孟总，介绍一下，这是肖总……肖陌……”
雷雷机械的介绍着，只觉得喉咙干涩。
从做出这个决定以后，他曾经千万次地设想过这个时候的肖陌，会是怎样一个反应，会不会失控到自己根本无法阻拦。
但事到如今，对方的表现是那么平静——平静得雷雷几乎觉得自己认错了人。
“肖总你好……”
孟泽礼节性的朝着他打了个招呼，用最商务的那种客套姿态。
然后他轻轻拍了拍身边的小男孩：”裴裴，叫叔叔。”
“叔叔好……”
小男孩随口招呼了一声，随即紧紧抓着孟泽的衣角，注意力已经全部被桌上的宣传广告吸引：”爸爸，我要喝果汁……”
“乖，凉的东西喝太多了不好，爸爸剥水果给你吃。”
他坐了下来，一心一意地哄着身边的小男孩，就像很多年前，他很温柔地揽着肖陌的腰，说你少喝点，对身体不好的模样。
“你……好……”
过了很久，肖陌嘶哑着的回应，声音低得几乎没有人能听见他在说什么。
然后雷雷看到对方眼前的油碟里微微颤动了一下。
一滴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

第40章 困惑

点完了菜，锅子端上来之前，孟泽带着裴裴去洗手。
雷雷趁着这个间隙，大概和肖陌解释了几句自己这段时间里了解到的情况。
孟泽大概是在一年前开始在北京进行精神和记忆方面的复健治疗的，在此之前，他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因而不得不辗转了很多城市进行身体机能上的治疗和恢复。
一年前，当身体状况终于稳定下来之后，孟泽慢慢意识到，自己的某部分记忆出现了缺失，在尝试自我修复无果之后，他最终定居北京，开始向专业的力量寻求帮助。
“所以，肖总……孟总现在的状态，你得耐心点，无论如何，他还活着不是么？”
雷雷词不达意地劝说着，想到孟泽身边忽然多出来的那个小男孩裴裴，自己也有点心虚起来：”之前没提前和你说这事，我也是担心着会不会是认错了人……毕竟，我没有想过，孟总他还活着，还多了个儿子……”
“我明白，雷雷，你不用解释……”
乘着孟泽离开的这段时间，肖陌也已经平静了下来——当年的噩耗来得太过突然，面对惨烈的消息和哭得声嘶力竭的孟家二老，他的脑子里只是一片空白。
等他终于回过神来，摆脱孟家那边的阻挠，找到车祸后收容病人的医院时，孟泽已经不在了。
“我儿子是被你害死的！如果不是你，我儿子原本是喜欢女人的……”
“不是因为你，我儿子不会死不认错，不会被他爸打了以后在家门口跪了一夜，还第二天坚持要回Ｓ城……我儿子才３０多岁，都还没有留个孙子给我，就被你给害死了……你还有脸来这里找他？”
这是孟家妈妈在他找上门后丢给他的最后几句话。
这个曾经满脸笑容地做菜给他吃，交代着他要好好帮着照顾自己的老太太，最终将他视作洪水猛兽一样一边诅咒着一边推出了家门。
他和孟泽之间再是亲密，却从来都不曾有过一个正式的名分。
所以，他被理所当然地被公众，被孟家所有的亲友排斥在外。
他甚至连保留一件孟泽车祸现场遗物的资格都没有，最后，只能用对方的一件衬衫入了殓再接下来，就是他浑浑噩噩，半梦半醒般活着的几年。
孟泽把香菇，萝卜，青笋和豆芽之类的蔬菜捞起来，先在盘子里把热气晾干净，再耐性极好地一块块地夹到裴裴的小碗里。
“对了，雷雷你不是说有重要的事情和我说么？”他忙活了半天，终于放下了筷子，有点抱歉地朝着雷雷笑了笑：”一会我还有点事……要不我们现在说？”
雷雷低着头，卷着碗里的粉条丝儿：”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我就是想……想介绍肖总给你认识认识。”
“就这样？”
孟泽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下，冲着肖陌举了举杯，笑得一脸客气：”肖总，幸会了！”
几个人再无他话，在一片沉默中吃到最后，肖陌伸手买了单，跟在孟泽和裴裴的身后，走了一段路。
眼看着孟泽拿出车钥匙准备取车，他上前几步拦了拦：”孟泽，我能不能单独和你说几句话？”
孟泽想了一下，蹲下身来拍了拍裴裴的脸：”裴裴乖，先去和雷雷哥哥玩一下，爸爸一会在带你回家好不好？”
然后他打开车门，冲着肖陌点了点头：”肖总有什么话，上车说好了。”
肖陌跟着对方上了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却始终低着头，没有开口孟泽掏了只烟出来点燃，安静地抽了一会：”肖总有话就说吧，我一会还有点事。”
肖陌扭过头看着他烟雾中，略有些模糊的轮廓，声音有些抖。他说孟泽，如果我告诉你，我们之前认15 识，你相信么？
孟泽忽然笑了起来，似乎肖陌的话对他而言，毫不意外。
他一边抽着烟，一边神色轻松：”我信……肖总你费了这么大的阵仗让雷雷把我约出来，就专门为了说这事，我当然相信！”
肖陌一边听他说着肯定地句子，一边看着他满脸的嘲讽的表情，忽然就有些不知该如何继续。
他有些尴尬，颤巍巍地上下摸索了一会，像是想到了什么，掏出钱包，迅速把里面的照片抽了出来，送到对方眼前：”孟泽……你的照片，这么多年，我一直……一直带在身边……”
孟泽瞄了几眼，到像是来了精神，一边弯着嘴角，一边把脸凑近了些：”所以，肖总还想说什么？我们之前其实不止是认识而已？我们曾经算是密友？或者有些什么其他的……关系？”
他最后几个字的音调刻意压得很低，似乎已经带上了某种诱惑的情绪。
肖陌被他一直气势凌厉地紧逼着，对方微温的呼吸已经近在眼前。一瞬间，千思万绪汹涌而来，让他理智尽失地狠狠地搂住地方的肩膀，用力地吻了上去。
久违的亲密让两年的空白瞬间被填满。
肖陌反复追逐着对方的唇舌，听着对方有些急促地喘息声，一时间，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孟泽……”他伸手探进对方的衬衫，上下抚摸着对方的背脊，在接吻的间隙喃喃倾诉着：”我很想你……”
对方任由他亲吻着，脸上挂着的表情始终有些嘲讽。
略有些紧绷的身体始终没有回应，却也不曾抗拒他的亲热。
终于，当肖陌的吻顺着对方的脸颊最终落向脖颈和锁骨时，意外的触感让他的动作很快停了下来。
已经不再是记忆中细腻平滑的肌肤。
借着车外浅浅的月光，他看到了对方领口敞开的地方，是一片让人触目惊心的斑驳痕迹。
“肖总你……不需要再继续了？”
孟泽还是一脸淡然无谓的笑容，只是慢慢伸手将几分钟前被对方解开的衬衫领口重新系紧：”我本来以为，作为一个男人，你编完这个故事，多少能撑得久一点……至少之前我遇到过几个女人忍到了帮我脱完上衣……”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笑容更大了一些：”还有照片什么的……肖总也处理得太不专业了。之前可是有人拿出过所谓的定婚照，让我还花了点时间认真的考虑了很久……”
他终于把衣衫整理好，即使是有些发闷的天气里，也把衬衫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一颗，那一刻，他又是那副严谨冷漠得近乎于禁欲的姿态，把所有的感情和伤痕都掩藏得一丝不露。
“肖陌……我不清楚你大费周折的找到我有什么目的，现在的我也不想探究那么多。你如果有什么利益上的企图，大可正大光明的来找我，把雷雷那么个小孩子也牵连进来……未免就太下作了。”
他说到这里，抬起眼睛，看着不远处拉着雷雷的手蹦蹦跳跳走近的裴裴，忽然还是觉得有些难受。
他知道自己遭遇变故，缺失了记忆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但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他身边最亲的家人，却利用着这段缺失试图营造出一段扭曲的历史。
曾经，在他身体康复的阶段，在家人的介绍中，他见过了所谓的失忆前的女友。
对方坐在他的床头很害羞的给他削苹果，一起看所谓的”订婚照”时，他虽然有些茫然，却也认真想过，或许自己真的曾经认真地爱过这个女孩子。
然后他们相处，交谈，不时聊起所谓的”过去的事”。
再后来，牵手，接吻，也逐渐变得顺理成章。
一直到某个夜里，两人都有些情不自禁，亲热了许久之后，滚上了床。
在孟泽情潮涌动，脱下衣服的瞬间，试图和对方做、爱的瞬间，对方却骤然尖叫出声。
犹如一盆冷水从头淋下。
从对方惊恐的眼神里，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重伤之后的身体上那些斑驳的伤痕是多么可怖。
也就在那个夜里，惊慌失措的女孩第一次向他说出了实情——所谓的失忆前的女友，不过是家人为他安排的一个结婚生子的托词。女孩对他一直很有好感，并不介意成为整场谎言的一部分，但是到了最后，却终于敌不过做、爱时候需要面对的赤、裸、裸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