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春意录完本——by素衣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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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行路当真是日夜兼程,歇息时刻甚少,沿途几乎不入客栈驿馆,红日西下,淡月上空时亦是疾速出行。
夜间行路,艰险更甚,好在追风逐影脾气大了些,载人识路的本事卓越出色,温家的马同样优越,一路疾奔未曾出什么差错。只苦了夏侯昭一行,跟着温言的逐影一通疾奔,时时与自己人相撞,痛呼声隐在马蹄声里,半点听不见。
如此,短短数日便行过了洪州。
一行人将入庐陵时歇在野间,沈琼华行路过度,双腿打着颤自追风背上下来,紧紧抓着温言的一只臂膀借力。见其余人皆是分毫不乱的模样,连着小小年纪的钟怀遥亦是体力尚好,瞬时只觉脸烧。
沈琼华低着头隐隐有些许歆羡,小小年纪便不输江湖佼佼者,果真是不愧为钟家后人。
温言一行向来不与夏侯昭等人亲近,纵是如此,也发觉先前二十余人的队伍少了近半数的人。
沈琼华悄悄数了数,竟只余十四人。
此前路上歇息时,夏侯昭时时消了踪影,到得启程时又翩翩出现,疲困交加中谁也未曾注意,与夏侯昭一同去了隐蔽处的男子是否回了行伍中。
沈琼华才5 歇缓了气,压着声音虚虚道,“此行将到终处,夏侯昭可是嫌人多不便,将人遣散了些?”
温言正要答他,夏侯昭那方的一名男子忽地倒地不起,些微抽搐了下,竟是呼吸全无了。
夏侯昭几日来脾气愈发燥燥,此时沉着脸色看着眼前一幕,无人不觉他要大发雷霆时,夏侯昭竟是媚媚笑了起来,暖云春光落进他那双微弯的眸子里,也被染得妖异起来。
夏侯昭缓步走到那人面前,轻轻笑道,“真是麻烦。”继而自袖口摸了一只小小的玉瓶子出来,莹白细指似是做着什么精巧事情般地拔了塞/口,将其中的细细银粉倾在了那人身上。
夏侯昭微微侧头向着温言等人看去,将每人都略略打量了,最后看定了钟怀遥的少年脸庞,嘴边笑意又是灿烂了些。
祝归时连忙拽着钟怀遥转了身,背对着那男子倒下的青青绒草。温言则是皱着眉,探手遮住了沈琼华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
烦死人了,还没能出海,新人物苏尤许表示:还能不能来南海了,不能来我就下戏了~
第19章 第 19 章
沈琼华轻握着温言的腕子,小声问他怎么了,话音一落,诡谲的嘶嘶声响便传进了耳中。
那声响极细微,本应是盖不过春鸟啼鸣,却较之鸟声更清晰地传到他的耳中,听得他毛骨悚然。
温言觉到沈琼华身体一僵,压着他的眼睛将人往怀里带了带。
夏侯昭瞧着他们,笑得更是欢畅,忽又板着脸道,“何必这样护着,小孩子总归是见些世面才好。”他自己瞧着漫野青绒中的这一方血色,十分着迷,“这药可爱得紧,能将人化作一痕画。”
温言一行与夏侯昭离得不算近,此时沈琼华鼻端却闻着了浓浓的血腥气,他不敢将那嘶嘶声与这血气想到一处,也不敢对未见的景象作什么猜度揣测。
“别乱想,没什么。”
温言这般淡声安慰着,却是将按在沈琼华眼上的手压得更紧了些。
夏侯昭冷哼一声,转身对着其余人冷道,“瞧什么,好好休整,不多时又要赶路了!”
十余人竟是没有只言片语,无一人提出半字异议,只是拖着行李包裹牵了马匹离得那血染的草色远了些。
祝归时最是瞧不得他这样子,立时便带着钟怀遥走远了。
沈琼华被温言拽着转了身去往前方的春溪。
他明知身后大抵是一副修罗地狱的景象,却仍是忍不住地要去瞧,走了几步,终是回了头。
虽是温言极快地出手扳回了沈琼华的视线,他仍是看着了一片血红里的残体以及一只溶了半个身子的黑马。
沈琼华一下子恨不能将昨日的餐饭都吐个干净
。
温言轻声一叹,将人往怀里揽了揽。
逐影近日里忙着讨好追风,对沈琼华几近是爱屋及乌,此时见他面色惨白,便屈尊过来蹭了蹭他的肩头。
沈琼华蓦地想起了血泊中的那马,胃里翻腾,急急将逐影的马头推得远远的。逐影自觉做得已是极好,丝毫不在意沈琼华的所作所为,径自颠着蹄子去黏追风。
沈琼华一脸悔恨,回手紧紧捏住了温言的掌心,“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温言深知此时不可就此事安慰半个字眼,只好扯了另外的话道,“我倒是有个事情好奇。”
沈琼华按按胃脘处,“你这淡性子难得有好奇之事。是什么?”
温言稍侧了身,一指点在沈琼华的胸口处,“这是什么?”
金陵那一夜,温言神智有些昏然,却仍是记得清楚沈琼华内里中衣的胸口处藏着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他本想等着沈琼华自己与他说,今日倒成了不教他忆了方才血腥的话题。
沈琼华拍拍胸口处,“温九公子的龙佩。我时刻都藏在身上的。”
“嗯?”
虽是离着夏侯昭远了很多,沈琼华仍是压低了声音与他说从前往事。
那龙佩是他十年前无意中拾得的,他等了三日都没能等来寻它的人,那佩是白玉雕铸的,他为了防着有人来夺,只好在里衣内侧缝了口袋,将之时时藏在身上。
后来沈琼华遇上了温澈,无意间听他提及了自己的一枚玉佩,竟是自己拾到的那枚,他当即撕了里衣内侧的口袋,将那玉给了温澈。
“温九公子那时真是奇怪,心心念念着那枚佩,我给了他他却并不怎么开心欣然。反倒又给了我,说什么我拾到了即是缘,那佩跟不住他。”
温言记得那枚佩。
彼时夏侯昭瞧上了那枚龙形佩,闹着萧怀眠要了给他,萧怀眠正迷着他,竟真的去与温澈讲了。
温言从未见得温澈发了那般滔天的火气,萧怀眠亦被激起了性子,两人在习武场上大战数百回合,他带着小师妹在旁看得心惊胆战。终了,温澈肩头染血,亲眼见着萧怀眠将那枚温家的佩递予了夏侯昭。
沈琼华低着身体捧水漱了口,面上犹带水痕便与温言道,“那龙佩太过贵重,我既然知道了归主,又如何能留在手里,后来便放在身上,想着哪一日寻着了他定要还给他,”又问他,“他分明念着那佩,怎么不要了?你是在公子身边教养起来的,知道他是何想法么?”
温言将昔日种种简单与沈琼华说了,见他眸色沉了几分,正要安慰,忽听他叹了一声,“夏侯昭果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萧教主是你师父,教你养你,我不说他什么。”
温言拉着人站起来,倒是未曾说什么。只是忆起萧怀眠日日去往寒室,总要握着温澈的一双手暖上许久,临了柔着声色念一句,“那佩我派了人去寻,总能寻回来的。”面上神色却是哀切悲戚,早前怨怼便化作了酸涩。
庐陵是小地方,没什么繁华的景致,温言与祝归时却在此处备了许多干粮蔬果。
“庐陵再往前便是任嚣城了,没多远的路程,少拿些少拿些。”
祝归时不听沈琼华的劝说,只又买了两包果糖。见着夏侯昭等人在远处备着粮囊,压低了声音嘱咐沈琼华与钟怀遥道,“你们两个要万般仔细,我与温言猜着那不见的十余人马,是夏侯昭动了与那日一样的手脚。”
沈琼华一下子记起那日惨状,急急扔了包点心压在祝归时手里的果糖上,祝归时全未察觉,继续道,“死的这样蹊跷,夏侯昭之前都是悄无声息地处理了,那日不知抽了什么邪风竟像是特意要我们看似的。你们两个要离那疯子远些,啧,沈琼华,你去哪儿!”
钟怀遥那日乖乖的未曾回头,不知沈琼华见着了什么,今日不过听着祝归时提了几句便是一副难以忍受的模样,欺在温言身侧,愤愤瞪他。
祝归时瞧着温言扫来的眸光,立时住了嘴。偏偏钟怀遥满脸好奇,缠着他不停问道,“什么手脚什么手脚,怎么就死了?”
祝归时点了点钟怀遥的额头,“小孩子少打听。”
“哼,我不稀罕知道了!”
一行人抵达任嚣城时,正赶上了早间市集,热烟袅袅徐徐,人声鼎沸,人在城门外已是预见此处繁华远胜庐陵。
沈琼华与钟怀遥难得开怀了些,欣欣期待着进了城,想着寻一处小摊用些热乎乎的吃食,哪知一看竟傻了眼。
每个摊上,虫鼠蝼蚁是主要吃食,各式各样,密密麻麻摆了满摊位。
沈琼华一时怔住,一侧臂膊突地被钟怀遥掐住,沈琼华吃疼之下往一旁看去,竟是瞧见一桌的食客在咬食才出生的嫩皮老鼠。
原来,在庐陵打点干粮清水乃是上上之策。
沈琼华抑着呕意,牵住钟怀遥定定立在原地等着温言与祝归时来。
与钟怀遥相握的手被人分开,继而落到更为宽大温热的掌中。
“带你去个地方。”
沈琼华忙不迭地点着头随温言走,身后是祝归时气急败坏地喊话,“别想留在那里用饭!”
沈琼华一路目不斜视,只一心跟着温言的脚步,直至停在了一处宅子前——竟是火云教在任嚣城的别业。
未等沈琼华问话,那宅子里蓦地飞出一道身影,直直扑向了温言。
“师哥!师父要你接我回去了吗?”
温言将人放下,顺手理了理那姑娘的鬓边发,温温道,“没有。”
看着她瞬时垮了一张脸也没怎么安慰,只是将沈琼华往前稍稍推推,“沈琼华。”
那姑娘瞬间抬头,仔仔细细地将沈琼华瞧了个遍,直把他看得颇为不自在,忽而语出惊人道,“师哥,你给我找的小嫂子可真好看。”
小、小嫂子?
“哎呀,还这般害羞。真是好玩儿。”
温言笑了笑,“去准备笔墨。你亲自去。”
那姑娘像是极忌惮温言的笑,立时摆着手便去了后堂,本就是豆蔻的年华,此时更是宛如一只黄莺儿般轻巧可爱。
“火云教里的小师妹,唤作温柔,自小被宠的过了,说话没什么遮拦。”温言引着沈琼华往后堂里走,一路上的火云弟子见了他总是要停下来恭敬地喊一声“师哥”。
沈琼华瞧得新奇,到了书房门口方记起来问他,“怎么你小师妹知晓我么?”
“火云弟子间有秘密的传信之法,师哥与我说了,他有了两心相许之人,叫沈琼华。”
温柔不知何时出了门,倚在门口笑得甜甜蜜蜜,脆着声代温言回了话。
沈琼华这时便将温柔瞧了清楚——
霜色裙衫,乌发双髻,虽是少女也已亭亭如画了。
“师哥师哥,你与小嫂子留在此处用饭吗,留在此处歇息吗,小嫂子,你喜欢吃什么……”
温言一手揪住温柔的发髻,淡淡道,“你乖乖的别再言声,也别再那般称呼沈琼华,我给师父去信,求他许你早日回去。”
温柔欢呼一声,绕着温言与沈琼华转了两圈,“师哥你真好!我再不愿在这地方待着了,吃食上吓死人了。”
沈琼华听了不由问道,“你犯了错?”
“对对,犯了错。师父罚我,他明知教中奈何我不得便将我丢在这个地方来了,我早就悔了,”温柔又对着温言撒娇卖俏道,“好师哥,你与师父说,我悔了。作为回报,我这几日好好待小……不是,好好待沈公子,好不好?”
“他时时与我一处,不要你待。”
说话间三人便到了梨花案前,温言潇洒恣意的笔体落在薄纸上,温柔掩着桃红小口惊呼了一声,“师哥,你寻着先生的佩了?”
作者有话要说:
依然没有出海,悲伤辣么大……
第20章 第 20 章
温言与她略略说了,温柔立时愤愤道,“夏侯昭可真讨厌!什么都要抢别人的,抢到了手里却不好好收着藏着!”
温言轻着力道敲了敲她的额头,“还敢提他,忘了怎么来这地方的了?”
温柔霎时苦了一张清艳的脸,小步挪着欺到沈琼华身后藏着。沈琼华微带着讨好的笑容直灿烂到将春日里最盛的桃花比下去。
温言至此再不能奈何她,只好下笔修书。
温柔扒着沈琼华的肩头偷眼瞧着温言,小声问沈琼华道,“师嫂,他欺负你吗?”
师嫂又是个什么称呼……
沈琼华不及答话,桌案前的温言倒是开了口,“温柔,你离着我的人远些。”
温柔笑得意味深长,随后跑去抢了温言笔下半干的信,极力笑得乖巧些,“师哥,你允了我回去吧,薄纸一张哪里能写得清楚?我回去后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与师父听。”
温言轻悬着笔,“你太贪玩,难道不会误了事情?”
“事关先生,我哪里会误,”温柔搓了搓手里信纸的边角,有些愁思,“我从前怨恨师父,可如今总是不舍得他那般难过的。”
温言理了理她那轻粉发带,“如今江湖里乱了些,回程时着几个功夫好的跟着。”
“师哥真好!”少女扬着手中薄信欢呼一声,欣然道,“留下用饭吧,让祥婶做蒸糕给沈公子尝尝。”
沈琼华闻言,一下子忆起祝归时愤愤的那一句“别想留在那里用饭”,继而想到街边那人咬食老鼠的一幕,心中立时为难起来。才动了要祝归时同来尝那蒸糕的念头便又将其压了下去——
夏侯昭不愿他们入各家别业,纵是不待见他,总也要顾忌着夏侯昭将还魂的消息放话江湖,平白牵连了曲韵。
温言亦是受不住此方饮食,想了又想,要温柔与小厨房说备下四人的饭菜装在食盒里——任嚣城往前便是崖州,一路没什么城镇可与他们备水粮,先前于庐陵备下干粮当省则省。
“我稍后将龙佩交予你。”
温柔忙对沈琼华摆了摆手,“先生曾说赠予你,那便是你的了,只是师父执念甚深,偏要寻,我此去与他说清楚就是了。”
沈琼华看了温言一眼,见他亦是没什么异议的模样,仍是坚持道,“太过贵重,我受不住的。我本也是要寻着公子还与他的。”
温柔怔怔愣愣的,半晌方回神对着沈琼华笑说,“我是放心着师哥的眼光的,却是没想到他得着了你这样的宝。”继而又道,“你们此去南海定是凶恶,那佩驱邪避害,你带着护佑自己与师哥,先生知晓了也定是欢喜的。啊啊,我去与祥婶说,要她做了佛跳墙给你。”
温柔很是喜爱沈琼华,才说要他此去南海多自保重,又忧心此去南海会诸多变故,纵使师哥那般厉害也护不得他周全,便使了心思地劝说沈琼华随她北上火云。好在她年纪尚小,不知多少江湖凶恶,温言与沈琼华一附一和间便哄住了她。
沈琼华对着身侧拎着食盒的温言瞧了又瞧,见温言满眼不解地回望过来,笑道,“你可是特意来许温柔回去的?”
温言轻轻一叹,“此地民风饮食你我尚且受不住,遑论她一个姑娘。”
火云少女眷,她自小是温澈与萧怀眠宠着长起来的,若非她前些日子怒极失言提着了夏侯昭,火云之主哪里舍得要她来这地方。
沈琼华点着头,忽地笑了起来,“原是我错了。”
“什么?”
“是我从前想错了一件事情。”沈琼华笑着,“我的阿言温语温行,暖人至心,与‘温言’一名相称得很。”
“就这事情?”
任嚣城吃食上一等一的骇人,景却是十足的好景。沈琼华在白墙深瓦间的青树翠蔓中弯了眉眼,没说什么话,却是将手放进了温言的掌心里。
此情可感,无声即是声。
两人回了约定的茶肆小间,离着门边尚远便听着祝归时冷着声色道,“你找死。”
温言眉间微凝,将沈琼华护在身后,推开门即见祝归时一手揽着钟怀遥一手执着利剑承影直指夏侯昭喉间,眼中寒光迫人。
一路行至任嚣城,纵是大小麻烦不断,祝归时也很少出剑,又因着顾忌夏侯昭对曲韵不利,祝归时一方四人皆是对他颇多忍让,如今惹他出手,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再往里走了走便知晓了因由——
祝归时怀中的钟怀遥面色发青,唇上红紫,显是中毒之兆。
沈琼华急急忙忙的将钟怀遥扶到自己身上,温言上前探脉,出手渡了真气进去,与祝归时先前所渡融在一处,止了毒意蔓延。
夏侯昭瞧着他们这一番动作,看也不看眼前雪刃森森,毒冷阴鸷道,“我说过了,不在此处歇息,即刻启程,解药自然奉上,不然便让这少年郎烂在此处吧,他细皮嫩肉的,想来骨头也是香的,大概会引得此处众民拿回家熬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