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春意录完本——by素衣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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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琼华不及思想心中感受,瞧着绣莹颤着手自怀里取了个精致小巧的木盒子,眼见她缓缓打开,捏了一把银针掷了过来。温言单手控着沈琼华将他护在身后,太阿的银火剑花虽是挡去大部分,却因了秋梧护卫阻隔些许视线,温言臂上仍是中了两根小小的绣花针。
沈琼华忙将那两根针拔了,拖着温言退了两步,“有毒?”
“软筋散。”
软筋散不归毒属,慕歌青那日所赠的香囊起不到效用,温言只觉真气一滞,脚下便软了。
沈琼华急急出手扶住了他,心间惊惧一瞬即过,擎着百辟扬文的手更是握得紧了几分。今时不同往日,他再不是一个人,身边之人是他至亲至爱,纵使他武力微薄,也要多护得这人一刻。
秋梧护卫得了要活捉他两个的令,此时俱皆虎视眈眈,下一瞬便要扑上来。
温言凑近沈琼华,在他鬓边吻了吻,“不如沈逃逃先行一步,去庄外找些帮手来?”
沈琼华扶着他一步步后退,摇摇头,“你我倾心日久,难道我不知你是起了什么心思么?别叫我离了你。”他才一走,这些被恶毒心思操纵着长起来的傀儡只怕会将他的阿言折磨到痛不欲生。
想至此处,沈琼华一手揽住温言,一手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一只锦袋抖了抖,将里面的物事顺着夜风扬了出去——先前在钟景云的书阁里,慕歌青别师出门时放下的毒粉虽是教夏侯昭散了,他却偷偷拢了一把收了起来。
温言下颌抵在沈琼华的发旋上,轻轻笑了一声,“我这三生定许的佳侣,果真好本事。”
“自然自然。”匆忙应了一声,沈琼华不愿瞧那些人肠穿肚烂的景象,见许多人护在绣莹身前,料想如此可拖得一时半刻,连忙揽着温言折身疾走。行了不远,沈琼华只觉手上一片粘腻,腥甜直入鼻端。
“阿言,你怎么了?”
“真气阻滞,血脉不稳,伤处无法凝血。”
沈琼华惊了一下,当即便道,“我们不能再走了,找个地方歇一歇。”
温言却是一把扣住他的腕子,“停不得,毒门秘制也拖不得多久的时刻,”就着月色凝望了沈琼华片刻,柔声叹道,“我舍不得拖累你。”
“你我之间,本没什么拖累一说,”沈琼华有些生气地挨近了温言,许是实在气他,便狠狠在那人肩头咬了一口,“只有相携相守,不分不离。”
温言气力不济,强自撑着亲亲他的额角,低低应了一声。沈琼华这才满意了,扶着人躲在一处假山石后面,撕了衣摆紧紧捂住那些个伤口。
温言倚着假山旁的乱石,气息微微,胸前一片血迹斑驳。
沈琼华偎在他身边,探手将温言冰凉的手裹进了自己掌心,察觉到指间微小的颤抖,沈琼华将身体小心地靠近些,轻声问,“阿言,你冷吗?”
温言摇了摇头,就着山间清清冷冷的月色一瞬不瞬地看着沈琼华,“我有些怕。”
沈琼华听得心中酸涩,抑着泪意温声哄他,“阿言别怕。你不会有事,我没什么本事,可不会要你有事。”
温言默然地垂下眼帘。
软筋散的药力愈加厉害,真气被阻滞,几乎已经感受不到,内里外在皆有伤创。
他不怕这些。
他怕的,是山庄的人追来,此身护不得沈琼华,自此与他分离,许不得他此生安稳,往日那句“相知相许,相携至老”化作空谈。
两人歇了片刻,温言轻轻捏了捏沈琼华的掌心,“走吧。”
沈琼华咬牙撑着他,恨道,“阿言你撑住,等我们出去了,我就放火烧了这庄子。”
温言笑了笑,“我陪着你。”
只是两人行了不久,便听身后劲风习习,温言心中一叹,暗道方才果真不该停下。侧首去看沈琼华,却未见他流露惊慌,想来先前早便想到了如今情形。
绣莹倚在攒花椅上,目呲欲裂,随手抄着了手边的软垫扔了过去,“你们这对下/流坯子可真是能耐!我倒要看看到了此时,你们还能跑到哪里去!”
沈琼华看了看一路蜿蜒着的火光,望定绣莹的狰狞面容,淡声道,“沈琼华身负深恩,总想着要报还回去,故此,我是最惜命的。可是,”摸索着抓了太阿在手,沈琼华轻轻放了抓着温言的手,稳稳站好,“今时此地,当为我此生至爱,拼死一战。”
温言心中一震,“沈琼华……”
这一声近似缠绵的轻唤立时便让沈琼华笑意盈盈地望过去,“阿言,沈逃逃今日要大杀四方来护你周全。若我死了,你也定要好好的,”言罢又叹了叹,“大杀四方……哎,其实,我许连一方也杀不得,可我总会护着你的。”
温言心中震恸,血气上涌至喉间,忽地记起那日沈琼华的话——
“我从前怕死是因为我受了个天大的恩惠,要留着命报恩,现今怕死,是因为我要和你过日子,自是和你活得一样久才最好。”
温言看着那人已经抽了剑,周身弥散着同归于尽的戾气,勾着唇角咽下了喉间的血,撑着力气道,“生,你我同生。死,你我便同走黄泉路。”
沈琼华握剑的手一颤,随即握得更紧,身形掠去之前暖声回道,“好,死生不论,你我总在一起。”
第44章 第 44 章
秋梧护卫得了绣莹的话,要活捉温言与沈琼华,故而对着沈琼华时便不敢全力以赴,生怕哪里用错了力气便将人打死了。沈琼华没什么招式,没什么套路可言,加之他脑中尽是温言周身染血的模样,心肠一下子冷狠起来,太阿与百辟扬文齐齐在手,一时间倒是只添了几处轻伤。
温言看着沈琼华的身形闪在一众人之间,眼里几要滴出血来。这是他捧到心尖上护惜着的人,如今却教人这般对待。纵是先前言说死生相伴,他却是无法立在此处,眼睁睁看着沈琼华为他不要了命。
可他如今真气虚无,妄自上前只怕会害了沈琼华。眸眼看定绣莹,心思千转——“情”之一字,可甜蜜可苦痛,可暖人可伤人。
温言反手按在山石上稳住身形,淡定了气息惊讶道,“前辈归庄,怎么也不着人与绣莹姑娘说一说?”
绣莹在一片剑鸣铮铮中亦是听了个大概,立时瞪圆了眼,抢了一人手中灯盏,提着急看四周,却未曾见了什么人。抬手止了秋梧护卫的动作,“停手!”复才对着温言问道,“你说什么?”
温言却不理她,柔声唤着沈琼华,要他到自己身边来。
沈琼华被他无头无绪的一句惹得迷迷糊糊,右手提了太阿,左手攥着百辟扬文,呆呆去了温言身边,探手捂住了早便浸透了嫣红粘腻的布段。
温言轻着吹了吹沈琼华的伤处,“疼不疼?”
“疼,”见温言神色微变,又道,“可也不过是瞧着吓人,还不如我从前被人追着滚下山伤得厉害。阿言,你这剑真是利器,我这般武学浅薄的人用起来也是威力逼人。”
温言听得心间作疼,此时说不得暖言暖语,便只笑着揽他入怀,“是先生眼光好。”
绣莹见了这一幕,又要骂起人来,心念急转间总是记得了要先问问温言,方才是说了什么“前辈”。未及开口,忽听温言淡声道,“钟庄主回来了。”
“什么?在哪里,我家庄主在哪里?”绣莹癫狂地看了一圈,嘶声喑哑,“你胡说!他若是回来了,怎么不来看我?我辛辛苦苦为他守着庄子,等他一夕归来,他竟然都不来看看我么?”
沈琼华听了温言所说,虽不明真假,却仍是手脚发麻,如今见了绣莹这副模样,思索一番,接话道,“他来看你什么?看你屠斩秋梧贵客?他从前为这庄子打下的好声名,俱皆被你败光了,他可气得很,怎么会来见你。”
“我没有!”绣莹伸手指着沈琼华,“是你们,是你们拿了那簪子来气我在先!”
沈琼华哼了一声,瞪着她,“你还敢提那支簪子,啊?那簪子是他要送了给自己的心上人的,你把它摔坏了,无从修补,钟前辈更气你了。”
“那个贱/人有个儿子!白玉有瑕,根本配不上我的庄主!”绣莹颤颤地起身,一把挥拂开旁侍扶她的手,“这世上只有我才配得起他!”
沈琼华气得心手俱抖,险些将手里的两把利器掷过去,“你为一己情痴而枉顾人命,百年来不知害了多少人家的儿女,人家爹亲娘亲如珠如宝的心头肉在你这里生不如死,他们的亲朋上山来寻,你又做了什么?这庄子早便不是彼时的江湖第一庄了,你更是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染尽了血腥味,钟前辈厌恶你尚且不及,遑论与你共谈嫁娶!”
“你懂什么!”绣莹发着疯似的嘶声道,“我全都是为了他!这庄子是他的心血,我不能教他传了给那个贱/人的儿子,他日后一定会后悔的。我要他仍是这庄子的主,千思百想才琢磨出了保住山庄的法子,你们这几个小杂/种一来,什么都毁了,等我抓了你们,定要你们求生不能!”
沈琼华气得过了,反倒说不出什么话来。温言抬手抚了抚他的脊背,淡声与绣莹道,“绣莹,百载光阴,冤魂痛哭可曾入你梦境?”
“我不怕他们,我不怕,不怕,”绣莹气势一下子虚弱下来,缩着身子蜷进木椅,一迭声念道,“庄主知道我所做为他,会护着我,我不怕……”
温言本意是拖得些时刻,撑到火云驰援前来,此时见了绣莹兀自疯言疯语,没了对付他二人的心思,总算松了些许心神。只是血液流得多了,他已是觉到了冷意,正往沈琼华处凑近了些,忽听一人脚步声沉重杂乱着由远至近。
温言轻咳一声,与沈琼华一同侧首去看,却是梅雪。
想来她是一路急奔而来,就着火光清晰可见她钗横鬓乱,气息不匀,双膝处更是渗着些殷红。
“公子,是梅雪累了你们了。”
堪堪行至半路她便折了回来。留在庄子里的两人,本与这庄子的烂事情没有干系,此时却抛却安危,不知陷入了何等凶险的境况,她如何无法走得心安理得。
沈琼华生怕她情难自抑,说些什么话惹了绣莹又记起抓他两个的心思,到时恐会连着这小女子也遭了罪,急忙暗中给她打着手势,要她别再说什么话出来。
梅雪却是没瞧见沈琼华的急切,张口又唤了声“公子”,绣莹此时正正望过来,见梅雪满面泪痕,怔了一瞬,随即勃然大怒,“你哭什么!这庄子几时教你哭了?你给我跪过来,我要撕了你的脸!”
温言清淡接道,“庄主归庄,做婢子的难道不能哭一哭?”
梅雪愣了愣,急急伏身跪了下去道,“绣莹姑娘,庄主回来了,我方才瞧见了。庄主还说要立刻见着绣莹姑娘,我为着姑娘高兴,不自禁便流了些泪。”
“他说要见我?”
“是,庄主说这些年辛苦姑娘了,在书阁等着要见一见姑娘呢。”
绣莹的眸眼亮上几分,手指绞在一起,很是娇羞欣喜,“庄主果真是懂我的用心的,他果真是懂的。快,快带我去见他。”
一人身形当空落下来,直教所有人惊立在原地。
浅血牙的初夏轻衫,银丝若雪覆了满背,眸目不羁。轻轻掠看了温言一眼,再瞧着绣莹时便冷了眉眼。
温言心中一喜,忧虑总算散了大半——自家师父来了。
“你伤我弟子至此,还想着走?”
绣莹事事蛮横,此时瞧了萧怀眠神情眸色,身心却陡生惧意,忙挥手令人上前击杀这几人。
萧怀眠冷笑一声,怒意更甚,偏生面上仍是深沉若水,“花架子。”
言罢便迎前而上,单手挥袖,一路碎着傀儡护卫的腕骨,如入无人之地,几瞬便到了绣莹跟前,袖中锦帕即出,萧怀眠探手覆着掐上了绣莹的颈项,“我与幼清多年心血教养着长起来的弟子,教你祸害成这副样子,你有几条命来赔,嗯?”
绣莹胡乱挥着手,眼中落了泪,挤了声音道,“别、别杀我,庄主还等着、等着我……”
萧怀眠看着她,嘴角缓缓绽了笑,明明是上扬弧度,却教绣莹瞧出了其后的深深邪恶,正要开口求饶几句,萧怀眠手上便用了力,绣莹瞬时便发不出半点音来,耳中甚至好似听得了喉骨碎裂的声响。
秋梧护卫未得相护的令言,只管擎着刀剑奔向温言三人。未及近身,便被两人长剑挡了去路。
沈琼华睁大眼睛去瞧,竟是慕歌青与祝归时。
“祝公子!”沈琼华欢然惊叫一声,“你的伤好啦?”
“好了,”祝归时得了空瞧了两人一眼,笑道,“可真是狼狈。你师父估计要气得发疯了。”手上承影剑狠狠刺入眼前人的胸膛,一脚抬起将那人踹离,嘴里念念有词,“沈琼华的胆子比着老鼠大不得多少,他的亲亲心上人瘫成了那副鬼样子,这样两个人你们也下得去手,真是丢武林人士的脸。”
慕歌青挑了一人筋脉,笑道,“这些不是什么武林人士。”
“哼。”
沈琼华心神得以放松,扶了温言席地坐了,干脆脱了外衫,就着方才慕歌青扔来的药粉裹在温言的伤处,又分了些给了梅雪。此时闲了心思,忽地想起,祝归时大抵还不知慕歌青出了毒门的事。
温言顺着沈琼华早便乱了的发,轻声问他,“想什么呢?”
沈琼华张了口,才说了个“我”字,便见一队人马迅疾飞掠前来。
“那是哪方的人?”
温言就着月色与灯盏之色混在一处的光亮辨瞧片刻,“看衣纹发饰,像是南海楚澜的宫众。”
正说着,那方众人已赶了过来,当先一人赫然是南海楚澜的思锦。她未曾入了战圈,只到温言与沈琼华面前行了礼问好。
沈琼华因了苏尤许,对着这人便不怎么愿意理,又见她很是温和有礼,加之她领了人来,战势得以迅疾逆转,便不能视而不见,只好问道,“多谢了。只是你怎么来了?”
“我家主子上陆来寻下一任宫主与大祭司,偶遇了祝公子,未曾言谈几句便见了天幕红云,祝公子言说几位许是受了险,我们便跟着来了。”
思锦寥寥几句说得平淡,沈琼华与温言却是惊了惊,“你家主子……是秋怀信?他不是……”
哪知这一句问便教先前还风轻云淡的姑娘哭出了泪,“思锦做了错事,如今便只得这一个主子了,”抬了袖子拭了拭泪,哽咽道,“我跪在宫主的门前,他看也不愿看我,是不要我的了。”
沈琼华心头狂跳,缓了半晌才道,“你是说,尤许与秋怀信仍在此世么?”
第45章 第 45 章
思锦小声说了什么,却教不远处一声嘶哑欲裂的惨呼盖了完全。几人齐齐看过去,正瞧见萧怀眠脚边一人身上窜起的火光,边角可见喜庆热闹的大红颜色,也只有那个绣莹穿得了一袭。
萧怀眠极是护短,尤其温言是他与温澈亲自教养的弟子,视同亲子一般,如今气得狠了,满心想着如何教她受了万千疼痛,才要下手,那人却是自己挣扎之下打翻了木椅角上的灯盏,灯油泼了她满身,红火瞬起。
萧怀眠在一旁冷眼瞧着,面上仍是阴狠。
绣莹于疼痛嘶喊中奋力爬着,看方向大抵是钟景云的书阁。此地曾与她有些交流的三人看着,心中不觉慨叹,情痴入魔大抵便是如此了。
秋梧护卫只余寥寥几人尚算安好,此时见了绣莹的模样,直直掠了过去,纵身而上,竟是想要依靠自身灭火,只是灯油沾身,连着他们也身起烈火。
几人嘶嘶痛叫,面上竟仍是融融笑意,衬着暖色火光,分外诡异骇人。
温言探手绕过沈琼华的肩膀,抬起来遮住了他的眼。直至那几人俱是不语不动了才放了手。
祝归时看得心惊,不觉道,“你们这是进了个什么样的鬼庄子?”
“死得这般痛快,倒是便宜她了,”萧怀眠淡淡说完,径直去了温言身前,长指微微挑开那些浸血布条瞧了瞧道,“万金难求的伤药,你这心上人这般用法,倒真是疼你。”
温言柔着眸色笑,沈琼华在一旁听着,脸上一下子烧了起来,想着归教的温柔应是与他说了自己,抬手行礼问好道,“萧教主,久仰大名。”
萧怀眠摆摆手,“我在江湖上没什么好声名,难得你明晓这孩子是火云中人仍愿跟着他,”随即眸色更是柔了几分,轻声道,“幼清的眼光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