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春意录完本——by素衣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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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锦小小女子,纵是身旁跟着楚澜宫众,见了这诡谲场面仍是心中害怕,小声提议道,“此地污秽,不如我们下山吧?”
几人当即准备下山,只是这山庄不毁,难平百年间丧生于此的冤魂之怨,众人便去寻了这庄子的酒液灯油,淋淋洒了,而后掷了几支火把。冲天火光映上天幕,红作半边。
沈琼华瞧着,忽地想起,那夜初到此地,朱门大开,婢子仙姿,人人手中执掌一盏琉璃灯,也是将天映作了这般模样,哪想不过短短日夜便人事皆休。
温言体内的软筋散经由萧怀眠深厚内力的逼迫以及慕歌青的辅药摧散而褪得干干净净,下山时便仍如先前一般将沈琼华护在一侧。萧怀眠瞧着,心中欣慰又怅然,从前那小小孩童,仿似一瞬之间便长成了温淡凝敛的青年。
慕歌青下山时将祝归时拉着与他同行在了最后处,沈琼华回头去看,慕歌青面上端肃诚恳地说着什么话,祝归时却是一副戒备的模样。正猜着这两人是言说了什么,耳中便听萧怀眠道,“你带着沈琼华给我回教里养伤。”
“先生离不得师父的真气蓄养,重新选定人马,另行准备一应物品前去探寻还魂都需要时间,”温言淡道,“师父,盛夏将至,转眼初秋,我们没得多少时间了。”
“你失了血,伤处未曾愈合,总还是个受了伤的人。”
“先生教导,血伤不惧,一心不乱。我自小是记着的,也是与先生这般保证了的。如今不过轻伤几处,师父便要我失信于他么?”
萧怀眠听得怔怔,停了步子,漆墨眸子盯了温言良久,听得其后的慕歌青与祝归时都赶了上来,才叹道,“你与温柔一样,惯会拿他来压我。”
“师父总是听先生的。”
萧怀眠没接他这话,只继续下山,又问着沈琼华道,“你跟着他?”
沈琼华连连点头道,“我跟着他。”
“好,”萧怀眠温声道,“倾心倾情之人,合?4 檬悄逶谝黄鸬摹!?br /> 沈琼华瞧着他的神色,大概是猜着了他心中此刻所思所想之人,又想着他这般护着温言,定是担心此去一路恐会如今夜一般凶险,纵是他心中因了温澈对他有些埋怨,可这人对温言确是慈父模样,如此他便狠不下心,“萧教主不必太过担心了,我会好好顾着他的。何况,夏侯昭被教主擒住了,我们已是少了许多危险。”
萧怀眠微微颔首,又清声问道,“你知道我擒住夏侯昭了?”
“彼时往事我听了些许,那日也瞧见阿言修书于您了。”
萧怀眠很是不愿听着“昔年往事”一类词句,此时便只是低低应了一声,又拒了沈琼华要将龙佩给他的提议,只说幼清给了他,他好好带在身上就是了。才到山下便跨马上去,温声嘱咐温言道,“仔细着自己,仔细着身边人。”
“好。师父保重。”
沈琼华上前一步小声道,“萧教主,龙佩……”
萧怀眠一怔,眸眼染上忆想往昔的迷离,半晌才道,“幼清送了给你,那佩与你有缘,好好收着吧。”
“哦,”沈琼华点点头,“萧教主保重。”
萧怀眠一骑绝尘而去,沈琼华也没能找见夏侯昭,温言低低道,“应是同行而来的教众先行带回分教处了。我师父傲得很,救人一事,只身一人仍嫌多。”
沈琼华听得发笑,才一转眼,竟瞧见了一侧不远处凝神不语的一人,仔细辨了许久才认出是南海楚澜的大祭司秋怀信。那日眉目如画的翩翩公子竟成了满面苍白病容的文弱之人,瘦白细指轻捏着素白帕子掩着口,时时能听见咳声。一名小童伶俐可爱,在一旁扶着他。
沈琼华与温言对他如何心中不喜,方才一事总是要道了谢的,堪堪踏了一步,只听秋怀信与思锦道,“走了。”
“大祭司,”沈琼华急急唤了一声,见他微微侧了头,诚意恳恳地道了一声,“多谢你。”
秋怀信静了静,转了身缓声道,“尤许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念着沈公子的邀约。可下一任宫主祭司不日上岛,我与他繁务加身,短时里他便不能来与你游遍江河了。”
沈琼华点点头又摇摇头,心中痛喜混杂——那日明明是瞧着了苏尤许亲入玉台机关,生身血祭,字字骇人,今日却听得他仍在凡世。沈琼华内里千言万语,最后也只问了一句,“他好么?”
“受了些轻伤,如今时日该是养好了的。沈公子得了空,可来岛上一叙。他见了你,便更是展颜宽心了。”
“好好,”沈琼华急急应着,又问道,“我给他写信,行么?”
秋怀信略一沉吟,低声嘱咐思锦与沈琼华说了个通信法子——他重伤在身,气弱得很,实是说不得过多的话——半身性命,七成功力换得那人安然,他自是觉得值得很。
南海楚澜未有免黜一说,秋怀信便仍是大祭司。只是苏尤许不愿见着他,他只好领了那人再不会任用的一众人搬去了离着雾霞不远的一处小岛。他做不到与苏尤许相忘江湖,想着纵是只得相见便可,如此,也只能借着沈琼华的信去见他。
沈琼华眼见他一帮人随着引路人渐行渐远,忽听一旁的祝归时道,“重伤未愈便上陆寻人,他可是不要命了?”
慕歌青叹了一声,轻道,“不紧着寻人,苏尤许只怕更不愿见他了吧?”
“做了错事,自是要付了代价去还。”
慕歌青微微垂眸,掩去一应神色。沈琼华却是在一旁狂点着头附和温言,正要说些溢美之词夸赞一番,一旁的梅雪领了少年少女来,齐齐在四人面前跪了下去,人人口中道谢。
几人俱是一惊,急急便教人起来。
梅雪道,“几位公子当得起这一谢。”
“膝下有金,跪不得,”沈琼华伸手拽了几人起来,眼见其余人亦是起了身,又问道,“你们俱是婴孩时便在那庄子里,早便不识自己家门,如今怎么办?”
梅雪被他问得愣了一愣,侧首与吟香相看半晌,又看着沈琼华摇了摇头。
温言看了看远天初现的早霞道,“去官府吧,那里对走失之人俱皆登记在案。”
祝归时与南海秋怀信一行人循着红云的方向赶到林子时,火云教众已在其中绕了好一会儿,一众人在里面很是耗了些时候,好在因了温言书信而来的萧教主明晓入山需得引路人,凌厉之气聚身聚眼,砸了一户人家的门,强自压着一人引了路去救人。如今那引路人抖着手脚,急急领着南海楚澜人走了,祝归时一下子急了起来,“顾着此端失了彼端,那人领着别人走了,我们怎么出去?”
“我早便与你说过,沈琼华长于认路。”
祝归时瞧着温言的满眼骄然,哼了一声,“是是是,他最了不起。”
沈琼华在一旁听着,无声笑了笑,走去了最前面。祝归时正要随着温言一起前去,腕子便被慕歌青扣住了,“都是小孩子,总得有人在队尾看护才好。你可放心我一人?”
“自然不放心。”说完便见慕歌青勾着唇角,笑得极是开心欣欣的样子,心中暗道,自己怕他出什么阴损招式伤了小孩子,不放心他一人护在队尾,这人却是在欢欣个什么?
滴水未进,沈琼华早便饿了,此时出了庄子,心神一松,腹中饥饿感便愈发明显,拍了拍肚子,却听得一阵玉石相击之声,“啊,簪子。”
温言侧首一看,竟是先前被绣莹断了的白玉簪子。
“怎么拿了它?”
“这簪子是钟景云带了送去南海的,虽说了百年即归秋梧,可那庄子被绣莹祸害成了鬼地方,哪能放在那处。我想着便不如还是给了南海,陪着那‘故人子’好了。”
“故人子……”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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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沈琼华见着温言喃了“故人子”三字,好奇地凑近了些,问道,“怎么?”
“绣莹改了秋梧家册,这三字,倒是用的微妙,”温言执了半根断玉瞧了瞧,“钟景云竟舍得将这簪子给了旁人?”
“他从南海回来便去了,想来身体该是每况愈下。这般却仍是不惧艰险,乘船破浪,亲上楚澜,只为探看故人子,最后还将这支白玉簪子给了他……”
温言接道,“故人非是寻常之故。”
沈琼华忆及庄中梅雪所述,想了想道,“梅雪姑娘说,绣莹弄丢了那人的儿子,莫非,南海楚澜那时的宫主人选,便是那个钟景云万分疼爱的小孩子?”
“多半便是如此了。”温言侧首瞧着沈琼华的满眼惊奇,心中却是想着,这三人,明明是爱意亲情聚聚交融,最后却是一人身在南海成了宫主,终生护着那海,一个不知归处,剩下的一个葬在冷冷雪山,痴痴苦等。
“那这簪子倒是更该送到南海去了,”说完良久未闻温言回应,沈琼华轻着力气撞了撞温言的肩,笑着问他,“你是想着什么了?”
“想,你我百年之后,当葬于一处,相执相携永世不分。”
沈琼华几乎要欢呼起来,忍了又忍方压了下去,故作满面惊讶道,“你这般离不得我吗?”
温言瞧了他一眼,勾了他的手握在掌心,也不去拆穿他,只温声道,“离不得。”
“哎呀呀,哎呀呀,哎呀呀……”
沈琼华一路小声叫着,眉眼弯弯的模样惹得温言有些心猿意马。安置了那些少年人,四人无意留在那处要人千恩万谢地行礼,悄然便离开了。
慕歌青不入客栈,未作休息便牵了马走了,走时只对祝归时低柔道了一声“我走了”。他不说去往何处,旁人也问不得,沈琼华瞧着那人身影远去,隐隐觉着有哪里不对,正要细想,迎面一颗马头凑过来,湿漉漉的鼻头蹭了他满脸。
“逐影!”沈琼华扯着袖口胡乱擦着脸,忽见逐影踢踢踏踏退了两步,定定瞧着他。心中一顿,直觉这喜怒不定的马要发脾气,急急扑上去,撞撞它的额头,讨好道,“逐影好乖,我和阿言走了这短短日夜真是万分想你,你好好吃饭了么,好好喝水了么?”
祝归时看了温言一眼,“你家沈琼华疯了?”
温言看也不看他,对着逐影淡道,“逐影,祝归时说你疯了。”
祝归时眼见壮硕高马风一般冲撞而来,一惊之下几要抽了剑出来,堪堪避过,眼见那马气得很,嘴角抽搐几下,总算扯了个算得上和善的微笑来,心中却暗道,果真是疯了。
追风向来不似逐影一般肆意,只踱着步子,慢慢凑到沈琼华身前,拱了拱他的肩头,沈琼华扬着笑脸,将方才的一席话换了顺序,又与追风说了一遍。
许是东嘉州是为秋梧山庄建地所在,钟景云声名过盛,百多年里,此处未有江湖别派在此建阁起楼,火云与温家在此处皆无分处,三人略作商量,各人面上纵是狼狈,所幸伤处已然轻微,真气归位,便不做停留,直向潭州府而去。
过了潭州府以东的筑城便是坤山天池,正是钟景云所画风雪,亦许是这神鬼之才埋骨之地。
潭州府多山多水,正值初夏时节,翠羽之水波澜微微,映着满池红碧相杂的荷,虽是暑气渐起,却教人怡爽。
祝归时坐在火云分处的水榭中,衬着夜间琉璃宫灯下目中所及的景,悠悠将那日山下情形大致与两人说了,又道,“你师父瞧见夏侯昭时的那眸色神情,”思想片刻,斟酌了字句才道,“沉沉若黑水,其后涌着的血风海雨骤骤却几可明见。我瞧了一眼便觉得骨血生凉,遑论夏侯昭。”
温言只淡淡嗯了一声,显是对自家师父的为人心性极为了然。
沈琼华冷哼一声,“他做了错事坏事,自然吓得要命,”想想又道,“他肯定不会乖乖随人走。”
祝归时点着头,“他跪着哭得厉害,言说身不由己,还说若萧教主留他性命,此身此心便愿意跟了他,以后事事以他为先,从前萧教主想看的横笛吹雪,日日演给他看。”
沈琼华睁大了眼,难以置信,“这般不要脸面?”
“还有比之更甚的,”祝归时长指曲扣着桌面,“总之,他字字所说,比着你两个时时在我眼前做着的还要腻歪。”
“那怎么一样,我们两个是情之所至,他是为了活命,扯些谁都不信的谎话。”
祝归时摆着手与沈琼华道,“是了是了,你最有理。反正萧教主气得厉害,不知动了什么手脚,夏侯昭突然痛叫得厉害,被人带走时,嗓子都喊得哑了。慕歌青却是冷眼瞧着,动也未动。”
三人沉默不言,沈琼华忽地叹了一声,“他这般寡廉鲜耻,难为慕歌青跟他甚久,到得秋梧山庄那一夜方从毒门脱了身出来。”
“他真的出了毒门?”
温言与沈琼华瞧他一副惊讶模样,忆及下得景山那夜,两人在队尾说了好久的话,料想着应是慕歌青事事皆与他说了,可祝归时因着从前的事,再难信他了。
温言略略颔首,“真的。”
“他倒是聪明,”见沈琼华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祝归时耐着性子道,“如此,萧教主总不会牵连至他了。”
“啊?你、你是这样想的啊……”
“难道不是?”
沈琼华呆了半晌,心中万千思绪纠结在一起,不知要不要说了慕歌青的心思与他听,正踌躇间,温言拉着他起身,淡声道,“天色晚了,歇着吧。”
祝归时笑道,“此地山水好,月色好,我留一留。”
沈琼华点着头应了,温言看了他一眼,轻道,“凡事不必过多纠结,愈是放得深了愈是不解其意。”
祝归时眼见两人走得远了,手里的白玉杯盏一倾,琼浆玉液便洒了些许,鲜红酒汁倒像着艳艳红血多些。“钟怀遥”一事他虽是气得狠了,却也想得通透,江湖奔命,各为其主,慕歌青骗得一众人自是他的本事,怪也只得怪自己大意。
至于那一掌之痛,日后寻了机会还回去就是了。江湖男儿当如是,难不成还要哭哭啼啼地要闹上一番么?彼时慕歌青身在毒门,护师听令本就是他这弟子该做的,他两人,说到底,不过立场不同。
只是他已非懵懂少年,那人的心思他瞧得出两分,那夜慕歌青隐着措辞说了许多,他听出三分,却是不敢信他——他见识过这人的厉害,总想着他是为了旁的,故而慕歌青言语间如何温软衷肯,他仍是顾虑颇多,己心己情倒是未及思想。
祝归时抬头望一眼清亮圆月,轻轻叹了一声。
沈琼华着了轻薄中衣,赤着双足在床榻上翻来翻去,胸口藏着龙佩的地方隐约可见些许玉色。
“阿言阿言,我心里慌慌的。”
温言坐在桌边,缓缓翻了书页,“恩?”
沈琼华从榻上奔下去,挂靠在温言一侧,“就是慌慌的。”
温言探手搂着他的腰际,将人抱到腿上,搁了书册,又摸了摸那双赤足,“这时节也不要贪凉。”
沈琼华欢欢喜喜地笑着,在温言怀里拱了两下,耳际瞬时便被温言暖热的气息笼了完全,“老实些。明日还要赶路。”
沈琼华捧住温言的脸,噘着嘴重重亲了亲他的柔软唇瓣,末了还伸着嫣红舌尖舔了舔,笑得像只猫,“什么什么,你说什么?”
温言眸色暗沉,臂间用力,揽着人的腰将他放在了紫檀桌面上,顺势压了上去,温软薄唇吻润了沈琼华的鼻尖。沈琼华因了这一番动作,鲜嫩小腿露了半截出来,映在暖暖灯火里,晕出一层细润的光泽,纠缠在温言腰间。
两人正是情热,心动意乱间,沈琼华被温言吻得急急喘/息,手上一抓,胡乱地抓了一只温言许他解闷的机关盒子在手里,沈琼华脑中一炸,立时便推开了温言,跳下桌面。
温言半点防备也无,被他推得退了两步,正要问他怎么了,眼前的沈琼华却是急急出手,拽着他半开的襟衫胡乱理了理,转身又拿了外衣来七手八脚地套在他身上,嘴里念叨道,“穿衣服穿衣服,我们即时赶路,快着些!”
温言单手拢了拢襟口,另一手去握沈琼华的腕子,哪知不及触到半分,那人竟风一般跑了出去。他几乎要疑心是逐影教坏了沈琼华,手上提了那人的鞋子追着他时,沈琼华正在大力砸着祝归时的门——
“祝公子,祝公子,快些起身,我们要赶路了,十万火急!”
祝归时在水榭中久坐,才回了客间睡下不久,便被这轰然巨响惊醒了神志,挟着几分火气朦胧着眸眼开了门,正见月华下愈显琼华的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