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春意录完本——by素衣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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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琼华有些无措,佯装镇定道,“不过是个猜想。”
他今年十八的年岁,论起这种事情却是极为放不开,反驳着祝归时,手上却不自觉地攥紧了温言的衣摆。
温言轻轻覆上沈琼华的手,淡淡瞥了祝归时一眼,强行回转了室内的气氛,“此行凶险莫测,这些人倒好像是全然不放在心上,又有人与夏侯昭这样交/颈纵/情,不知是依仗了什么维系?”
祝归时忍回笑意,“你护得可真及时。我倒觉得沈琼华这样没什么不好,你日后的生活总会是盎然有趣,颇多惊喜了。”
沈琼华叹了声,看着温言颇有些无奈,“我一路思虑颇多,却是越想越无头绪。到后来便尽是些是些胡思乱想,可无论如何也停不住。我还有件事很是不解,”沈琼华正了脸色,声音又低上几分,“夏侯昭为了什么跟着我们前往南海?”
祝归时回他道,“自是为了还魂珠。”
“还魂珠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物,确是惹人肖想,可如今势微的毒门急需的哪里该是还魂珠?若说毒门正当鼎盛,夏侯昭想着万岁千秋,世世享富贵荣华,他急着寻还魂倒是在理。可如今,他只余十数门人,毒门几在江湖流派中消弭殆尽,他得了还魂又如何。”
温言微微颔首,“我亦是思虑过。出扬州那日,众多门派争一张前朝藏宝图,言说其中珍宝秘籍无一不精,夏侯昭却一眼未看,只一心急着赶路前行。”
“琅嬛向来将各色珍秘护得极好,纵是一朝焚火,总也会留下大半,”祝归时亦是肃了神情,“夏侯昭却是不闻不问,只盯着咱们要去寻还魂珠。他在曲姨的剑琴阁有接应之人,显是一早便打着咱们的主意。温家与火云联合,他大抵是猜着此行是为了九师叔,要来搅上浑水,要我们无功而返,害了九师叔,好重得萧怀眠青眼?”
温言看他一眼,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你大抵是忘了火云刑堂的血了。”
祝归时一顿,身心倏地泛起层层颤栗——那时他随着温湛前往火云要人,萧怀眠未加拦阻,派了弟子客客气气地请了他们进去,温湛见不到九弟,心伤忧愤,定要见着萧怀眠,还是那领了他们进门的小弟子将他们引去了刑堂。
萧怀眠低冷的笑声混在铺天盖地的血腥气以及萦荡着的哀哀惨叫里,令那时的温家家主亦是色变,祝归时小小年纪,跟在温湛身侧,心间狂跳,颤颤去看脚下黏黏腻腻的是何物,蜿蜒着的血色便映进了他的眼。
此后祝归时好几夜噩梦缠心,对火云刑堂,只余血腥的印象。
后来萧怀眠衣袍染血地站在刑堂门外,看着温湛,道说,“不过处理了几个毒门杂碎,待捉着了夏侯昭,我请你来看戏,定是精彩过今日的。”也说“知你今日所来为何,可我万不会放手。”
语声平淡,眸色坚笃,祝归时内心深觉,九师叔定是带不出这火云。
果不其然。
萧怀眠恨极了夏侯昭,剥皮拆骨也解不得半分恨意,任他做什么,萧怀眠也只要他痛极而死。
祝归时陷进往日血气里,直到沈琼华出声方回了神。
“什么刑堂的血?”
温言淡声道,“陈年旧事,三言两语道不尽,日后讲与你。”
沈琼华乖乖点了头,又接着方才的续道,“还魂的效用,是救人治病。若说是他病了,他又能与我们一并同行,凶险不论,那可是为了什么别的人,或是毒门几近灭门,他是想着得了还魂赠予萧教主换毒门一丝生机?”
温言年幼时得见夏侯昭,此后经年惨事不可忘却,听了沈琼华所说,评道,“依着夏侯昭的性子,多半是为了自己。”
“夏侯昭其人多诡思,如今所为成谜,那二十余人亦是不知底细,此行只怕不止前路莫测,身旁亦是谲然,”温言握着沈琼华的手,嘱咐道,“你时时离得我近些,别乱跑。”
沈琼华笑笑,小声应了。
祝归时瞬时觉得,不若待在自己房中听那此起彼伏的响动好了,为何来这里?
第15章 第 15 章
自一夜乱思胡谈后,温言等人对夏侯昭一行颇多提防,连着平日里总被祝归时称作“蠢”的沈琼华亦是多了几分机警,唯有凡事不知的钟怀遥仍是一派天真模样,时时看着夏侯昭那副脸孔发呆,待被夏侯昭发现,白净面上便染上一片红,祝归时怒其不争,时时将人拉得离夏侯昭远些。
不日抵达金陵,正是□□减却,满城落花的时分。夏侯昭亲自选的客栈依在固城湖边,开窗即见一碧千顷,烟水两绕,衬着满城乱红,当真是醉人的好景致。
沈琼华倚着窗,甚是怀念,“歌榭瑶台,经年未变。”
钟怀遥少年心性,听了沈琼华对此地很是熟悉,便央着三人出去览玩。温言向来是看沈琼华的意愿,这次倒是先放了手里的茶应了。
固城湖的蟹极有名,可时令未到,钟怀遥钓蟹的提议被否得彻底,几人便只是沿着湖岸走走停停,最后倒是沈琼华提了登船游湖。
落红潇潇,绿柳碧水,倒也勾得起兴致。
祝归时看着前面趣致盎然的两人,偷声问温言道,“怎么我觉着你倒是有些迫不及待地要来这湖?”
温言一派云淡风轻,步子迈得不疾不徐,“你累了,难免错眼。”
他确是有些私心——沈琼华告与他,他便是在这湖上见着的那位玉公子。温言总也想来此处看看,若有机缘,许是能见着沈琼华那位“恩师”。
倒是想看看,那是个怎样的人物,可得沈琼华日日相看。
这般的好景致,游湖的人多了几番,船到湖心时依旧未曾见着南风馆的画舫,倒是沈琼华与钟怀遥在船头赏景,却赏着了一幕厮杀。
白衣剑客一人之力,抵抗数人包围,肩颈腹背皆是血迹,映在飒飒白衣上,似是寒雪初梅。那人衣摆翻飞间,沈琼华目力所及,将那枚绿意盈盈的润泽玉佩瞧了八分清楚。
温言与祝归时闻声赶来船头,祝归时见那白衣剑客使一手衡山剑法,当即掠身前去。江南温家是名门正派,见了同道入难,自是要倾力相助。
祝归时相助,不多时便将数人打落了水,恶徒宵小嘴角的血迹没入湖水,瞬地便冲不见了。祝归时将人带至温言等人的船上,那人抬手行礼,“衡山白慕云,多谢相助。”
“江南温家,祝归时。你我本是同流,你不用这样多礼。你这伤……”祝归时探看一眼,轻皱了皱眉,“几个蟊贼? 菇闵顺烧庋!?br /> “我先前已有伤耗,这几人不过是想趁机劫捞些银钱。”
祝归时轻叹一声,“我们备着伤药,帮你略略处理下。”
沈琼华无门无派,钟景云是还魂始主钟景云之后,温言身出火云,皆是不可言说的身份,便都称作是祝归时的朋友。
众人随着往舱内走,温言不经意看了眼沈琼华,见他盯着白慕云的衣摆瞧个不停,直到了恨不能趴过去看个仔细的地步。温言不动声色地扯着沈琼华落了几步,伸手捉着他的下颌捏了捏,眼神亦是颇为警告的意味。
沈琼华正瞧得入神,突地被温言扯开,又见了温言那般的眸色,不禁问道,“你做什么?”
“少看他。”
沈琼华一脸不解,压着声音道,“我没看他啊。我看那块玉佩呢。”
温言抬眼看看白慕云,“哪有什么玉佩?”
“被他放在里面佩着呢。”
言罢,又是紧着上前几步盯着去瞧了。温言冷眼看着,暗自思忖火云自己的院子里林林总总有多少块玉佩,成色极品的有几何,够不够摆成玉阵要沈琼华瞧个痛快。
白慕云衣衫褪去,整个上身血淋淋的,钟怀遥捂着眼睛不看,直嚷嚷着便出了舱又回了船头。他身份特殊,出门在外,必得时时看顾,祝归时一指伤药,对着沈琼华道,“你来吧。”
“好!”
沈琼华半点没去看温言,直直上手去擦白慕云的伤,中途却被温言夺了手中软巾,“我来。”
“那也行。”说完便在一旁坐好,不着痕迹地看着白慕云的衣边。
温言心中吃着暗醋,手上一个没注意下得重了些,白慕云闷哼一声,不觉得动了动,那块莹润玉佩便在衣边露了半面真容出来。
白慕云丝毫未去在意温言的致歉,抬着血淋淋的手便去遮那块玉佩。
沈琼华幽幽看着他,“方才打斗间我自以为是看错了,原来真的是逍遥山的玉佩。”
那玉佩成色极好,雕刻精细,纹着逍遥山的徽记,篆着逍遥山三公子的名——青扬。
白慕云的面色青灰得更为厉害,定定看着沈琼华。
温言一下子忆起沈琼华曾与他讲的逍遥山三公子,这白慕云许就是那个正派弟子?
一时之间无人言语,温言手上处理伤口的簌簌细微之声和着白慕云略微急了些的喘气声便是最大的响动了。
钟怀遥探进头来,“外头来了南风馆玉公子的船,说是来接白公子的。”
白慕云的神色倏地不耐至极,揽上血衣出了舱,脊背挺拔地立于船头,向着对面船上恭敬相询的小厮字字漠然,“我与玉公子本不相熟,好意不敢冒领,多谢了。”
那小厮无措着,仍是十分坚持,白慕云再不愿听下去,转身欲走,却听那船舱里传了清冷的音色出来:“你还是如此绝情。”
纱幔轻扬,雪容霜颜的人缓缓走了出来,站在船头望着白慕云。
银星海棠的红,本是骄火漫彻的喜闹,却教他生生穿出了暮云冷雪的寒意——温言在一旁看着,深觉沈琼华与他所说的欺霜压雪的玉公子是名不虚传。
游船如织,玉公子被南风馆千求万告地央着乘画舫来这湖上转上一圈。才一来,便听闻了白慕云浴血而战,当即问了人急急赶来温言等人的船前。
“我与你不过三面之缘,何来情意可绝?”
人人道南风馆的玉公子是冰是雪,却不知这人内里是火一样的性情,此时听了白慕云的话,丝毫不顾温言等人在场,一字一句道,“你明知我情思,还要这样说话?”
“我早已表明对你无心,非你良人。望你善自珍重,不再纠缠。”
“我偏要纠缠。”
“情之妙处,在于两两相悦。”见玉公子峻峭地站着不肯退却一步,只好道,“玉公子是人间仙品,自是该由懂得的人来护。”
玉公子气红了一张脸,冷笑道,“我身陷风尘,自是配不得你了。”
白慕云听得叹气,“我字字句句皆无这样的意思,你何必妄自菲薄。在下言尽于此,望你能想的通透。”
言罢转身,竟是看也不愿看他了。
事情发展至此,极是迅速,温言等人来不及避让,这两人已各自停歇,再不言语了。旁人的尴尬竟然半分不放进眼里。
白慕云伤口疼得厉害,撑了一会儿,低低咳了几声,祝归时看看此时形势,对玉公子道,“失陪。”伸手扶了白慕云进了船舱,又吩咐船夫回岸。
沈琼华回首去看,见那玉公子一袭红衣立于船头,不动如山,仍是傲雪的姿态,却教人看得心酸。
白慕云扶着舱内的桌案缓着心气,一只手摸索着按住了玉佩所在。
他早将这颗心给了云青扬,无心无情可分给他人了。春城微雨里初见衷心,城头看花看月,此生相许。
云青扬性子倔,对着逍遥山主的雷霆之怒仍是不退半分,一心要与他厮守,后来他远在衡山,听得他被断了腿,一时间火毒攻心,当场呕了血,思量数日,忍着绵密心痛,亲自修书传予云青扬,自说此情弦断,本想着是权宜之计,万望青扬爱惜自身,他自己则不顾伤重,去往南海苦寻生肌健骨的鲛珠。
九死一生地回来,却是人间碧落,不复相见。那颗鲛珠日日在怀,温温的,却如烈火烧灼着他的身心。
江湖上自此人人传说,逍遥山三公子爱上了个道貌岸然玩/弄人心的正派弟子,生生赔进了一条命,那正派弟子待他定不是真心云云。
彼时年岁,他的青扬解了自己的玲珑佩交予白慕云,嘻嘻着说是聘礼,又趴在他的肩头笑问他,“慕云慕云,慕的,可是云青扬的云?”他捉过那人的手指,轻轻咬着,笑说,“不是不是。”云青扬偏着头佯装发怒,却是自己先忍不住地笑起来。
怎么不是呢,此生爱慕的不就是云青扬的云么。
这些,他又何必说与他人听,他想要说给的那人已不在这红尘凡世,他便什么也不想说了。
祝归时在一旁不知要劝些什么,沈琼华隐隐猜着了白慕云所为,斯人已去,便更是不知要劝些什么了。
静默半晌,倒是白慕云开了口,“江南温家的弟子出行,纵是任务在身,也总要为着温家九公子寻世间珍奇,不知江湖传言的可有错?”
“没错。”
白慕云缓缓坐在木凳上,探手自怀里取了一枚锦囊,金丝勾勒很是精致,被珠子似的物事撑得圆圆滚滚的。
“承蒙相救,我心中感激,俗物你看不上,唯有此物相赠。”
说着,轻轻拉开那锦囊,一颗珠子赫然入眼。白近透明,莹润水光。
温言看了,淡声回了沈琼华望来的惑问眸光,“南海鲛珠。”转眼看着白慕云,“你去过南海。”
第16章 第 16 章
白慕云看着温言,回道,“南海幽蓝,九死一生。”
祝归时听出温言是说中了,当即按住那颗鲛珠,轻道,“你千辛万难带回来的,我要不得。”
白慕云看着露出半截莹光的鲛珠,心中苦涩——要用这珠子的人不在尘世,留着不过徒增伤心。温澈的为人用情江湖传遍,那是个至情之人,像他的青扬。
“相执归南山,同看落日晖。”白慕云清清淡淡地道,“有情人都能如此才好。”
温言与祝归时俱皆明白白慕云所言是什么意思,可待温澈醒转,离了那东海寒玉,温湛是半刻不能等就要将人带回温家的,萧怀眠如何痛心入骨又如何能拦——命为有情人,却怎落到这样的境地?
温言想着,脸色不由白了些许。
一室静静中,钟怀遥忽道,“我们也要去南海。”
“去南海?为了温九公子?”
祝归时拦阻钟怀遥不及,只好编了个话,半真半假道,“是。鲛珠是活血健骨的圣品,自要去寻。数量多多益善,少了你这颗无妨,你还是自己收好。”
“原是这般。那你们可得抓紧赶路才是。最好晚春时节前出海,凡事人力便多可规避,首夏伊始,海况会骤然变化。如今春花渐落,你们却才至金陵……”
温言与祝归时对望一眼,一言难尽。
夏侯昭带了二十有余的人马,纵是如何轻装都没法子做到轻行。如今琅嬛覆灭,人心躁动,稍稍见着赶路急切的略大人马便会疑心骤起,多增厮杀。一路行来只得小心翼翼,难免缓速。
白慕云见了几人面色,未曾多问,只说了条路线,“温家能人辈出,定是一早划了稳妥的路线,只是你们如今这般赶时间,不如弃了,改走浔阳,经由洪州、庐陵,继而抵达任嚣城,不日便可到了崖州了。”
“倒是个简短的路线,只是,任嚣城……”
温言略上前一步,按了按祝归时的肩,“不如一试。民风彪悍总好过一路藏匿,二十余人的行迹早晚藏不住。”
“多谢。”
白慕云不愿受四人的礼,“小事一桩,我受不得这礼。望你们此行顺遂,温九公子可得天年。”
说话间,小船靠了岸,轻轻撞击后,稳稳停好。
出了船舱,正是杨柳堤岸,春风徐徐的好景。银星海棠红衣的玉公子静立小岸边望着白慕云。白慕云却是看也未看他一眼,直直随着众人走了。
沈琼华跟在白慕云身侧,防着他体力不支步态不稳。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内不免五味杂陈,“白少侠对玉公子当真没有情意。”
“无心如何生情?”
既是此生再无心无情可付,不如连着半点好言好语也不给了,如此,于那人便是短痛如刺,拔净了便好了。
沈琼华见他满眼生志索然,不由道,“我是懂的。心里有那人的情足抵得过此后日夜孤寂。换作是我,我亦是惟愿余生一人。只是望你多多保重,鹤发晚颜,天命有归,他日黄泉碧落得见,总也要存着他先前爱慕着的意气精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