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甘情圆完本——by莫里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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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心远停下脚步,抬头望着身旁的大树。树已经光秃秃的了,树杈顶端有一个灰扑扑的鸟窝,有一只喜鹊站在窝里望着他们,又过了一会儿,第二只喜鹊入了巢,两只鸟儿亲亲热热的靠在一起。
“结果等我赶到时,听到他们在病房里讨论。一个亲戚说,真不容易啊,老何终于有自己的亲骨肉了。另一个亲戚说,可不是吗,当时算命的说领个孩子能找子嗣,哪想到白养到二十多岁,才让他们如愿。我当时就站在走廊上……我当时……”
池骏心里一痛,哪里还顾得上周围人的眼光,直接把何心远搂进了怀里。
他一手扶住何心远的头后,让他靠在自己的颈侧,把滚烫的眼泪掩藏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见过何心远数次哭泣的样子,他哭起来时向来静静的,自顾自的哭,从来不为了吸引别人的注意。
第一次见到时,池骏就觉得,这一定是个小时候要不到糖的孩子。
哪想到一语成箴。
何心远靠在他怀里,双手反搂住他的腰。他心里笑话自己,明明是个大男人,明明一分钟之前还说自己已经不在意了,却在师兄面前丢了脸,哭的不能自制。
但这个怀抱,真的太温暖了。
何心远想,他和池骏大学时关系一定非常非常好,要不然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个怀抱如此舒服,如此熟悉呢?
“那天我值夜班时,来了一只因为乱吃东西被划伤肠子的黄金蟒。”
池骏不知道他为什么转移话题,但仍然顺着他的话说:“它又来了?它之前白天来过,主人舍不得钱就走了。当时你还说它估计是吞吃了误闯的家养鹦鹉,被鹦鹉的脚环划伤了。”
“后来任师兄为它做了手术,剖出来一枚信鸽脚环。我顺着信鸽协会的登记地址找过去,把脚环给了它的主人。他当时很感慨,说三年啊,鸽子终于回家了。”
“……”
“你知道吗,每种禽类都有认巢的能力,不管飞多远终于会回家。都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可是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回过家了……每年春节,悠悠都要回他师傅那里拜年,不管走多远,他们同门兄弟都是一家人。可你说,我的家在哪里呢?”
池骏双手紧紧锁住他的身体,心中下了一个决定,今年春节,他一定要把何心远带回自己家。他的家庭与何心远相比,可谓非常幸福。他父母很开明,在他出柜后难受了一阵也就接受了,唯一提出的要求,就是让他不要乱搞男男关系,找到合适的人一定要带回家。他相信以何心远的乖巧聪明,他父母绝对不会有异议的。
虽然现在气氛正好,但如果他趁机提出让何心远同他回家过年的话,何心远绝对会拒绝的。
何心远是一个非常独立的人,想必赵悠悠每年都会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拉他去他师门过节,但何心远依旧坚持一个人过。现在池骏单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邀请他的话,他肯定不会同意的。
不过现在距离春节还有两个多月,他必须加快速度,让他们的关系趁早确定下来才好。
过了几分钟,何心远才渐渐缓过来,他擦干眼泪,抬起头时双眼红彤彤的像只小兔子。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看四周,见不少人盯着他们,赶忙拉着池骏离开了人来人往的主路,随便找了条小路拐了进去。
b市大学占地面积不小,校园中还有一片湖水,只是现在已经是冬天,湖水只剩下浅浅一个底,湖中央都结冰了。几只野鸭游荡在尚未结冰的湖畔,羽毛丰厚的它们并不怕湖水的冷冽。
若夏天来,这里碧波荡漾,正是谈情说爱的好地方。可现在放眼望去一片萧瑟,何心远光是看着,就觉得浑身发冷。池骏见他冻得直哆嗦,提议去食堂买些吃的暖和暖和。他们对学校不熟,拦了个学生问食堂怎么走,他们两打扮的干净,又长得周正,学生很热心的解答了他们的疑问。
“现在这个时间很多食堂都没有饭,不过那边有个小食堂,都是些现点现做的档口。有砂锅米线麻辣烫之类的,你们可以往那边走走。”
听到砂锅米线麻辣烫,何心远馋的直咽口水。掉眼泪可是一件耗费体力的事情,他哭了这么久,肚子空空如也,可不是一杯热奶茶、一根烤肠就能填满的。
池骏笑着领着他往食堂走,一路走一路故意逗他:“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学校也有这么一个档口?还能自选添加什么菜。可以加鸡蛋,加鱼丸,加桂花肠,加鸡肉……”
他一边说一边偷瞟身旁人,果然何心远已经馋的受不了了,拉着他的手臂闷头向着食堂的方向冲,他在后面笑着跟着,结果俩人谁都没看路,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匆匆而过的男人。
那男人梳着规整的三七分,怀里夹着几本书,看着文质彬彬的模样。他一张脸方方正正,明明很年轻,却莫名有种学究的派头。
池骏多看了他几眼,总觉得他有些眼熟。
男人不满的道:“走路看着点路!……诶,何……那个何心远是吧?这么巧?”
第二十三章 约会(三)
被陌生男人叫出名字的何心远停下了脚步,用一种疏离的目光打量着男人,可他看来看去,都无法从记忆里找到这男人的影子。
他毕业后离家千里来了b市,其一是想远离家人,其二就是怕遇到现在这种情形。他疲于向不熟悉的老同学一遍遍解释自己的病情,因为除了能收到几个故作同情的眼神外,什么都解决不了。
“是的……你是?”他淡淡的说,? 安缓靡馑嘉抑吧艘怀〈蟛。芏嗍虑槎技遣磺辶恕!?br /> “我知道我知道!”那男人过于热情的说,“咱们都是一个班的同学,客气什么。我是方国,就住在你对面寝室。”
可惜这个名字依旧不能唤起何心远的记忆。现在何心远连同寝多年的同学都叫不出完整的名字、回忆不起他们的面貌,遑论同班同学了。
但池骏却对这个名字记忆深刻——方国,这不是何心远他们班的班长吗?当时b市大学动物医学专业交换生项目只给了一个名额,何心远第一,方国第二,但方国是班长,是学院里的优秀班干部,故而顶下了何心远的名额。这事池骏了解的不多,但他潜意识里对这个人印象不好,现在看着也觉得他道貌岸然的要命。
方国说:“之前同学聚会怎么都没见你来啊。”
方国说:“我听导员说了,你可真可惜啊。”
方国说:“想当年你成绩这么好,每年国奖都是你的,我可比不过你。”
方国说:“你现在在哪儿高就啊?哦,宠物医院。现在宠物医院赚钱可多了,可不像我们这种小讲师,就挣死工资,好在福利还不错。”
方国说:“我现在过的还可以,研究生保来了b市大学,读完博士就留校了。说起来当年就一个外保名额,我还以为一定落到你头上呢。哎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我也没想到面试的导师最后选了我,其实我就是当交换生时,帮他跑了几次腿而已。”
方国说:“对了,你呢?你的病说什么的都有,听说教授还为了你的毕业证的事情得罪了校领导呢……哎究竟怎么回事啊,大家说什么的都有,不过他们爱传来传去的,我也没听。究竟怎么回事啊?”
池骏实在听不下去了。
何心远不擅长拒绝人,方国说的每一句话,他都简短的应着。这些话一句比一句刺耳,无疑是在往他心口上扎刀子,把他忘记的一切都翻出来,逼迫他去面对。
眼见着何心远的脸色越来越白,池骏忍不下去了,黑着一张脸打断了方国的夸夸其谈。
“不好意思我们赶时间,心远的病还在治,会治好的。谢谢你关心了。”他生硬的说道。
如果有眼力界儿的人都能看出来他们无心在交谈下去,偏偏方国正说到兴头上——几年未见,曾经在学校里大出风头、压自己一头的小子混得这么差,他怎么能放弃这个耀武扬威的好机会呢?
方国的视线转移到池骏的脸上。池骏身量颇高,皱着眉头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方国刚过一米七,还需要仰头看他。
方国看着他的脸回忆了一会儿,忽然说:“诶,我记得你!你是何心远大学时外系的朋友对吧?几年没见了,没想到你们还在一起。”
池骏冷淡的点了点头。
“我记得你学的是……传媒?市场?后来听何心远说你出国了。怎么回国了啊,学你这行的外国环境更开放,回来多可惜啊……”他摇头晃脑,“不过也是,现在国外的移民政策紧缩了,确实不好留下啊。”
池骏回答:“嗯,确实不容易。还是国内更适合创业发展。”
“你创业了?”
“嗯。手底下有那么十几个人,利润勉勉强强,一年刚够在b市买一套房。”
方国:“……”
刚刚还炫耀自己好工作好学历的方国顿时没了话说,他这种人就是这样,欺软怕硬,见到过的比他差的就要凑上去踩一脚,见到过的比他好的就只能灰溜溜的避其锋芒。
池骏简单两句话就把这个揭何心远伤疤的人轰走了,对方嘴里满口屎气,但并不全然是屁话。他口中透露出的事情让池骏很是在意,一想到所有人都知道何心远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有他被蒙在鼓里,只能靠何心远透露出来的零星信息拼凑猜测,他就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想知道他们分别后发生在何心远身上的一切,不管是怎么样的过去,都不该何心远一人承担。
如果何心远的病能好,他就陪他治,如果好不了,他就替他记。不管未来是哪个方向,他都希望是自己站在何心远身旁。
俩人去食堂合点了一份米线,池骏豪气的让做饭的师傅把所有可以单点加上的配菜都往锅里放双份。
米线做好后,他从档口里端出满满一盆,何心远在旁边拍着手说:“真不愧是一年一套房的大老板,有钱,有钱。”
池骏无奈道:“公司刚起步,房我是买得起,但得看是几环的。”
“几环?”
“十二环吧。”
现在b市才修到六环。
俩人也没拿碗,头碰头聚在那里,你一筷子我一筷子的抢着米线吃。
吃到一半,何心远停下筷子,突然说:“池骏,你再去买点喝的吧。”
“行,你要什么?这天气喝热露露不错。”
何心远说:“有酒吗?”
“……吃米线配酒?”
何心远笑着看他:“难道不是你说的,只要我想讲故事,你就会拿酒等我?”
池骏二话没说冲进食堂小超市里买酒。谁想小卖部的阿姨摇摇头,指着墙上张贴的告示说,学校里不准饮酒,想喝酒只能去校外的超市买。最后池骏没办法,转了两圈,尴尬的拿了一坛煮汤圆的醪糟米酒结账。
何心远看着摆在面前的纸杯里透亮的液体,以及液体底部沉淀的十几颗糯米,很不给面子的笑出了声。
“池骏,谢谢你……本来我还在酝酿悲伤的情绪,现在全没了。”
池骏腆着脸说:“没了好,讲故事就要开开心心的。”
何心远的故事不长,却出乎了池骏的意料。
何心远从小想当兽医,理由说来很多人不信。
他从小就没收到过什么生日礼物,唯有一年,收到了同班同学送的一只小鸭子。一只染成红色的,毛茸茸的,有着扁扁的嘴和大大的鸭蹼的小鸭子。
他把这只鸭子偷偷养在了房间里。小贩用的颜料不好,没过几天红色就斑驳的掉了,露出了原本的黄色,一眼看过去丑的不得了。何心远以为鸭子生病了,哭着非要让妈妈带他去看医生,他妈妈说,哪里有给鸭子看病的医生,你要想做,你就去做吧。
后来鸭子“病好了”,没病没灾的越长越大,每天在房间里呱呱乱叫,到处拉屎。妈妈不高兴了,何心远只能把鸭子放到了阳台,每天放学后都飞奔回家,要和他的小鸭子说话。
后来又有一天中午,他妈妈破天荒的来学校给他送午饭。说家里来了亲戚,炖了一大锅肉,给他送了一盒。
何妈妈手艺好,以前在餐馆打过工,她做的肉软烂喷香,何心远不仅自己吃了,还分给了同班的小伙伴们,大家伙儿每人都吃下去一大碗饭。
当天放学后,何心远又一次飞奔回家扑向阳台,但是那里再也没有臭气熏天的鸭子,没了堆在墙角的喂鸭的蔬菜。
何心远问:妈,我鸭子呢?
他妈妈不耐烦的说:你以为你中午吃的是什么?
……
这故事池骏曾经听何心远说过一遍,现在再听来,仍然为当年那个被母亲随意决定“好朋友”生死的小心远难过。这件事影响了何心远的一生,最终让他违背父母的愿望,投入了动物医学的方向。
他的目标很简单,他希望所有身负着主人厚爱的动物们,能在主人身旁呆的更长久一些。他希望通过他的能力,阻止它们离去的脚步。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最先离开,却是他从小自傲的头脑。
“你知不知道我的大学毕业论文是什么?”
“呃……好像有点印象,是关于动物传染病的吧?”池骏向他讲述了自己当年陪他下乡科研的事情,包括何心远向他说,他们团队从被感染的牛粪里检测到了新型的变种病毒,当年何心远才大三,他决定以此作为毕业论文的主题。
“是的,我后来因为竞争外校保研失败,就留在了本校读研,跟的导师就是当时带我们下乡的老师。后来我决定继续深入这个研究,进行横向和纵向的对比,我的导师也很支持我的选择,但是中期答辩后,导师指出我还缺乏同类病毒的数据。就在这时,一家畜用疫苗企业来我们学校寻求合作,需要招收本专业的实习学生,跟随他们的团队去几个动物流行病的多发地区采集病毒样本。”
池骏看着他,心中有了一种极为不详的猜测,他下意识的缓缓摇头,不希望听到何心远再继续说下去。
“那家企业非常的有名,若不是学院的某位院领导在企业里有股份,他们万万不会招收实习生做这么重要细致的工作。即使只在那所企业实习过,在履历上也是极为光彩的一笔。我非常想去,这不仅是为了我的论文,更是希望能凭借自己的劳动来让疫苗的研发前进一步。他们只要两个人,本来是属意那位院领导的学生的,但是我的导师顶住压力,把我推了出去。”
“一切都很顺利,科研人员都是很单纯的,那些带我的团队前辈都很和善,教会了我很多,我从本科时就多次下过农村,病毒采集是我的强项。然而在我们即将离开的前一晚,天降暴雨,泥石流冲毁了道路,毁坏了我们所有的通讯设备。”
“接着,是高温,是树倒房塌,是满地的家畜尸体。”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的吐了出来。
“我从来,从来,从来没有想过,我的人生会毁在一只小小的蚊子身上。”
何心远拿起面前的纸杯,喝了一口酒,甜甜的米酒混杂着软糯的米粒滚进食道,却掩不住内心的苦涩。
“我发起了高烧,毒蚊子带来的病毒堪称致命。我当时命悬一线,泥石流封路进不来,最后是救援人员用直升机把我接走的,可那时候我已经陷入了昏迷,先是市级医院,后来转省里,最后来了b市。”
他摇头道:“可那时已经晚了,等我清醒过来时发现记忆模糊不清,甚至一度到了回忆不起来自己长什么样、叫什么名的地步,后来记忆逐步恢复,我发现我只对小时候的事情记忆深刻,越是近的记忆越模糊,甚至经常转眼就忘。”
这个曾经记忆力超群的青年落寞的笑了起来,他一只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透过食物的袅袅热气,看向了对面男人的双眼:“急性化脓性脑膜炎引发的海马体永久受损,不可恢复。”
第二十四章 约会(四)
虽然池骏在发现何心远的病情后,就做好了何心远有可能一生都无法恢复的准备,但真的亲耳听到答案后,池骏的心脏仿佛被人撕裂了一样,不敢想象在病床上醒过来的何心远,会有多么痛苦。
海马体掌管着人的短期记忆,这就是为什么何心远生病前后几年的记忆都模糊不堪,并且在之后的生活中深受其害,经常几分钟之前的事情都记不清。
“病情巩固后我办了出院手续,但重新回到校园后,我的成绩一落千丈。书不管看几遍都记不住,那些原本属于我的知识全都从脑海中溜走了,我原本可以无碍阅读英文文献,可一夜之间词汇量倒退回高中。更糟糕的是,我连自己写了一半的毕业论文都看不懂,论文中那些复杂的专有名词,我需要一遍遍的查阅,等到我站在答辩台上时,磕磕绊绊的连论文主题都复述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