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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谢良辰 番外篇完本——by不二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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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掩着鼻子,虎着脸冲谢轻裘道:“哪里来的腌臜东西,没得倒了我家大公子的胃口!”
谢轻裘冷眼看着那群人的丑态。
已经有几个虎背熊腰的壮汉,嘻嘻笑着,上前要来推搡他。
谢轻裘看过原主的记忆,池大公子这样欺侮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原主怯懦,被人欺负得狠了就呜呜哭,他越这样,那个池大公子越觉得有意思,消遣折辱他就更起劲了。
他走到步辇边,忽然出脚如电,狠狠踹在抬步辇的小厮的腿弯处。
这地方本就脆弱,他又用了十成力,那小厮惨叫一声,摔倒在地,滚成一团。步辇随即失去平衡,池大公子摔了下来,他长得圆,磕得鼻青脸肿不算,还往前滚了两三步,撞到树桩才停下。
池大公子平生没受过这种折辱,怒极大骂:“小畜生!——”
谢轻裘走到他面前,靴子踏在他满是雪花膘的肥手上,慢条斯理地碾了碾:“你说什么?”
池大公子好像被一贯欺来辱去的癞皮狗反嘴咬了一口,脸色狰狞:“小畜生——上次就不该只把你推进池塘,还叫你挣扎——就该拿根竿子把你戳下去!”
原主落水前后的记忆很不清晰,谢轻裘一直不知道是谁害了他。现在恍然大悟:“原来是你。”
他摇了摇头,凝神道:“你知不知道,害了人,是要偿命的。”
池大少爷怒视着他:“小畜生!你也算个人?!”
他刚说完,就觉得脖颈一凉,眼光一瞥,魂飞魄散——谢轻裘竟然拿着匕首,刀刃顺着他颈项的血脉打转。
池大公子也是自作孽,他一贯最好面子排场,没本事还很易嫉妒,谁要是不小心看到他不体面的样子,或者比他体面那么一点,一定会在这个大少爷手里吃足苦头。他现在滚在地上,鼻青脸肿,还被一个没人正眼瞧过的贱婢种踩着手。他的那群丫鬟小厮们都自顾自撕扯衣服,把头发抓散,扣地上的泥土乱七八糟涂抹在脸上身上,做出狼狈不堪、比那位大少爷凄惨一百倍的样子。倒没人注意谢轻裘和池大公子两人的动静。
直到谢轻裘拿出匕首,他们才意识到不对。
可已经迟了。
谢轻裘拧着眉:“叫他们离远点。”
池大公子刚才言辞狠厉,现在被刀一吓,怂得狗都不如,哆嗦着骂道:“都滚啊!”
谢轻裘:“再远点。”
池大公子眼圈都吓红了:“都滚远点!滚远点!都瞎了眼吗?!不知道远是什么吗?!”
本来有人还寻思着能不能制住谢轻裘,这么远的距离,铁定是不可能的了。
蠢笨,自大,欺软怕硬,色厉内荏。
谢轻裘毕生没见过一无是处得这么彻底的人,深觉长了见识。他微笑道:“上次把我推进池塘里的,就是他们吗?”
池大公子听他说“他们”,把自己摘了出去,欣喜若狂,连连点头:“是!就是,就是他们!”
谢轻裘点了点头:“你让他们都跳进池塘去。”
池大公子当即大骂:“都滚下去啊!”
一群丫鬟小厮畏畏缩缩地动了两步,目光游移,一步拖成十步走。谢轻裘把刀刃往里一压:“叫他们快点。”
池大公子杀猪似的嚎叫起来,活像脑袋被人割下来了:“都滚下去啊!快点!——我脖子要断了!”
谢轻裘啧了一声。且不说他刀刃上压根连血都没有,那池大公子脖子上层层堆叠的肥膘是那么容易割断的吗?
丫鬟小厮们被他一喝,都慌慌张张地加快步子,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跳进水里。那池塘算不上深,却也不浅,一群人在水里你推我搡胡乱挣扎,水花四溅,哭的哭嚷的嚷,乱成一团。
谢轻裘柔声道:“好玩吗?”
池大公子下意识呆呆道:“不——不不,好玩!太好玩了!”
谢轻裘提醒他:“你刚才说拿竿子把人戳下去,更好玩。”
池大公子浑身一抖,结结巴巴地道:“……是,是是。”
竿子是现成的,从步辇里抽出来就行,就是有些重。池大公子一脑门汗,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握着竿子在水里乱搅乱戳,戳到哪里,哪里就是一阵惊呼和告饶声。
不少小丫鬟哭哭啼啼地道:“少爷,饶了奴婢吧——”
池大公子五官扭曲,闻言动作却更加卖力。好像生怕戳的不狠,谢轻裘就会把他也踹下去。
等他浑身脱力,连竿子都举不起来时,回头一看,才发现身后空无一人。谢轻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谢轻裘早在池大公子戳了两下之后就离开了。他原本只打算给那群人一个教训,叫他们也在冷水里翻腾一下,受一受被人欺侮的滋味。当时眼看苦头差不多了,就不准备再纠缠。
他想到了一桩旧事。
谢轻裘被点为太子伴读后,第一次被召去东宫是为了修习一下伴读的规矩。当然了,也要跟太子见一见,彼此熟悉一下。
教规矩的老师傅长篇大论提点完,谢轻裘顶着一脑门的可为不可为,被人领到一处流水亭台,说是太子就在里面等着。他走进去,果然看见柳繁花重处立着一个少年,眉眼清皎,身姿修长。两人四目相对,都是一愣。
谢轻裘这才知道,早上撞到他还被他一顿呵斥的少年,原来是太子。他抿了抿嘴,拱手一礼:“臣见过殿下。”
太子走过来,含笑道:“轻裘,不必多礼。”
谢轻裘一下子抬起眼,直勾勾盯着他。
太子眨了眨眼,迟疑道:“怎么了?——是不习惯孤,唤你轻裘吗?”
自然不习惯。
在太子之前,还没人喊过他轻裘。
谢轻裘是遗腹子,出生前老侯爷风寒过世,刚满月,老王妃就去了。他自幼承袭爵位,无论是谁见了,都要唤一句“侯爷”。虽说世人大都以表字相互称呼,但从没人叫过他的表字。
他乍一听这个称呼,很不习惯,眉头不自觉拧了拧。
太子温声道:“你不习惯,孤不唤就是。”
谢轻裘却还在想那句“轻裘”,心里又是新奇,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他忍不住弯了弯眼,旋即扭开头,咳了一声,慢吞吞地道:“没事。你喊吧。”
他没意识到自己用错了称呼,也没察觉到自己脸上不自觉露出了微笑。
付良沉的目光落在那微笑上,又问一遍:“可以吗?”
谢轻裘把头扭得更开,含糊地“嗯”了一声。
付良沉的唇角弯起来,又压下去。他移开目光,神色看起来无比自然,只道:“那孤能再喊一次吗?”
谢轻裘立刻把头扭回来,下巴飞快地点了一下。忍不住又点了一下。
付良沉柔声道:“轻裘。”
随着他的话音,谢轻裘歪着头,黑玛瑙似的眼珠亮了一亮。他生着一双凤眼,此刻光华流转,好像熔着万千星子,异常夺目。
付良沉又道:“轻裘?”
谢轻裘这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回应一下。他扭开脸,一甩袖子,不耐烦地哼道:“臣听到了!”
付良沉从善如流:“嗯,是孤多话了。”
谢轻裘一贯是独来独往的。他年纪小,爵位却跟同龄少年们的父辈甚至祖父辈相当,又是心高气傲不好相与的脾气,因此没什么人往他跟前凑,身边一贯冷清。
直到他遇见付良沉。
付良沉涵养很好,谢轻裘脾气上来阴阳怪气刺他一百句,他能面不改色含笑哄上五百句。直到把谢轻裘哄得怒气尽消,再哄得转怒为喜。
东宫里跟在太子身边伺候的,但凡长了眼睛,没有不在心里犯嘀咕的。有一两个仗着资历老嘀咕到太子面前去,付良沉一面安抚,一面不动声色把他们从随身伺候的位置调开,放去颐养天年了。
谢轻裘明显感觉,最近跟付良沉在一起,伺候太子的仆从都规矩多了,没人再往他身上投一些莫名有些不忿的眼神。他想了想,漫不经心地道:“你是不是处置人了?”
付良沉笑道:“轻裘——”
谢轻裘:“你不用这样。我又不怕别人讨厌我。”
付良沉默了默,突然温声道:“轻裘,你有没有遇到这样一个小孩。他站在小摊面前一直看一根糖葫芦,脚也不挪。你喊他回家,他会跟你走,走的时候回头再看两眼。”
谢轻裘:“然后?”
付良沉:“然后他回到家,就开始发脾气。”
谢轻裘:“然后?”
付良沉两手一摊:“讲完了。”
谢轻裘只觉得莫名其妙:“什么意思啊——他为什么要发脾气?”
付良沉眨了眨眼:“你不知道?”
谢轻裘:“不知道啊!”
付良沉咳了一声,含笑道:“也许是因为他想吃糖葫芦,但没人给他买。所以要发脾气。”
谢轻裘察觉到他意有所指,却没想明白具体是在指谁,下意识地反驳道:“也可能是因为,他回家之后发现晚膳的鱼烧的老了,瓷瓶上插的花枯了几片叶子,书房熏香熏得人都晕了——我昨天就是因为这个发脾气的。”他越说越觉得有理:“那小孩也很可能为这些发脾气啊。对不对?”
付良沉眨了眨眼:“对。你昨天的确是因为这个发脾气的。”
谢轻裘又道:“还有,你怎么知道他想吃糖葫芦?”
这一次,付良沉不知为何很笃定:“孤就是知道。”
谢轻裘:“他想吃,为什么不说出来?”
付良沉:“也许,因为他从来没人可以说。从他生下来,就没有叔侄长亲去把他的喜好放在心上。所以他既不知道怎么表达喜欢,又不知道该给谁表达喜欢。”
谢轻裘看着他,一时居然不知怎么反驳,他扭开脸,甩了甩袖子:“……就算想吃,又怎么样!”
付良沉眉眼弯弯:“孤买给他。”
这话像是熔进谢轻裘的心里,叫一股热流沿着心脉暖上脸颊。他喃喃道:“啊?”
付良沉看着他呆呆的样子,笑容更深:“孤愿意买给他。谁要说三道四,孤就叫他们闭嘴。这是孤自己愿意的事。跟那个想吃糖葫芦的小孩没有关系,对不对?”
谢轻裘点头:“对。”
付良沉帮他理了理领口,满意地颔首:“孤也觉得。”



太子出阁读书,在朔望日有一天的休假。那日谢轻裘早起梳洗好,仍按时到了东宫。
付良沉看见他便笑道:“今日是朔望,暂停讲学。”
谢轻裘干巴巴地道:“哦……臣忘了。”
他低着头,揉了揉自己袖沿的褶皱,用手指抚平,又拧起来,翻来覆去,左扯右拉。口内慢吞吞地道:“那臣回去了。”
付良沉笑吟吟地望着他。
今天是朔望,人人都在家里,同亲人舒舒服服呆在一处。谢侯府里什么都没有,谢轻裘不想回去。他原本是对这种冷清习以为常的,可跟付良沉呆了不过一个月,就一点都受不了那从早到晚、从前庭到后院,都只有他一个的冷清了。
他一面说要回去,一面低着头站在原地,眉尖一抽一抽,一会儿用手扯一扯袖子,一会用脚尖踢一踢圆凳。
付良沉含笑看着他,就是不说话。
谢轻裘等了半天,什么也没等到,只好闷闷地道:“……臣告辞。”
他心里气得不行,又气又委屈,越气越委屈,越委屈越气,脚下不自觉加了力气,一下踹翻了圆凳,咚得一声响。
付良沉噗嗤一声笑出来:“怎么生气了?”
谢轻裘梗着脖子,哼了一声。
付良沉笑容更深:“生的什么气?”
谢轻裘用力哼了一声:“臣记性差。早想起来今日没讲学,臣不还如一觉睡个痛快。觉没睡好,脚也没轻重,还过来打扰了殿下的清静,臣气自己。”
付良沉拉过他,好声好气地道:“你没有扰孤的清静。”
谢轻裘甩了甩被他拉住的袖子,没用力气。
付良沉:“其实,孤本来就准备去谢侯府,找你一道出去的。”
谢轻裘脖子还高高昂着,眼睛却瞥过来。
付良沉口气越发温和:“孤刚才看到轻裘来,就想着,孤与轻裘真是心有灵犀。一时忘了说话,倒把轻裘晾在这里半天。是孤的错。”
谢轻裘的脸色这才好看,嘴里却仍阴阳怪气地道:“殿下这话可折煞臣了。”
付良沉道:“是孤的错,孤赔罪了。轻裘不计前嫌陪孤一道出去一趟,好不好?”
谢轻裘拧着眉,捏了捏袖子,四平八稳地道:“行吧。”
两人换了常服,往大街上去。
谢轻裘生得极好,肤色莹白,一双标致的凤眼,瞳仁漆黑,薄唇殷红。一张脸眉眼灼灼,神色高傲,漂亮得几乎要烫伤人眼。他常服随太子外出,墨发简单地束在脑后,紫袍的缎面随着行走动作,弯出一痕一痕粼粼的水光。
付良沉换了一身月白衣衫,清透的眼微微弯着,唇边带笑,看着就叫人如沐春风,却又不敢轻视。
路两旁的行人都在偷偷打量着他们,嘀嘀咕咕,有大胆的少女走过他们身边,还回头再看两眼。谢轻裘压根没注意,他只拧着眉,在苦恼另一桩事情。
付良沉是太子,皇家规矩很多,他大概没像常人一样出来上街过。谢轻裘是很想带他去一些好玩的地方的。但他一贯没什么人交好,人家有什么消遣的好去处也不会想起来叫他,此刻在街头,谢轻裘竟不知该去哪里,生平第一次踌躇起来。心情一下子低落下去。
付良沉看了他一眼,温声道:“轻裘,怎么了?”
谢轻裘张了张嘴,又闭上,垂着眼摇了摇头。
付良沉眼珠动了动,忽然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袖,声音极其温柔:“孤听说这街上有家很好的酒楼,今天出来就是想尝个鲜。拉轻裘跟我一起,到时候要是被告上去,你肯定要挨连累。轻裘不怪孤吧?”
谢轻裘立刻摇头:“不会不会!”
他忽然发觉自己摇得太用力了,立即停下来,手掩在唇边,矜持地咳了一声:“臣不会怪殿下的。”
付良沉说的那家酒楼,名叫醉和春,价钱订的很亲民,大堂里一桌一桌推杯换盏。谢轻裘没在这种地方吃过饭,一踏进去,觉得新鲜的很。
付良沉订的位置在后院。那一处大概不对常人开放,地方不大,中间支着一张圆桌,角落里搭了几个葡萄架,翠绿的藤蔓绕着爬在上面,比前厅清静了许多。
两人坐下来,没过多久,菜就端上桌。看着品相一般,味道却惊艳,谢轻裘道:“你是从哪里听说这一家的?”
付良沉含着笑刚要说话,就看见一个人推开后院的木门,施施然走到他面前。
那人琥珀丝与金蚕丝混针织就的长袍曳地三尺,所过之处一片金光洋溢,通身的气派奢华无匹。他肤色腻白,五官虽然长得不错,但两只眼要翻不翻,嘴角也总是往一边扯着,看着没来由地叫人心里犯堵。
本朝卖官鬻爵的第一毒瘤是周家。周家靠连续几朝女孩入宫并爬上高位,成为本朝外戚势力之首。那人名叫周冲,是周大老爷的嫡长子,周贵妃最宠爱的侄子。
谢轻裘跟他一贯不对付。
周冲站在付良沉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道:“太子爷,稀客呀。”
谢轻裘冷冷道:“见到太子殿下连礼都不行,周冲,你的规矩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周冲额角的青筋狠狠跳了跳,他不理谢轻裘,却冲付良沉道:“我都不知道,太子伴读什么时候这么大的威势了!”
谢轻裘嗤道:“什么叫“你都不知道”。你以为你有多值钱?什么事都要来求一求你的首肯?”
周冲白腻的手指攥得死紧,一抖一抖地指着谢轻裘,对付良沉咬牙切齿地道:“太子——”
谢轻裘劈头喝道:“不会叫殿下吗?!”
付良沉将手覆在谢轻裘的手背上,安抚样地拍了拍。然后唇角含笑,对周冲温声道:“周公子来找孤,是有什么事吗?”
周冲被谢轻裘那一通狠削下来,浑身的傲慢轻浮只得收回去,态度恭敬多了。他低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家父爱兰,几株极稀罕的兰今年都要开花了。父亲就想着办个赏花宴,不知道太子——殿下,有没有兴趣来一同赏玩?”
谢轻裘一听,就明白周家那群人的花花肠子。
周家是外戚世家,借着这个身份捞了数不清的油水。眼看付良沉再过几年就到了娶妃的年纪,便早早动起歪心思,想先下手为强。谢轻裘冷冷地想:周大老爷女儿有五六个,总有一两个跟付良沉年岁相当。这次的赏花宴,也不晓得想把他请过去赏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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