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相逢完本——by响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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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归陪着余从云回到三尺巷小院,之前匆匆出门连院门都来不及关。高挂于空中的圆月射下如冰一般寒冷的光辉,罩在篱笆上、鸡笼上、水缸盖子上还有小白花上,给人以一种蒙上一层寒霜的错觉。
余从云挥开当归扶着自己的手,回到屋内。卧室里的木桌上还放着那条残破不堪的淡蓝发带,余从云缓缓上前,将之紧抓在手心里,泪水一点点在眼眶内汇聚成泉,然后啪嗒啪嗒落在衣襟上。
“他明明说过不离开我,明明说过。”
当归担忧地走过去,心里也邹得一团,还没开口,眼泪也跟着落下来。
“你别担心,小秋一定没事的。想当初他病得那么厉害都活下来,这点小事一定无碍的。”这句话不仅说给余从云也是说过他自己听。
余从云听当归提起从前,晃了晃神,回道:“当归,你还记得小秋初来的样子吗?”
“当然记得,我跟在师父身边这么久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凄惨的模样。哎——“当归拉开一张木椅,坐下来道:”也不知当初他是如何活下来的……”
余从云手里握着那根淡蓝发带,喃喃道:“我第一次见到小秋时,他就缩在一处角落里。那时我还以为是个十来岁的孩童,又瘦又小,把自己缩成一团。我稍走近些,他转过脸来,明明整个人又脏又乱,可他的那双眼睛……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怎么了?”
“原来我那时就心动了……“余从云自嘲一笑。
“哈?”
“你看过他身上的伤吧?”
“嗯。他不仅瘦的皮毛骨,还患了很厉害的皮肤病,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当归一想起当初琼犰秋身上的伤口,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嗯……”一颗泪珠又从余从云眼里挂下来,“秦大夫用刀子挖他烂肉时,我站在一边看着都疼。”
当归用力点头,他也感同身受。当时他抱住琼犰秋不让他因剧痛而乱动,结果怀里的人除了发抖,动也没动一下。
“可是他从来没吭过一声。”
“那是因为他是哑巴。”当归暗道。
“他连喊痛的能力都没有。”
“……从云”
“我只想和他一起简单得过日子,非常简单。可是……”他握紧手中的发带,上面已经沾上点点血迹,“可是他们总是不让我们如意,总是不让。”
当归见他露出十分痛苦扭曲的神情,紧张道:“从云,小秋一定会没事,一定没事!”
“是吗?”余从云转过眼看他,满脸不确定。
“绝对!”当归坚定地点头。
“那好,那就好。我就坐在这里等他,像上次那样。所以……这一次,他也一定能像之前那样平安回来,对吗?”
当归狠命点头:“我们一起坐这儿等他。”
桌上烛火忽明忽暗,余从云和当归两人就守着这飘摇不定的火苗,等了一夜,直至鸡鸣。
小院内,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支起有它身子两倍大的双翅,扑哧扑哧扑腾两下,哗地飞至篱笆上。它对着射进院子的第一缕日光,撒开嗓子发出嘹亮鸣叫。
虽不过鸡鸣时分,街上却已热闹起来。原来今日正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各家各户纷纷起个大早赶到早市,买糯米粉、红豆沙、芝麻、核桃红糖等等。佳节时期,人人都希望能在寒冷的冬日,和家人围坐一团,其乐融融地吃上一碗暖烘烘的甜糯汤圆。吃完汤圆,再携手一起上街,看彩灯,猜灯谜,或许还能遇上一段不错的姻缘。可惜,天不随人愿。铅块般的乌云不久聚拢而来,不一会儿,细细密密的小雨从空中飘落。
当归抽了抽鼻子,从一阵冷意中醒来。余从云从昨晚就未动一毫,一直盯着桌上的烛台,虽然蜡烛早已燃尽。
“从云,你昨晚一直没睡吗?”
余从云没有应答,似乎正魂游天外。
“从云?”
“嗯。”
之后无论当归再问了什么,余从云都不再作出反应。当归也不再打扰,径自走出房门外,打了个呵欠。细雨被寒风一吹,全落在他的嘴里。当归呸的一声,只觉寒意从四肢透进来,不得不瑟缩起身子。幸好昨日,他半夜醒来,在房里加了炭火,要不然他和余从云都不得冻病了。他做了简单洗漱,步入厨房内,揭开锅盖,打算为余从云和自己煮一碗热腾腾粥。米刚下锅,就?0 腥舜辰础K⒙泶映砍宄鋈ァ?墒怯腥吮人绲揭徊剑驹诶盍⑸砼裕谎圆环⒍⒆哦苑健?br /> 蒙蒙细雨像蜘蛛丝似的缠在人的身上,让李立这样一贯大手大脚的大老爷们想骂娘。但他一见余从云的脸色,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他的脸色堪比白纸,嘴唇也干巴巴的,似要裂开,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己。李立吞了口口水,暗骂自己没用,向被害人家属叙述案情这样的事,在办案时不知经历过多少次,怎么还害怕啊!他动了动嘴唇,终于说出口:“我昨晚转回去又找了一遍没找着。后来实在不能待下去,又托了跟我交情顶好的账房先生帮忙查看。”其实和账房交情好的是丁谋,这事李立就不说出口了。“今一大早,我在后门等他。”
余从云屏住呼吸,眼巴巴望着李立。
李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余从云整个人登时萎靡,像被风干的树干。
李立故作精神用力拍了拍余从云的肩膀,道:“嘿!说不定是账房没仔细找,也可能关在其他像是破庙啦,城外破房子之类。袁天霸还是很怕县令大人,怎么会将人藏在家中。”
当归听了,也安慰余从云:“李捕快说得有道理。小秋定然好好在某个地方等我们去就他呢。”
余从云却什么也听不进去,因为这次,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李立见余从云根本没有恢复一点精神,扯了扯嘴,却也不知如何安慰。过会儿道:“我先去巡街,有什么事就来找我。当然,我这里有什么消息也会立马跟你们说。当归,你好好照顾他。”
当归点点头。
等李立离开之后,当归原本要送余从云回房。却见余从云绕过他,径自走到门外。
“你怎么啦?”他见余从云停在门口,直直望向巷子远处。当归也跟着瞧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看见。细雨依旧在落,加上冷风,当归挨不住冻,一会儿就冻得瑟瑟发抖。”我……我们赶紧进去吧。“当归抱紧自己,牙关上下开合。
余从云像没听见一样,一动不动,依旧保持原样。
当归明白过来,余从云打算当个木头人站在这里等琼犰秋。他清楚自己劝不动对方,于是从屋里拿了件厚棉衣披在他的身上,还往他手里塞了一把油纸伞。”你要等他,随你。但千万别病了,要不然等他回来,不知道谁照顾谁呢?“当归见他乖乖举着伞,才一步一回头,回到院里,走进厨房,准备给两人煮一锅热气腾腾的米粥。
锅里咕噜噜响时,当归开心地揭开锅盖,一阵米香扑面而来,当归深深吸了一口。
巷子内,余从云看见一个人影挨着墙根一点点接近。等了会儿,看清那人面目,手中的油纸伞啪地掉落于地。整个人冲了过去。
琼犰秋看见他,露出一脸微笑。
第37章 37不弃三
37不弃三
余从云见到琼犰秋回来,重压在心头上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他飞奔过去抱住琼犰秋,激动得语无伦次:“我……我……以为……你……这次……”。话还未完,先颤声哭了出来。想起前次也是这般等待他,心绪翻飞,种种滋味齐涌心头,喜悦、悲伤、痛苦、担心、庆幸,所有的情感都在见到琼犰秋的那刻全部释放出来。
琼犰秋缓缓抬起双手,轻轻拍在余从云的背上。他是第一次感受到两人之间他终于是那个被依靠之人,而不是一直受照顾的那个,可是……
余从云伏在琼犰秋的身上,边哭边轻打他:“不是说不会再离开我吗?不是说决对不再让我伤心吗?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就不见了。”
琼犰秋听得两眼泛泪,他不能说话,唯一能做的只是更加用力抱紧他,最好就这样一辈子都不要放开。
当归在厨房煮好粥,盛了两大碗,打算叫余从云进来一起吃,暖暖身体。他走到院外,看到紧紧抱在一起的余从云和琼犰秋,先一阵狂喜,然后惊叫出来:“小秋!”
声音凄厉得让余从云发现不对劲。他立时止住哭声,想从琼犰秋的怀里抬头,却被琼犰秋死死按住。余从云一下惊慌起来,大声道:“小秋,放开我!快放开我!”
当归已经冲了过去,跪在琼犰秋面前,两只手颤抖着却不知往哪里下手。“小秋……这是怎……怎么……回事……为什么……你……”
琼犰秋对他缓缓摇头,示意他不要说下面的话。
“我去找师父过来。”当归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抽噎道,“你等着我,我马上就带师父过来,你一定要等着我!”还没说完,人已向巷外飞冲出去。
“小秋!”余从云紧抓着琼犰秋的衣摆,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不安,一个劲力,冲开禁锢在他身上的双臂。然后他看见……看见血红的鲜血流满琼犰秋的下颌……
“快,快把他拖过来!”
琼犰秋被身后的人死死捂住嘴巴,强制拉往偏僻地处。他张开双手拼命向外面求救,从喉咙里发出呜呜之声,可是来往的行人谁都没有留意到他的求救。琼犰秋绝望地看着自己一点点消失在深巷里。视线所及皆是年久长满绿色青苔的石墙,他不知道这些人是谁,要对自己如何,只知道加诸于身上的力道强悍得令他毫无防抗之力。心中的恐惧越聚越大,琼犰秋睁大眼睛打量四周环境,在经过一个转角之后,突然他被人翻身强按到墙壁上,后脑勺重重砸上去,一时眼冒金星。
袁天霸从压制着他的人身后出现,狞笑道:“臭哑巴!终于让我逮到你了。”
琼犰秋见到袁天霸,登时手脚发凉,背上沁出一层冷汗,再次奋力挣扎起来,从喉咙里发出沙哑声响。莫说他是个哑巴,便是个正常人给人捂住嘴巴,也呼救不出来。
袁天霸明白他的企图,对钳制琼犰秋那高大汉子道:“大福,放开他的嘴巴。我倒要听听一个哑巴要怎么喊救命。”他看见琼犰秋双眼通红地仇视自己,激得他压在心底的狂怒开始爆发出来:“你叫啊!叫啊!怎么不叫?害老子在深山里待了这么久,今日不给你一点厉害看看,怎么能解我心头之恨!大富大贵,你们两个一个把他手压住,一个把他腿压住,别让他逃了。”
压制他的高大男子抓住琼犰秋的衣襟,将他用力摔到地上。琼犰秋脑袋本就昏沉,被这么一摔,一时爬不起来。等他神志稍清,已被人压住手脚,牢牢困在地上。
袁天霸用手拍拍琼犰秋的面颊,嗤笑道:“说来有趣,我在上山除了学了点诗词歌赋还学了一样极好玩的事。深山苦闷,每日除了念书就是念书,连个像个的女人都没有。”说到这里,他重重踹了琼犰秋一脚,“我闲来无事看了一本小说,你说我看到了什么?”袁天霸贴着琼犰秋耳边说话,口气吹进耳朵里,激得琼犰秋起一身恶心鸡皮疙瘩。
“上面说,如果你想狠狠揍一个人却不留下一点伤口。可以在他的胸口上放一层木板,然后以钝器重重锤击,咚!咚!!咚!!!”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狰狞。
琼犰秋害怕的直冒冷汗,使劲想离袁天霸远点,可双手双脚被人死死压住,丝毫动弹不动。
袁天霸见琼犰秋露出害怕神情,哈哈大笑,对大富大贵道:“你们两个待会给我死死压住,要是松了手,下一个躺在地上的就是你!”
大富大贵连连点头应是。
琼犰秋手脚不得动弹,头却是自由,他转头看袁天霸搬来一块木板,狞笑地接近自己,剧烈挣扎起来。大富大贵没料到琼犰秋此次的挣扎如此剧烈,差点被人逃脱,手劲都下了十足力。琼犰秋只觉四肢都要断了。他惊恐地睁大眼睛看袁天霸把木板放在他的身上,身体剧烈摇晃,把木板摇了下来。
“大福!”
“是。”那叫大福的男子一只大手抓住琼犰秋的两只细腕,腾出一只手按住他的胸膛,这下,琼犰秋除了能转动脑袋,其余身体各处皆不得动弹。
“少爷,他怀里有东西。”
“拿出来瞧瞧。”
大福摸进琼犰秋的衣襟,摸出一个油纸包。
袁天霸拿过,开了两层油纸,才瞧见里面的东西。“千层酥?还是红酥轩的?”
琼犰秋听袁天霸要拿他怀里的纸包,就紧张得心脏都缩成一小团,不断摇头,又发出呜呜声响。
袁天霸捻起其中一块,放进嘴里:“哼,你这样的人也配享用这样的美食!”两三口就将所有糕点吃完。
琼犰秋瞪视着他,恨不得在他身上瞪出两个窟窿。
“哈~你是不是很恨我?可是你再恨我也只能乖乖躺在这地上任我欺负。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偏偏惹上我!”袁天霸又把木板重新放在琼犰秋的胸膛上,随着他的呼吸剧烈地上下起伏。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对琼犰秋道:“这下怕了?那当初为什么要逃?为什么要害得我被爹惩罚,送到鸟不生蛋的深山里去?!”话还未完,已在琼犰秋身上重重踏上一脚。
琼犰秋只觉五脏内府都给移了位,气血翻滚,视线里一阵子漆黑。
“说啊!”又是一脚,“你那时胆子不是很大吗?去向我爹告状啊!刚才还敢瞪我?我让你瞪!让你瞪!”踏在琼犰秋胸膛上的力度一次比一次大,一次比一次来得更加凶猛。“这都要怪你!为什么你那时要出现!谁的马车不撞偏偏撞我的马车!你死也就算了,还要拉小爷下水。你怎么不赶快去死!”这一脚比之前所有都来得猛烈,琼犰秋觉得胸口都快给踩得凹陷,喉咙一腥,差点喷出血来。他长大嘴巴剧烈呼吸,冷空气呛进来,让原本受重创的胸腔受到刺激,宛如千万根细针同时扎着,他再也忍受不住,剧烈咳嗽起来。混合着血腥的唾沫四处飞溅,袁天霸嫌恶地退开。
袁天霸擦了擦鬓角汗水,吩咐道:“大福,你把他衣服解开,看看上面有无伤口。”
大福依言挪开木板,打开琼犰秋衣襟,上面除了少许红印,果然什么痕迹都没有。
袁天霸笑道:“那书果然没骗我。”上前又在琼犰秋腰眼踢了一脚,厉声道:“这次就先放过你,要是敢和我爹告状,哼哼,下次定取你狗命!”对大富大贵使了个眼色:“我们走。”
琼犰秋凝神细听,等完全听不见那三人的脚步声,才开始挪动身子,靠着墙根一点点爬起来。其间扯动伤口,又惹得好一阵咳嗽,他把手掌移开,一抹艳红刺入双眼。
“我要去见他。”
他才扶着墙壁一点点向巷外移动,没挪动几步,双膝一软,彻底昏了过去。等他再醒来时,入眼的是暗灰色的天空,有无数的细点小雨从半空中落了下来。他用力眨了眨眼,觉得好了许多。身子虽然冷得如处在千年寒窟中,却有一股子力气。他爬了起来,先摇摇晃晃,等走出一阵,已经不需要扶墙前进。他站稳身子,迈出一步,一步接一步,然后他跑了起来,跑向那个在家等他的人的身边去。
他一口气跑了一整条大街,跑进三尺巷没多远,便见到余从云站在家门口的身影。他刚想冲过去,可所有的力气一下子都凭空消失了,虚弱得宛如衰老了五十岁。他扶着墙坐了下来,想大声喊他名字:“云,云!我回来了!小秋,终于回来了!”
终于余从云看见了他,视线相接的那一瞬间,他只觉无比幸福,展露出至今最美的笑容。
“小秋?”余从云惊恐地望着琼犰秋。
琼犰秋却对他报以一笑,突然面色一扭,剧烈咳嗽起来,随之而来是喷溅而出的鲜血。
余从云接住软软倒在怀里的琼犰秋,手掌沾上喷溅出来的血液,温热而又滑腻。
琼犰秋抬手抓住余从云的一只手,慢慢地挪到自己的心口,痴了一般地望着他。
“感受到我对你的爱吗?别哭,遇见你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此生最大遗憾便是不能和你白头偕老了。若有来世,我一定……一定……会……去……找……”
余从云怔怔地望着琼犰秋缓缓闭上双眼。
当归拉着秦大夫赶到时,余从云正紧紧抱着琼犰秋哭得不能自己。知道自己来迟了,当归承受不住,跪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