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相逢完本——by响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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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活下去就忍着点!当归!”
“是!”
当归连忙将小孩更加用力抱住,好让大夫将他身上的腐肉一块块割下来。鲜红的血水伴着混合绿色药膏的脓液,将大夫的双手染得到处都是。等全部腐肉割完,大夫接过当归递上的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吩咐道:“把他的手脚解开,然后用绷带将全身缠上,再给他喂点麻药。”想了想道,“别给喂多了。想要活着,痛也要忍着。”
当归送大夫进屋休息,然后将死人一样躺在床上的小孩抱起来放到干净的床上,绑上绷带。
余从云听了大夫的话,呆呆地往家里走。走了大约一炷香,才想起自己本来要上街摆摊,于是又改方向往东大街走去。他走到街角发现他的推车就在摊位上,桌椅板凳排列得整整齐齐。他看着这一切,忽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从云你怎么回事?怎么把吃饭的家伙扔在大街上?要不是我正好路过,这些家伙早被官府拿去,当做妨碍街道的障碍物收了。”来人正是和余从云从小长大的朋友,秀才林旭,字无时。
“无时?”
林旭被余从云的脸色吓得一跳。
“从云?你生病了?”
余从云失魂落魄地摇头:“不是我。”
“那是谁?”林旭和余从云从小一起长大,除了自己和他父母,不记得他有其他亲密之人。
“无时你来得正好,麻烦帮我看下摊子。我要回家一趟。”说着就留下林旭,拔腿奔回家。
林旭看他飞速离开的背影,郁闷道“什么叫来得正好,我已经帮你看了一上午的摊子了。”
等余从云再次回到医馆,他的手里多了一样食盒。这是他在家熬的红枣粥。红枣剁得很碎,和米粒一样被熬得滚烂。
“来了?他刚醒。”当归对再次上门的余从云道。
余从云听得小孩醒来,大喜,连忙小跑过去,却见小孩正要看着自己。
小孩浑身上下都被白色绷带包住,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嘴巴。
余从云一阵心酸,差点又要掉泪,好在忍住了。他把食盒打开,飘出一阵甜香。
“当归,他现在能喝粥吗?”当时回家,他也没细想。如今看小孩如此模样,担心他不能进食。
当归瞧一眼米粥,糯白的米粒浮着点点红色:“没事,你的粥炖得足够烂了。只是喂的时候要小心,千万别烫了他。”
余从云这才放心,连忙盛了两碗,一碗给当归,一碗给老大夫。
当归闻到香味时,肚里的馋虫就已醒了。现得了米粥,欢喜不已,脚步欢快地跑进后房,端给老大夫。
后屋传来了老大夫不满得呵斥声:“当归,你做事急急忙忙的个性怎么还不改!想烫死我啊!”
余从云想到,刚刚当归还叮嘱自己小心别让小孩烫到,笑着摇了摇头。他转头看向小孩,见小孩正看着自己,清亮的双眼满含点点笑意。
第3章 03 危机
余从云将小陶罐凑近鼻子闻了闻,一股淡淡药香,又沾了点青绿色透明膏体,涂在手背上,略冰凉之感。
“我家的玉肌膏绝对没问题。”当归走过来,拿过一只小板凳坐在余从云的旁边,贴着小孩床沿。
“我不是……只是觉得这药膏涂在自己身上明明无任何刺激之感,为何……”他看了小孩一眼,小孩闭着眼睛,虚弱的模样令人心疼。余从云将当归从板凳拉起,轻步走到病房外,压低嗓子:“为何涂在他身上,会那般……那般疼痛。”他想起之前上药时,小孩疼得一颤一颤,心里一阵难过。
当归暗叹:“你还没见他被挖肉的模样呢?那才叫真正的痛。”垂头哀叹:“伤口溃烂不比其他伤口,更何况……你也见到,他有多严重。哪怕是我家的玉肌膏,恐怕也抹不平留下的伤口。”
“男人留疤倒是不怕,只要身体能好就行。”余从云忽然想起,“当归,他脸能恢复吗?”如今,小孩整张脸还被绷带包着,想起当初肿得像个馒头,担心恢复不了原状。他有那么一双独具风采的眼睛,容貌定然不差,要是恢复不了,实在可惜了。
“你不是说了男人留疤不怕吗?又不是姑娘家?”
“可是……”
“如果真的毁了容,不是还有你吗?你把他娶回家便是。”当归故意说笑。
“男子与男子怎能成亲?”
当归暗道:“男人和男人不能成亲,但该办的事却都能办。”当归打小就在老大夫旁当学徒,自然遇见过各色病人。有时,老大夫出诊,有些人上门买那润滑用的脂膏,也是由他一手打点的。他见余从云面色忧郁,也不捉弄他,“他的脸上没有疮,只是一些划伤撞伤,脸肿胀也是头顶被撞所致。等撞伤恢复,自然就好了。”
余从云听完当归的话,原本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一半,又进屋去了。
这几日,余从云心里一直记挂小孩的病情,忧心忡忡。自那日后,他便没再出门做生意,面摊子已好几日没能开张,银子也是只出不进,幸好老大夫心善,省去一大堆药钱。此时已值午后,病房里熏着宁神檀香,余从云几日来没安心合眼,这会儿,头像小鸡啄米一点一点,终于趴在桌上睡去。
睡梦朦胧之际,耳边忽然闻得一阵嘈杂之声,悠悠转醒。
天色已经暗下,房间里已点上粗长蜡烛。
老大夫一边呵斥当归,一边七手八脚在小孩全身上下一阵摩挲。当归垂着头,神色委顿。
余从云刚从梦中睁开眼,神魂未归,有点迷乱之感。全身无力地趴伏在桌上,倏然一滴冰凉的水珠滴在他的脸颊上,寒意瞬时通向四肢百骸,彻底清醒过来。
“怎么了?”他慌忙从桌上爬起,急步走向小孩。
“他高热不退,神智昏迷,再不醒来恐怕……”
当归跪在一旁呜呜哭泣。
余从云只觉当头一盆冷水淋下,站立不住。
“怎么会?怎么会?上午还好好的。他还冲着我笑。怎么会……怎么会?”
“还愣在这里干什么!把金针拿来!”
当归跌跌撞撞把布满金针的布包拿来,然后又把所有蜡烛移近,火光映照在小孩的脸上,让他的脸不是那般死气沉沉,反而有了几分生气。
老大夫刚才已把小孩身上的绷带全部拆开,露出□□的躯体。余从云这才看清,小孩身上的疮口比之前又严重几分,不断渗着血水。这该是怎样的疼痛,而他还在不久之前冲自己笑。余从云胸口一窒,握紧双拳,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看着老大夫下针。
老大夫神色凝重,金针如骤雨般落在小孩身上,瞬时插满全身。他翻开小孩的眼皮,露出一片惨白,摇了摇头。
余从云双腿一软,当即跪倒在地。
老大夫把金针一一取下,大声道:“当归!还记得前些日子教你的按压指法吗!”
当归哆哆嗦嗦:“记得……记得……”
老大夫神色凌厉:“人命关天,到底记不记得!”
当归哭出声:“我……我记得大清了。”
老大夫锁紧眉头:“我等下告诉你穴位,你用力按压便是。记住,要使出全身力气。”
房里明明密不透风,三人额上密布汗水,蜡火却在不断跳动,忽大忽小,宛如小孩的性命于阴间阳世来回徘徊。
过了一时辰有余,老大夫翻了翻小孩眼皮,吁了口气。拿过布巾擦了擦汗水,又擦了擦手。“这条命算是从阎王手里抢回来了。”他看向跪在地上的余从云和气力用尽摊在一旁的当归,嘱咐道:“今晚,你们两个轮班守着,决不可睡着!稍有问题,立时来找我。当归扶起去我后屋躺会。”老大夫一动,全身像散了架。
当归擦了擦汗水,扶老大夫进屋。等伺候好老大夫,才抹着袖子出来:“对不起,都怪我睡着了,没有看顾好他。”递上一块巾帕,道:“你也别哭了。”
余从云听了一愣,摸了下脸,才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泪水。
接下来,两人都不讲话,呆呆地守了小孩一个时辰。
“哎呦,你们非得气死我。”原来老大夫不放心,又起来打算再看看小孩,却见两人傻傻地一瞬不瞬盯着小孩看。“我让你们两个轮流守着,你们这样能熬过一夜?要是又在他病发睡着,是不是觉得我还能再救他一次。我告诉你们!要是再来一次,还没救回他,老头的命就先给累死了!”
当归得了老大夫一阵骂,乖乖进去陪着休息去了。
余从云握住小孩的一只手,手上几乎没肉,怔怔发呆。静默半晌,忽出声道:“刚才是你在哭吗?是你在舍不得我吗?”说到后面,声音都带上了颤音。
小孩当然没有回答,还是那样闭着眼睛。
余从云等了片刻,伸出手指凑近他的鼻端,略烫的气息。他伸回手,趴在床上,通红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小孩瞧,心里不断念叨:“别睡了,快点醒来吧。”
后半夜,小孩又起了两次高热,每次都被老大夫的金针压下。
清晨,当第一道日光透过窗杦照进来时,小孩的双眼再一次睁开来。
这次,不仅余从云和当归守在一边喜极而泣,连老大夫也红了眼眶。
自这次危机之后,小孩的身子迅速开始好转。以前他只能勉强喝下半碗粥,现下可以一口气喝下一碗,再过上一段时间,便可以正常进食。
面摊子有段日子没经营,余从云想着接小孩回家,今后家里多了一个人,花费定然增大。如今,小孩的病情已稳定下来,他决定重新开张,上午开半天,下午再来看小孩。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孩现已经能坐起来了。每回,余从云来看他,都能见他就坐着望着自己。
小孩的脸已经消肿,露出原来俊俏的五官。原先担心留下的疤痕一个也没留,饱满的额头,挺翘的鼻子,能让姑娘们都瞧红了脸。
当归见了俏皮道:“长得挺俊的,捡来暖床也不亏。”
余从云见小孩恢复地很好,心里高兴,没把话放在心上。他把小孩身上衣物揭开,开始给他上药。那几处挖去腐肉的伤口尤其厉害,余从云已尽量放轻手上动作,仍能见小孩痛得肌肉颤抖。如此疼痛之下,小孩依旧一声不吭配合,实在忍不住,才张开眼来看着余从云,然后又把眼睛闭上。
余从云见小孩如此懂事坚强,心酸不已。
小孩虽然恢复得很好,身体还是和当初一样,骨瘦如柴。
余从云摸着手底下清晰突出来的骨架,问他:“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做。”
小孩看了他一眼,缓缓摇了摇头。
“必须要说一样。”
小孩依旧摇头。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小孩微笑得看着余从云。
“你不说,我就还给你带粥。”
小孩点点头。
余从云摸摸小孩剃光头发的脑袋,心疼道:“说笑的,明日我给你带好吃的。”
翌日午后,余从云果然给小孩带了好吃的。他揭开食盒,煞有其事地端出一碗鸡汤。“这是我特意熬了一晚的鸡汤。汤里的油腥都给去了,还加了香菇、红枣、枸杞。你尝尝看?”
碗里鸡汤,澄黄如 琥珀,澄澈见底,不含一点杂质。
小孩低头含住勺子,只觉鲜美无比,不一会儿就喝下一小碗。
余从云又从食盒里拿出一个小碟子,一块块翠绿色小方上,沾满白芝麻,又甜又香。
“好香啊!”当归嗅着鼻子出现,见这一碟子点心,惊喜道,”这不是红酥轩的千层饼吗?”
“我今早买的。小孩病了许多日,嘴里没味,特意给他带的。”
“不行!”
“什么不行?”余从云被当归忽然转变的语气惊到。
“他还在病中,不能吃这甜腻点心。”
“不能吃吗?”
“不能?”
“真不能?”余从云讨好地语气,倒像他才是个病人。
“不行!”当归一把把碟子抢走,“你多给他喝点补品鸡汤之类,养好身子就能想吃什么便吃什么了。”说着,人已经跑到后屋去了。
余从云无奈地看着小孩。
小孩莞尔一笑,拍拍余从云的手表示安慰。
第4章 04 回我们的家
小孩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接下来只须按时服药上药便可无碍。
余从云想着老大夫都不收他们银钱,不要意思再呆在医馆麻烦他们,打算今日便接小孩回家。
“你们不继续呆在这吗?”当归一脸舍不得。
“不了,这几日有劳秦大夫和当归先生了。”
当归第一次被人称作先生,脸上无不得意,更不愿余从云他们离开了。
“哼,先生。他能称作先生?笑掉我大牙。”
当归嚅嗫道:“您本来就没几颗大牙。”
“你说什么!”
当归一怂,脚跟后移:“我……我去药庐看看药煎好了没。”说完,拔腿就跑。
“秦大夫,这些日子太感谢您了。请受我一拜。”站在余从云旁边的小孩跟着也要跪下。
秦大夫拦住他们:“不是说了,我救小孩干你什么事?你也不用跪。就你那身板,再跪伤口裂开,老头我真要被你给累死了。”
小孩连忙把半曲的双膝站直。
“这些日子的诊金药钱,待我……”
秦大夫不耐烦打断他的话:“我不是说过了,就收你药材本钱,前几日不是已结清了?”
“可是……”
秦大夫脾气一上来,就要赶他们走,眼睛一瞪,胡子一吹:“可是什么?听不懂人话啊!走走走!省得碍我老头的眼。”
余从云和小孩被秦大夫推出门外,不得以便在门外对他深深鞠了个躬,拉着小孩的手,回家了。
“舍不得他们回去就直说呗,让他们多回来看看不就得了?”
“闭上你的臭嘴。”老大夫顺手抄起一个药包扔过去。
当归赶紧拉上门帷,躲回去继续煎药了。
余从云拉着小孩的手一路走,穿过几条大街,走进三尺巷,快到尽头,停下来,站在一户人家面前。
余从云用钥匙打开院门,拉着小孩进去,说道:“以后,这里便是我们的家了。”
小孩怔怔看着余从云,然后移开视线看向自己的新家。
小院的左首是用篱笆围起的鸡舍,一只色彩斑斓的大公鸡正领着三只母鸡一步一走,母鸡后面又跟着两只小鸡,小鸡刚生才来,只孩童拳头那般大,走起路来左晃右晃,可爱得紧。右首摆着两只大水缸,用木盖头盖着,水缸的旁边是一丛花树,雪一般的花朵中央是奶黄色的花蕊,和那小鸡仔的毛色一模一样。这花,小孩从未见过,只觉和他以前看过的花朵全然不同,但细看又觉得和普通花朵没甚区别。
余从云又拉着小孩往屋里走,里面的摆设简单,只几张桌椅板凳,西面是灶屋,面摊的所有用具都在里面,连那天用来推小孩去医馆的推车也在其中;东面便是余从云的房间,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口大木箱,其他就是一些板凳杂物之类。
余从云事先已经把家里都整理一遍,可是东西实在太少,最后只是拿块布所头到尾擦了一遍。
“你累了吧?躺床上休息下。”
小孩被余从云半强制地塞进床里,裹上被子。
“我去烧热水,给你洗个热水澡,去去霉气。你躺在这里不要乱动。”
小孩眨眨眼睛,算是应了。
余从云走后,屋子里空空荡荡,只呼呼的风声在窗外刮来刮去。小孩捏紧被子,脑袋转了转,头上的帽子就移了位。他把头上的帽子取下来,这是余从云给他买的,灰青色,样式简单,做工也粗糙。小孩把它塞进怀里,当做珍宝一样抱着。他一人无聊,开始打量起屋内摆设,和第一眼见到一样,只几件简陋家具,其他什么也没有,和他以前的房间相去甚远。他左看看又看看,忽然在门框旁边见到一条条横杠。那些横杠应是烧黑的木炭所画,时日有些久了,有些模糊不清,断断续续。他猜想这些线应是余从云爹娘所做,一笔一划记录他的成长。他的眼前忽然闪过一个画面,一小孩笑着跑来跑去,被大人拦腰抱住,抱到门板旁边,命小孩乖乖站定,然后用木炭在白墙下郑重地划下一条黑线。思及此,不觉眼眶湿润。
呀地一声,门板被推开,那些横杠被隐在阴影里。
“来了,来了。”余从云笑着将一个灌满热水的大木桶一点点挪进屋里。他抬头看小孩,见小孩呆呆望着自己,以为他身体哪里不舒服,忙放下木桶,急步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