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军请早起完本——by周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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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色的月光之下,微暖的夜风之中,雪白的苎麻道袍衣角微微翻动,白的仿佛初雪。那月光中的道子,披散着如瀑长发,原本是仙气杳然。
可是如果道子的眼里,是沉郁的伤感;道子原本如墨的青丝,此刻竟是斑斑花白了呢?
楼辕见楼玉清出来,唇角微微扬起,眼里却是化不开的悲凉沉郁——
“玉清……馆儿怎样了?”
楼玉清确认了他是楼辕之后,眉头不由蹙在了一起,微微张嘴呆愣。而后才忙回过神来:“馆儿他,他无事……大夫说他……”
“是中毒?”
楼辕淡淡抢白了一句,楼玉清一愣:“五哥……你,你知道?”
楼辕的眸光又暗了下去:“是……伽蓝散?”
“不……不太一样的……”楼玉清支支吾吾两声,却怎么也没办法把大夫的话转述给楼辕。楼辕却已经惨然一笑:
“不用说了,我知道了。是以专化妖力的伽蓝散为基础,又加入了其他专克妖类的散功毒物,是吗?这药对人无害,可是因为馆儿年纪尚小,于是便被药力冲到,这才昏迷了的?”
竟是和大夫说的分毫不差。也就是说……他知道?!他是知道的?!楼玉清当下火起:“你早就知道?!你知道为什么还要把那点心给馆儿?!”
楼辕淡淡看着楼玉清,楼玉清咬牙恨恨看着他:“馆儿虽无大碍,可是谁知道日后会不会还落下什么病根?五哥,馆儿一向信任你,你竟然拿他试毒?!”
楼辕看着楼玉清,脸上的神情虽然是淡淡,可是竟然有一丝无法言喻的哀伤。月色下兄妹对峙,许久,楼辕才轻轻叹了一声,自言自语一般:
“白起转生……煞气极重,薄情寡恩,与父母反目成仇,与兄弟恩断义绝,与爱人阴阳两隔……真是准啊……真是准啊!!”
什么意思?
楼辕闭上眼,仰天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呼出之后,低头又看向楼玉清。楼玉清不知他是何意,等他开口,他却是微微摇头,而后转身——
“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你不是人。”楼玉清的双拳紧握,咬牙恨恨道:“你……根本就不是人,你是半妖。呵……我居然忘了……妖,你是妖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居然忘了……我居然把你当成哥哥?!”
楼辕依然是背对着她,于是她看不见楼辕眼里的绝望,只听得见楼辕微微带着压抑沉闷的声音:
“你……当真这么想的?”
楼玉清微微张口,却听楼辕一声轻笑,仿佛嘲讽,阴冷慑人。而后便是狂笑不绝,最后猛然收声:
“那你就尽管恨我吧!”
说罢,一甩袍袖,大步离去。
他不想告诉楼玉清,这点心是陆六孤不远千里送来的……不远千里送来的一把诛心之刃。
他也不想和楼玉清解释,说他并不知点心里暗藏杀招,只是因为他常年茹素而点心是肉馅的,才送来给馆儿。
他更不对楼玉清说,他现在知道点心有毒,只是因为在他们抱着馆儿来找大夫的时候,他注意到馆儿手里的半个冰皮玉兔,于是走进了竹夜清的书房里,捡起了馆儿掉在地上的点心,然后亲自吃了一口。
于是果然毒发。
伽蓝散,散去妖力,于是里面混合的其他毒物足以置他这个半妖于死地。他只是因为吃的少了,又及时运功逼出毒物,再加上这几年清修,才没有像馆儿那样昏厥不醒。
可是哀莫大于心死啊……
他不知道自己头发的斑白,究竟是因为伽蓝散作用之下修为大损,还是因为对陆六孤的险恶用心彻底绝望。
昔年伍子胥一夜白头,如今,却是轮到他了。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呵,好一个“不许人间见白头”!好一个无情最是帝王家!
月光下,斑白头发的年轻道子,一步步走进深林,走向自己的竹屋,同时浑身散发凛冽杀意,慢慢席卷了整片竹林。强大的威压之下,苗乡竹林里是一鸟不唽、一虫不鸣。杀气仿佛有形,又仿佛一柄沉水多年的宝剑化龙而出,凌厉青芒直逼天穹,风云为之变色!
本就因明月而被遮掩星光,仿佛更加黯淡了,似乎是群星也想起了,五年前的钱塘,曾有一战流血漂橹,尽诛三十万人,引来天雷九道几乎覆灭苍生。而下令之人,便是这面如寒潭的年轻道子!
他的眉眼间是修道三载的淡然,却淡然的令人心惊,仿佛是连毁天灭地都不放在眼里——
天地负我,我又为何不能一负天地?
战马,养在京师楼府。他也不需要用马匹代步,月夜之中,一声清啸,一道流光。便是一道白衣缥缈的仙影,御剑乘风,带兵戈杀气,直扑京师而去!
好端端一个晴朗白日。晴空之上,白云如絮,两三飞鸟,于碧空之中映成玄色;微风之下,蝶舞花丛,四五青草,在日光之下绿意盎然。
正是夏末秋初,京城绿意依旧,却在早晚之间,有些许秋意。
秋天,后面就是冬天,然后就又是一年。
又是一年啊……
在房内看着外面风景的楼玉婧,轻轻叹了口气。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转眼便成了二十左右的模样。说是少妇,却比之少妇更要年轻。说是少女,却已经有了个三岁的儿子……
儿子?
儿子呢?
楼玉婧一时迷茫,这小子,一会儿不见,又去了哪儿?
府里有暗卫,他当然是走不丢的……可是他是去哪里了呢?楼玉婧想着,起身想要出去找找儿子。
而就在她刚刚走到门前的时候,便见得小院的门忽然被人推了开。她一愣,自打嫁给楼辕之后,便一直住在楼辕的小院里,因为楼辕喜欢清静的缘故,就算楼辕三年前突然离家,这院子也是默认了的少有人叨扰,这是谁来了?
门开了,那个身影就站在门前。在重重树影下,雪白的道袍与花白的头发,竟然比脸上贯穿的疤痕和那一双阴阳妖瞳还要夺人眼球。
是……是他?!他回来了?!
楼玉婧愣在门前,一时不知作何声音。楼辕却并没有看她,一道黑影突然砸了下来,楼玉婧吓得一惊的时候,楼辕的白衣已经忽然一飘,出手如电,稳稳擒住了那黑影。
两指挟住的,竟是一片瓦片。
瓦片?
楼玉婧没有反应过来,楼辕却突然又消失在了她眼前。她急急忙忙跑出来两步,一回头,才发现楼辕已经站在了房顶上——
正低头看着个三岁的男孩。
男孩的双眼并非阴阳异色,但是黑色的瞳孔,仔细看的时候,却有丝丝绿色妖异。大大的眼睛,微微有些像是桃花眼形。相比竹里馆粉雕玉琢,他却黑了不少,虽然比竹里馆还小几岁,却是个顽童样子。否则又怎么能干出上房揭瓦的事情来?
男孩看着他,眨眨眼睛:“你是谁?”
刁钻精灵的样子,颇有灵气。楼辕微微笑了起来,一把抱起了他,飞身掠下房檐。小孩惊呼一声,继而抓着他衣襟大呼痛快。
楼辕微微扬眉,只纳闷这孩子是谁教出来的。放下他,他便扑到了楼玉婧身畔:“娘!”
楼辕这才看向楼玉婧,唇边一抹浅笑有些客气的意味,却总比往日间一张冷脸对她要好了太多。
楼玉婧一时间却是愣了。许久才终于想起,唤了一声:“五哥哥。”
而后又推搡了身边孩子一把:“楼君归,快,叫爹。”
楼辕微微低头,看向男孩,却有些迷茫——军规?什么军规?谁取的名啊?都到家了还守什么军规啊?
而后看到楼玉婧眼里的盈盈水波,才明白过来,是君归,君问归期未有期的君归。
楼君归不肯出声,躲在楼玉婧身后看着楼辕。楼辕也在低头看他。他记得的,自己走的时候,楼玉婧还怀有身孕。原来……这就是他的儿子?
“君归!”
突然有人喊着他的名字跑了进这院子里。楼君归跑了过去,楼辕抬头,竟然是梦山。
梦山也看到了他,和楼玉婧一样的呆愣,许久之后才找回声音——
“公、公子?你……你的头发……怎么……”
楼辕略略扭头,看了看自己花白的头发,却只是微微一笑:
“不必管我,我只是回来给你们添麻烦的。”
“添麻烦?”
梦山不解,楼辕微微张口,逼音成线,对他说了几句话。梦山的脸色忽然煞白,楼辕便只是点了点头。
很多年后,楼君归回忆小时候的事情,依稀记得有个白衣的仙人到过自己家,娘曾经让自己叫他一声爹。他记不清那个仙人的面容,却记得自那日之后,梦山爹爹带着他和娘辗转到了渝州,也就是那一日之后,梦山爹爹说他们一家都要隐姓埋名。
也就是那一日起,他改了个名字——
霍君归。
第十章:金戈画角,热血兄弟此生
这一年,很多人的印象里,京城没有大乱,却有一惊。
曾有一白衣散发的道人,入得京中。那道人是消失已经三年之久的,陆秦王朝曾经最为荣耀的,楼少将军楼暮皓。
白衣的道子进了楼府,出来的,却是一阵黑色的疾风。玄甲负槊,腰带古刀,胯下枣红神骏。他如一阵风般冲出了城,却是直奔卫城内精锐大营而去。
他一无兵符,二无官职,到了军营辕门之前,守门将士自然立刻将他拦下。然而,当他勒马在辕门之前的时候,甩手扔了一发信号上天,尖锐响声鸣破天穹,几乎同时,京师驻守大营内连声响起惨呼!
楼辕的头发依然是披散的,却已经戴上了头铠。听闻大营内异响,辕门前值守的两名小卒一慌,突兀就有两道银光飒飒而过——
血染清光,热血一腔泼洒在辕门前大地之上。
端端立马在京师禁卫军大营门前,阴阳妖瞳里面冷光再度明亮。血腥味浓郁,他深深嗅了一口,有什么东西似乎觉醒了过来。
或许是沉寂了三年的……杀意吧。
入京之前,他先潜入了京师禁卫军大营。黑虎军旧部被分割,黑虎精骑也不能幸免,已经分割编入不同小队。但是好在,他们都记得楼辕。
他趁夜潜入黑虎精骑军师的营帐,要来了黑虎精骑旧部现在被分割之处的名单。约定好以今日花炮声音为信号,花炮响,则起事,诛杀京城禁卫军,一炷香内,集合至辕门前。
而后,随他皇城,逼宫。
这是掉脑袋的事情,他信得过黑虎军三千弟兄。他说,不愿意来的,可以就当没听见这件事情,明日起事之前,悄悄离开此地便是。
他说,我相信我黑虎军里,绝无卖友求荣之辈。他不怕有人告密。
辕门立马,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三千黑虎精骑将士竟皆已策马集结完毕,最前面是军师魏泰打马上前,向楼辕一行军礼:“禀报将军,黑虎精骑三千人马,集结完毕!”
楼辕微微颔首示意,正如曾经在雁门关内,面对他手下这三千亲兵。
“诸位可知,既然来了,便再没有回头路可走?”
楼辕问手下这三千亲兵,和他的一位军师。
无人回答,眼神里,却见不到一丝一毫的犹疑。风里楼辕花白的头发微微飘飞,这就是这三千男儿今日再度手执金戈的唯一理由——他们最尊敬的将军,怎能受人闲气?!就算对方是高高坐在九重天上的皇帝,他们也敢拼了这条命,帮将军讨一个公道!!
“好……好!!”楼辕的眼里,又有了当年雁门关头力退三族的风采,仿佛又是当年,带黑虎精骑三千,纵横漠北无敌。
当下勒马回头,挽槊直指皇城——
“黑虎精骑听令,随我直捣黄龙!”眼里的森然冷意,带着不甘与愤恨,“不必改朝换代,只是,怎么也要讨一个说法!”
眼里闪耀着灼灼的光,仿佛又是霍湘震被埋葬之后,那个对万物怀着敌意的青年:“我也得让陆六孤看明白,我楼辕到底是不是个随便他挫圆揉扁的软柿子,是不是随便他可以下毒暗杀说死就死!!”
三千黑虎精骑,由卫城直上皇城。他们本来就是守护城门的卫队,现在倒戈相向,自然一路无人阻拦。沿街百姓自然有眼色,见得大军来犯,人心虽然慌乱,却还是保命第一,赶忙躲入自家店铺。
有人认出了领军之中,一马当先者,乃是楼辕。人心乱起,便有人想起了楼辕曾经做过的好事——屠戮钱塘一城,三十万军民百姓,化为枯骨!
此事……会否重演??
皇城门前,黑虎军来的突然。宫城外第一层大门乃是常开,宫城之人毫无防备,竟然眼睁睁看着楼辕带兵便冲过了第一重宫门。
人说九重天、九重宫阙,仿佛这宫门就是九道一般。然而这“九”,乃是个虚数,并不是宫门真的只有九层,而是多不胜数,多成了“九九之数”。
黑虎精骑来的迅猛,眨眼之间已然连过三门。此时信号之声冲天而起,内里宫门见告急讯号,立刻掩门做抵。然而一见宫门前勒马之人,守门将领不由大惊失色:
“楼少将军!!”
楼辕曾说,同为行伍之人,不讲究爵位,唯说军中之事,是以皇城内外守军,称呼他均是一句楼少将军,而非武安君。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是楼少将军领兵来犯?!自己这究竟该不该……该不该领兵抵抗?!
楼辕勒马而停,一仰脸直直注视城头守军。他没有开口,阴阳妖瞳却仿佛在质问他,你是不是真的要拦我?
他知道楼辕为人如何的……
曾有人混入内侍公公刺驾,侍卫防护不及,是楼辕用移形换影的法术突兀出现在陆六孤身前为他挡了那夺命的一刀……那一刀几乎刺破心脏,若非楼辕是半妖,早已命丧黄泉。
而那日,陆六孤换下沾了楼辕热血的衣裳之后,对内侍说,此武安君血也,勿洗。
他明明是……可以为了皇帝豁出命去的人。
为什么??今天领兵来反的人,为什么会是他?!
他的头发……为什么会早早变成斑白的模样?他不是半妖吗?不是不会老的么?为什么……?
“你,真要阻我?”
楼辕开口了,却是冷,带着怆然。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逼宫吗?!你不问问我带三千兄弟是来干什么的?”
他在宫门前一愣,然而最终却是拔刀——
“楼少将军,你与圣上的恩怨是你们的事情。末将只知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圣上把宫门交给末将,末将就不能辜负君恩。将军,恕末将无礼!”
楼辕冷眼看着他,突兀冷笑一声。他一愣,眼前猛然一花,继而,明晃晃的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
鬼魅般的身形……这……
“前方守军,给我让开。”
楼辕的声音冷然,他欲喊出“不必管我”,可楼辕的刀在他颈上一压,一抹血丝渗了出来。疼痛之时,呼吸竟然一滞。
而后是楼辕压低声音对他说,这是我胁迫你,不算你渎职之罪。
他一愣,而后又听到楼辕低低的声音——
我只是想讨个说法。
第三道宫门,就这样过了。
“圣上!——”
有人惶急奔进大殿,合身扑在地上:“圣上,武安君已经到了大殿前了!!”
陆六孤面色淡然,只微微摆了摆手,命令身边个个抖如筛糠的一干宫女太监道:“都下去。”又慢慢起身,“来人,更衣,换衮服。”
所谓衮服,乃是皇帝大服最为高等的礼服,往往只有祭祖、正旦、冬至等等大礼才会穿戴。楼辕已经要打到门前,陆六孤突然要换衮服,没人明白他要做什么。
却有人支了招:
“圣上,楼尚书现下正在宫里,他与武安君是兄弟,不如请楼尚书去阻拦武安君?”
陆六孤本已提步去往后堂,闻言,眸光陡然一冷,扭头看向那人。突如其来的杀意让那人一愣,继而是陆六孤冷冷道:
“朕知道你收了丽妃的好处,但楼子成的事情,不是你们可以碰的。你回去转告她,掂清楚自己的分量!你想挑拨他们兄弟离间,最好两败俱伤。像这种心眼,少在朕面前耍弄!”
冷哼一声,又是吩咐:“武安君来此之事,楼尚书不必得知。”说罢,拂袖而去。
言外之意就是……让楼轩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楼辕造反之事来势汹汹,根本无从抵挡。楼止至身为老将,刚刚接到消息,也是从宫外追来。再加上京城禁卫军已经被黑虎精骑所杀,楼止至只能从最近的楼家军兵营调派兵马,而楼家军的兵营,当初为了避嫌,乃是驻扎在卫城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