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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今生:问镯 完本——by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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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时候我着实想念颜翌宁的汽车了;或者说,直到这时候,我才没心没肝地想起颜翌宁三年如一日当我车夫的好处,缩在车间悄悄地掉了几滴猫儿眼泪。
寻到第二天,我趁着车夫下去问讯时,撩开青帘,呼吸着春寒料峭的空气,对着车外摇晃的柳枝发呆。
或者忙碌却空虚的现代人生活模糊了感官,以前见到过的垂柳也不少,总不曾觉得这随处可见的柳枝有什么高妙之处,值得古人吟咏千遍百遍。此时百无聊赖时相对,果然觉得根根如缕,色若黄金,已绽了一星半点鹅黄色的芽,如粟米点点,又如将落未落的泪珠,诉尽离愁别苦。
漫写鸳鸯字,空书花月词,看而今,折尽杨柳,无处寄相思。
我终成了孤单的一个了。朋友亲人俱无,连颜翌宁也离得远远的,相聚成梦话了。
正无情无绪时,忽然传来一个颇是耳熟的女子声线:“咦,你打听翡翠别院做甚?”
诧异探头出去看时,只见前方南北官道上,四名带刀随从骑马护持下,一辆颇是豪华的马车停驻下来,一红衣女子正支出半个身体,向我的车夫询问。她的长发披落下来,盖了半边脸,一时看不真切面庞,却觉面部的轮廓和她的声线一样,很是熟悉。
车夫立时指住我:“是这位姑娘要打听一位唐公子的下落。”
再见丁绫[VIP]
那红衣女子回过头,圆溜溜的眼睛望住我,顾盼间的跳脱不羁立刻让我惊叫起来:“绫子!”
竟是和丁绫八分相像的容貌!
那女子张开嘴,也唤起我来,可惜,叫的不是皎儿,而是一声:“叶儿!”芒
我眼眶发热,喉咙间一阵哽咽。
那女子已经跳下车来,身姿矫健而利落,更让我深信,如果她不是丁绫的前世,那么一定是今生的丁绫附体了。
正悲喜难言间,那女子已跳上我的车来,亲亲热热地握了我的手,又哭又笑:“叶儿,你跑哪里去了?你知道我和唐大哥找你多久了么?我们都快急死了!我瞧着实在找不到,才打算回家去……还好竟遇到了你!叶儿,好叶儿,你又瘦了!”
我木讷地盯了她半天,确定她真的不是现代那个和我肝胆相照臭味相投的绫子,才问道:“你是谁,唐大哥……是唐逸宁么?”
等着她回答时,我的额上已有汗珠滴落。
唐逸宁之前便认识我了?
难道我真的来晚了,这时萦烟已经死了?格
我已经和唐逸宁成了亲,打掉的,真是他的骨肉?
“你……你怎么了?我是杨轻蕊啊!”
那女子惊诧地盯着我,长长的眼睫翻飞的节奏和丁绫极神似,连瞳仁也是同样的浅浅褐色,微微的透明。
杨轻蕊,丁绫,完全不同的名字,绝对相似的容貌和气质。
连与她两手相握时的温度和触感都是一样。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吸了吸鼻子,握紧她的手,笑道,“前天我在客栈一觉醒来,把什么都忘了,只记得我要到翡翠别院找一个叫唐逸宁的人。”
杨轻蕊的手似乎震了一下,圆眼睛咪成了狭长的形状,眼底的浅褐色瞬间变得黝黑。
我正担忧是不是我的话太荒诞,无法取信于她时,她居然笑了起来:“什么都忘了……也没关系。你只要记得,我是你的姐妹,唐大哥是你的亲人,就够了。”
她转身拉我下车:“走,坐我车上去,我带你回唐府。哈,你回来了,我非得再闹唐大哥一阵不可,谅他也不敢把我往回赶。”
虽是奇怪她为什么不对我统而括之的一句“什么都忘了”表示一点疑义,我还是很感性地立即选择了对她的绝对信任。
不为别的,就为她的后世,是那个陪我吃饭逛街买东西,又陪我上天入地寻找失落魂魄的死党丁绫。
厚赏了那名车夫,我抱着刘府所赏的那些足以让我在明代一世无忧的金银珠宝,登上了杨轻蕊的车,由着她命人调头往城中而去。
杨轻蕊显然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她身上所着的滚莲青衣缘的对襟褙子,是由折枝兰花的暗纹锦缎所制,妥贴挺括,质料做工极佳;挽着弯月形的鬟髻,别了一朵拇指大的橙黄绢花,并无多余头饰,只那金雀簪头镶着一枚明珠,在她回眸转侧之际煜煜生辉,显然也是个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待她娴静下来时,气度风韵,俨然有一种丁绫绝对不可能拥有的古典和高贵。这种古典和高贵,我同样在梦中的唐逸宁身上看到过,应该是的大户人家子女特有的气质。
一路行着时,杨轻蕊对着我笑意盈盈,欢欣喜悦掩也掩不住,仿若我是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
我迟疑着问她:“轻蕊,我们以前很熟悉么?”
杨轻蕊笑道:“我们当然熟悉了。以前我父亲督理陕西马政时,唐伯伯也在陕西任职,那时咱们两家就认识了。何况都是祖籍云南的,自然来往得勤。那时候,你可像个小尾巴似的,唐大哥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呢!这两年唐伯伯调任京官,我们才隔得远了些……”
好在杨轻蕊和后世的丁绫一样爽朗健谈,我终于在断续的话语中摸到了一点头绪。
首先,叶儿应该不能算是第三者。
她是唐逸宁弟弟的乳母杜氏所生,七八岁时父母离世,她便呆在唐家,服侍唐夫人,唐夫人前年仙逝,她又接着服侍唐家大公子唐逸宁,但并未卖身唐家,算是自由身,半个奴婢而已;她和唐逸宁的感情应该很好,好到她私底下唤这位大公子为阿宁,唐逸宁出去走亲访友,也常会将她带在身边,很是爱惜。
但唐家是大家,唐逸宁的父亲唐缙已经做到了户部侍郎这样的三品大员,绝不可能让自己的嫡长子娶一名侍婢为正室,遂为他向有世交之谊的杨家提亲。
杨轻蕊的父亲杨一清,十四岁中解元,十八岁中进士,才华出众,极富谋略,如今已经做到了二品右都御史的职位,在陕西总制三边军务,也算是赫赫威风了。他本想将杨轻蕊许给唐逸宁,可杨轻蕊久知唐逸宁心有所属,并不愿意。
两家协调的结果,是把杨轻蕊许给了唐家二公子唐逸成。
去年秋天,杨轻蕊被京城的舅舅家接来暂住,也便常常来往于唐家,和唐家两位公子以及叶儿等见面。
十月,叶儿忽然失踪,唐逸宁等人苦苦寻找至今,杨轻蕊找得泄气,便收拾行李准备回陕西了,谁知竟在路上遇到了我。
五百年的疏离[VIP]
十月,算来那时节叶儿都该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按理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她喜欢的唐逸宁才对。
就是出身微贱,做不了正室,既然有了孕,当个有名有份的小妾还是没问题的。芒
她为什么要离去?
叶儿离去前后,显然应该发生了什么才对,所以杨轻蕊才近乎庆幸地说“什么都忘了”也没关系。
我猝然问道:“轻蕊,唐逸宁成亲了么?”
杨轻蕊的脸色很清晰地白了一白,慢慢将眼睛转向我,笑意有些勉强:“纵然他娶了亲,也不会对你不好。他若敢你不好了,你只管告诉我,我去骂他。”
我点点头,若无其事地笑道:“少夫人……想来是个名门之后吧?”
“什么名门之后,无非是……”
杨轻蕊恼怒地冲口而出,大约想着不妥,又生生地把下半截咽了下去,一脸郁闷地说道,“据说是九千岁的堂侄女吧!可我瞧着也平常得很,连你的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你回去了,也不用理会她,让唐逸宁给你单独一间屋子住着得了。”格
我忽然明白了我目前所处的时间段。
杨旭并没有弄错。
目前唐逸宁刚娶萦烟不久,而我尚未确立名份。
在萦烟看来,我的确是突然出现在唐逸宁身边的第三者,一下子夺去了她所有的宠爱。
即便她打听到叶儿原就与唐逸宁相爱,叶儿还是在她成亲后才出现并“谋夺”她的正室位置。
丁绫那家伙还真是我几世的好友了,瞧杨轻蕊的口吻,上辈子便百分百地护着叶儿了。
我在刘府闲着没事,暗暗学着明代的交际礼仪和穿衣打扮,多少次照镜子,细看过叶儿的容貌,除了略温婉些,和后世我的容貌相差无几,顶多算是清秀罢了,绝对和美丽不沾边,根本没法和萦烟相比,说我连萦烟一根指头也比不上还差不多。
言谈之间,连颠簸也觉不出了,仿若只是一忽儿的工夫,便听随从在外回禀:“小姐,唐府到了。”
朱缨翠络的马车稳稳停下,明明是二品大员的千金小姐,杨轻蕊居然亲自过来扶着我这个出身卑微的侍女,小心翼翼将我挽下马车。
举目望向这个曾在梦中见过的唐家府第时,但见朱门高户,坐兽昂扬,门扉上的偌大铜钉金黄锃亮,可鉴人影。
杨家随从方才走到门前,门内立时有人认出,飞快将大门打开。
一带红梅映春,瑞香扬展之中,已见玉堂琼楼隐隐而现。
杨轻蕊携我进去时,门内仆役垂了头回避,并不敢看我们,脸上却隐见惊喜之色,更有人一路飞跑向内,应该是入内通禀去了。
唐府不比刘瑾府第那般雄阔深远如迷宫,却也占地不少,经了几处楼阁,转了几道回廊,正觉有些晕头转向时,杨轻蕊忽然顿下身,我收不住脚,又向前冲了两步,方才顿下身,而心跳却在停顿片刻后,如马车突然又行走到乡间小路那般剧烈颠簸跳动起来。
拱形的月洞门下,几株常青藤萝蔓延其上,自然地垂坠下几枝冒着新绿的翠藤,悠悠地随风摆动,甚至拂到了门下正喘气的年轻男子长长的黑发上。
大襟斜领,宽袖长裾,这样清淡的湖色士子衣,披在这个和颜翌宁一般样貌的男子身上,居然格外的温文清谧。他的眼神不若颜翌宁深邃冷静,却有着一泓清泉般的通透明亮,可惜此时那泓清泉并不宁静,纵跃如奔流山间时的激荡涌肆。
“叶儿……你可回来了……”
哽咽在喉间的话语吞吐而出,很温暖的怀抱蓦地将我拥住,柔软宽大的衣料迅速覆住了我整个身躯。
我迷茫而僵硬地立着,闻着这男子熟悉的气息,以及现代绝不可能有的天然兰草味道,居然伸不出手去,拥抱这个前生后世都曾那般深爱的男子。
明明一样的面貌,明明一样的感动,却盖不去相隔五百年所造成的疏离,以及莫名其妙地想逃开的冲动。
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几个圈,硬是没落下。
“你是……唐逸宁?”
我强笑着,努力柔软着唇角上扬的弧度,不让自己的笑纹太僵硬。
可唐逸宁的身段却僵硬起来。
他缓缓地放开我,困惑地望着我,眼底恍有飞泉直下时激起的烟雾迷蒙。
好吧,我也没打算做回他原来那个温温婉婉娇娇怯怯的叶儿,只要确保下面的日子不发生什么毁容火灾之类的惨剧,安然地过我风平浪静的小日子,研究研究明代的社会格局和官场风云,写出一两本诸如《三言》《两拍》之类的传世名作,也就够啦!
所以,我继续一脸无辜地发问:“你是唐逸宁么?”
唐逸宁的双手保持着想要将我身躯拢起的姿势,不解地瞪我良久,然后无力般垂下宽袖,望向杨轻蕊。
杨轻蕊更无辜,霎着眼道:“她说,一觉醒来,把什么都忘了……还好,记得要找唐逸宁,也记得北郊有个翡翠别院,正流落在北郊四处打听地址呢。”
真实的萦烟[VIP]
流落?
真没想过这两个字眼有朝一日会用到我叶皎身上。
不过,流落就流落吧,给一个古代魂魄逼回五百年前的前世去,也的确算是流落异世了。芒
唐逸宁听说我忘记一切后的表情,和杨轻蕊当时的表情如出一辙,都有种松了口气般的轻松和庆幸。
“好……哦,只要记得我便好。”
他牵着我的手,厚实宽大的手掌温暖而有力,让我不由地缅怀与颜翌宁执手相对的情景了。
他芨芨于拓展事业,我逍遥于虚拟网络,这样的时刻,其实并不多。如今回忆起来,更多的,居然都是戴上美人镯后那段跌宕起伏的时光,心酸却温馨,是面临深渊两不相弃的相扶相依……
算来一梦浮生,离恨空随流水。
大约我实在表现得神思恍惚,唐逸宁眼圈微红,把我的手握得更紧,把我带向宅院纵深处。
杨轻蕊则和丁绫完全是一个德行,抱肩跟在我们身后,自以为恩人般的得意模样。
沿着细卵石的小径,转过一处山石,前方朱砂梅如血摇落中,一道红影娉婷而立,幽婉的叹息细细传入耳中,于我当真有五雷轰顶般的神奇功效。格
又在做梦么?
梦里又遇到萦烟了么?
这么娇软的声音,已形成了我的思维定势,毫不犹豫认定自己又陷入了可怕的梦境之中,忙不迭地向后退去,只想避开这个想要我命的古代女鬼。
唐逸宁一时不防,差点被我挣脱开去,忙又加了把力,将我紧紧扣在掌间,不安地向我凝望;杨轻蕊被我撞了一下,退了一步,却似没觉出痛来,反而急急扶住我,叫道:“叶儿,怎么了?”
这时,已听得萦烟欢悦的声音传来:“宁哥哥!”
唐逸宁并没有应她,将我拉得更近些,紧贴着他的臂膀立着,求恕般地飞快扫了我一眼,方才望向萦烟。
萦烟眼波潋滟,更比幻梦中所见灵动美丽,披着一身品红色滚暗金边的折枝粉莲大袖褙子,赤金点翠的凤钗衔一串明艳如火的小珊瑚珠子,末端则是一颗炫亮夺目的上好宝石,随着她略嫌急促的奔走流转摇曳着明媚珠光。
待她走到跟前,墨黑的瞳仁终于映出了除了唐逸宁以外的其他人。
“杨四小姐好!又长高了不少呢!”
她对杨轻蕊说话时笑容并不太自然,言语也有些卑躬屈节的味道,然后眼眸再转到我身上打量,颇有些疑惑的神情。
我还穿着自刘府中出来的衣衫,白色中衣长裙,雪青棉绫比甲,右下摆单绣一枝长长绿萼梅;那些令人陡然风姿万千的发髻,刘府的侍女倒是会梳,还能一天一个花样;可怜我在无聊中和她们学了一个月,还是只会挽最简单的髻,如今依旧是用一根梅花形珍珠簪挽了个简洁的扁圆小髻,虽觉再簪上一朵绢花会别致许多,可总是不能俯就这时代的打扮,嫌那些假花土气,便只在另一侧扎了一枚小小的淡碧色玉茉莉,自觉低调黯淡得很,绝不如她牡丹般艳色无双。
萦烟此刻应该不曾意识到我日后可能会给她造成多大的威胁,嫣然地笑问:“这妹妹是谁家的千金?”
然后,她望住唐逸宁与我紧紧相执的手上,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诧异,甚至是不解。
杨轻蕊显然瞧不上她自认为高人一等的模样,根本没理会她的招呼,扬一扬脸,走上前与我并肩立着,笑嘻嘻道:“这是我结拜的姐姐叶儿……萦烟,你瞧我这姐姐,是不是又温柔又端庄,一看就是贤妻良母的样儿?”
萦烟虽是唐家的大少夫人,而且论起亲戚,这位杨四小姐还得称她声嫂子,但她现在明显偏向于我,连话语之中,也处处维护我,对她却夹枪带棒,语中带刺。
我在刘府待这么久,并未打听到九千岁有这么位叫萦烟的堂侄女,想来萦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收了刘家父子的心,仅让她用这样的名义名正言顺地嫁入了唐家而已,并未得到刘家真正的承认。
她原来的身份,包括唐逸宁因她连累全家获罪之事,大约唐府上下无人不知。
杨轻蕊既是名门之后,父亲科班出身,做到了类似如今国防部长之类的高官,大约也耻于自己未来与这么个出身的女子并列为唐门少夫人了,才敢对萦烟这般鄙薄不屑。
萦烟给杨轻蕊不冷不淡地问了一声,并不敢流露丝毫恼意,反而微微地笑道:“杨四小姐的结拜姐姐,自然是最温柔端庄的了。”
她转头望向唐逸宁时,唐逸宁温和一笑,柔声道:“萦烟,叶儿从此就住东面小阁里了,她身子弱,若有什么不到之处,你别放心上。”
萦烟的眸子骤然收缩,目光从我脸上划过时,竟如一道冬日的冰寒冷风刮过,与她温柔的举止极不般配。
她听懂了唐逸宁的意思,可她依然没有流露出不甘来,甚至很快垂下头,温顺地应道:“我知道了,宁哥哥。”
不是原来的模样[VIP]
唐逸宁略一点头,迅速牵了我从萦烟身畔走过,捏紧我的掌心腻了一层的汗水,润湿了我的皮肤,侧头看我时,更是掩不住的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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