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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梦 番外篇完本——by箜篌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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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靖安有些难以置信。
一路急行到了奉天殿,见到正在代批奏折的父亲,没想到竟是听到这样一句回答。
太子执笔又翻开一页,连都没抬,倒是有些好奇靖安竟然反应如此之大。“怎么了?”
“父亲,儿臣早些年便提醒过您,提防荣王叔,为何您竟充耳不闻?”
“自家兄弟,何至于此?”太子声音中还带着淡淡的疲倦,眼下有些淤青,想必是一人挑起重担太过劳累,精神不济。虽是如此,仍是面目温和,并不迁怒于这几乎有些冲撞的话语。
靖安近乎无奈。自家父亲的脾性他还不知么,最是心软重情,讨厌拘束。若是荣王用刀剑逼到他颈边让他传位,他说不定还要拍手道好——他正不耐整日代理国事,想必让他吟诗作赋、闲云野鹤才更合他意。
本朝向来立嫡以长为尊,这些职责也只能落到他肩上。
荣王向来谦恭,对待长兄更是有礼有节,可生在帝王家,又有几人当真能做到不对这位子动心?靖安虽看淡权力,却不代表该有的提防之心他没有。若是当真如表面一般淡然,又何必插手大理寺驳正之责,听闻年前李家倒台之时,原定三司会审,这位王叔愣是横插一足,保下了几人。
如今大渝外忧未绝,国内已不允许任何变故。
“罢了,只要王叔安分,便是儿子多心了。”靖安看父亲复低头忙碌,行了礼便转身准备退出。
“靖安。”太子在身后叫住他。
“替我看过父皇了不曾?”
靖安回他,“今早请安时,皇祖父正巧醒了一会儿,儿臣伺候服过药,又睡下了。”
“恩。”太子听罢,淡淡道,“眼下便到盛夏,宫中不宜父皇休养,按例还是迁至南苑行宫避暑,届时你随着去罢。”
“是。”
直到出了奉天殿,靖安都微皱双眉,心中隐隐觉得何处不妥,一时半刻却是说不上来。
几日后,内官来报,缠绵病榻的皇帝竟是微微好转,正逢太子生辰,索性便在庆瑞阁办了家宴。
皇帝已逾两月未曾露面,太子监国虽兢兢业业,却也有些弹压不住宫人心中惶然,如今见皇帝出现在家宴,且精神尚可,都暗暗放下心来。
靖安坐在太子下首,见诸位亲王纷纷向父亲敬酒致意,无论是出自真心也罢奉承恭维也罢,太子来者不拒。像是也心中欢喜于皇帝好转,父亲今日兴致不错,酒过三巡便已面带薄红,已经微醺。
仅观仪表气度,父亲当真也称得上君子如玉四字,靖安心中暗道。见父亲神思昏沉,似是有些招架不住,靖安忙起身尽职尽责的帮忙挡酒。然而在座均是叔伯长辈,这一下许多人便是不依,纷纷玩笑道皇孙倒会取巧,那可不成。
诸人不敢闹太子,逗逗靖安却是无妨的,今日家宴,诸人亦是有意让皇帝高兴。
饶是靖安一张巧嘴,也说不过在场人多,更何况辈分在前,最后只得苦笑连连。
坐在上位的皇帝瞧得有趣,便打趣道,“靖安,你孝心可嘉,但你诸位皇叔又不肯建元躲懒,这可如何是好?”
靖安眼珠一转,“上回请安,听到父亲同皇祖父谈论之事,孙儿有些不成熟的构想。不知此刻可否将功抵过?”
“你整日净是些奇怪想法,说来听听?”皇帝兴趣更深,脸上的褶皱挤成一团,对着这个最宠爱的小辈,难得地无比和气。
“此制名为‘热审’,可缓解夏日牢狱之中腌臜所致多发热疾瘟疫之隐患,只需每年小满之后,会同都察院、大理寺等——”
“哎,”皇帝打断他,“家宴不谈国事,不成。”
靖安一愣。皇帝又道,“回头写了递给朕。今儿的家宴,你还真得想个别的法子,不得投机取巧!”
此刻众目睽睽,的确不宜锋芒毕露,且今日夜宴乃是为皇帝同父亲二人所办,自己此举的确不妥。靖安不过心思一转便明白了皇帝的言下之意,笑道,“是。”
正巧殿内宫娥新上一酒,殿内酒香弥漫,殿上一舞完毕,宫娥纷纷退下。靖安从腰后抽出玉笛,举到唇边道,“好酒佳人,岂能无乐!”
阁内气氛复归暖融,一曲《清平乐》悠扬响起,应情应景。奏笛之人风华无双,纵使刻意隐藏,也难敛锋芒。
庆瑞阁内灯火通明,夤夜的昏暗之中,阖宫上下仅有这一处最为明亮。阁外宫娥内官垂首而立,阁内玉笛飞声,上上下下多少双眼,都追随着那场中唯一一人,此情此境,终生难忘。
眉如墨画,鬓若刀裁,唇色浅淡,不禁让人幻想,多年之后,若是这人褪去了一身稚气,该是如何模样。
一曲奏罢,皇帝展颜大笑,带头鼓起了掌,向太子道,“你实在是有个好儿子。”
宗亲见状亦是掌声不绝。惊艳有之,不屑有之,人人心思各异。
当夜之后,皇帝早早离席,隔日靖安果真将前日所说之事详细整理,递给皇帝。皇帝看罢,不置可否,待到靖安回到自己院内,却发现赏了不少珍奇东西,其中一块儿玉佩成色极好。阿杏翻了翻递过来,面色有些谨慎。
靖安一愣接过,云纹白玉卧鹿佩,贵重的并非材质,乃是背面刻字。皇渝内廷司虔制,向来仅供皇子,靖安并无用此字的资格,然而此刻却到了他的手中。
“‘中原初逐鹿,投笔事戎轩。’这分量,太重了。”靖安淡淡道,却不佩那玉,仅仅是收进了怀中。
这宫内外,多少双眼睛盯着父亲和他。想必此刻他这处的动静,早便不知被多少人听在耳中了。那些人,又该作何感想?
“殿下?”女官有些不解。
靖安摇摇头,却是不回答她的话。院内的灯火寸寸熄灭,瞬间陷入昏暗,早已到了该休息之时。
第44章 暗流涌动
丞相徐衍之是个很特别的人。
“特别。”这是靖安对徐衍之的评价,短短两字,却带着点玩味。
的确,本朝重刑重罚,对群臣亦是辖制极严,朝堂上的人,哪个不是谨言慎行。然而徐衍之却是有些不同的,也许是因为年青,也许是因为当真无所求,反而行事少了许多束缚,敢说敢做,随心许多,像清风明月一样,为沉甸甸的朝堂添了别样的味道。
恰恰是因为这份不在意,不偏倚,这位年青的丞相极为受宠,颇受皇帝看重,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绝非偶然。
靖安年纪尚小,无权干涉政事,却同徐衍之已经认识了四五载。在所有人都以为此乃像太子示好谄媚之时,徐衍之却同靖安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关系,既不过于亲密,又不失友善。一年只见几回,即便碰面也绝口不提他事,仅关风月。时间久了,大家便也对这对隔了一辈的朋友不再注目了。
夜宴之后不久,靖安接到丞相府的帖子,欣然前往。
“殿下,这是臣命人从淮南带回的状元红,可就几坛,当真不试试?”徐衍之还是不甘心道。
靖安摆摆手,“你应该知道我不好酒,丞相大人还是自己享用吧。”
徐衍之幽幽一叹,“可惜啊可惜……人生在世,便是图一个享受罢了,殿下当真是错过了不少美好事物。”
靖安无奈,看着徐衍之已然微醺,起身道,“时候不早,宫里要落锁了,回了。”
“殿下。”丞相在靖安身后叫住他,看到对方微微侧身,迟疑问道,“能否问一句,您对太子殿下,对荣王,到底是何看法?”
靖安闻言不解。
“皇上的时日不多了。”徐衍之直截了当道。
靖安蓦地回身,“不可能,太医明明说已经有所好转……”
“殿下还年轻,太医院那一套,臣可是清楚的很。说话留三分,治病治一半,应对中一个不小心便是全家老小的性命。里面的学问啊,多着呢。”徐衍之又倒了一杯酒。
靖安默然,猜测道,“可是父亲身边那位燃灯大师所说?”
徐衍之默认。
“那一套东西,我不信。父亲当真是……”靖安及时住嘴,咽下了糊涂二字,续道,“这等虚无缥缈之事,不凭断脉观色,仅凭一张嘴,还不是想怎么说便怎么说?”
徐衍之听罢,不置可否,“罢了,是臣逾矩了。”
到底是少年心性,喜怒来得快去的也快,靖安顿了顿,又带上笑意,“皇祖父乃是天子,定会福寿安康。无论如何,只要我守住眼前人便罢,其他的,我无法预料,亦不想徒增烦恼。”
“景将军即将班师回朝,他是你一手提拔之人,这回可算是给你赚足了面子,与其理那僧人,自寻烦恼。不如想想如何为他接风罢。”
小满之后,景承义果如军报所言,大胜归朝。太子代皇帝在帝都高墙之上接迎大军。靖安求着父亲带他同去,太子拗不过,便当真将他带了去。
高墙之上大渝的旗帜猎猎,黄沙弥漫,空气都被烘烤的极度扭曲,放眼望去皆是黑漆漆的人头,人人脸上都带着兴奋之色。去境离国,终于得还,那一张张脸上都是踌躇满志。
经过三年苦战,大渝终于得以暂歇。靖安几乎能听到,扶起景承义的那一刻,从父亲胸膛中传来的叹息,轻若鸿毛,又重若泰山。
靖安以为此役之后,父亲定会重用景承义。景承义也确如所想身担重任,升官赐宅,殊荣无限,然而那仅是虚职罢了——世子靖远不顾脸面将那功劳抢了来,亦是如愿以偿地收回了半数兵权。
历来军权掌控于宗室手中,父亲此举无可厚非,靖安无权置喙。他所能做的,仅仅是差女官阿杏急急地请丞相入宫,拦阻下已经在来路上的景承义。再有不平,再有功劳,为臣也冲撞不得皇帝,与公与私,靖安都不忍一个忠国之人折损于此。
暴雨过后,院内的海棠树都被吹打地凋零了一地的落叶,刷刷的扫地声不绝于耳,走动的宫人忙忙碌碌。倒是一个晴朗的日子。靖安在自己院内负手而立,长睫微敛,感受阳光洒落在身上面上的温暖。
景承义来过一趟,练武之人到底是心思直白,道谢之后直言道,“臣不愿结党结派,但愿拥戴殿下,但凡有所驱遣,义不容辞!”
靖安失笑,越过太子而向他一个毫无实权的皇孙表忠心,也只有这一人了。靖安知道这位将军对父亲误解甚多,却不急于这一时解释,只扶起他道,“将军此言,靖安承受不起。眼下我欲随皇祖父往南苑避暑,不知将军可否替我镇守帝都?”
任别人一听,都知靖安此乃客气之词,景承义却是一脸郑重地应下了。
这样的直性子……靖安心中暗笑,待今年夏天过去他回来,定要叮嘱丞相好好看着这位同僚,否则一不留神,祸从口出尚不自知,可惜了。
第45章 一夜惊变
一场雨一场暑,帝都的皇宫溽热难耐,皇帝携后妃臣子,浩浩荡荡去了帝都之郊的南苑。
靖安按辔同皇帝的马车并驾,一路上长眉略锁,隐有不安。皇帝知道这个孙子是个活泼的,这下沉闷不语倒是惊奇了,于是掀了帘子看他。
“靖安,怎么?不高兴?”
靖安猛地回神,清俊的面上勉强勾出一抹笑意,“皇上多心了,外面风大,皇上还是放下帘子吧,莫要着凉。”
皇帝老神在在,倒是一副经过大风大浪的样子,四平八稳地笑了笑,“放心吧,都已到了这个关口,再担心有何用?”
皇帝剩下的话没有说,靖安已经明白。若是荣王老实本分,这父子情分便还在;若他当真不肖,便怪不得皇帝雷霆手段了。
靖安没有皇帝那样的城府和深沉的心思,只一门心思的记挂着留在宫中的父亲,此刻除却荣王,几位手握重权的亲王并家属都被带来南苑,放在皇帝眼皮底下想必也不敢有异动,明明一切都已布置妥当,但靖安却觉得,似有不详。
这种感觉极其清楚,像是一种强烈的警兆,带给他片刻的清醒,让他禁不住想掀开皇帝的帘子,带着他逃离这不详的命运。
可他能吗?他没有任何的根据,仅仅是凭借空口白牙,便能说服皇帝避免这一切?
警兆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刚刚那种心悸的感觉仅仅是错觉。靖安闭了闭眼,又陷入了迷茫。
南苑水草丰盛,既有行宫又是猎场,皇帝身体不济,抵达行宫的几日都在卧床休养,极少出门。靖安好动,第二日便坐不住了,同几位亲王世子一并沿着泰河策马打猎,收获颇丰。
当夜靖安命人在行宫之外架起篝火,同诸位亲王世子举杯相庆,皇帝因身体不适,仅仅是露了一面便走了。
靖安口齿伶俐,又肯放下身段,只哄得在场长辈笑容满面,到了后半夜仍是气氛暖融。
直到一声嘶吼自行宫东面传来,在场所有人停止动作,手中尚拿着酒杯,面面相觑。靖安最先沉下脸来,自腰侧拔出长剑。
“殿下,敖兴邦率军夜袭南苑!”很快,一人上前报道。敖兴邦,自来便是荣王一派。
靖安略点头,肃颜对诸位亲王道,“今夜当发生何事,想必诸位叔伯心中有数。”
几位亲王霎时便白了脸,忙道不敢。
靖安不置可否,“若是当真不知,还得委屈诸位在此稍候,勿要轻举妄动,诸位叔伯的家属侄儿亦会好生安顿。待皇上平定叛乱,自会给诸位一个公道。”说罢转身离去,诸人身边原本侍立在侧的侍卫上前一步,监视之意明显。
“殿下。”靖安赶到行宫之东,还来不及下马,便有侍卫上前来报。
“王将军那里情形如何?”靖安翻身下马。
那人略一迟疑,靖安心中警兆顿生,皱眉喝道,“怎么了?说!”
“敖兴邦率万人前来偷袭,王将军早早便埋伏在行宫之外,两军一接触,叛军便已溃散,现已经全军撤回!”
“不可能!”靖安脱口而出。怎么可能!仅仅率万人?像是已经预料到有埋伏一般,不可能!
靖安心里一沉,霍然转身,穿过纷乱的人群,走进行宫,以往人来人往的行宫之内竟是默然无声,靖安心脏突地一抽,眼神在宫内梭巡着寻找皇帝的身影。
宫娥挡在他的面前欲言又止,靖安此刻心中不安,难免烦躁,随手拨开诸人走到榻前,却看到了他此生最难忘的一幕——
年迈的皇帝卧在榻上,神态有些狰狞,唇边还有一缕暗红的血迹,尚未干透,双目圆睁地瞪着靖安,胸膛已经没了起伏。
靖安急促地呼吸几声,从胸膛里发出一声气音,像是一下被抽尽了所有的空气一般剧烈地颤抖着,看得周围人忍不住伸手想要扶他一把,生怕他一口气喘不上来。
他的表情有些茫然,并不太过悲伤,却像是受了太大的打击,一时反应不过来,只剩脑子一片空白的愣怔。
那手微微战栗着,按到了皇帝的脖颈上,终于确认指尖下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的迹象,才膝盖一软,咚地一声跪倒在地上,瞬间失去了站立的力量。
怎会如此,明明消息来源确切,部署得当,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怎会如此?靖安睚眦欲裂,眼眶猩红,几乎滴血,宫人见状上前,欲将靖安的手腕掰开,却惊讶地发现这个看似瘦弱之人力气竟十分大,无论怎样用力,都不肯放开皇帝的手。
泪眼朦胧中,靖安余光一瞥,看到了一抹冰冷的银光向着自己颈边抹来。习武的本能让他往旁边一避,来不及拔剑,条件反射性地用剑鞘隔开了险而又险的偷袭。
嗤地一声,胸前的衣物被锋利的匕首抹开了一道口子,幸而皮肉未伤。靖安一脚将那宫人踹开,殿内侍卫见状忙围上前将那人拿下。
靖安脸上的泪痕尚未拭去,表情已经转为冷厉,原本俊逸的五官,愣是带了三分森寒的煞气。在场人人自危,从未想到整日眉眼含笑、平易近人的皇孙,竟也能这般骇人,被他扫过一眼的都忍不住垂首,不敢同他对视。
“皇祖父近几日虽身体不济,却也不至于这样巧地驾崩——碧秋,原来是你。”
那人褪去了一副温驯皮囊,笑道,“是奴婢,殿下没猜到吧?”
靖安眼帘一窄,“皇上待你不薄。”
那人不答,只惋惜道,“可惜让殿下躲过了,不然奴婢临死还能拖着两个皇亲贵胄,便也值了。”
“你以为我心有疑虑,还会毫不防备地让你近身?”靖安冷冷一扬眉,眼带讥诮,突然扬手便掴了那宫女一巴掌,“吃里扒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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