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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梦 番外篇完本——by箜篌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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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初上前一步,面上略有踟蹰,终于还是收回了下意识上前搀扶的手,“云韶。”
“竟然是你。”
秦初君叹道,“若有选择,我怎会用庄周之境对付平生挚友。”
自那日心灯界一事之后,二人已经逾十载未曾碰面,昔日知交,而今针锋相对,再听这熟悉的声音道出的“挚友”之称,实在是令人感觉讽刺,又令人无奈。
二人同是修仙大派中出类拔萃的天才,又同是精通术法炼丹之术,实在是有太多契合之处。云韶的修为虽远超同侪,但毕竟入仙门较晚,论年岁,秦初君于他实在算是个长辈。然秦初敬佩云韶进步神速,惊采绝艳,二人同辈论交多载。甚至……连同这庄周之境,早年还只是秦初君一个构想之时,便已分享与云韶。云韶听闻后,倒也不嘲笑好友异想天开,反而点头称赞,并真切地给了多个意见。
若是这世间,真有一种幻境,能让时光溯回,让逝者重生,让一切回归原点。在现实中迷失的旅人,能在此见到所有记忆中的人和事,鲜活地涌现在你眼前,过去无可挽回的遗憾仍有机会改变。那么现实亦或是幻境,还有什么区别的必要么?
但愿长醉不愿醒。
谁曾想,有朝一日当真是让秦初君演练成阵,并用在了他身上。甚至当初为了弥补遗憾而生的美好幻境,已成了借以杀人诛心的阵法,在阵中的所见所闻,虽为虚幻,但入阵之人受的伤害确是真实的。且入阵之人只能随着记忆溯游,半分不得改动,眼见曾经最为遗憾苦痛之事在眼前重现,却无能为力,这足以将人逼疯。
云韶同秦初交友多年,彼此熟稔无比,秦初能掌握他的弱点,轻易将他纳入阵中,并不意外。
云韶默然闭眼。他向来洒脱看得开,然而这并不代表,他对于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毫无知觉。
这样沉默而失望的姿态,反而让秦初君更显内疚,原本早已经下定决心,冷硬了心肠,只要抓住了云韶,不管是死是活,都终于能将心灯界保全,从此远离帝都这等一个非漩涡,恢复成原本那世外仙境的姿态,能结束这一切。可是他毕竟是亲手暗算了挚友,焉能不愧疚?
想必今日之事,已让他道心不再稳固,将来飞升之时想必难过心魔一关。
“对不起。”秦初君终于道,目光垂落在大殿冰凉石面蜿蜒的血迹上,微微一颤。
“你不该信沈弘毅父子。那样的人,连亲父和嫡亲兄长都敢于屠杀囚禁,又怎么会兑现应有的承诺?当年反叛之后,连功臣杨茂德之父都未能幸免。秦初,莫非清修多年,已经让你忘却了人心诡谲?”云韶失望道,声息愈发弱了。
秦初君道,“不会,若他反悔,即便有违天道,我也会将他斩杀——这样,不论是对你,亦或是向心灯界,都算是有了交代。”
“看来你早便有打算……师门深恩也罢,门徒小辈也罢,你本不该被这些身外事所累。”血液流失得越多,云韶的思维越发空明,无需更多的言语,他便已明白了好友的无奈。只是这无奈太过愚蠢。
到了这种境地,云韶早就自顾不暇,倒是先来担忧自己的安慰,秦初君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上前一步搀扶起好友。“若你愿废弃仙格,我能做主送你离开此地,安然渡过余生!云韶……你……随我走吧!”
皇帝忌惮的不过是云韶的身份和能力,若是当真成了凡人被自己放走,想必皇帝顶多是恼怒,不会太过迁怒心灯界。至于那样东西……现在哪里顾得这许多!
“走?是你亲手布阵,两次害我,现在又何必惺惺作态!”云韶突然笑了,蓄起力气将秦初君推开,半跪在地上笑得歇斯底里。
多年清修下温和平静的表象终于维系不住,终于露出了骨血中的张扬癫狂,苍白的脸上带着鲜血的笑容愈发怵目惊心,那笑声逾大,回荡在空旷而荒凉的大殿中。“沈靖远,你就那么怕我!到现在都畏缩躲在一旁,不敢出来见我!”
“多年不见,朕已是颇见老态,你倒是风华正茂,实在令人钦羡啊——表兄?”
秦初君在听到沈靖远的声音的一瞬间,身形滞了滞。他没想到,皇帝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屏风之后了,那他刚刚明显毁约的举动,想必也被他看见了。云韶此举,到底是有意还是巧合?
下颌被人抬起,云韶的视线一路向上,盘龙靴,流云回扣,最终看到了故人的脸。数十年白驹过隙,云韶几乎认不出沈靖远的脸了。那脸上眼角已经布满了细纹,鬓上黑白斑驳,眼里堆满了阴鸷与深沉,再也不复当年张扬轻狂的少年模样。
仅仅是看外貌,沈靖远反倒像是他的父亲了。
看到沈靖远熟悉而陌生的脸,数十载前的往事如同隔世旧梦一般,悉数鲜活了起来。云韶以为他早已在一年复一年的平静中忘却了这段往事,可见到沈靖远的一瞬,云韶才明白,沈氏的血液,仍然日夜流淌在他的心底。
那些遗憾,愤懑,怨怼,伤怀,都真真切切存在着。
不论过了多少个十年,他都仍是围在宫墙之内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年轻的殿下。尽管这个荣华与阴诡并存的地方给了他深切的伤痛,他仍是深深地怀念着这里。
第51章 众叛亲离
“怎么,表兄不认得朕了?也难怪,朕跟当年那个唯唯诺诺,见了你便战战兢兢的荣王世子,确实差得太多了。”沈靖远蹲下,嘴角含着一缕笑意,低哑的嗓音中带着无与伦比的快意,“可那又怎样,如今还不是你要匍匐在朕脚下,苟延残喘吗!”
“沈靖安,你自以为聪明,呵,你以为你父亲故居破败多年,无人理会,便是进来也无妨,殊不知朕已等待多日,请君入瓮呢!”
重重的一掌扇过来,云韶的脸被打得侧到一边,耳边都是沉重的轰鸣,目光有些涣散,竟是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秦初在旁见此,将皇帝拉到一边轻声道,“皇上不可,他到底是半步登仙之人,说不定尚有一搏之力,要伤凡人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皇上万万不可再靠近了。”
这话说得不算委婉,沈靖远一瞬间脸色僵了僵,额间渗出了些冷汗,显然是有些后怕了。然而这份恐惧很快便被更大的羞恼盖了过去,当年他身为荣王世子,恭恭敬敬也就罢了,而今天下都是他的,连秦初这样的世外仙者都为他所用,有什么好怕的!
沈靖远甩袖,怒目道,“仙君不是担保能将这余孽立时绞杀于阵中吗,现在为何他能脱困,若非如此,朕又何须回避?”
秦初心中略显不耐,暗道,凡人不过是蝼蚁,我等伸手便能碾死一片,若你不是人间帝王,谁会搭理你,哪还能容得你在我面前这等猖狂!本君好心相劝,你不听从便罢,竟还呼来喝去。索性便紧闭嘴唇,不再言语。
沈靖远得不到答复,却也不敢紧逼秦初君,只得将怒火转向云韶。“罢了,立时死了,表兄怕是要怪罪朕招待不周了。”
云韶肩上的血不知为何一直不止,仅仅是这一时半刻的功夫,已经顺着袖管浸透了半边身子。云韶对这一箭,印象实在是太过深刻,当时从帝都一路至西南,到达天舫的时候他左手已然废了。这么多年,即便得了仙身,能剔去背后那一身伤疤,他也任由这箭痕留在身上,以作警醒。
沈靖远还是第一回 看见记忆中张扬高贵的人落得这般狼狈。他那血统高贵的表兄,似乎一年四季都带着明亮的笑容,待人随和,尽管年纪尚轻,却已早早得了太多赞誉和赏识。皇祖父偏宠、太傅赏识便罢,连那令人颇觉神秘的丞相也同他多有交往,更不用说自己一直钦佩的将军景承义,都曾明示支持——他曾经亲随景承义奔赴沙场,也算得出生入死,到头来竟比不上表兄为景承义传个信。
他那表兄在夜宴上一句话,便成了国策,大梁沿用至今——那年沈靖远记得,他表兄还未及弱冠之龄。
其实沈靖远自己也并非碌碌之辈,在位东宫辅佐数十年,政通人和,百官称赞。可说来奇怪,当年云韶父子仍在时,朝中不曾有人那样注意过他。
那一夜兵变,不止是云韶,连沈靖远至今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若是那一夜,他们父子没有接到关于那玉佩的传信,未能提前动作,那么现在倒在地上的,也许便是他了。不,他那个叔父心性宽仁,顶多将他二人放置到权力中心之外,至死默默无闻罢了。
当年他是当真有些畏惧沈靖安的。羡慕他的才华横溢,嫉恨于他的嫡系血统从一开始便赋予了他通往高处的路,又惧于他的地位让自己难以反抗。当年常德阁之辱,他一生不忘。
可那又如何,假设都是不存在的。站在皇位之上的,终究不是沈靖安。
现在,这个人就这样倒在他脚下,虚弱地几乎没有反抗的力气。沈靖远几乎是一瞬间,心底便生出了无尽的快意。成王败寇,大抵如此。
在今天之前,沈靖远设想过无数次,这一刻到来时他的表兄该有什么样的反应,是梗着脖子视死如归呢,还是痛哭流涕求自己放过呢,可是却从未想到,云韶虽然神色萎顿,但脸上仍是一片平淡,甚至于是带着几分不屑的。
他脸上还带着血迹,面色苍白,另半边脸因为刚刚的掌掴而浮起了不正常的艳红色。眉心微微蹙起,淡色的双唇紧抿成一道细线。五指紧紧收拢在左肩,鲜血顺着白皙如玉的长指流淌。沈靖远的目光顺着移到他的领口,尽管狼狈不堪,那领口仍束得极紧,有冷汗顺着脖颈一路淌下,落到领口消失,使他整个人都有种禁欲冰冷之感。在冷汗的浸润下,反倒显得他肤色如玉了。
时光在他的脸上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不过是让他收敛了年轻时张扬的性子,变得越发沉凝内敛,越发吸引着人探索。
这可是他当年敬畏小心,半分不敢冒犯的表兄……沈靖远心底里窜出了一点异样之感,嗓音不知为何有些沙哑,带着残忍道,“沈靖安,朕知道你今日来的目的,你猜的不错,那人当年的确是没死,这么多年,一直未曾离开皇宫。”
云韶的目光一颤,果然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沈靖远的笑容扩大,脸上起伏的沟壑叠到一起,一脸嘲讽,“先皇,经年痴心妄想,对你父亲,肖想地快要发疯了啊!
你那父亲,虽胸无大志,又是泥人捏的脾气,长得却很好看。那年先皇兵变之后,花了十二万分的功夫掩盖了你父亲的踪迹,天下人都以为他死了。甚至于……在正殿之外专为他辟了一处偏殿,日日地守着,宝贝似得……呵呵,可怜我母亲,贵为国母却守了十余年活寡,郁郁而终!”
云韶浑身巨震,眼眶几乎滴出血来,“不可能!”
“不然你以为,你为何能偏安一隅数十年,难道仅仅是因为先皇害怕戕害亲侄,引得大臣心寒吗?难道仅仅是因为人间帝王干涉不得修仙界之事吗?朕可以明确告诉你,若是前者,先皇在兵变之时便没有顾虑过,又哪里差了你一个。若是后者——那更可笑,世外之地只要一日尚在人间,便少不得要受诸般束缚。”
“血统再高贵又如何,你那父亲贵为太子,不还是在先皇身下辗转求饶,委屈求全!”
“住口!”
沈靖远愈发得意,他这一生,从未感到如同此刻一般地畅快淋漓,“先皇怕是真心爱过那人的,临终之前命人先将他勒死了,还跟朕说,要朕将他二人合葬帝陵!哈哈,真是荒唐,滑稽。那本该是母后的位置!那老东西以为朕唯唯诺诺了一辈子,他说的所有话朕都会听吗!”
“父亲的尸首,现在何处?”云韶哑声道。
沈靖远颇为欣赏此刻云韶崩溃的姿态,慢悠悠地伸手抬起他的下颌,拇指在他溢出鲜血的唇边摩挲几下,直到那淡色的双唇被浸染地艳红,才满意道,“你和你父亲,倒是一脉相承的好相貌。朕好奇了很多年,你那父亲何德何能,让先皇这般迷恋?不如——你服侍朕一回,朕将骨灰还你?”
“皇上!”
“呃……”
秦初君的惊呼和沈靖远的闷哼几乎同时响起,云韶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完好的右手掐住沈靖远的脖颈,将他轻松提起,整个按到墙上。
“沈靖远,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云韶笑得讽刺,“过了这么多年,你终究还是怕我怕得只要我一个眼神就哆嗦,只敢用这种方法湮灭你对我的恐惧。”
凡人的性命脆弱的如同蝼蚁,云韶修仙之后,就从未对凡人出过手。但此刻,他胸膛中如同被烈焰炙烤,翻涌着滔天的怒意,唯有鲜血才能让这怒焰浇熄。他一抬膝盖,正中男人的要害,毫不留情地将那微微抬头的部位废了。沈靖远多年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等苦楚,顿时长声哀嚎起来,凄厉的声音在整个大殿之中回荡着。
“庄周之境,在我第一回 醒来之时便已隐隐感到了阵法的痕迹。你们当真以为我无从察觉?
若非我心存眷恋,不愿挣脱,山人本不必等到最后一刻,生生扛过刀剑加身才清醒。”
扼住咽喉的修长手指又紧了紧,将那哀嚎都压了回去,沈靖远这才急促地吸了几口气,满面惊恐地看着眼前化身修罗的男人,几乎要一口气闭过去。
云韶面无表情道,“沈靖远,你和你父亲都该死。”
沈靖远挣扎着,却如同蚍蜉撼树一般毫无作用,只能感受着肺中的空气越发稀薄,面色涨红,眼带哀求。
“我父亲的骨灰——在何处?”云韶的耐心即将用尽。
然而下一刻,那手指却怔然一松,失去了力道。沈靖远如同烂泥一般顺着墙滑落在地上,刚刚还不可一世的皇帝狼狈地蜷缩成一团,急遽地咳嗽着,拼命收集着空气。
云韶低头看着自己胸膛穿透而过的剑尖,表情有一瞬的怔忪,而后化作了一丝苦笑,那剑却毫不迟疑地收了回去,带出了温热的鲜血。
他生平不负人,奈何数十年来,深恩负尽,众叛亲离。
第52章 符灵绛衣
秦初君手抖得几乎拿不住剑,看着不支倒地的云韶,不敢相信就这样轻易地刺中了云韶,“怎么可能这就刺中了,你的符灵绛衣呢?为什么不在身边!”
绛衣是十余年前二人一起出门游历时,偶然碰到一个镜魂。那镜魂修行千年,隐匿在镜中,专为吸取年轻女子精气。当年二人发现之后,由云韶设阵,秦初动手,二人费尽手段才终于将那镜魂制服。秦初本打算将那镜魂封印,镜魂却认定了云韶为主,云韶推辞不过,只得当场将其收在灵符之中,以灵气温养,随身携带。
收纳镜魂入符到底不符合天舫这一正派的身份,也只有云韶才会偷偷当个兴趣研究,有事没事还将绛衣放出来给他喂招,弄得符灵烦不胜烦,甚至有些怀疑符生——她当初怎么就横看竖看都觉得云韶品行温和,人畜无害呢?
那镜魂化形时,是个一身红衣的娉婷少女,云韶笑眯眯地打量了半天,给自己这个漂亮的符灵起名叫绛衣。绛衣在镜中待得时间实在是太久了,到底修行的还是邪术,身上难免带着邪气,过了几年才被天舫的轻灵之气冲散,一直未被发现。
绛衣也向来本分,不会主动显形,除非云韶遇到危险之时才会出手相助,灵力强大,防御力堪称剽悍。
云韶苦笑道,“就算绛衣在我身边又如何。秦初,在你眼里……咳……我已经刀枪不入了吗?你忘了,我还只是个渡劫后期,尚未飞升……咳咳……还是会死的。”
秦初痛苦道,“对不起,我没有想到……”
“算了。”云韶没有力气再说话,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心底冰凉一片。说是怨愤,倒不如说过于失望。正因为他太明白秦初将师门看作一切,才更为明白他的选择。秦初选了心灯界,负了和他的知交之谊罢了。
他曾经称赞过秦初的剑法又准又快,现在看来,果然如此,正中心脏,并没有太多的痛苦。
数十年前他便该死在这里,数十年后,能回到父亲故居,也算不枉来了一趟。
算了……
沈靖远在原地喘息半天,终于缓过了气,怒道,“作死的余孽!竟敢对朕动手!还好仙君及时出手,不然朕就被他害死了!”
“仙君,仙君?”
秦初君僵立在原地,如同木桩一般,一瞬不瞬地看着云韶缓缓闭上了眼睛,对于皇帝的问话置若罔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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