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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梦 番外篇完本——by箜篌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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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更令少年无法挪开目光的还是云韶左肩胛上的一处伤疤,那伤口呈放射状,几条蜿蜒在肩胛上。即便过了这么多年,颜色也仍是紫黑。狰狞如许。看那伤口,应该是百石铁弓射穿肩胛所致。
昭元抬起手,溅起一串水花,轻轻地放在了云韶左肩的那处伤口上,不知觉地轻轻描绘着那狰狞伤疤的形状。
多狠的力度,多重的伤,才能在经年之后,依然在一个人身上留下如此深的烙痕?少年长眉紧皱。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师父身上的伤,往年师徒未曾共用一池,这样大的伤疤他竟是从不知晓。
猝不及防间,旧疤上的新肉被轻轻抚摸,竟是有些痒,云韶反射性地缩了缩肩膀,转过身来,便看到少年震惊不已的模样。
“这伤……是怎么来的?”昭元喃喃问。
“好多年了。”云韶闻言倒是一片平静,“当年被人追杀,幸亏关键时刻偏了偏,躲过了要害,后来被师祖所救,又灌了些珍稀药材,便痊愈了。”
虽是轻描淡写,但其中的惊心动魄仍能从字里行间有所感受,可云韶这样说,明显是不想再提。或者说,早已释怀,不愿再做评价。
昭元沉默半天,哑着嗓子又问他,“师父既是仙身,为何不去了这疤?”
这样狰狞刺目,大概是个人都不会视而不见。
“皮囊而已,无谓美丑。顺其自然留着也好。到为师这个年纪,若是凡人也该埋入尘土,便不会太在意这些了。只不过你年纪小,才看着刺眼。”云韶起身,哗啦一声水声响动,随意地披了件外衣,便转身去了屏风后。
昭元怔怔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
如此,一个满腹心事,一个有所牵挂,竟是一夜无话。
翌日,小镇上再次热闹起来,云韶和昭元走出客栈,发现人们都披着一块红色的方巾,三五个人举着浆纸或布糊成娃娃的走在街上。整整一条街,人们从街头排到街尾,人声鼎沸。
小二解释道,这是东海附近的人民进行海祭,祈求来年风调雨顺。而今次有所不同的是,恰逢百年之期。每人身上的那块红巾则是应着那海神的传说,希望能得到海神的眷顾。
这一切大抵今晚便会有定论,云韶看了看,便决定今晚之后再去见莽川。
夜晚很快降临,传闻中的神便在今晚选定侍神,哪家的灯笼红光大放,映亮天际,便是所谓的中选了。
所有的人都在屏息等待着。
然而,子时过去了,直到第二日初升的朝阳划破黑夜,也没有半分动静。万家灯笼竟在同一瞬间同时熄灭。所有人屏息等了一夜,所谓的侍神,竟是没有出现。
第8章 动如参商
没有侍神?是出了什么事,可是海神震怒,将要降灾海上?人们的面上都是茫然和无措。
云韶师徒见状,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人群中,而小镇正因为海神而大乱,谁也没注意到二人。
置身碧海上空俯瞰,波澜广阔的海面上层层叠叠地浮沉着海族,靠的近的面目狰狞的罗刹,长相各异的海兽,也有容色昳丽的鲛人一族,五官果真不同陆上凡人,海蓝的瞳仁漂亮而沉静。
一眼望去竟是看不清到底有多少生灵,看得人头皮一紧。远处一道细长白柱矗立海中,上绘祥云纹和水纹,笔直冲入云霄,穷尽视线也无法窥及长柱的全貌。想必那就是所谓的神的所在。
巨大的海浪拍打过来,海族的身影被淹没片刻,又浮了上来,随着浪花的翻涌上下起伏。此刻海面上也不如昨夜平静,巨浪滔天,原本井然有序等候侍神的海族此刻也没了方寸,在二人脚底下翻腾嘶吼着,甚至有凶神恶煞者欲扑上来撕咬。
云韶看了一眼,不去理会,带着昭元扶摇直上,穿破万顷云海,果见一座神殿高高坐落。
所谓的神域,不过是一座四四方方的万丈高殿罢了,汉白玉砌成的长阶洁白无垢。本该寸草不生的地方,翠绿的枝蔓爬满空荡荡的窗棂,上面还覆着不知名的花,有贝类点缀其上。
红墙白阶,四门大敞。高空的云雾翻滚进来,如梦似幻,的确不似人间。
海上的味道仍是萦绕在鼻端,既湿且咸腥。整座大殿虽处于高空,却因有结界庇佑,不受强劲罡风的侵扰,连殿内的残烛都不曾摇曳。时光仿佛都在此静止。
有个人背对他们立着,长长的头发垂至脚踝,那人洁白的长袍似乎萦绕着莹莹的光,遗世而独立。一只手轻轻搭在门框边,长指细瘦而无血色。倒是不像传说中的那样,只有侍神才能看到他的存在。
“你们来了。”
那人闻声转身,面色带着常年不见太阳的苍白,漆黑的瞳孔如海一般深邃,漂亮而高贵。
“衍之。”云韶点头,叫的却是另一个名字。
“没有侍神,想必下面已经大乱了。”莽川君双目放空,像是在自言自语。
“百年之期已到,为何不选侍神?这样你也能早些解脱,你不是最不耐在这吗。”云韶不解。
莽川君冷笑一声,摇了摇头,“已经不需要了。这辈子怕是我都离不开这座神殿了,没有今生,遑论来世。又选什么侍神,何必再让一个无辜的孩子再来重蹈覆辙。”
云韶颇为意外,“怎会?你不是曾说所谓海神不过是一种力量和信仰传承,每百年都能换一位海神吗?只要你再选出一个孩子来继承你,你便能离开了不是吗?”
〖堑盟倒档难∈躺瘢皇茄≡裼肷窆低ǖ氖拐撸茄∠乱蝗蔚纳瘢佑雍W搴腿死唷W怨乓岳矗I翊永淳筒恢皇且桓鋈耍还奕酥樟恕?br /> “报应。”薄唇轻轻吐出这两字,“昨夜我才发现……那力量似乎已经镌刻入我的骨髓,再难剥离了,更无法踏出这里一步。大抵是冥冥中的天道因果作祟吧。”
云韶轻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吾友,我能为你做什么?”
“你还记得景承义吗?劳烦你去一趟忘川,把他捞上来,灌他一碗孟婆汤算了。我原本打算今日自己去办,陪他轮回也好,看他转世也罢。没想到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为我耽误了这些年,早该轮回了。”
云韶眼含悲悯,不再多说,转身便走了。
大殿空空荡荡的,莽川君眼珠一转,像是此刻才发觉昭元的存在,“云韶又收了一个徒弟?”
昭元不答。
“孩子,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是谁?”莽川君幽幽一叹,目光又在云海深处放空,“这里已经太久没人踏足了,便是同你说说也无妨。”
海神的力量甚至比上仙都要强悍,而要获得这样的力量,只需要被选作侍神,便能得到强悍的力量。他们便能于千百里外决定一船人的生死,一念之间,碧浪滔天,覆灭一类海族;他们听着人类和海族的祝祷,随心所欲地决定哪个能实现……可这世上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每一位被选作“神”的人都曾独自在神殿孤身百年,茕茕孑立。
守着华美的牢笼,在一日复一日的辰光中寂寞成冢,一个时辰都像一年那样难捱,唯一能计算光阴的无非是那更替的日月星辰。很少有人能忍受这样的空洞与孤独,有的时候,无边的寂寞也能将一个活活的人吞噬。
初得力量的兴奋与鲜活终将沉寂下去,取而代之的便是恍然无措。莽川便是这样一个人,可与历任海神不同的是,莽川的胆子和魄力似乎更大一些。
在成为海神之后的三十年,莽川抽调了自己的命魂投入轮回,强横的力量果然没能让他失望,应是瞒过了地府所有差役,创造了本不存在的一个人。荒诞不经的想法竟然一试成真,他的躯壳还留在神殿深处,而他,早已重回人间。
他投胎在大官之家,取名徐衍之,凭着家中的背景和自身卓越的学识,年纪轻轻便子承父业,做了当朝宰相。人说徐宰相为人随和,除却国事很少有事萦心的样子。而只有他自己明白,那是因为他本不该属于这世间,便也不会计较这么多了。
徐衍之做宰相做了几年,做的风生水起,深得皇上信任。当年景承义身为一名小小将军,因为身在升平之世没有战乱,是以并无太多战功立身,多年来虽然心有抱负,却一直在职位上不温不火地呆着。
徐衍之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小将是在一年的春猎,彼时皇帝的身子骨还算健壮,带着宗亲贵族和诸多大臣一同前往猎场。万马奔腾间,黄泥飞扬,呼喝声接连传来,宗族武将争相角逐猎物,景承义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没有战功,没有能够仰仗的权贵宗亲,唯有依靠自己。彼时景承义一人一马冲入林中,身姿矫健,从背后的箭囊中抽出两箭,身上劲弓张如满月,接连两箭便中了当年的头彩。
当他将猎到的野豹扔到皇上脚下时,小将年轻的脸上全是熠熠的神光,剑眉星目,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皇上见了大笑,徐衍之亦是惜才,心中一动向皇帝谏言此子乃人才,便让景承义升作了骠骑将军。
在皇权至上的时代,也许多少年努力拼搏都抵不过这一句话,这份恩情景承义自是记在心里。上任后,景承义便携了重礼前去拜访,意外地发现徐衍之为人谦虚温和,一点权贵凌人的习气都无,一来二去,两人竟成了朋友。
人见如此,都以为景承义攀折富贵,阿谀谄媚,可徐衍之明白,这人一腔热忱,绝非心机深沉之人。
若非这样,当时春猎便不会那样着急地去抢头彩,须知当年太子初立,皇上似乎属意太子得第一箭,借此宣扬太子之能。没成想却被一个无名小将抢了先,皇上虽是在称赞,未必心中痛快。
他正是看出了皇上这份心思,才说了那一句话,所幸皇上是圣明之君,也不算太过在意,反而给那青年升了职。
只是这点,却没必要明白告知景承义。徐衍之欣赏的无非就是这赤诚之心,身为百官之首,同人尔虞我诈久了,难免也会对心思纯良之人有所偏爱。就像明明染着黑,却非要去触碰那点白,是一样的心情。
第9章 忘川汤汤
又过几年,皇上的身体渐渐衰弱,多病多痛,大渝到这时也终于不复往日平静。南境被邻国的军队频频骚扰,最终变成了声势浩荡的侵略,而军权却把持在宗亲手中,竟没有能独当一面的名将。
景承义一腔抱负终有用武之地,他主动请缨,直到这时皇帝才想起这样一个人来,将其升为二品大将命其领兵,立即开拔。
临走前几日,徐衍之在府内备了酒席为景承义壮行。那夜景承义喝的酩酊大醉,踌躇满志地指天发誓,不踏平南境绝不北还。徐衍之目露欣赏,大声赞好,以箸击乐,助他凯旋。
千帐灯深,山水交叠,这一去便是三年。
南方接连有战报传来,将军果然当得起自己的誓言,大军一路南下,不仅将来犯赶回,甚至入境连夺几座重镇。大军回朝那日,太子同徐衍之代皇上在城墙上迎接了大军和凯旋归来的将军。
可原本立了大功的青年没有得到应有的奖赏,功劳几乎尽数被他的副将抢走,而他竟只得了一片豪宅和一个封号。那人是荣王世子,三年征战从未真正身先士卒,上过战场。
荣王二字已能抵得过一个无名之辈三年的努力,无非是往昔戏码的重演,可这次景承义不愿再忍。
他孤身一人本欲冲上殿质问皇帝为何如此偏袒,可胳膊被徐衍之紧紧拽住,力道之大,让人不敢相信那是来自一个文官。
徐衍之将景承义拽回自己府邸,景承义再次将自己灌得大醉,他不明白这是怎样的世道,无论如何奋斗,都比不过出身贵胄。徐衍之半晌不语,竟是无法回答。
如何回答呢?景承义本该是乱世大将的命格,徐衍之见到他的第一眼便知道了,也在往后几年的相处中感受到了他命轨不正常的变化。也许,从第一年徐衍之帮助他,景承义的命格便因此发生了改变。如今这恶果终于报应在了景承义的身上。本就不该存在于世上的一缕命魂,还是影响到了无辜之人。
不止如此,连整个大渝的气数似乎都受到了影响,发生了些许偏移。比如,本该一世碌碌无为的荣王逐渐势大,这些他能感受到,却只能尽力补救,直到此时才有无能为力之感。
醉眼朦胧间,景承义抬头问愣怔中的徐衍之,为何人人欺世盗名,你却待我至诚,始终如一。
徐衍之沉默半天,不知如何应对,景承义长臂一伸,竟是胡乱地吻了上来。徐衍之僵在原地,震惊愧疚皆有,怔怔任他亲着。恍惚间,徐衍之想,成也好,错也罢,人生在世不就是图一个痛快,轮回重生不就是为解一份寂寞。
他明白现在察觉到不对,抽身回神殿是最好的选择,于自己和景承义都是最好的,可他早就沉溺其中,如何自拔,便终究还是一错再错了。
景承义的伤感没有持续多久,三日后,年迈的皇帝猝然驾崩,连传位诏书都没来得及誊写。当日太子在自己寝宫被刺身亡,唯一的儿子不知去向。
荣王趁机篡位,令人猝不及防,景承义虽有心反抗,奈何部下不在京城,竟被拿下。
而荣王世子因南征之事心怀愧疚,竟未伤及景承义的性命。祸兮福兮?
徐衍之见大局已定,也不再反抗,第一个向荣王屈膝,百官见状也相继臣服。如此,一场篡位竟变得名正言顺,无人再去计较太子之死。徐衍之不是大渝之人,尚且不觉如何,但景承义自有忠君之魂,不忿荣王残害兄弟颠倒超纲之举,不愿屈服。
徐衍之作为新朝丞相,去将军府探望软禁其中的景承义,本欲劝对方想开,却没成想景承义头一回翻了脸。二人竟是不欢而散了。
罢了,如此也是情理之中。徐衍之最初看重的,不也就是这份赤子之心么。
景承义最终还是被放了出来,在徐衍之的斡旋下官复原职。可景承义自此郁郁寡欢,不上早朝,不跪新帝,与他亦是形同陌路。
第二年,南境卷土重来,此次不同以往,竟是二国联合,以帮助平定内乱为由一路攻上。新帝命景承义南征,景承义欣然应允。
这次徐衍之才是真的慌了,他能看到这次南征的结局。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景承义无法忠于先皇,无力挽回超纲,无力扶持太子,至少能为大渝百姓尽忠。
若是能死在战场,才是真的死得其所。没有人比徐衍之更能明白这场南征的凶险——连新帝都是报了几分这样的心思吧。
可无论他如何哀求,怎样分析利弊,景承义都是态度坚决,一如当年一样开拔去了南境。
徐衍之明白,他对景承义命格的影响,在这时才完全地体现了出来。若是没有他,景承义或许现在早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早已实现当年意气风发的愿望,何必马革裹尸,再无声息。
又是一年春日,大军终于得胜,抬棺而归。新帝下了诏追封,上面写的是一品大将景承义的一生功绩。
城外一处青山上建了将军冢,豪华而荒凉,无人洒扫。徐衍之带着景承义最爱的酒前去祭拜,无关功名,不论对错,这一世都只剩清酒一杯。
“后来,我知道他在奈何桥边等了我很多年,或许是想等我一起转世。可我本就不是轮回中人,他又能去哪里寻我……到死都是个傻子。”莽川君叹了叹,倒是目光平淡,看不出悲喜。
“当真没有别的办法,离不开这里了吗?”昭元静了静,问他。
莽川君摇了摇头,“我宁愿从来未离开过这里,从未见过他。我现在这样都是咎由自取,可他到底是无辜牵连……只希望他能重入轮回吧。”
昭元听完又是默然良久,认真道,“你不要绝望。以后我会多多留意,希望能找到办法。帮你脱离这里。”
莽川君笑了笑,其实并不抱希望,还是说了句,“多谢。”
昭元想了想,又问他,“你既然爱他,知道当有大变之时,为何不脱身,带他上神殿让他陪你到百年不就好了吗?也就没有之后的为难了。”
“我自己生活在囚笼里就罢了,何苦再将他关进来。如此日日相对,不得自由,更是悲哀。他那么骄傲,即使为了我不说,我也明白……他不会开心的。为国捐躯,他死得其所,对得起天地,对得起他自己。”莽川君闭目,忽然一行泪落了下来,又被他极快地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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