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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公子今天不开车完本——by发呆的樱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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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邈挣扎着来到渔阳山下时,雨势已经急如瓢泼。他腹部伤口未愈,耗干的灵力也才复原十之一二,山脚下戍守的秦氏弟子受秦牧之命,将他阻拦在外,负伤在身,他根本无力硬闯,只能把想说的话教弟子一层层通报上来。
——他要看江循一眼。
彼时的秦牧心若铁石,他正在为江循擦拭尸身,听到弟子们的禀告,也只硬邦邦地丢下一句话来:“跟他说,若虔心,就磕长头拜上渔阳山来。我准他看上小循一眼。”
在接到江循答复后,玉邈再无二话,踉跄向前,把腰间的广乘剑解下,放在渔阳山最底部的台阶上,并除下自己的单环玉饰,将自己的琉璃白衣脱下,折好。
很快,他全身上下只剩下了一身单薄的素白色里衣。
除去身上所有的累赘之后,他砰然跪倒在泥水间,额头砸在嶙峋的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咚响。
在秦家弟子们诧异的注视下,他膝行爬上了下一阶,身子一起一折间,他腹间包扎的纱布便松脱开来,沁出一片血晕。
雨落如柱,粗大的白茫茫的雨点砸在地上,在蓄满水的台阶上又再度反弹起来,像是一根根激射的箭头,玉邈尘灰覆面,一身白衣尽皆成泥,每登一阶,便伏地用额头有力地碰上青石台阶。
他的头发一绺一绺地往下滴着水,雨水汇成涓流模糊了人的眼睛,涌入人的口中,他也没有停止。额头上渐渐有了伤口,擦破翻卷的皮肉间嵌着灰黑色的沙砾,他连擦也不擦一下,只等雨水把污物和鲜血一并冲净。
从渔阳山底到渔阳山门,共计三千九百阶。
近四千个台阶,玉邈足足爬了三日有余。
冬雨断断续续地落了一日,转而朔风阵阵,山林间结满了肮脏冰块,然而不到半日,天空再次飘起鹅毛大雪,整个世界陷入静谧的银白。
秦牧中间去看过一眼。在半山腰的摘星台边,他眼看着玉邈一步步拜上山来,口中念念有词:“江循,字抱玉,戊辰年生人,天降其寿,地育其身。劲节山下红枫村人士……”
他的声带因为使用过度,沙哑得厉害,而秦牧则听到戍守在摘星台中的几个弟子切切察察,谈论的对象自然是玉邈。
“他念叨什么呢?”
“玉家主该不是疯了吧?”
“这两人当真是那般关系?”
秦牧眉峰一皱,一个眼刀扫去,他们齐齐打了一个激灵马上各做各事,再不敢多加妄言。
旁人以为玉邈在发疯,但秦牧知道玉邈在说什么。
念出死者性命、出生年月,生平所历,亡者的魂魄会追随而来。
——玉邈在试图给小循招魂。
他不知道把相同的内容重复念了多少遍,爬一阶,磕一记,念一遍,状如疯魔,每一个他跪过的地方,都会多上一片被水冲开的淡粉色血迹,他嘴唇开裂,往日谦谦君子的模样一扫而空。
秦牧觉得眼窝发热,咬牙拂袖离开摘星台前,留下了一句残忍无比的话:“紧闭山门,不准任何玉姓之人踏足我秦氏土地。我秦家和玉家,死生皆为仇敌!”
直到三天后,玉邈到达渔阳山门前,才知道秦牧说了这样的话。
他也没说什么,只是起身,一跌一跌地徒步走下了山去。
那时候的秦牧就像三年后的现在一样,在背后默默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台阶的尽头。
那时候的秦牧,满怀愤怒、悲伤,痛得浑身发抖。
在魂魄被抽离江循的右手时,他早就准备好了活三日、替小循洗清冤屈,而后灰飞烟灭的准备。
……他早就准备好去死了。
但他活了,活下来,然后看着江循死去。
他和江循之间仿佛存在着可怕的诅咒,一人死去,一人复生,仿佛永远没有再站在一起的机会。
天知道在乱雪体内再生之时,秦牧有多想吼叫,想骂,想把周围的一切毁灭殆尽,他怒火滔天,可他知道这种愤怒是多么无能为力。
因为说到底,自己才是那个灾祸的源头。
他无力撼动虚伪轻诺的仙界,同样无法奈何爱子成疯的父亲,而痛恨玉邈、痛恨协助他施行法阵的另外五人,也根本于事无补。
……最糟糕的是,那五人中,有一个宫异。
进入乱雪的身体,秦牧才那样清楚地体会到,体内属于乱雪的那一部分是那么深刻地爱着宫异,那种感情,纯真赤诚得就像一个崇拜太阳的孩子。
江循身亡后,秦牧就强行把这种感情用理智压制了下去,但是自从昨夜看到江循之后……
他不自觉地把手掌摁到自己胸口位置,发力捺紧。
……他能感觉到,这个地方又开始跳动了。
回到现实之中,秦牧神色复杂间,玉邈已经踏出了山门之外,身影渐渐消失。
然而,他发现,不止自己,还有一道视线正遥望着玉邈的背影。
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奶猫蹲在山门前的台阶上,看着玉邈远去的背影,落寞地扫了扫尾巴。
初升的日光沐浴在它身上,毛茸茸的质感更强,让它看起来像极了一只精巧的毛线团。
随即,它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沿着台阶轻捷无声地跃了下去。
☆、第123章 魂兮归来(二)
江循比玉邈更早一步回到了东山。
在不触动任何结界的情况下,他安然无恙地倒腾着四条小短腿,窜到了放鹤阁中。
即使是冬日,放鹤阁也开着一扇小小的轩窗,仿佛在等待某天会突然来访的意外来客。
看到此情此景,不知为何江循觉得有点酸楚。他伸爪揉了揉湿润的小鼻子,小心翼翼地踮足跃上窗台,两只前爪扒在窗边,露出一对尖尖白白的小耳朵。
许久不爬高台,江循的动作略显笨拙,但好在经验值还在,他的两只后爪灵活地踩踏着墙壁,一蹭一蹭地滚进了房间。
放鹤阁的摆设与江循记忆中相差无几,就连花瓶也是同样的款式,江循迈着小方步巡视了一圈,发现除了那方书桌上多了许多晦涩难懂的古籍外,的确是连半分变化都没有。
而且看起来玉邈还有心情看闲书。
——桌上摊开着一本线装的《列子》,正好翻到《汤问》篇,“夸父逐日”那一节。
这一发现让江循莫名其妙地有点泄气,转身跳上床去,在柔软的枕头上滚了几圈,用爪子抱住脸颊,赌气地揉了一圈,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张清冷如冰、没有半丝变化的脸。
……好歹得有一些不一样吧。
这么一来,好像自己死不死,都不会对玉邈产生什么特别的影响似的……
突然间,他像是嗅到了什么,敏感地抽动了下鼻子,为了确认又拱了两下鼻尖,很快,他眯着眼睛,摸到了玉邈的枕头边。
……上面的确有一点淡淡的味道。
尽管只是一点点,但江循能够确认,这股味道是属于自己的。当年在曜云门,他常用柏叶桃枝来煎水沐发,三年半前晚春茶会后,他到放鹤阁躲避了一月,这个习惯也没有改掉。
可是三年都过去了,怎么还会有味道?
这样清晰的味道残留,就像是自己昨天还住在这里似的……
江循用爪子轻轻按上枕头边缘,在上面留下了一个梅花状的精巧痕迹,少顷之后,他猛然缩回了爪子。
一旦动用灵力,江循才骇然发现,整座放鹤阁里都萦绕着磅礴至极的灵力,如海如洋,深不可测。每一个灵力都形成着小小的涡旋,附着在某样物品上,其浑厚霸道程度,竟能与当日与他交手的应宜声比肩。
而这些灵力锁定的对象,却偏偏是些极微小的器具。床榻、枕头、被单、花瓶、桌椅,而它们的作用也简单得出奇。
……定格时间。
这就意味着,三年半以前,自己离开东山,玉邈便把这里的一切定格在了自己刚刚离开时的状态。
但是更让江循惊诧的不是这个。
他能感应到,这屋里有一件东西跟别的不大一样。其上寄予的灵力深厚而又怪异,就连江循都辨不明那是什么。
不费吹灰之力,江循就找到了那不同于其他的物件。
那是一对样貌朴素、搁在明窗前的琉璃花瓶,内里还插着一捧新鲜的梅枝,看来是新采来不久的。整体看来甚是平平无奇。
这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江循百思不得其解,只得郁闷地用爪子轻戳了戳梅花蕊芯,刚准备跃下桌子,便远远地就听到了一阵纷乱的足音。
……听声音不是玉邈,应该是别的什么人。
江循果断滚到了床底下,抱住一根床柱,把自己隐藏得严严实实。
不多时,三四个玉家弟子进入屋内,有条不紊地洒扫劳作起来,并放了一桶滚烫的洗澡水。
看这些弟子们的行动,江循猜,玉邈应该是已经回到东山了。
在渔阳时他提了一嘴,他刚从陇州办事回来,看这情况,他恐怕是一回山就听说了玉迁被秦氏扣押的事情,不敢怠慢,连漱洗都顾不上,就风尘仆仆地转奔渔阳而去。
弟子们忙活完了,各自掩门离去,江循就再次钻出来,厚颜无耻地溜到了那被屏风隔断的小浴室之中。
……他愣住了。
那里竟然还摆着那只澡桶。
那只自己在朱墟里为他做的蹩脚又难看的木桶。
饱经风霜的木板不知刷了几层厚的桐油用以保养,外壳亮晶晶地散着光芒,乍一看透亮澄明,甚是好看。
江循把一只前爪搭在桶壁上,呆呆地愣了许久,以至于放鹤阁的门被骤然推开时,他还没能反应过来。
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玉邈沉静如水的声音隔着一层屏风传来,让江循一个腿软就伏在地上不敢动弹了:“……七哥,下次再不要再去渔阳。”
尾随在他身后进来的应该是玉迁,他照旧是默然不语了一阵儿,才顶着一张隔着屏风都能想象到的冷漠脸答道:“……下次我不去。下次该轮到五哥了。”
江循:“……”
玉邈:“……算了。七哥,你先出去吧。”
玉迁停顿了片刻,显然是还有话要讲:“小九,你再不要这般行事了。我们去盗弟妹的尸首,就是希望你不要再这样逼迫自己。”
玉邈却不为所动,只淡淡地答道:“等到我能力足够,我会堂堂正正地把他接回来。”
玉迁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口边还是忍了下来,俯身告辞,掩门离去。
江循踮着爪子小心翼翼地摸到屏风旁,探出半只小脑袋去,发现玉邈径直走到了刚才江循觉得可疑的花瓶旁边,信手举起,在手里把玩一圈后,突然毫无预警地猛掷于地!
咔嚓一声,水液飞溅,花坠瓶碎,刚刚被扫尽的地面上淋淋漓漓流了一地清水,江循被唬得差点跳起来,惊魂未定地僵硬在原地,两撇细细的胡子抖个不停。
……难道是被发现了?!
江循惊魂未定,战战兢兢地又拱出半个小脑袋去看。
玉邈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他正紧阖眼睛,对着那一滩狼藉伸出手来。
灵识微动,指尖微挑,只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惹得屋内灵力狂涌,暗流汹汹,他的衣袍被灵力掀起的罡风灌满,向后簌簌倒飞起来,各家具摇撼不休,江循甚至听到从屋脊处传来难以承受的吱嘎闷响。
江循屏住呼吸,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碎裂成渣的琉璃花瓶在玉邈的灵力推动下快速聚拢、弥合,回到桌上,洒落一地的水也重新涌回其内,花瓶迅速恢复了光洁如新的模样。
……的确是真正意义上的光洁如新。
至少刚才,江循绕着打量它时,它绝没有像现在这般精光通透,宛如新生。
它好好地端坐在小桌之上,通体瓦明的模样像极了一株安然自若的菩提花。
而真正让江循瞠目结舌的是那株梅花。
放鹤阁前的小院里有一片红梅林,冬季花开,花蕊玲珑如血,正是一年中最美的时候,刚才插在花瓶之中的红梅,论品相可数个中翘楚,花苞初绽,梅香欲滴,然而在玉邈灵力的催动下,它就像是□□控着按下了倒带按钮,花朵迅速向内收拢合并,变为含苞欲放的状态,又慢慢萎缩,退化成苍绿色的花苞,再变为一枝光秃秃了无生趣的梅枝,很快,有一朵滴血梅,凭空再次盛放开来。
……玉邈在操控时间。
玉邈把自己的灵力寄予在这支梅花之中,推动着时间,往后倒退了整整两年的光阴!
江循不禁变色,刺溜一声退回了屏风后,尾巴上的毛都炸了起来。
……这三年来玉邈到底经历了什么?
之前,他凭借广乘的神力,辅以自身修炼,也只能做到暂停时间,但能够这样任意推动时间前进或后退,证明他动用的术法等级,绝对是禁忌中的禁忌!
……那么,是玉邈把自己拉回来的吗?
……不,不可能。如果真的是他,他刚才不会对玉迁说那样的话……
……等等,那究竟是谁?引路魂所说的、那条前一百多世的江循都没能探索出来的救赎之路,到底是什么?
江循心神恍惚间,竟然没听到屏风外传来的衣带松脱声。
实践成功的玉邈收起了灵力,宽衣解带,准备沐浴,他将外袍和衣带挂在屏风外侧的架子上,缓步走入雾气蒸腾的屏风。
直到听到脚步响动,江循才慌了手脚,圆溜溜的小脑袋惶急地转来转去,最终在千钧一发之际,他锁定了一叠毛巾,一扑一滚,把自己裹了进去。
他不敢动用灵力,生怕让玉邈察知到自己的存在,也不想即刻在他面前现身。
……他的确想让玉邈知道自己还活着,但他真的想不到该怎么出现,该怎么跟玉邈说出“我活过来了”这句话。
然而,江循的胡思乱想,在扫到玉邈丢弃在地上的一件里衣时,被彻底打断了。
那件素白色的衣服上像是开满了大团大团锦簇的牡丹,血迹尽染,宛若春城飞花。
雾气茫茫中,江循隐约可见玉邈赤/裸周身皆是污血,显然不全是他自己身上流出的。他浑身上下唯一的伤口在他的丹宫处,那里有一道横切的刃口,还在往外渗血,玉邈却并没有理会,撩起长腿跨入滚烫的热水中,把上半身浸入水中,水立即将那股浓郁的血腥气稀释了,但那气味传到江循的鼻子里,还是呛得他喉嗓*辣地疼。
……刚才,他就是这样,披着一身干净光鲜的外袍,掩饰住了底下的血迹斑斑。
玉邈倒是很安静,似乎那些疼痛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他闭起眼睛,睫毛被雾气熏蒸得湿漉漉的,自带一段风流的温柔气息。
他的手指摸索上来,轻按在没入水面半指来深的胸口处。隔着一层摇动的水光,江循猜不到他在做些什么,但他的动作看起来相当熟稔。
此时的江循,脑海里只徘徊着昨夜从殷无堂那里听来的评价。
“我看他的状态与往日并没什么不同……”
“……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说他疯了……”
昨天后半夜,他也曾为展枚治伤。展枚一向不拘说出心中所想眼中所见,因此他告诉了江循一些事情,关于玉邈的。
他也是通过展枚的口,知晓众人为何说他疯癫无状了。
当时,展枚提起此事时,简直是一脸教导主任式的忧国忧民。
“大概两年半前吧,他突然向仙界云崖仙人索要其珍宝书斋中的修行秘法。云崖仙人自恃法力高强,要与他斗法,若他赢了,珍宝书斋中书籍尽他挑选。他不眠不休,与云崖仙人缠斗三日三夜,竟险胜一招。待他依约去书斋中取出书来,云崖仙人却翻脸,不肯将此秘法交付与他。他称自己既已赢得斗法,此秘法非他莫属。云崖仙人仍是不肯,令弟子去拿回经书,谁想他在身侧设下灵力陷阱,那些弟子不察,身受重伤。云崖仙人便首告仙界,称东山玉氏家主公然盗抢,其行可诛。”
“玉邈他只拿走经书一夜,第二日便归还了,但云崖仙人说经书封印被拆过,定是玉邈偷看过,玉邈居然在仙殿上狂言,说他已从头至尾将经书背诵过,如仙界真要不依不饶,只管杀了他便是。”
“从那时起,仙界便传,玉家家主心性失常,恐生异心。”
“但是……后来,玉邈他便专心攻杀魔道教徒,只要找到一处洞府,便是连锅端尽,半个活口也不留。没人再说他有异心,但皆改口称他性情酷烈,恐难得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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