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杆进洞 番外篇完本——by张鼎鼎

记者们是反应最快的，他们第一时间拿起了长枪短炮，拼命按起了快门。一片闪光灯后，那些观众才反应过来。有些长大了嘴，惊讶的看着赛场，有些则已经惊呼了起来，更有那脾气暴躁的，当下就爆起了粗口。沈峰和张喜田也没遇到过这种事，的确是有选手在比赛中途弃权的，但现在这一场才开了两局，这一局的情况王楠还大好，又占着主场之利——就算有什么来自场外的骚扰，也不可能针对他。从表面上看，他没有任何弃权的理由！
“现在不知道什么原因，南子选择了弃权，而且是放弃了这场比赛。现场的观众有一些失38 控，不过我相信南子过后一定会给我们一个解释的……”对王楠，沈峰一直是心存好感，这时候虽然有些不能接受，但还是偏向着他。不过这句话显然不能令观众满意，电视机前当下就有人叫骂了起来：“狗屁！什么解释，老子为了这场比赛特意换了班！”
“靠！怎么会有这种事？”
“他妈的，你是不是突然来大姨妈了？”
就算比较平和的，也无法接受：“这也有点太儿戏了吧。”
“这是决赛啊，第一次有中国人参加的中国公开赛的决赛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
网络上的消息是流传最快的，几乎就在王楠齐全的半个小时内，就出现了高达百层乃至千层的楼。在这些高楼中，大半是对王楠的指责，就算有一些为他辩护的，也只能发出一些微弱的声音：“也许，真的是身体不舒服吧……”
不过这样的声音立刻被海啸般的口水给喷了回去。
“哪里有身体不舒服？你看他刚才的样子，那是身体不舒服吗？他在第一局的时候还喝了口水呢！”
“就算身体不舒服，也不用放弃整场比赛啊！”
“现在的孩子真是太娇气了，在过去，那是流血不流泪，多少革命先烈大刀临头都不会退缩。”
“王楠真没有爱国心。”
“他以为这是什么？他以为他代表的只是他自己吗？他真令人失望！”
……
一条又一条的论点，基本上都是批判王楠的，如果说前一天他还是国民偶像的话，那现在已经成为了公敌。对于这些，王楠并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在意，他坐在飞机上，呆呆的看着前面椅子的后背。
两年多了，他没有回过梁城。早先是在国外漂泊，之后又是一连串的赛事，他忙着训练、比赛，于是一直耽搁着……当然，就算不耽搁，他也不会去见那个人。
在他原本的计划里，这次公开赛后，是要回梁城一次的。但是他要回去，只是要见他妈，只是要见胡当当，只是要见他的干女儿，甚至是要见一见他那个便宜弟弟——就算对这个弟弟再没有感情，他也为他准备了礼物。
而这些礼物中，唯独没有那个人的。
那是个什么人呢？怎么会有这样的爹呢？他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他到底是真傻，还是完全的没有人性呢？
这些话，曾很多次的在他脑中翻滚，而现在，却都淡然了，因为，那个人已经死了。他再也不用担心他什么时候跳出来找他的麻烦，他再也不用担心来自他的威胁，他再也不用担心他会对他的索取。
这些，统统都没有了，但奇怪的是，他却没有丝毫的，轻松的感觉。
此时同坐在飞机上的还有方文卓，在从电视上看到王楠离场的时候，他就在第一时间让郑萱定了最近的机票。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王楠绝不会轻易放弃比赛的。
还能自己走下赛场，说明王楠的身体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那么，就是精神上的原因，而最有可能的，就是他家里出了事。在等待飞机的时候，他反复看了录像，发现他在进场的时候，表情就有些呆滞，于是也就更认定自己的猜测没错。
坐在飞机上，他也有些疑惑。他早先虽然有王楠的CALL机号，但这些年却一直没有再保持联系。一开始，是他也找不到王楠在国外的联络方式。再之后，却是不想了。
找到王楠又如何呢？他们已经算是两个世界的人了，虽然他一直想着不能被王楠拉下太远，要始终能保持和他一样的高度，但他也越来越有一种，他们会越来越远的明悟。
他对王楠的感情不单纯。在这样的心境之下，他无法只做朋友，可如果真的和王楠发生什么……先不说王楠会不会愿意，就是他自己，都很难过自己这一关。
他的父亲当年为了他买车，四处借债，他的几个姐姐对他一直鼎力相助。他如果真的走上了那条路，如何给家里人交代？他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会关注王楠的比赛，也只是因为，现在的他，只能关注了。
就算这么想着，他还是到了机场，上了飞机，然后，一路赶向梁城。他并不知道，虽然坐的不是同一班飞机，王楠却几乎是和他在同一时间降落的，只是他下来后，自有汇德的人接着，然后从高速，直接回梁城。
全世界的医院都仿佛是一个样子，就算装修外观上有不同，内里，都带了一种冰冷，特别是对于家属来说。
“十点的时候叔叔还没醒来，我去看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送到医院，就没有抢救回来。”一个容貌普通的青年低声对王楠道，他叫王书，王楠已经知道，这两年他一直跟在王金贵的身边，是汇德安排的。
“叔叔喝酒太多了，血压本来就高，这两年又有了血脂稠，这一次，就是脑溢血……叔叔去的很安详，没有痛苦。”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医院的停尸间，医生拉开了抽屉，王金贵的脸上一层青白，倒的确看不出太多的难过。王楠瞪着眼看着他，有些惊奇的发现，这个男人原来有很多的白头发，他不自觉地伸出手，随即，被旁边的医生阻止了。
“谢谢。”
他点了一下头，往后退了一步，医生把抽屉送了回去。王丛生上前拉着他的手：“南子，咱们走吧。”
王楠有些迷惘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你准备怎么办？要停灵几天？要不要对外宣布？”
王楠摇摇头：“我……我要去找一下我妈。”
“应该的，你……节哀吧。他这两年过的不错，小书是有厨师证的，人也勤快。除了你给的钱外，他每个月还有来自汇德的一千块钱的补助。这份钱只用于他吃饭穿衣，不算小书的工资的。”
此时，梁城人的工资也不过五百左右，拿到八百，就能说是高工资了，一千块自然可以过相当逍遥的生活，王楠点了点头：“谢谢。”
王丛生拍了拍他的肩：“我让小书送你过去，有什么事，随时打我电话。”
此时，姜小莲也在迷惘中。张望去年开始上小学，为了让他出成绩，张全给他报了各种班，补数学、补语文，还连带着要学英语。姜小莲退休后，大半的时间都花在张望这里，但现在，除了给他做饭，也没有别的事了。于是她就跟着张全一起出摊，附近有人知道她是王楠的母亲，会为了好奇或者各种原因来这里修车，连带着，他们的生意也好了不少，原本的地摊也变成了一个由简易棚搭成的小房间，本来这种小房子属于违章建筑，但也因为她是王楠的母亲而开了绿灯。
王楠比赛那一天，他们特意一早关了店门，在家观看，结果却是王楠半途弃权。张全当时就问姜小莲是怎么回事，姜小莲怎么回答的出来？之后这一天她简直不能出家门，仿佛碰到个人都会向她询问，一般人可能还只是问问，而那有些激动的，就会说的相当难听了，还有人对姜小莲下了威胁，连带着张全的生意也受了影响，对此很有些意见。
“你说这南子，有什么事不能先打了比赛再说？他们比赛不都是有奖金的吗？他这一缺席，奖金还会给他？你打了他的手机没有？”
“打了，还没开机。”
“取得点成绩不容易啊，要是就这么毁了可划不来。”
张望对此也很是抱怨，在过去，同学们都羡慕他有一个亚洲冠军哥哥，他还向很多同学都许诺了会给他们索取王楠的签名，现在，则有一些同学开始叫他胆小鬼了：“你哥哥不敢比赛是胆小鬼，你也是！”
王楠过来的时候，张望正在向姜小莲抱怨：“哥哥一点爱国心都没有，竟然放弃了比赛，现在还有人说我是汉奸的弟弟呢！”
“别胡说！”
“才不是胡说，老师都讲了，要爱国，哥哥一点都不爱，一点、一点荣誉感都没有！”
姜小莲皱着眉，正要说什么，就听到门外传来王楠的声音，她抬起头，就看到王楠已掀开了厚重的布帘。她顿时一惊，连忙站了起来：“南子，你、你……”
“妈，我有点事要和你说。”
“啊啊，你说。”
王楠看了张全张望一眼，没有说话，在这之前，张家父子对他充满了抱怨，此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王楠收回目光：“我想和你单独说。”

第109章

姜小莲有些手足无措的跟着王楠来到了里屋，她不知道王楠是否听到了刚才的话，她很怕王楠和张望生疏。王楠和张望都是她的儿子，虽然不是一个爹，但是从她的本心中来说，却是希望他们两兄弟能够相亲相爱的。这里面自然有希望王楠能帮扶张望一把的意思，但其中也有，若王楠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未免有些太孤单了。
她虽不怎么聪明，但也知道，像她的姐姐哥哥姜小梅等人对她也许有几分真心，但对王楠就要打个折扣了，下面的表兄表姐，从小就没怎么在一起处过，感情更是单薄。当然，王楠和张望差着岁数，也没怎么亲昵过，但总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她和自己的哥哥姐姐闹了多少事，但真有了什么，还是这些人更和她一心些。
“南子，你……”
“妈，你当时，为什么要和他离婚？”
姜小莲愣了下，才知道他说的是王金贵，当下脸上就有点不自在：“好好的，你问这个做什么？对了，你吃饭了吗？家里没什么菜，我让你叔去买个烧鸡，我给你打个荷包蛋下挂面？”
王楠摇了摇头：“他死了。”
姜小莲怔怔的看着他，王楠又道：“王金贵死了。”
“死了？”
“死了。”
姜小莲用力的绞着手，一时有些无法接受。对于王金贵，她是有埋怨的，她后来的一二十年之所以过的如此辛苦，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王金贵。如果王金贵争气些，如果王金贵像个男人，她的日子，本可以很和美的。
她可以和他一起抚养王楠，王楠不用被人指责是没爹的孩子，她也不用被人嘲笑。在那个时候，他们两个的工资加在一起，完全可以过一个中等人家的生活，她不用搬过来和自己的母亲挤，不用接受哥哥姐姐们怜悯似的施舍。
虽说之后的张全对她也不错，他们也一起生了个儿子，她对目前的生活也很满足，但如果真的能选择的话，她还是愿意和王金贵能和和美美的白头到老的。以前，王金贵对她是很好的，从不嫌弃她是个扫大街的。
当年他一早起来跑步，她天天在那里扫大街，几乎每天都能相遇，然后，就渐渐的走到了一起。当她和王金贵结婚的时候，她的大姐甚至很羡慕的说她命好，因为王金贵是工人子弟，而她的大姐夫，却是臭老九！
她也一度认为自己是命好的，就算去扫大街，也带着一种自豪，当她再次看到那些工人的时候，总会想：“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男人也是呢！”
但是不到三年，一切就都消失了。她本来是咬着牙要忍的，可是，王金贵甚至不给她忍的机会，她重新回到了大前门，过的，比以前还苦。再之后，她总算是熬了出来，而那个男人，却越发不堪。
而现在，那个男人却死了？
她突然觉得空落落的，心中一阵酸涩，她向后退了一步，慢慢的坐在床上，抬起头，怔怔的看着王楠：“真的，死了？”
王楠点了点头。
姜小莲长长的吐了口气。是了，是真死了，否则南子好好的比赛为什么不打？她苦笑了一下：“他也该知足了，有你这么一个孝顺的儿子。”
王楠没有反应。他孝顺吗？如果对比王金贵的作为，他也许算是孝顺了吧。他给了他钱，汇德那边还派人照顾他，虽说因为种种原因，但他也算是享受了。他一直觉得自己是问心无愧的，但是当他面对王金贵的遗体，却不由得有一种疑惑，他真的可以这么说吗？他真的不能对他更好一点了吗？他死的时候，身边甚至连一个亲人都没有。
他有什么想法，还有什么遗愿，没有人知道，他就那么死了，甚至为他悲伤的人都不多。
“妈，你们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离婚的。”
他再次开口，姜小莲看着他：“你别问了。”
“我想知道。”
“没什么……”
“妈……”王楠咬了下牙，“他是我爹，我一直以为我是不在乎的，但是刚才我去看他，我才意识到……他真是我爹。我看着他，我甚至有一种，无论他以前多么可恼可恨，其实都是可以原谅的想法。在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我当初对他是不是太冷酷了。我一直觉得他没有把我当儿子，可是，我有把他当爹吗？这么多年，我也没有去机械厂找过他，逢年过节，我也没有去看过他。我一直恼他恨他，我埋怨他不关心我。但是我突然发现，其实、其实……”
其实什么呢？其实他更希望的是王金贵能真真实实的把他当儿子！他希望他们能是单纯的父子，而不是，王金贵觉得他有用了觉得他能挣钱了觉得他出名了……
他其实不在乎给王金贵钱，不在乎帮他，不在乎为他养老。他在乎的，只是王金贵没有把他当儿子！
他抬起头，捂着自己的眼睛。他不想哭，哭是没有任何作用的。但是他会忍不住的想，到底是为什么呢？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呢？如果他们一直生活在一起，如果他的父母没有离婚，现在，是不是就是完全的两个样子了？
他一直没有去问他们为什么离婚，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个答案，其实他也知道，无论有没有答案都不再影响大局，但他就是执拗的想知道。
“他那个，不行了……”
恍恍惚惚的，他仿佛听到姜小莲的声音，他睁开眼，有些迷惘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姜小莲别过脸，慢慢的开口：“好像是做工的时候被吓着了，然后……就不行了。我其实是不在乎的。你姥姥，那么多年的寡都熬了下来，我也没有什么守不住的。但他从那时候，就变得经常喝酒、打人。我不能和别的男的说话，他拿烟头往我身上烫，拿擀面杖敲我，我实在是……熬不住了。”
“他开始的时候，其实挺好的，对我好，对你也好。你刚生出来的时候，你不知道他有多高兴，到哪儿都要抱着你。但后来就不行了，老怀疑你是不是他的。”一直到离开家很久，王楠的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姜小莲的声音，“他那其实是工伤的，但他不敢让人知道，就一直那样着。我要离婚的时候，他还不同意，我就拿这件事威胁他，总是离了。不离不行的，再不离，他就要打死我了……”
他慢慢的在路上走着，天冷，街道上没有多少人，路又黑，他却没有任何的感觉。他觉得这很荒谬，荒谬的他不知道要下什么结论。他的母亲没有错，任谁也无法接受一个天天打自己的丈夫，而他的父亲呢？
“南子？南子！”
王楠抬起头，有些恍惚的看着方文卓。一直跟在他身边的王书道：“你是谁？”
“我是他同学。南子！南子你怎么了？”方文卓随口应付了一句，见王楠面露迷茫，心下忐忑，“怎么，不认识我了？我这两年是老成了一点，但也没有变的这么面目皆非吧。喂，老同学，你这可不行啊，不能去了趟英帝回来就不认人啊！”
“我认识你。”
方文卓心下更是疑惑，但还是笑道：“我就说嘛，你要真不认识我了，我可饶不了你！还没吃饭吧，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王楠摇了摇头。
“怎么，真看不起我？”
王楠看着他，过了片刻，慢慢的开口：“方文卓，我爸爸死了。”
方文卓心下一颤，不由自主的，将他抱在怀里，在这一刻，他觉得这个人是那样的弱小，那样的需要他守护，他忍不住的将他抱的更紧一些。王楠没有动，就那么静静的被他搂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的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背，方文卓将他搂的更紧了。在幽暗的光线下，他们两个，就那样，紧紧的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