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春记之岁月清音完本——by清崖兮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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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潜英没等来难以下咽的牢饭，却等来了一个熟人。方冶子行色匆匆地闯进了牢里，他迷晕了看守的侍卫，偷来了牢房的钥匙，一边开着牢锁，一边对坐在干草上的潜英说道：“我带你离开这里。”
潜英却无动于衷地继续坐着，轻叹一口气道：“何先生的死，是你下的手？”方冶子打开了牢门，走进牢房拉住潜英的手说道：“他为了栾誉那个昏君，竟然想要害死你，我只是先下手为强罢了。别说那么多了，药粉撑不了多久，我们快走。”
潜英却推开了方冶子的手，摇了摇头道：“我不能走，栾誉的毒还没解完。”说着便从怀里取出一块手掌大小的萤石，“你这次出去，帮我一个忙，把这些磨成齑粉制成药丸，让栾誉服下。”
方冶子无法理解地质问道：“那混蛋这么对你，把你打成这样，你还想着给他治病！你看看你，如今把身体都挖空了，只剩下一副单薄的躯壳，这块萤石已经是最后的支撑了吧，你把这个都取出来了，还能撑几天？”
潜英看着闪烁着幽幽光芒的萤石，温柔地说道：“我炼成这般形态，本就是为了他，就算如今毁了，也心甘情愿。”
方冶子见到潜英这般无怨无悔的表情，心里顿时寒如冰窟，自己为他做的这一切，还是依旧比不上那个昏君。“好，既然你那么在乎他，为什么不把我供出来，让他把你放出去！”
潜英把萤石放到方冶子的掌中，虚弱地说道：“我已是将死之人，这牢坐便坐了，又何必再累得你丢了性命？”方冶子闻言，紧紧地攥住那方温润的萤石，沉声道：“你不怨我？”
潜英抬头看向窄小的天窗，月亮悄悄施舍进一缕辉光，潜英的目光追逐着月辉，似乎飘散得很远，他轻声回道：“怨，怨你让我无法在这最后的时光里，陪在他的身边......”
第36章 《潜英》（二十一）
从死牢出来后，栾誉一直寝食难安，往常三餐都是潜英悉心准备的，如今那个温柔乖巧的人儿，却被自己关在了阴冷潮湿的大牢里受尽折磨......栾誉虽然因鹤兰香之事对潜英深感愤怒，但这么久的恩宠和感情岂是那么容易就能烟消云散的？
栾誉在床榻上辗转难眠，头疼欲裂，一边猜忌着潜英是否真的是罪魁祸首，一边又隐隐期盼这只是一个天大的巧合，这两件事均与潜英无关，若是这样，只消将潜英关上几日，略施惩罚，堵住文武百官的悠悠众口，便把潜英接回来。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栾誉被深入骨髓的忧愁和寂寞侵扰得夜不能寐，沉着脸色披上外袍，不动神色地走出寝宫，他朝着某个阴暗的角落沉声说道：“出来。”
随即，一身夜行衣，走路毫无声响，甚至连气息能难以察觉到的暗卫走到栾誉面前，跪下回道：“陛下有何吩咐？”
栾誉拢着宽大的外袍，一头长发草草散下，形容颇显狼狈，却丝毫不失帝王的威仪：“你去暗中跟着刘晟，探查一下鹤兰香之事到底是谁主使的，跟章......潜英到底有没有关系。”暗卫久经训练，语气神情皆波澜不惊道：“是，陛下。”
吩咐好暗卫，栾誉独自站在冷清的宫院之中，回想着潜英的温柔体贴，言笑晏晏，纵然自己曾将他当做是章儿的替代品，可如今......自己也分不清对他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栾誉面色沉沉如水，皱紧着眉头低声呢喃道：“潜英......我该拿你怎么办......”
暗卫经受过雍齐王朝最严苛的训练，经过层层选拔才挑选出如今的一人，他平时暗中保护着栾誉，形影不离。为了他人让自己的暗卫离身，倒还是头一回，可见潜英在栾誉心中的地位，早就已经不一般，可惜栾誉自己，却始终看不分明。
经过了难熬的三日，毒素未清又彻夜失眠的栾誉早已颓靡无比，他硬撑着疲惫的身体日日上朝，听刘晟上报鹤兰香之案的最新进展，心中却暗自思索筹谋，如何才能为潜英洗脱嫌疑。
早朝完毕，栾誉心事重重地回到书房，看着一堆如山的奏折，却全然没有处理的心思。忽然，消失三日的暗卫从窗外悄然翻进书房。
暗卫风尘仆仆，语气却任然沉稳淡然：“回陛下，属下根据刘大人的线索，查探过现场的脚印和痕迹，并且蹲守探究了几日王宫和何大人府上的巡防，可以确认，潜英公子并没有出过王宫，更没有去过何大人的府邸。”
栾誉闻言，心里一松，随即又皱起了眉头，他很庆幸潜英并没有想害自己，却也对潜英这些日子所受的苦万分愧疚。栾誉语气依然沉肃，却隐隐带了些欣喜：“走，去大牢。”
死牢里气氛诡异，负责看守潜英的侍卫均一脸的惶惶不安，听太监通报雍齐王来访，众人更是惊得腿的软了。栾誉一进大牢，便察觉出了这十分异常的氛围，他冷声质问道：“怎么回事？”
侍卫们只觉冷汗从脊背不断地冒出，他们纷纷跪地，低着头不敢看雍4 齐王的脸色，抖着声道：“回......回陛下，犯人他......他死了......”
栾誉顿觉脑子里“嗡”得一声，仿佛有惊涛骇浪电闪雷鸣，隔绝了他所有的思绪，他疯也似的奔向潜英所在的牢狱，却只见到一个衣衫破烂，发丝凌乱，躺在草堆上毫无气息的人儿。
栾誉不敢置信地走进牢里，撩开遮挡在潜英脸上的发丝，本该灵动俊俏的面庞，此刻却死气沉沉，栾誉怀着最后的希望探了探潜英的鼻息，却没探到一丝一毫的气息。他绝望地抱起潜英，竟发现潜英身体轻如纸片，柔若无骨，本来活生生的人儿，却软软地摊在自己怀里......
威严冷峻的帝王，此刻如同一个孩童一般嚎啕大哭起来，多年前的场景再次重演，栾誉癫狂地哭嚎，自言自语道：“潜英......潜英！怎么可能！你不是灵石吗，怎么会死......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侍卫和太监们噤若寒蝉地站在一旁，不敢看一代帝王疯癫崩溃的模样。栾誉兀自捧着潜英惨白的脸庞，哭泣着说道：“潜英，你醒一醒，不要睡了，我来接你回去了。咱们回宫去，你想吃什么，我都买给你，冰糖葫芦？桂花糕？你不是说，等芍药开了，想做芍药酥吗？还有半个月了，芍药马上开了，你快醒醒，你不是最喜欢看芍药了吗......”
第37章 《潜英》（二十二）
离开大牢，栾誉把毫无生息的潜英横抱在怀里，一步一步颓废地往寝宫走去。他紧紧搂住潜英，生怕潜英如飞絮一般，被风一吹就飞走了，因为潜英实在太轻，轻得让栾誉怀疑，过往的一切是否只是虚幻的泡影......
栾誉把潜英轻轻地安置在床榻上，还轻柔地帮他盖好了锦被，他脸色沉寂地吩咐暗卫道：“马上去把方冶子找来，快！”暗卫领命道：“遵命！”
栾誉亲手为潜英整理着头发，还取来平日里潜英最喜欢的一套织锦绣袍，小心翼翼地帮他换上，看着潜英身上的累累伤痕，栾誉心如刀绞，恨不得把自己狠狠地凌迟。
一番收拾，潜英又恢复了往日精致优雅的模样，只是这个贴心的人儿，却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再也不会乖巧地喊自己一声......哥哥......
暗卫行动迅捷，很快便带着方冶子来到了寝宫。方冶子看着床榻上精致苍白的面容，冷冷地说道：“陛下叫草民来，所为何事？”栾誉看着方冶子，哀求一般说道：“大仙，你能不能把潜英救回来！”
方冶子冷哼一声，摇了摇头道：“他已经只剩一副薄如蝉翼的躯壳，怎么救？”栾誉惊诧地问道：“什么叫只剩一副躯壳？到底怎么回事？”
方冶子推开栾誉，径自走到潜英面前，深情至极地抚摸着他的脸颊。栾誉看着刺眼，上前想要拉开方冶子，却被方冶子恨恨挥了一拳，方冶子怒吼道：“你还有脸问怎么回事！若不是强要了他，怎么会深中寒毒，害得他要将自己散成齑粉，喂给你服下，缓解你的寒毒！”
栾誉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茫然无措道：“怎......怎么会这样......把自己散成齑粉......所以他每日给我服下的，竟是自己的身体！”
方冶子毫不留情地继续说道：“他对你牺牲到这份上，可你呢，误会他，折磨他，还把他关进牢里......实话告诉你，何大人那个老畜生是我杀的，他想要害死潜英，好让你不要继续中寒毒，可惜了，他竟然找了我帮忙，到最后，死的成了他自己。”
栾誉恍然大悟，怒气冲冲地质问道：“是你嫁祸给潜英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方冶子挑起眼角邪佞地说道：“是我嫁祸的，我想趁他把自己的身体散尽之前，让你嫌恶他，远离他。可我也没想到，就算你这么折磨他，潜英还是不肯跟我离开。”
说着，方冶子从怀中取出一块巴掌大的萤石，温柔地抚摸着说道：“那孩子还把他最后的精魄交给了我，让我碾碎了给你做成丹药。没了精魄，他活不过三日，你说，他傻不傻......”
栾誉如遭雷劈，颓废地瘫坐在地，痛苦地说道：“是我害了他......”好一会儿，栾誉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猛然起身，拽着方冶子的手臂说道：“方大仙，那你能不能，再找一块潜英石，我继续用我的血喂养，这样潜英不就能回来了！”
方冶子用力地甩开栾誉的手，嘲讽地大笑道：“哈哈哈哈哈，你以为，世上真的会有潜英石？”栾誉闻言心里一突，追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冶子指着萤石中一个微弱恍惚的影子说道：“我答应过他，要替他保守一个秘密，但我反悔了，我就是要说出来，让你后悔，让你痛不欲生......你一直把潜英当成栾章的替身吧？呵，其实，潜英就是栾章......”
栾誉浑身一凉，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甚至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你......你什么意思，潜英......章儿，章儿不是死了么......”
方冶子拎着栾誉的衣襟，恨恨地说道：“栾章为了你跳江而死，死后执念太深，魂魄游荡在宫中，他做鬼都要陪着你！可是你不停地杀人，变成了残忍的暴君，栾章不忍心看你像个疯子一样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于是将精魄炼成了潜英石。”
不顾栾誉面如死灰的表情，方冶子继续扒开栾誉心头的伤痕：“栾章跟我说，变成了潜英石，他就能多陪你一段日子。他还说，生前给不了你的，这一回可以尽情地给你。可你呢，嗯？你对他做了什么！”
栾誉彻底崩溃，他疯癫地嚎道：“你胡说！怎么会这样！章儿......潜英......啊！章儿......我对不起你章儿！”
趁此刻栾誉悲伤过度神志不清，方冶子从腰间悄悄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冷笑着刺进了栾誉的胸膛，栾誉心头的鲜血喷洒而出，滴落到栾章的精魄上......
方冶子拔出匕首，随手扔到了旁边，看着虚软无力瘫倒在地上的栾誉，方冶子面无表情地冷声说道：“世上再没有第二块潜英石，也没有第二个栾章......”
作者有话要说：
《潜英》正文完结，被自己虐出血，这篇写完真的是元气大伤QAQ。所以，宝宝们告诉我，要不要让章儿活过来，想不想看峰回路转的甜番？小书要休息几天，考虑一下写不写番外orz
第38章 《南山庙》（一）
陵阳郡南有桐君山，时人依着方位，俗称作南山。百年前，南山脚下有三个村落聚居，山腰处有一座遥远不知年代的小神庙，村民叫它南山庙。村民们常年受着南山神的庇佑，也每日为南山庙供奉香火食物。
但随着陵阳郡城的扩张，土地的开垦，郡城需要更多的农民进行耕作，南山的村民们纷纷走出了崎岖的山路，往郡城的平原地段搬迁而去，在陵阳郡安居下来，租取农田耕种生息，南山庙也日渐香火冷清，人烟稀少起来，直至被世人所遗忘。
日月轮转，山河改更，百年间陵阳郡不知换了多少任郡守，这一回，老郡守莫墉急着卸任回老家照看年迈的母亲，可新任郡守却迟迟不来交接，莫墉颇为焦虑地对手下的陈主簿说道：“近日接连大雨，新郡守从京城过来必须经过南山，这雨天泥泞不堪，甚至雷电交加，新郡守不会在山里头出什么事吧？”
陈主簿摇着折扇，一手捋了捋自己的一撮小胡子，叹了口气说道：“这还真不好说，南山那边荒无人烟的，平日里还好些，遇上恶劣天气连个救济的人都没有。大人，要不然，等这雨小一些，寻些经验丰富的山里人去帮着寻一下吧。”
莫墉坐下翻看着朝廷送来的文书，点头道：“是该去寻一下，文书上写的到任日期都过了三日了，莫不是真的困在山里了，那可就遭了。”
而此刻，被莫墉和陈主簿惦记着的新任郡守晏秋山，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水里，被尖锐的山石磨穿的靴底一股一股地冒进了泥水。虽时值夏日，可南山深处却是阴寒难耐，兼之风疾雨骤，此时的氛围更是显得凄惨非常。
换做别人陷入这等绝境，怕是早就哭爹喊娘叫姥姥了，可晏秋山却踢踏着脏污灌水的破靴子，悠哉悠哉地在山路上走着，脸上的表情依旧是一派淡然。不淡然又能怎么呢，晏秋山早没爹没娘没姥姥了，两袖清风得连个小厮都养不起，这会儿孑然一身孤身上路，还能求谁？难不成还求神仙？
晏秋山自嘲着地笑了笑，继续冒雨走着。可出乎意料的是，这荒无人烟的山里头，竟然还真有一座破败陈旧的小山庙！晏秋山颇有些诧异，但更觉得庆幸，至少，能找个避雨的地方了。
晏秋山加快了脚程，走到小破庙门前，只见破落的匾额早已斑驳不清，横七竖八的蛛网又密匝匝缠住了上头的字，纵然晏秋山博览群书也没这本事认出这庙到底什么来头。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推开咿呀作响的老旧木门，抬脚就往里头走去。
让人惊讶的是，庙外头破烂陈旧，可里面却是整洁清爽，甚至连灰尘都没积下来，莫非还有人来打扫过？但既然如此，为何不顺带着清理一下匾额呢？
晏秋山颇有些好奇地四处打量着，不知不觉走到一尊被锦缎罩住的神像前，晏秋山疑惑地想着：既然是供奉神明的山庙，哪有把神像遮住的道理，莫不是这神像有什么蹊跷？
正当晏秋山伸手想要扯开锦缎一窥神像真容时，他的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铜铃一般清亮悠远的声音：“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肯定是甜的！请放心食用！
第39章 《南山庙》（二）
晏秋山颇为讶异地看向身后，心中暗道：这荒郊野岭的，不见有什么村落，怎的平白还冒出个人来？不对......方才进庙时，这里头的烛灯便是点燃的，若是长久无人，怎可能灯火长明？
破庙外头风声呜咽，更是衬得此时的氛围诡秘了几分，晏秋山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只见他身材纤弱，个头也只到自己的下巴，一张白嫩的俊脸丝毫没有风霜侵袭过的模样，一双眸子更是黑亮得惊人，看上去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但寻常人家的孩子怎么可能出现在这破庙里？晏秋山摆出一副温和淡然的模样，笑着试探道：“你是哪家的少年，怎的大晚上跑着破庙里来？”
少年撇了撇嘴，不乐意地说道：“是我先问的你，你还没回答我你是谁呢。”晏秋山随口扯谎道：“我叫晏青，要往陵阳郡城去拜访亲戚，却不料突逢大雨，被困在了这山里，幸好找到这间小庙，可容我躲一躲雨。”
听完晏秋山的话，少年显然也没有生疑，他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地说道：“近年来南山是越来越荒芜，除了要去陵阳郡迫不得已路过这里的行人，怕也是没人再愿意来了。”
晏秋山见少年这老成的模样觉得好笑，语气温和地说道：“那你怎么会来这里呢？还有，我已经告诉你我的名字，礼尚往来，你叫什么？”
少年看着晏秋山无害的表情，犹疑了一会儿说道：“我......我叫顾桐君，我家就在这里，我要守护这间庙，还有这座山。”
晏秋山心里暗好笑：这孩子，口气倒挺大，还要守护这座山。他依旧温和地问道：“就你一个人吗？你父母亲眷呢？”
顾桐君摇了摇头，沉默不语，他从身后拿出一个竹篮子，篮子里头是十数个洗净的野果子，个头也不大，但色泽鲜亮，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顾桐君把竹篮里的果子一个个整齐地摆在神像前的长台上，又从香盒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三支檀香凑着蜡烛点上了，供进香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