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哥 番外篇完本——by初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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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然听得心头发紧。
“所以我的想法和乔儿类似,第一种可能,江映莎本来就有精神方面的问题,第二种可能比较阴暗,她是正常人,但为了某种诉求,杀了父母,为了免于担责,她假装成精神病人。”
前方的车流松动,小白半天才道:“我/日。”
沈寻在他脑袋上敲了敲,“不是说了要有素质吗?成天不是我/日就是我/操,怎么当警察的?”
乐然重重叹气,显然不愿接受这种说法。
乔羿往沈寻椅背上一踹,“算了,人都没找到,暂时别讨论这些拷问人性的话题了,咱们天黑前能赶到吗?”
“能。”小白加快车速,“堵过这一截,出城后都是高速。”
傍晚,车行至离灯一村还有20多公里时,邱羽的电话又来了。
“沈队,找到江映莎了。”
“怎么样?”
“她抱着她妈的头颅躲在村外的山洞里,疯了。”
第7章 第七章
沈寻一行人赶到时,江映莎已经被带至周家镇派出所。乐然一走进逼仄的楼道,就闻到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
然而尸首渐渐腐烂产生的恶臭,竟然连消毒水味也无法完全掩盖。
邱羽奔波一天,脸上疲惫尽显,一边快步走,一边沙哑着嗓子向沈寻交待情况,“不知道是真疯还是假疯,兄弟们找到她时,她蜷缩在离灯一村2公里远的一个矮洞,浑身血污,怀里抱着她妈/的头,眼神呆滞,嘴里不停喊着‘妈’,右手还在捋李小卉的头发。常斌他们将她带回来,她死活不松手,谁动李小卉的头,她就扑上去咬谁,现在还搂着呢。那颗头啊……哎,看了你就知道了,塌得比江旭还厉害。”
乐然跟在沈寻身后,听到这里时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
行至留置室门外,沈寻忽然回头道:“乐然。”
“啊?”乐然只顾着往前走,险些撞在他身上。
“想见见犯罪嫌疑人吗?”
乐然嘴角动了动,愣了片刻才点头道:“想。”
“不害怕?”
“不害怕。”
沈寻单手放在门把上,“成,那就暂时给我当一回保镖。”
门开,恶臭像有形有状的烟雾一般席卷而来,乐然头皮一麻,连忙摸出沈寻给的小扁盒,像附身符似的捂在口鼻前。
长方桌后,坐着一个头发稀疏、污迹遍身的女人,她像抱婴儿般抱着一颗仅剩一半的脑袋,见门打开也不抬头,兀自摸着脑袋上早已被脑浆与脓血搅在一起的头发,低喃着“妈妈”。
乐然大睁着眼,眼皮突突直跳,呼吸有好几秒的停滞,直到沈寻拍拍他的肩,指着一旁的座椅道:“坐。”
留置室里安静了一会儿,只有江映莎呓语般的“妈妈”。
她每念叨一遍,乐然发根就要紧上一次,沈寻却似乎丝毫不为所动,面色如常地观察着她,几分钟后开口道:“买楼岳花园小洋房的钱,足够你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过个舒适的晚年了吧?”
乐然不知道沈寻为什么会问这个和案件没有关系问题,却见江映莎的肩膀显而易见地一颤。
她抬起眼皮,一双无神的眼睛在油腻的额发下显得格外渗人。
沈寻不动声色地与她对视,“当然,也够你实现自己的创业梦想。”
江映莎猛地抬起头,睚眦欲裂地看着沈寻,抱着李小卉头颅的手不停哆嗦,整个人像一枚即将被引信点燃的暗雷。
沈寻摊开右手,直视她几近干涸的瞳仁,“既然觉得这颗头颅的主人毁了你的梦想,不如将她拿给我。”
说完,他指着一旁的乔羿,嘴角勾出一抹残酷的笑,“这位是开颅高手,你把你母亲的头交给他,我保证他开得比你好。”
乔羿鼻梁一抖,表情复杂。
江映莎惊惧地瞪着沈寻,浑身颤抖得如同筛糠,座椅在她身下发出细微的“咔吱”声,像正经历地震一般摇摇欲坠。
分秒后,她发出一声怪异的嘶吼,猛然站起,隔着长方桌,像倒塌的危楼般扑向沈寻。
乐然一惊,身体快于脑子,右手往桌沿上一撑,飞身跳上桌,反应过来之时,右手已经狠狠锁住江映莎的喉咙。
江映莎恐惧地看着他,干裂的嘴唇张着,散发出一股久未清理的浊臭。
沈寻浅笑一声,训道:“怎么能对女人动粗?跳上跳下成什么样子,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下来。”
乐然这才松劲,意识到自己出了丑,眼眸一低,有些尴尬。
可正欲灰溜溜地回到座位上,又听沈寻道:“反正都跳上去了,不如顺手把李小卉的脑袋给我拿回来,乔儿带出去和车里的尸块一起看看,省得搁在这儿影响江女士的心情。”
江映莎死死抓着母亲的头颅,右手的食指已经戳入破碎的眼球。
乐然胃中作呕,动作也滞了一下。
沈寻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道:“拿回来。”
乐然忍住恶心,左手迅速前探,抓住头颅狠狠一拽。
江映莎发出一声短促的“啊”,向后一仰,瘫坐在靠椅上。
乐然跳下桌,看着手上面目不清的脑袋,思维陷入临时困顿。沈寻却冲他笑了笑,下巴朝门口一抬,“去洗一洗,到饭点了吧,去食堂先填填肚子,随便帮我也打一份。”
若不是捧着人头,乐然也许会同手同脚走出留置室。
乔羿和他一同出门,本想针对沈寻的行为吐两句槽,却见他抬脚狂奔至水槽边,吐得极有声势,仿佛将这一天积攒在胃里的恶心都呕了出来。
留置室只剩下沈寻和江映莎。
沈寻食指在桌面上轻点,不紧不慢地说:“你毕业于全国排名前十的名校,法语金融双学位,毕业后进入一家大型国企工作,25岁从北京回到老家,和父母生活在一起,转行从事广告代理。据我所知,你在国企的收入是回来之后的3倍有余,虽然北京的生活开支大,你2万多的月薪也应该足以支撑你的开销。可是……你却放弃了人人羡慕的工作与高薪,辞职回家。”
江映莎几乎将下唇咬破,脸色苍白如纸。
沈寻视而不见,说出的话就像一颗颗锈蚀的铁钉,毫不留情插入对方的心脏。
“让我来猜猜是因为什么……”
“嗯。你毕业于名牌大学,通过校招进入国企,同期生应该不少。你很优秀,试用期满之后顺利通过考核,开始领取令人羡慕的薪水。”
“你本是同时进入公司的新员工中表现最好的人,这儿我加个‘之一’好了。你满怀雄心壮志,想在北京创下一片天。你积极工作,积极生活,却在某一天忽然发现,那些试用时不如你的人,过上了比你更好的生活。”
江映莎紧拽着衣角,麻木地摇着头,喉咙发出一声细小的“不”。
“工作一年之后,他们陆陆续续向行政部门索要收入证明,你不知道那证明拿来有什么用,一问,才明白他们要在寸土寸金的北京贷款买房了。他们看似抱怨,实则炫耀地告诉你,父母东拼西凑,拿出的钱却只够首付,以后一个月得还好几千,成了地地道道的房奴,再也不能看上什么就买什么了。”
“你这才慢慢意识道,在哪个城市奋斗,就应该在哪个城市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可是……你买不起。”
江映莎颤抖得更加厉害,绝望地吼道:“别说了!”
沈寻双手交叠在腹部,“咱们坐在这儿聊天,总得有人说话,不然还叫什么聊天呢?你不说,那自然就得我说,你说了,我就洗耳恭听,当个称职的听众。你看,是你听我说,还是我听你说?”
江映莎两眼通红,哀求似的看着他,他眉眼微弯,看起来似乎带着温柔的笑意。
可那笑意,却令人背脊生寒。
几分钟后,他耸耸肩,再次开口道,“像你一样北漂的人不少,你的个人条件算其中的佼佼者,就算家里凑不出首付,你再奋斗几年,也能攒下一笔可观的财富。然后谈个男朋友,两人一起拼搏,组成温馨的小家庭,静待小孩儿的出生。对了,我看过你25岁以前的照片,高挑漂亮,应该有很多追求者吧?”
不知不觉间,江映莎的脸颊已经滑过几滴浊泪。
“遗憾的是,你无法攒钱。”沈寻拿出一包尚未开封的餐巾纸,抛去她面前,“你每月的工资有一大半都汇入你母亲的账户,剩下的有时连日常交际都不够。你虽然漂亮,但是职场不比校园,校园里素颜干净就是最难得的美,职场上却得拼品味、名牌。很遗憾,你无法用名牌来包装自己。当别人用着dior唇膏的时候,你用的却是美宝莲。”
江映莎呜咽出声,哆嗦着摇头。
沈寻调整坐姿,小臂搭在桌沿上,“我猜,你母亲跟你说的话是——乖女,钱我帮你存着,省得你乱花。这钱我和你爸绝对不动,你放心,咱们家以后什么不是你的呢?你在北京好好工作,我和你爸呢,就帮你攒钱。哎呦,咱楼下那小伙买了一辆轿车,一到周末就全家出游。乖女,下次你回来我们也去看看车吧,现在家家户户都有车了,没车实在不方便呐。”
江映莎终于以撕心裂肺的姿态嚎啕大哭,沈寻适时停下来,半虚眼注视着她。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乐然在外面喊:“沈队。”
“进来。”
乐然两手空空,抱歉道:“沈队,食堂的饭没了。”
“没事。”沈寻道:“笔录会吗?”
“啊?”
“她说,你写。”
“哦哦,会。”
“那就坐过来。”
乐然面前放着纸笔,有些紧张地看着江映莎。她继续沉默,头垂得很低,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悄然砸在攥紧的拳头上。
留置室里安静得出奇,甚至能听到泪水摔得粉身碎骨的声响。
乐然从未见过如此压抑的哭泣。
沈寻不再催促,也不再刺激江映莎,只是安静而耐心地看着她。
一刻钟后,江映莎终于颤栗着抬起头,说出的第一句话是——“是他们毁了我。”
第8章 第八章
乐然连忙握笔开记。
“我家很穷,父母都是皮鞋厂的职工,我小学初中念的是厂子里的子弟校,中考超常发挥,考去市重点,才知道原来世界上有那么多有钱人。”
江映莎目光呆滞,好像正看着沈寻,又像已经越过沈寻,看着灰黑惨淡的墙壁。
“我说不上聪明,但是懂得勤能补拙,我觉得只要我努力,今后一定能过上有钱人的日子。我在重点高中里的重点班,同学们富有、聪明,他们轻而易举做出来的题,我得花很长时间去钻研。他们每天早上吃的是蛋糕、牛奶,我只能买3毛钱一个的馒头。”
“但是我一点儿也不丧气,始终相信努力会有回报。”
“大学我考去北京,把父母高兴坏了,四处跟人说我有出息,我们家就要富有起来了。从入学的第一天起,我就开始打工攒钱。刚才我也说了,我不聪明,学好一门课程所花的时间比别人多很多。打工占据了我大量时间,我只能深更半夜补。”
“我睡在通宵自习室的时间,远远多于我回寝的时间。”
“那时候20岁,不懂健康有多重要,只会在领到工资和奖学金的时候瞎开心。我那会儿觉得,我就是父母的骄傲,我有能力让他们过上体面的生活。”
“毕业后,我进入国企,看样子你们已经调查清楚了。我妈——李小卉开了一个户头,叫我把工资存进去,说是要帮我存着。我那年22岁,没想太多,每月只给自己留下生活费,剩下的都给她打去了。”
“随着年龄渐长,我在北京的花销也多了起来。第二年我给她说,想少打一些。她生气了,说养女无用。”
江映莎惨然地笑了笑,又道:“她在电话里哭,我没有办法,只好一切照旧。后来,我的同事们几乎都买了房,没买的也将买房提上日程。唯独我……我买不起房,甚至连稍好的套房都租不起。”
“同事们都说,首付是家里出的。大概就是从那时起吧,我心里开始怨我妈。我曾经暗示过想在北京买个小居室,她却跟我说,厂里的老同事都换了商品房,她和我爸也想住新房。”
“我们家的老房在金道区,我小时候就住在那儿,筒子楼,跟其他几个区的商品房没得比。我也想过等以后有钱了,给他们换一套两室一厅的新房。但是我妈却说,她和我爸想住花园小洋房,这样以后请客吃饭才有面子。”
江映莎双手捂脸,泪水从指间流出,“他们根本没有考虑过我在北京要怎么生活,只想着自己的面子。我成绩好,能赚钱,能撑起他们的面子。有段时间,我很想找我妈要回存在她那儿的钱,但是我开不了口。”
“在北京的第三年,所有同期入职的同事都买房了,而我……混得一天不如一天。春节回家时,我爸我妈跑来火车站接我,我看到了一辆崭新的福特。我爸拍着车门说,‘咱家也有车了’。”
“那钱,是我存在我妈户头里的钱。”
乐然不自觉地捂了捂心口,总觉得那儿沉得厉害。
江映莎重重地叹气,手往头上一抓,就扯下几丝头发。
她本有一头及腰的黑长发,如今却像中年男人一般几近秃顶。
“回北京后,我想了很久,既不能不顾父母,又觉得没法再在北京撑下去。那会儿特别低落,觉得不如任命吧,北漂什么呢,一辈子也买不起房。于是辞职回家,想随便找个工作,随便谈个朋友,早些将自己交待出去。”
“可是回家后,我妈见瞒不住了,才告诉我,她和我爸拿我的存款去炒股,运气不好,全部亏掉了。”
江映莎痴痴地望着沈寻,哑然道:“你说我们这种穷人家,干嘛学别人炒股呢?生来就运气不好,难道后天的赌运还会好?”
沈寻不语,只回以一个极深的注视。
江映莎又发出一声凄厉的笑,“我本来以为努力能够改变命运,但是努力了那么多年,一朝返乡,才知道这些年吃苦受累攒下的钱,全被我父母败尽。”
她仰起头,无助地看着天花板,身体再次激烈抽搐。乐然担忧地望了沈寻一眼,沈寻抬手示意“别管”。
无声的哭泣之后,江映莎冷静下来,毫无形象地揩掉满脸泪水,继续道:“我不敢休息,只有用工作麻痹自己,回来不到半个月,就去了一家广告代理公司,月薪平均能拿到8000多,这工资挺高了,但是你们知道吗,我妈仍然以帮我存钱的名义,每月拿走6000。”
“我已经有些麻木了,不想回家,回家就会听她和我爸说买房的事。他们想买崇山区的房子,因为厂里的老职工没人买得起,他们觉得如果自己买了,就会特有面子。”
“两年多以前,我外婆外公的老宅面临拆迁。拆迁办提出两个方案,赔偿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再补10万安置费,或者直接补50万安置费。我妈毫不犹豫选了后者,因为只有拿到那50万块钱,他们才能买崇山区的花园洋房。”
“我的外婆外公,至今住在简陋的出租屋里。我外公患了老年痴呆,太……太可怜了。”
乐然握着笔的手轻轻颤抖,险些骂出一句“这算什么子女”。
江映莎喘了口气,又道:“我爷爷是老一辈知识分子,家里亲戚的孩子都比较有出息,有钱人挺多。我爸为了买楼岳的房子,就成天带着我爷爷,找亲戚们借钱。我爷爷已经80多岁了,我看着不忍心,说了他两句,他跟我说——这房子是给你买的,户主也是你,搞不明白你抵触个什么劲儿!”
“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是老好人,也希望子女过上好日子。后来首付的钱齐了,我爸我妈逢人便说,我们要搬去楼岳了。”
“也是从那时候起,我开始严重脱发,去医院检查,才知道自己病了。不是什么要命的病,属于积劳成疾吧。看着自己一天一天变丑,我……你们体会不到那种感觉。以前我觉得没钱不是问题,只要努力,没什么实现不了。那时我是彻头彻尾地低落了——我连健康和尚且拿得出手的容貌都没有了,我这漫长的一生,究竟有什么意义?”
带着哭腔的颤音在留置室里回荡,乐然手中的笔停了下来。他抬头看向沈寻,听沈寻沉声问:“所以你选择离职,自暴自弃,过上宅家的生活?”
江映莎自嘲地笑,“知道这辈子就这么样了,你还会不惜一切地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