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是郁金香 番外篇完本——by莫沉吟

姬冰雁却又笑了笑，道：“你又是怎么会跳崖的？”
楚留香望着他道：“那字条是你写的？”
写着一个“死”字的字条。
如果那张字条并不是一种威胁，那就是一个暗示，暗示楚留香利用这种方法脱身。
不是彼此了解得非常深的朋友，决不会用这种方式来帮忙。只因你无法确定对方是不是看懂了字条的含义，即便看懂了又是不是会照着去做。
能实现这个计划，必须有朋友之间的信任与默契。
但楚留香问话时的神情却很奇怪。他虽然用的是确信的语气，目光中却带着一种犹疑，仿佛他不期望姬冰雁给出肯定的回答。
姬冰雁顿了顿，才道：“算是吧。”
楚留香的眉梢蓦地一跳，似抓住了姬冰雁话中的漏洞，大声道：“不是你，对不对？那本就不是你的笔迹！你为何要瞒我！”
他一边说，一边竟又要撑起身体来。姬冰雁忙又按住他的肩膀，咳嗽一声道：“好吧，其实是我家的花匠写的。”
这本没什么意义的话令楚留香眼睛一亮，然后一个笑容就在他脸上绽放开来。那笑容如此明快，如此欣悦，好像他心里盛了一盏灯，从内到外都发出耀目的光芒。
“果然是他！”楚留香兴奋地道，“他没死！他一直在！可是……”他的话突然慢了下来，神情也变得有些忐忑，“他怎么样？你为何不让我见他？”
姬冰雁静静地打量着他的神情，过了一阵才叹了口气，缓缓道：“你怎么不问一问，他是否愿意见你？”
◇ ◆ ◇
姬冰雁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从楚留香的房间里脱身。他虽是楚留香多年的朋友，却也没见过这个素来潇洒的人有这么磨人的一面。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关心则乱”。
充满了急切关心的楚留香，简直就像个不懂事的孩子，用尽各种办法纠缠着，想让大人满足自己的要求。
如果可能的话，姬冰雁又怎会不答应他？
想到这里，姬冰雁就不禁揉了揉额角。他这些日子以来比任何时候都感到头疼，哪怕过去看着楚留香和胡铁花到处闯祸时，也没有这么厉害。
然后他就听见屋里传来“砰”的一声响。
姬冰雁又惊又气地闯进门去，一眼就看见满地狼籍。而楚留香竟不知怎样站了起来，似乎有点歪歪扭扭，好像马上就要摔倒。
姬冰雁抢上去先扶住了他，这才看到楚留香并没有真正站在地上，取代双脚支撑着地面的，是手中两根充作拐杖的棍子。
那“拐杖”是深红色的，带着细密的木纹，通体光滑，宛若上了明油。
姬冰雁咂了咂嘴，无奈地看着脚边被拆散的八仙桌，叹气道：“你是不是要把我的屋顶也掀了才甘心？”
楚留香笑吟吟地望着他，脸色却因剧烈的疼痛而显得十分苍白，但语气仍然是轻松愉快的：“他不见我，那我就去见他好了！”
姬冰雁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强按着楚留香坐在旁边仅存的椅子上，才点头道：“我带你去。”
楚留香这时才知道，他们仍在河南境内，一个名叫高门关的地方。
这里是豫西重镇，也是自古以来从洛阳前往西陲的要道。但朝廷势力强盛之地，江湖人士的活动自然要受限得多。沈天君虽然外号叫做“九州王”，毕竟不是真正的王侯。
楚留香也不得不佩服姬冰雁的心思。能在此处安排好接应的一切，就说明姬冰雁的计划从很久以前便开始了。
说不定正是他告诉楚留香，从此不再见面的时候。
楚留香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就这么恍惚着，已被人抬到了另一间房门前。
当他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的时候，竟一下子出了汗，连手指都在紧张得发抖。
姬冰雁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小花……在里面。”
楚留香木然道：“我知道。”
他实在不晓得该作出什么表情，而他的胸中已有一团火焰在灼烧，令他既想大哭，又想大笑。
姬冰雁继续道：“他中了毒……”
楚留香蓦然抓住了姬冰雁的手臂，急促地道：“怎么回事！”
姬冰雁皱着眉头，慢慢把他的手指掰开，缓缓道：“应该是三个月以前的事，他没有细说。为了你的事，一直没来得及调治……你最好不要刺激他。”
楚留香的耳边突然“嗡”的响了一声，后来姬冰雁有没有说话、再说了些什么，他都没有听到。
三个月前，大概就是他从兰州回来，却没有在百花楼见到花满楼的时候。
当他前往金陵，看到柳如是与花满楼亲热的场面时，花满楼说不定已中了毒，因此才会对柳如是所做的一切都无法反抗。
一直那么温柔，那么善良的花满楼，在受到这种侮辱时，他会想些什么呢？
是不是也在期待着有人来帮助他，期待着他深爱的人来解救他？
楚留香垂下头，却紧紧地握住了椅子的扶手。
他觉得自己实在没办法面对花满楼。
姬冰雁却又拍了拍他，抚慰地道：“我知道你对小花有很多歉疚，但他并没有真正怪过你……”
楚留香摇摇头，似想说些什么，但姬冰雁只是挥手命人将他送进屋内。
屋里很安静。抬着他的人把他的椅子放在床边，就悄悄退了出去。
楚留香还未看清床上睡着的人，视线已被泪水模糊了。
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爱一个人是怎样的滋味。他们的生命似已连接在一起，当这个人正在承受伤痛的时候，他便感受到加倍的痛楚。
楚留香慢慢地伸出手，握住花满楼的手指，体味着那久违的温度。
他不曾想过两人会在这种情形下相见。在他们分别的时候，还约好要去嘉峪关看夕照，然而骤至的风雨几乎将他们永远分开。
楚留香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他发誓再也不会放开花满楼，只因花满楼已是他生命中无法失去的一部分。
熟睡中的花满楼似乎察觉了什么，轻轻动了动手指，喃喃道：“楚……楚留香……”
楚留香刚刚止住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他知道花满楼一直牵挂着自己，甚至拖着伤病的身体在暗中帮助自己。而两人这种双手交握，就是他们表达爱意的方式。
除此之外，楚留香似乎从没有为了花满楼做些什么。他得到的太多，却付出得太少太少。
也许因为花满楼那种温和淡然的态度，让他觉得接受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事。花满楼是个智慧而且独立的人，从来也不会依赖楚留香，对楚留香提出要求。
但相爱的双方，又怎能只让一方付出？
楚留香发现自己实在做得很不够。他只知道自己是爱花满楼的，却没有为这份爱奉献过。
他只希望花满楼能够给他机会去补偿。
床上的花满楼形容憔悴，连嘴唇都是苍白的。这哪里还是那个坐在小楼中悠然把盏、静静听着夜来香开放的翩翩公子？
楚留香怜惜地抚摸着花满楼的嘴唇，发现那双唇干燥得几乎开裂，忙在旁边找到茶壶茶杯，倒了半杯清水，一点点为花满楼蘸湿。
他实在不适合做伺候人的事，这么简单的事居然做得笨手笨脚，还把两滴水洒在了花满楼脸上。
花满楼慢慢地掀开眼帘。
楚留香惊喜地张大了眼睛，同时用衣袖拭去花满楼脸颊上的水滴，就好像只是在看护着病人一样。
他觉得自己实在很聪明。
花满楼却沉吟了一阵，才沙哑地道：“楚留香？”
这句话只有三个字，花满楼却像是花了很大的力气。这一方面是因为他中气不足，另一方面，他的语气似也有些犹疑，仿佛在逃避什么。
楚留香却顾不得太多，只是兴奋地重复道：“是我！是我！你……你觉得怎么样？渴不渴？饿不饿？”
花满楼静静地笑了。他的笑容还像以前那么纯净，却不知为何带着些疏离的意味。
然后他的手就从楚留香掌中抽了回去。
楚留香有些惊讶地听到花满楼淡淡道：“你没事就好。”
“你……”楚留香想了想，才道，“不，我有事。”
花满楼似没有想到楚留香会这样回答，怔了怔才道：“怎么？”
楚留香的笑容无声地扩大了。他发现花满楼还是关心着自己的，便很是得意地道：“我的腿断了，恐怕……”
花满楼的神情立刻紧张起来，猛地伸出手向床边摸去。然而接住他的是另一只手，他刚刚挣脱的楚留香的手。
楚留香温柔地按住了他，笑道：“我吓你的，你不要担心。”看到花满楼仍然迟疑的神色，就拉着他的手指，在已绑上夹板的腿上触了触，道，“现在还很痛，不过养上两三个月，就会好了。”
花满楼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的手在楚留香手中动了动，却无力再收回去。同时他紧紧地闭上了嘴唇，似乎在克制着什么。
直到一缕细细的血丝从花满楼唇边渗出来，楚留香才发现事情不妙。
他手忙脚乱地为花满楼擦去血迹，便运起内力送入花满楼的掌中。这时他才发现，花满楼的内息混乱而且虚弱，像是连最寻常的江湖武夫都不如。
楚留香登时就后悔了。他自作聪明的试探，竟给花满楼带来如此的痛苦，他恨不得狠狠地揍自己一顿。
直到花满楼恢复平静的呼吸，楚留香才涩然开口道：“对不起……”
花满楼没有回答。
楚留香更加不安起来，连声道：“你别生气，是我不好……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我们一起去嘉峪关，一起回江陵……蓉蓉她们也都很想你……”
他越说越觉得懊恼。素来可以哄得女孩子破涕为笑的口齿，这时竟完全不听使唤，每一句话都蠢得令人发笑。
花满楼并没有笑，只是静静地转过脸，面向着床边的楚留香。在那一刻，楚留香觉得那双缺少光彩的眼睛是可以看见的，一直看到自己的心里去。
他听到花满楼平缓而清晰地道：“楚留香，我们不要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盼望已久的同框！满意吗？233333333333
【导演被愤怒的观众拖出去群殴
嗯怎么样才能让花花原谅死蠢的老楚，我还没有想好诶！
【再次被殴……
【导演顶锅盖遁逃
【全剧终
第二十四章 夜访
楚留香惊讶极了。他以为花满楼一直是深爱着自己的，所以才会不顾伤病地帮助着自己，在听到自己受伤的时候才会那么激动。
而楚留香，自然也爱着花满楼。当他以为花满楼离开自己的时候，心里就好像一下子被掏空了，任何事都不再有意义。
这样的爱情，本不该带来分手的结局。
但楚留香什么话也问不出来。他忍不住想起林还玉，想起在茶庄的那些日子，那是他对花满楼永远的愧疚。
林还玉是个善良的女人，是她用温柔的关心帮助楚留香度过了那段内心空洞的日子，但那个时候的楚留香，除了自怨自艾之外，什么也没有做。
当时的他本该去找花满楼，将花满楼从暗算者的手中解救出来。如果他那么做了，花满楼是不是就不会受这么多苦，而他们的处境是不是也和现在不同？
可惜“如果”永远只是如果。
花满楼却似听到了楚留香心里的话，继续平静地道：“不是你的错，我也从未怪你。只是……我已经很累了……”
楚留香的心跳了跳。他想起姬冰雁也说过“小花并没有怪你”。
花满楼一定还是爱着楚留香的。但他一定也在生气。
他是一个理智而独立的人，所以不会把自己的受伤怪罪到楚留香头上。但作为爱人，楚留香确实不该不闻不问的。
楚留香这样想着，就诚恳地开口道：“不会这样了。你相信我，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花满楼又微微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容似乎带着种悲哀的自嘲。
他轻轻地摇头道：“只要我还在爱你，我就会很累。你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左右我的情绪……我很担心，当发现你不爱我的时候，我是不是还能活得下去……”
楚留香的心头剧烈地震动起来，同时好像有人扼住了他的咽喉，令他呼吸变得困难。他的眼眶又开始湿润，只因花满楼表达的，是对他全心全意的爱。
但花满楼表达这些，是为了拒绝他。
花满楼道：“所以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唯一的办法就是不爱你。”
楚留香觉得像是被谁重重地打了一拳，把他整个人都打懵了。他怔怔地看着花满楼，看着那张仍然缺少血色、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神情的脸庞，却一个97 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花满楼说的对，爱情虽然弥足珍贵，但爱一个人的底线就是不可以失去自我。花满楼是个崇尚独立的人，楚留香也是，所以花满楼的决定，楚留香一定会尊重。
然而，花满楼为他的付出，他该如何报答？花满楼受到的他的伤害，他又该如何弥补？
楚留香默然收回手去，他知道自己已无法再牵住那双手。
如果可能，他真想马上就离开房间。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花满楼，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花满楼却只是浅浅地叹了口气，道：“你在想什么？”
楚留香怔忡地道：“我不知道。”
花满楼道：“你难道就没有想想，那个幕后的人究竟是谁？”
楚留香眨了眨眼，似乎刚刚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他发现花满楼实在比自己理智得多，即便在两人的感情已变成无法解开的死结时，仍然能想到更重要的事。
这不只是楚留香一个人的事。有人花了这么多心思暗算楚留香，就说明楚留香在江湖中的声名和地位，已侵犯到了他的领地，说不定之前楚留香的“多管闲事”，也令他遭受到了无法公之于众的损失。
就像是当初，楚留香和花满楼结识了一点红，并对这个原本冷酷无情的杀手产生了影响，最后非但一点红脱离了杀手组织，连薛笑人这个组织的首领也被打垮，整个组织都被连根拔起。
这样的事情太多，比如南宫灵和无花，比如石观音，比如原随云……他们没有一个人不是因为楚留香的插手而一败涂地。
光明与黑暗，本就是无法调合的对立面。这世上既有楚留香，那些在暗处做着见不得人勾当的人就一定会感到难受，必要除之而后快。
而楚留香这个人，岂非也正为了打败那些人而存在？
但现在的楚留香，竟还在因为感情受挫而伤怀，似已忘记了自己的责任。
这样的楚留香，又如何对得起花满楼为他无怨无悔的付出？
花满楼没有等楚留香开口，就继续道：“姬老板为了你能从台面上抽身，花了多少工夫，你怎可辜负了他？”
楚留香无言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花满楼说的对，在他的身后永远不止一位朋友，这些人都在为他默默地奉献着，他实在没有理由就这样颓废。
他终于听花满楼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他们分别之后的事。
花满楼的声音不大，而且因为伤病的关系，每说几句话就不得不歇上一阵，后来只能让楚留香用内力助他调息。但他还是坚持把所有事情都详细地说出来，生怕遗漏了什么关键的地方。
在听到花满楼曾去茶园找过自己的时候，楚留香不禁用力握住了花满楼的手。他可以想像花满楼当时有多么伤心，多么痛苦。
花满楼的语气却始终平平淡淡的，仿佛那只是整个事情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除了去找姬老板，我想不出别的办法。”花满楼最后道，“我总要弄明白，你为何没有待在兰州……”
他似乎咽下了两个字。楚留香知道他想说的是“在兰州等我”。
然而楚留香再没有资格要求他这么说。
楚留香抑制住心中的苦涩，微笑道：“所以你就拉着老姬一起来救我了？”
花满楼喘息几声，也笑道：“是姬老板想把我甩下，我硬跟着他来的。你可知他当初为何不留你在兰州？”
楚留香不禁摸了摸鼻子。他感到自己错怪的可能不止一个人。
花满楼果然继续道：“姬老板一直做的是黑道生意。你若还是当年的浪子盗帅，这对你自然没什么影响，但近来盯着你声名的人实在太多，正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