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是郁金香 番外篇完本——by莫沉吟

沈天君和楚留香之间，永远不可能有绝对的信任，但他们都是聪明人，懂得如何揣测对方的心理，如何采取相应的行动，来获得自己想要的。
因此这一场人质的交换，本也是公平的取信手段。
只不过，一想到那个人可能是花满楼，楚留香的心里就像被狠狠捏了一把，剧烈地疼痛起来。
花满楼已不再是他的爱人，为何还要为他付出这么多？
他配得上花满楼这么做吗？
花满楼已将手臂轻轻抽了回去，温和地道：“你已休息了很久，难道还不想去做些事情？”
楚留香的神色动了动，仿佛眼前有什么东西一下子被揭开了。
花满楼果然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只消用一句话就能唤起他的意志。
楚留香从不是消极的人，就算经历打击和失败，他也不曾想过放弃，更不愿这样不明不白地隐退。
而他所经历的事也已令他懂得，要做一番事业，不可能只凭借一人之力。就算荣耀只属于那处于顶峰的人，在他背后也一定有默默的奉献者。
楚留香知道，自己注定是那个拥有一切光环的人，只因他最爱冒险和挑战，甚至已将这些当作是自己的责任。
现在这种时候，如果他还不担负起这种责任，又怎么对得起花满楼的付出？
花满楼愿意为他付出，并不是为了爱，而是为了他是楚留香，他是一种希望的象征。
楚留香重新握起花满楼的手，诚恳地道：“听我说一句话。”
花满楼一时间又有些失神，而他的表情还是温和的，似乎没有什么震动。
只有楚留香才能感觉到，手心中传来那指尖的轻颤。
但他左右望望，便看到姬冰雁露出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而沈浪这好奇的孩子，更抬起头一眼也不眨地盯着他，像是打算从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最后楚留香只是缓缓道：“等我回来。”
◇ ◆ ◇
楚留香又已奔跑在路上。
他油然想起之前的那些日子，无论他去往江南、大漠、还是茫茫的海上，他始终都和花满楼手牵着手、肩并着肩，从来没有分开过。
然而现在，只有他一人独行。
楚留香早已忘了独行的滋味，如今才知道是这样的寂寞。
令他感到欣慰的是，花满楼显然没有对他失去信心，而他也暗暗决定，待这一切都尘埃落定，他一定会回到花满楼面前，把所有的心声都吐露出来。
而他现在的目的地，是闽南。
紫英山庄。
当楚留香临行之时，姬冰雁曾问过他：
“你觉得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搞鬼？”
楚留香想了想，道：“看我不顺眼的人，和非常了解我的人。”
“但这二者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至少，他们会站在同一边来暗算你？”
“或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敌人。”
然而花满楼道：“你说的不对。”
花满楼一开口，楚留香的心里就剧烈地跳动起来，半天才明白他是在反驳自己。
花满楼继续道：“惺惺相惜的对手，往往会彼此了解，但他了解的是你的行事风格，而不是你到过哪里，做过什么事，遇见过什么人。”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突然有所醒悟。
他“勾结东瀛”的传言，其实只跟两件事有关，一件是他前往蝙蝠岛，在那里遇到了拜奉原随云为神祗的东瀛人，另一件就是去刺杀史天王。
但江湖中的人大多只知道后一件事，而很少人知道在蝙蝠岛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沈天君所找到的“证据”，却是直指前一件事的。
从蝙蝠岛上归来的人，都是楚留香的朋友，他们当然不会出卖楚留香。
那么，还有谁会知道蝙蝠岛和原随云的事呢？
楚留香又想不通了。
姬冰雁却笑了笑，道：“你若想不通，不妨换个角度，去想想这段时间，有谁获得了最大的利益。”
这一次，楚留香立刻就想到了一个人。
紫英山庄的柳上堤。
柳上堤原本是林还玉的夫婿，而林还玉才是紫英山庄的家主。林还玉已过世，她的同胞弟弟林还恩久病不愈，林还玉又没有子女，所以紫英山庄目前正是柳上堤在管理。
更何况，沈天君传讯江湖，追捕楚留香的时候，柳上堤宣称楚留香害死林还玉，也派人参与了这场追击。他自己虽未露面，却一下子声名鹊起，比刚与林还玉成婚时还要出名几倍。
楚留香思索着，手就停在鼻子上，缓缓道：“可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尽管柳上堤是在楚留香隐退后迅速成名的，但说他就是陷害楚留香的幕后之人，似乎也很牵强。
别的不说，他是如何得知楚留香在蝙蝠岛的事的？
花满楼却道：“我们并没有说这和你有关系。”
楚留香的目光闪了闪，似有所悟。
有结果，必有原因。楚留香的“死”成就了柳上堤名利双收，这或许只是巧合，但巧合的背后也一定有某种必然。
楚留香需要知道的，是柳上堤这机会是如何创造出来的，而创造这机会的人又是谁。
他既然无法查出那幕后陷害他的人的目的，就要去调查“他”采用的手段。而要知道这些手段，就先要明白这手段所导致的结果。
他必须逆着那幕后之人的步伐，一步一步地退回“他”的出发点去。
那时也正是他找到幕后之人的时候。
楚留香不禁由衷笑道：“我这个臭皮匠碰到你们两个诸葛亮，真是甘拜下风！”
姬冰雁却拍拍他的肩，道：“我们做生意的人，注重的只是利益，所以看得透彻些。你一时没有想到，也不足为奇。”
楚留香点点头，转向花满楼道：“老姬一向精打细算，也就罢了，你的生意经难道也这样熟？”
花满楼失笑道：“你莫非忘了，我可是商人的儿子，当然也会有商人的思维！”
作者有话要说：
该查案了，嗯……
出轨不出轨的事我就啥也不说了……当然花花也没那么容易就把过去的事忘光光，这一点你们放心
而且老楚吃瘪还没吃完呢，来我们鼓掌欢迎他继续！
关于沈浪是楚留香徒弟这事算是合理发散，毕竟武林外史成书在楚留香系列之前，古大才没心思给他们排辈分，但设定成这样并不影响其他剧情。我姑妄言之，大家姑妄听之而已。
第二十八章 母螳螂
紫英山庄还是紫英山庄。
但紫英山庄已不再是那个紫英山庄了。
只因它的女主人已消逝，它也无法再找到其他的主人。
闽南林氏一族，已没有可以继承山庄的嫡系血脉。而这种重视血统的世家大族，是无法接受外人接管家业的。
“外人”就是柳上堤。
他当然还住在山庄之中，只因他的身份，是最后一代林氏家主的夫君。
楚留香找到柳上堤的时候，这位曾有着“江南美剑客”之称的男人正坐在中堂，手里提着个酒壶，直接往嘴里灌酒。
无论多么英俊的男人，当他失意落魄的时候，都会借酒浇愁。
这世上的男人本就没什么两样。
现在的柳上堤，确也和蹲在鸡毛小店里喝烧刀子的那种骡夫没什么两样，头发、衣衫都乱糟糟的，满脸通红，也不知已喝了多少。
一壶酒很快就灌完了。
柳上堤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就从旁边的桌上又拿起另一只酒壶，继续往嘴里倒。
楚留香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他想像过自己见到柳上堤时的情景，却没想到眼前的这一种。
这个以相貌英俊著称的男人，竟已成了个最丑陋的汉子，接连的打击已让他完全变了个人。
而且，柳上堤似已不认识楚留香了，否则的话，哪一个男人能面对抢走了自己妻子的人，还无动于衷的？
但柳上堤马上咯咯笑了出来，斜眼瞥着楚留香道：“你来了？”
楚留香这才发现他已醉了。看他灌酒的样子，本不难猜到他已喝醉，但他还是拼命地喝，拼命地灌，像跟自己有仇似的。
想把自己灌酒灌死的人，楚留香也是第一次见。
柳上堤继续笑道：“你一定在奇怪，我为什么不找你拼命，反而一副自己不想活了的样子。”
他说的没有错。
楚留香仍然在摸鼻子。
柳上堤却露出些开心的神情，盯着楚留香道：“你到底有没有跟她睡过？”
楚留香怔了半天，才缓缓点了点头。
他觉得柳上堤定是已精神失常了，才会公然问出这么粗俗的话来。
林还玉和楚留香一起度过的那段时光，虽然并不为江湖人所知，但也不难猜测。所以柳上堤早就成了受人嘲笑的对象。无论楚留香和林还玉是否有过肌肤之亲，这种嘲笑都是一样的。
楚留香觉得，这时只有告诉柳上堤事实，才有可能刺激到他，令他清醒一些。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柳上堤笑得更欢畅了。
那不是一种嫉妒得发狂的笑，而是真的喜悦、甚至是幸灾乐祸。
柳上堤又灌了两口酒，笑得浑身发抖，道：“你知不知道，她是只母螳螂……母螳螂，哈哈！……”
楚留香实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幸好柳上堤又解释道：“你知不知道，螳螂在交配以后，母的就会把公的吃掉？”
楚留香用力摸了摸鼻子，似想要赶走那种从心底涌上来的寒气，顿了一下才道：“但你还活着。”
柳上堤狂笑起来，大声道：“不错，不错，我还活着！可是……我现在和死了还有什么两样！”
他猛地站起身，摇晃着走到楚留香面前，一把就抓住了楚留香的衣襟。
楚留香没有闪避，只因他已看到柳上堤的脸。
他进门的时候，曾以为柳上堤只是喝醉、只是因为心情低落而显得颓废，这时他才看清，那张脸上病态的血色是渗入到肌肤里去的，而且整张脸都已微微扭曲。
楚留香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他觉得有些恶心，但柳上堤一眼也不眨地盯着他，他实在不好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
柳上堤却又放脱了手，毫不在意地笑道：“我要是你，早就吐在这张脸上了。”
楚留香过了一阵才明白过来，试探着道：“林夫人，她……”
柳上堤似已发泄够了，那种疯狂的情绪一消失，整个人都变得沉寂下去，像火烧尽后的灰，再也没有生气。他颓然坐回椅中，把酒壶扔在一旁，低声道：“她有病，是天生的，一直在她的家族里流传。但她在成婚前却告诉我，林家的女人只要嫁了人，这种病就会好。”
楚留香默默地走到另一张椅子里坐下。他在这里所看到的一切，和所听到的事，实在已超出了他能接受的极限。
他知道林还玉有一种顽固的疾病，她也是因为这种病而死，但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林还玉从未提过，这种病还能用匪夷所思的方法治愈。
也许这就是林还玉急于和柳上堤成亲的原因，她和林还恩已是家族中的最后两个继承人，他们至少有一人要担负起家族的传承。而她的成亲恰好能解决这件事。
楚留香缓缓道：“你是说，只要她成婚，这种病就会……就会……”
他说不下去了。但柳上堤迅速地接着道：“就会传给她的丈夫，而她也就痊愈了……母螳螂……她简直就是只母螳螂……”
楚留香摇头道：“你莫灰心，总有办法的。”
柳上堤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咯咯轻笑道：“你在同情我么？有这种闲心，你不如想想自己的事。”
楚留香道：“我？”
柳上堤道：“你难道不奇怪，既然她的病传给了我，她怎么还会死呢？”
楚留香没有回答。他确实想到了这一点。
在林还玉最后的日子里，他已知道她的病是治不好的。既然她的心愿就是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然后安静地死去，楚留香当然要成全她。
那个在慕容世家中初见、被一身厚重的黑衣禁锢住整个灵魂的女人，只怕一生之中都在渴望最后的这一刻。
只因这才是她真正得到自由的一刻。
所以她死得很安详，也很必然。
楚留香甚至可以断定，她的病从未治愈过，只是有时看上去不太严重罢了。
那么柳上堤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柳上堤冷笑道：“现在你可能还会怀疑我说的，反正我也快死了，不会在乎你怎么想。但过不了几个月，你就什么都信了。”
楚留香的目光跳了跳，道：“你是说……”
柳上堤似乎也察觉了他掩饰着的一丝恐慌，笑道：“你明白了么？她的病不会好，但和她睡过的男人，却一个也跑不了！”
◇ ◆ ◇
楚留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紫英山庄的。他的耳边，始终响着柳上堤那充满恶意的笑声，而眼前晃动的，却是林还玉的身影。
林还玉，那个从未得到过自由的、温柔而又悲情的女人，却做出了最狠毒的事，将和她在一起的男人全都拉下了地狱。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只因为她已活不长了，就想让别人也跟着她陪葬？
她出现在楚留香的茶园里的时候，是不是就怀着这种目的？
没有人拦住失魂落魄的楚留香。随着林还玉的过世，紫英山庄也变成了一个空壳。
站在炽烈的阳光下，楚留香却似清醒了些。他突然意识到，柳上堤并非林还玉去世的受益者，而恰恰是最大的受害者。
原本柳上堤在江湖人心中，就是作为“紫英山庄家主的夫君”而存在的，但他至少也有了更高的地位，有了名气和财富。
但是现在，柳上堤却连命也快没有了。
楚留香的心里一动，便匆匆地向前奔去。紫英山庄的大门在他身后越来越远，仿佛是他逃离的一个魔窟。
他必须要知道，现在林氏所有的产业，都落在了谁的手中。
楚留香和林家并不相熟，但林还玉的表哥慕容青城，和他正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没有什么比直接去金陵更方便的了。
但让楚留香没有想到的是，在金陵等待着他的，却是另一个大大的意外。
梅花山下的照水园，正是慕容世家的祖宅。
楚留香赶到的时候，照水园中正在办一场丧事。
满天满地的白幡、纸钱，隐约传来的僧侣梵唱，都在告诉楚留香一件事：
慕容世家的主人已死。
慕容青城也死了。
楚留香只觉得头晕目眩，如果不是扶住了大门，几乎要摔个跟头。
他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来慕容世家的时候，慕容青城给自己吃的那个闭门羹。
那时的慕容青城，还是个骄傲的、不屑与楚留香这种小偷为伍的清高名士，但后来两人却不打不相识，成了莫逆之交。
人与人之间的际遇，委实太过奇特，带着解释不清的神秘感。
楚留香定了定神，推门走了进去。
他既是慕容的朋友，当然也该吊唁一番的。
而听到消息前来迎接他的，则是个坐在两人抬着的软兜中的病弱青年。
林还恩。
楚留香只和这个青年有过一面之缘，但因为林还玉的关系，不由对他心生亲切。
林还恩则带着些悲戚的神色，以主人的身份将楚留香引入内堂。
他的神色并不像在伪装，但楚留香的心里还是动了动。
紫英山庄已衰落，而这个林还玉的同胞弟弟却摇身一变，在慕容世家当起了主人，这未免让人感到疑惑。
林还恩却像是看出楚留香的心思，咳嗽一声，道：“青城表兄对我有恩，他临终之时将照水园交到我的手中，我不能辜负了他。”
楚留香一怔，道：“这么说，林公子……”
林还恩正色道：“我已答应表兄，改宗慕容氏，接掌慕容家主之位。”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孱弱，但他所说的话却像一个霹雷，猛地将楚留香惊醒。
所有的疑惑就在那一刻被揭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螳螂这个梗是因为想起了黑猫警长233333333
林小姐的病你们姑且看作AIDS吧……（虽然并不是
一直喊着虐老楚的小读者们一定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然而这个梗是来自1983年的电影版《楚留香大结局》233333333333
就是同人倒逼原著让古大大提笔写了《午夜兰花》把楚留香复活的那个奇葩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