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是郁金香 番外篇完本——by莫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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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字本是个拢唇音,但他刚刚说完,嘴巴就张了开来,越张越大,仿佛把刚才那个馒头塞了进去。他望着车厢里齐齐抬起头来看他的人,一下子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动也不动。
楚留香笑道:“怎么?这早点不合你胃口?那我们就不给你留了。”
在他的面前是一张方桌。桌子不大,刚好能让四个人围着席地而坐。楚留香、花满楼、姬冰雁各自坐了一面,座下垫着柔软的毛毡。另一面虽是空的,但也摆着一双筷子、一只碗。
碗又小又深,活像个大些的茶杯,筷子用短短的链子连在一起。桌上盛着食物的盘碗,底部都恰好嵌进桌面的凹槽里。
胡铁花瞪了半天眼,才看见车厢的角落里还有一个年轻人。不知为何,当那年轻人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他竟觉得心头一冷,仿佛被那人怀抱里的剑指在了胸前。
楚留香见他还是不动,便若无其事地转头道:“这百合粥味道太淡,老胡肯定不吃,花满楼,你要不要?”
姬冰雁似乎眨了眨眼,也道:“熏鸡腿给我,我还没吃饱。”
花满楼只得努力忍着笑,终于听到胡铁花发出一声大叫,然后就扑到桌旁来,一边从姬冰雁手中抢过那只鸡腿,一边恨恨道:“老姬,小花,你们两个家伙骗得我好苦!我气得昨晚都没有吃饭,你们知不知道?”
他啃着鸡腿馒头,又喝着粥,嘴里居然还在絮絮抱怨,谁也不晓得他是怎么做到的。只有角落里的一点红“哼”了一声,冷冷道:“聒噪。”
◇ ◆ ◇
驼队走出嘉峪关后,大路两旁已见不到人影,极目望去,只有满天满地弥漫着的黄沙。
胡铁花这才知道,这辆大车外面为何漆成那么耀眼的银白色。
他刚刚把头伸出狭小的车窗外,立刻被迎面扑来的大风灌了一嘴土,随即感到脸上火辣辣的,除了被沙石扫得疼痛,更有一种炽烈的灼烧感。
他一边“呸呸”地啐着一边缩回头来,日头的暴烈顿时消失了,车厢里还是保持着令人舒服的温度。于是胡铁花就搓了搓脸,看着姬冰雁道:“我现在真庆幸小花把你也拖出来了。如果只有我和老楚,恐怕还没走到地方,就晒死在半路上了。”
姬冰雁只是哼了一声,向神情自若的花满楼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就长长叹了口气。
又过了十天,他们穿过星星峡,进入了哈密。
楚留香看着指挥驼队补给的姬冰雁,突然道:“我们就这样去?”
姬冰雁道:“不然呢?”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不会太显眼了么?”
姬冰雁淡淡笑道:“连老胡都知道,没有这些,我们会死在半路上。你在顾虑什么?”并没有等楚留香回答,他已继续道,“石观音虽然在别失八里,但还做不到耳目遍布大漠。我们单人匹马地走反而显眼,现在我们只需装作是经商的驼队,暗中打听消息,风险便小了很多。”
楚留香点头道:“你说我们先去哪里打听?”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已回到车厢旁。姬冰雁正在沉吟,花满楼已走过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小王子?”
姬冰雁目光一亮,道:“小王子?就是你们说过的,‘风之国’札木合的女儿?”
楚留香也击掌道:“不错,我险些忘记了,她的部族正在大漠!我们不妨先找到风之国,相信他们跟石观音也打过交道的。”
姬冰雁笑道:“我看你是当局者迷,只顾着焦心。这些事若没有花公子提醒,你还要糊涂到什么时候?”
楚留香却得意道:“花满楼是我认的弟弟,我的事难道不该他来提醒?”
姬冰雁无奈道:“你还真是厚脸皮。”
楚留香笑嘻嘻地不说话,花满楼却问道:“可是风之国在哪里?我们怎样才能找到?”
姬冰雁道:“实际上‘风之国’并不是一个国家,只是一个部族的名字。他们的首领札木合一直与别失八里的王族不和,自称‘沙漠之王’,驰骋在吐鲁番的火焰山一带。从这里向西,过了黑风川,就是火焰山了。”
楚留香瞪大了眼睛,半天才道:“火焰山……老胡这张乌鸦嘴,以后还是用馒头塞上比较好,免得又给我们惹事。”
他话未说完,胡铁花已不知从哪里钻了上来,抓着他肩膀大叫道:“好啊,你这老臭虫,又在背后说我坏话!你等着在沙漠里见鬼吧!”
楚留香竟难得的没有还口,拉着姬冰雁就往车厢里躲。胡铁花也不在意,转身揽着花满楼道:“小花,你别怕,你这么老实,不会被他们连累的。”一边说着,他一边自己吃吃地笑起来,过了一阵才道,“我说你定能遇到个美丽的沙漠公主,招你当驸马呢!”
作者有话要说:
变身预言小能手的老胡……
逗比日常最后一章,下一章正式进剧情
看过原著的请格式化一下记忆,剧情君它已经走向了奇怪的路线……
别失八里可以看作是大明属国,所以老楚他们持大明护照就能免签出境【泥酷爱滚!
第三十四章 石驼·黑风暴·强盗
驼队终于踏上了茫茫无垠的戈壁滩。他们的面前已没有路,有的只是接天连地的黄沙。响彻耳边的、鬼哭神号般的风声,不但在夜晚搅扰着他们的睡眠,就连整个白天,他们彼此脸对脸说话的时候,也很难压得住那种呼啸。
而且,胡铁花之前曾万般抱怨过的烈日炙烤,现在竟成了一种奢侈的期望。因为每日只有在正午前后,车中才能感受到一丝暖意,而从傍晚一直到转天天色大亮,则是最难熬的时候。
分明还只是十月初冬季节,但戈壁滩上的凛冽之意,已胜过了三九严寒。他们几个人都只能裹上最厚的衣物,蜷缩在车厢里,把车窗和前面的门帘都封得严严实实,直到中午才敢透一下气。
胡铁花忽然有些好奇他们的车夫小潘,是怎么能坐在那么寒冷的车厢外的。等他趁着暖和的时候探出头去,就发现车辕上铺着小潘脱下来的大皮袄,厚得足能把人包成一只狗熊。胡铁花哈哈大笑着,又向前方望去,却一眼就看到了赶驼人那铁塔般的身影。
他有些好奇地随手抓过姬冰雁来,道:“你看他……他怎么不怕热,也不怕冷?”
姬冰雁顺着他的目光望了望,便淡淡道:“石驼就是那样。”
胡铁花挠了挠头,道:“石驼?这么怪的名字。”
姬冰雁道:“他不能说话,我不知道他原先叫什么,就取了这么个名字。”
胡铁花讶然道:“不能说话?是天生的还是……”他猛地顿住,想起石驼那副如同被炼狱之火烧毁的容貌,心底忍不住升起一股寒意。
姬冰雁已平静地点头道:“是有人将他毒得又聋又哑,还把他捆在沙漠中活活地曝晒,晒瞎了一双眼睛。”
胡铁花惊得几乎从车上跳起来,大声道:“你在说什么?他……他不但又聋又哑,还是个……还是个瞎子?那他怎么能认路?怎么能驱赶驼马?”
听到他们谈话的楚留香便靠在车厢前叹了口气,道:“如果是一头野兽,就算变得又聋又瞎,也还是会找到生存之道。这个人既然遭受到如此的摧残,想必已恢复了一部分那兽类的本能,因此才能活下来,才能和驼马沟通。”
姬冰雁点了点头,却反问道:“你可知迫害他的人是谁?”
楚留香刚问出“是谁”两个字,目光已蓦地一闪,道:“莫非就是石观音?”
姬冰雁没有回答,但他的表情已说明了一切。
胡铁花又惊叫道:“这么说,他认识石观音的老窝?那我们何必要去别处打听?”
姬冰雁叹道:“你看他现在这个样子,会带我们去吗?”
楚留香神色动了动,道:“你是说,石驼根本不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
姬冰雁道:“我没有告诉他。”
胡铁花道:“你为何不告诉他?难道他就不想报仇?”
他一脸激动,声音也越喊越大,但随即便感受到一道冷冷的目光,连忙闭了口。一点红这才收回视线,嘴唇动了动,似乎是“聒噪”两个字。
胡铁花学着楚留香的样子摸了摸鼻子,一扭身坐到花满楼身旁,哼道:“看人家小花多么亲切斯文,不像有的人,成天板着一张死人脸不说话。”
花满楼微笑道:“红兄的意思是,报仇也要有报仇的能力。何况过去的记忆,是很难磨灭的。”
胡铁花想了想道:“你说他没有能力找石观音报仇,这个没错,可是现在还有我们啊!莫非……莫非是他自己害怕,不敢去?”
花满楼听出他语气中的轻蔑,但仍平和地道:“恐惧是人的本性,这本没有什么可羞愧的。”
胡铁花只能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姬冰雁看看车外忽然暗下来的天空,正要招呼他们封好车厢,却看见石驼那黑黝黝的身影竟大步向这边走来。
◇ ◆ ◇
石驼打的手势既快又乱,楚留香他们都看得不知所云,但姬冰雁的神色顿时变得比天色还暗。刚刚还在一旁笑嘻嘻地听着大家闲聊的小潘,这时候一脸慌张,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
楚留香试探着问道:“他说了什么?”
姬冰雁没有回答,却一把掀开车帘跳了下去,迅速地四下张望着。小潘也跟在他身后,目光里充满恐惧。
楚留香还要再问时,姬冰雁已看着石驼新一轮的手势点了点头,指着一个方向道:“那边有道沟,过去。”说着便已徒步跋涉而行。
小潘不假思索地跟在后面,楚留香等人虽不明其义,却也迈开了脚步。只有胡铁花看着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石驼忙着驱赶牲口跟上,莫名其妙地叫道:“喂!你们发什么疯啊!”
姬冰雁头也不回地道:“你抬头看看。”
胡铁花依言向天空望去,只见天色已经比黄昏还要暗,而仍然悬挂在半空中的日头,竟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色的火球。而当他的视线落下时,便看到了天边迅速涌起的那一大团极厚极重的乌云。
风已越来越大,沙尘打在脸上如刀割一般。胡铁花吓了一跳,赶忙追上姬冰雁他们,在呼啸的风声中大叫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风川的黑风暴!”
姬冰雁就像吵架一样,也同样用力吼道。吼完,就挥手示意他们都躲到一条天然的深沟中去,又看着石驼把骆驼赶至沟边,才吐出一口气。
胡铁花还是什么也不明白,正要开口,就觉得身边的人抖得厉害。然后便听小潘带着哭腔的声音道:“这不可能!春天才有黑风暴!”
姬冰雁冷冷道:“没什么不可能。不想死就都打起精神来,撑过这一关。”
胡铁花望着瞬息之间就黑得如同深夜的天空,忍不住骂道:“这见鬼的大沙漠!见鬼的石观音!”
楚留香默然摇了摇头,心中已油然想到了失踪的那三个女孩子。难道她们真的已被带到这残酷的戈壁滩上了么?
他刚低低叹了口气,身旁却伸过一只手来,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指。虽然在这暴烈的寒风肆虐中,那只手还是带着一些令人安心的温暖。
“花满楼?”
这个名字刚刚出口,便已湮没在巨大的风声中。虽然眼前是一片黑暗,但楚留香他们直觉地感到,在乌云疯狂生长的那个方向,一堵沉重的沙墙正排山倒海般向他们推进而来。
◇ ◆ ◇
风暴一直持续到半夜,才有了渐渐无力的迹象。众人躲在沙沟里头也不敢抬,每个人都是一身一脸的沙土。胡铁花有两次想打瞌睡,都被姬冰雁强硬地唤醒,只因在这种寒冷和恶劣的环境下,一旦睡去,就再也无法醒来。
楚留香的手一直和花满楼互相握着,仿佛这样就能从对方那里得到更多的力量。楚留香觉得,在这种时候,需要安慰的并不仅仅是自己而已。
小潘倒不愧是从沙漠中胡打海摔过来的人,害怕归害怕,却一直死死地拉紧了身上的皮袄。此时连胡铁花都已不再嘲笑这样的打扮,因为他身上裹的衣物比这更厚、更笨重,却始终无法阻挡那透骨的寒意。
一点红蜷缩在离他们稍远一些的地方。和石驼一样,他已将身体紧紧地收在一起,最大限度地保持着体温。而且他的脸还是那么冷漠,就像对已逼近面前的死亡视而不见似的。如果不是那双眼睛又闪出碧绿色的光芒,显示着他对这种生死边缘的激动,很难分辨出他和石驼究竟谁更像一尊雕像。
这七个人有些之前只是陌路人,有些是刚刚结识的朋友,还有些则已分别了整整七年,但在这一场几乎可以毁天灭地的灾难中,他们之间已渐渐生出一种独特的情感。那似乎超越了普通的友情,只因在这一刻,他们共同经历过生死的考验。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本来就不是以时间来衡量的。
姬冰雁聆听着沙沟外的风声,突然笑了笑。笑容出现在他那张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本就显得突兀,何况他还满脸沙尘,几乎看不清原来的容貌。
胡铁花一下子喷笑出来,但等他看清姬冰雁递给他的东西,笑声便大得盖过了风声。
“死公鸡啊死公鸡!”楚留香他们看着他举起那个酒瓶,朗朗地大笑道,“你真是天底下最可爱的人!”
姬冰雁事先把大车中的补给都尽量卸了下来,是以每人都可以分到一些烈酒御寒。楚留香猛地灌下一口酒,感受着体内开始流淌的暖意,笑道:“在这种地方、这种环境里和朋友喝酒,我还真是第一次。”
花满楼“嗯”了一声道:“我也是第一次。”
楚留香望着云彩间漏下的星光洒在他身上,心中渐渐觉得十分平和安祥,低声道:“我简直不能想像你来了,在这沙漠里,在这么恐怖16 的地方……你合该属于那座开满鲜花的小楼,在风和日丽的午后,跟三五知己好友小酌。”
花满楼怔了怔,才轻笑起来,道:“为何你们都把我想像成一个弱不禁风的少爷?临出发前,姬老板还再三劝我留下。”
楚留香点点头道:“我相信这是老姬会干的事。那你为什么没有答应?”
花满楼道:“姬老板和胡兄是你的朋友,我和红兄也是。我不敢说比大家强,但也看不出差在哪里。你知道,认识我的人、我的朋友们……我是说,以前那些朋友,没有人会只把我当成一个瞎子。”
楚留香握住他的手,诚恳地道:“我也没有。我只是觉得,你这么好的人,仿佛上天费尽心思才创造出的、完美的杰作,不应该涉入这种环境,和你太不相称了。”
花满楼失笑道:“完美?你会不会用词不当?世上怎会有完美的瞎子?”
楚留香郑重道:“如果有一个,那就不是别人。”
花满楼的笑意渐渐消退,他似已听出楚留香的话中那真诚的、深沉的情感,便垂下头去沉吟。过了很久,他才轻声道:“不要以为我只属于那些花前月下的情景,我过去的经历你并不知道。我也冒过险,目睹过死亡。我和陆小凤喝过酒的地方,除了我的小楼,还有一些很奇怪很奇怪的所在,你也不会全都去过的。”
楚留香挑起了眉毛。
自然,他从初次见到花满楼时,就发现这个年轻人有着江湖中罕见的精妙武功,而且并不是完全不通世事。他也曾经不止一次想过,花满楼在他自己的那个时代,一定也是个优秀的、令人嘱目的人。
正因为这样,在他调查海上浮尸的案子时,花满楼才会凭借过人的洞察力,一再帮助他揭开眼前的云翳,让他清楚地看到潜行的真相。
这个人,他身处在黑暗无光的世界里,却永远为人带来光明。
所以这样的人,也不会是个困居小楼、遗世独立的出尘客。他一定有他的故事,他的精彩。
比如他的朋友,陆小凤。
当花满楼对楚留香讲过他自己的来历之后,陆小凤这个名字也就再没有被提起过。楚留香觉得,那是花满楼告别他的过去的象征。
毕竟他们谁也没有办法,让花满楼再回到原本的那个时代。那个百年以后的时代。
但是现在,在黑风暴过后的沙漠星空下,在大家你一口我一口庆祝般地灌着酒时,花满楼提起了陆小凤。
是不是因为,这样的场景,这样的气氛,都让他想起了过去的生活,和过去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