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是郁金香 番外篇完本——by莫沉吟

待楚留香等人赶到的时候，那一片沙漠已变为了血红色的修罗场。令他们难以置信的是，前一队骑士人数虽多，竟敌不过后面追赶的那五六个人，转眼间已有十余人横尸当地，只剩下两人还苦苦支撑。
楚留香和胡铁花不等赶到近前，已从马背上腾空而起，双双那幸存的两人身边。胡铁花随手一拳，已将一个持刀砍来的追兵打得滚出七八尺。那两人见是帮手，精神顿时一振。
胡铁花一拳打出，立时又兴奋起来，跟轮流上前的追兵捉对厮杀。那些人也不管他究竟是谁，只是抡着马刀全力进攻，顷刻间已交手了上百招。
胡铁花渐渐觉得不对了，运足气力连发数招，把面前的人逼退了些，才转脸去看身边。果然见楚留香也和一人缠斗正紧，虽然吃不了亏，但对方砍来的每一刀都又快又猛，像是用上了十二分的力气，令他一时无法分出手来顾及他人。
蓦然听“呼”的一声风响，胡铁花下意识地偏头旋身相避，那沉重的刀锋就堪堪从他肩侧劈了下去。紧接着却是沉闷的一声“噗”，滚烫的鲜血已洒满了他整条手臂。
胡铁花吃惊地转脸望去，见那刀还嵌在他身后那人的胸腹间，而那人手中的刀刃，却也有一截插入了对方的身体。
他身后的人已倒了下去，和同伴们倒在了一起。
原先那十几条马背上的雄壮的汉子，现在已只剩下了一个。
这一切似乎来得太快。从胡铁花和楚留香加入战斗，到姬冰雁他们随后赶来，也只有片刻工夫，两个当世武林的一流高手联手，竟然被五个像是强盗马贼一般的人死死纠缠住，还杀了在他们保护之下的一人。
跳下马来的姬冰雁也突然愣住了。
楚留香从不杀人，胡铁花也非草菅人命之辈，但他们的出手已并没有太多保留。对方的五人看上去没有什么精妙招数，只是像有无穷无尽的力气，发挥出了常人无法想像的潜能。
在这种永不知疲倦的攻击下，那被追击的最后一人，也终于倒了下去。
花满楼忧心地上前两步，但立刻被姬冰雁拉住。
姬冰雁那素来冰冷的嗓音中，似乎也带上了些不可抑制的颤抖：“恐怕有古怪，你先不要过去。”
花满楼怔了一下，脱口道：“这是什么气味？”
姬冰雁用力吸了口气，道：“什么？我没有闻到。”
花满楼摇了摇头，似乎在记忆深处搜寻着什么，又终究没有结果。
三丈之外，正陷入苦战的楚留香突然直直纵身而起。
两把钢刀就从他脚下一尺处交错掠过。
几乎与此同时，一黄一青两道人影已闪电般纵入激战正酣的场中。
姬冰雁叹了口气，忙也跃上前去，叫道：“留个活口！”
楚留香落下地来之时，恰好看到花满楼的衣袖已卷住乘势袭向自己的两柄刀身，而一点红的长剑便如鬼魅般疾点而出，在对方咽喉上印下一朵朵浅浅的梅花一般的红痕。
出剑五次，倒下的却只有四人。
姬冰雁喊出那句话的时候，一点红的剑就应声缩了回来，胡铁花则踏上一步，一手钳住了那第五人的脖子。
就是彼此熟悉的朋友和同门，刻意练习的联手招式，也不会配合得更准确和精妙了。
胡铁花因此转头看了一点红一眼，并露出一个毫不保留的笑容。一点红再次哼了一声，脸上的神情却没有那么冰冷了。
姬冰雁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刚要说话，胡铁花却大叫着松开了手。
他的手背上，竟有一个鲜血淋漓的牙印。
被他随手抛落的那人失了兵刃，却疯狂地猛扑上来，似乎反要掐他的脖子。胡铁花愤怒之下左右两拳，都打在那人肋间，顿时听到清脆的断裂声。但那人竟毫无知觉一般，仍张大了嘴巴向上扑。他满口的牙齿在烈日下发着白森森的光，连胡铁花看了都心里一颤，本能地向旁边闪去。
一截雪亮的剑锋刺入了张大的口中。
那人终于满口是血地倒了下去，又在地上滚了几滚，再也不动了。
一点红拔出剑来，神情复杂地盯住了那人，似想说话，又没有出声。
花满楼却突然蹲下去，在那人身上摸索着。
一点红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黯淡，他随手将已染血的长剑丢在横七竖八的尸体旁，就沉默地走了开去。
花满楼似乎一直在嗅着什么，跟着把手探入那死人的口中，将沾着血的手指放在鼻端，神色就凝重起来。
楚留香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神情，道：“怎么？”
花满楼沉吟着道：“这人身上有一种奇特的香气，一种……我似乎知道，但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东西的气味。”
姬冰雁也蹲下身，把那人的衣服里里外外翻了一遍，摇头道：“什么也没有。”
楚留香和胡铁花都醒悟过来，各自去搜查两拨人的尸体。但搜到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根本无法判断，那颗珍珠是从谁的身上掉下来的。
胡铁花拍了拍脑袋，道：“我再去问问一点红。”
但楚留香和姬冰雁眼看着他跑到一点红的身边，比比划划地说了半天，一点红却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仍然僵立在那里，仿佛已成了一尊石像。
胡铁花又伸出手去，似是想拉他回来，但一点红还是动也不动。
楚留香心中奇怪，正要走过去，突然又听到远处传来喊叫声，正是小潘的嗓音。
“不好啦！石驼发疯啦！石驼发疯啦！”
众人一惊，齐齐往远处看过去，正看见石驼那庞大的身躯已滚倒在地上，双手不断地刨着沙土，像是要将自己整个埋进地底去。小潘在旁边拼命地拉着他，可是哪里拉得住！
姬冰雁飞身掠了过去，抓起石驼的另一只手臂。石驼似乎感觉到是他，动作僵硬了一下，便缓缓停止了。但那个巨大的、宛如石块般坚硬的身体，还在剧烈地颤抖着。
姬冰雁在那粗壮的手臂上拍了两下，便示意小潘搀起石驼，向远处走去。
楚留香望着他处理完这一切，才又转回，叹了口气道：“其实你这个人，心肠还是很软的。”
姬冰雁淡淡道：“我只是觉得，我们现在不应该再有其他的麻烦了。”
楚留香一笑，就转开话题道：“石驼一直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这样？”
姬冰雁道：“你忘了他是被谁害的？”
楚留香眼光闪了闪，道：“石观音！这两拨人中，必然有一拨是石观音的属下。可是……隔着那么远，他怎么能察觉到？”
姬冰雁道：“他被石观音很残酷地折磨过，那种心理上的恐惧，是永远无法磨灭的。”
楚留香点头道：“而且他现在的知觉，又有着野兽一般的灵敏，所以还不到近前，就察觉到了石观音的气息。”
姬冰雁正要称是，花满楼却在一旁轻轻地叫出声来。他的声音中带有一种恍然的意味。
然后他道：“我知道那是什么气味了。”
姬冰雁神色一动，也缓缓道：“我也猜到了。”
楚留香苦笑着摸了摸鼻子，道：“你们一定要这样卖关子吗？”
花满楼摇头道：“我也是听了姬老板的话，才刚刚想起。只因我虽爱花，但那种花……我是绝对不会去种的，连碰也不想碰一下。”
楚留香奇道：“那是什么花？”
花满楼道：“罂粟。就是石观音在大漠里种植的东西。”
楚留香道：“罂粟花也有香味么？”
花满楼道：“没有……但它的果实有。是一种很独特的、令人迷醉的香味，但闻得多了，就让人恶心。”
他说着已紧紧闭上了嘴，似乎要克制住胸中烦躁的翻涌。
姬冰雁也点头道：“不错。罂粟的果实经过提炼，便可制成药物，我们叫它鸦片，或者阿芙蓉。少量的鸦片是上佳的镇痛剂，但服食过多就成了毒物，日久上瘾，无法戒除，最后会令人虚弱而死。如果一次大量使用，会使人产生幻觉，并激发出身体中的潜能，让人变得疯狂无法克制。”
楚留香重重叹了口气。他已知道那五个人为何像被鬼魅附体一般，连他都无法摆脱那种无穷无尽的纠缠了。
花满楼也道：“虽说草木无罪，但这种花……实在可以称得上‘恶之花’。据我所听说过的，哪怕是把它当作药物来使用的人，最后都深陷于毒瘾之中，被它纠缠至死。”
他们想到罂粟如此恐怖的危害，一时间都没有再做声。
胡铁花倒是终于拖着神情僵硬的一17 点红回来，叫道：“你们三人在干什么？低着头谁也不说话，给死人念经超度么？”
楚留香望着一点红笑道：“刚才还多亏你出手，不然我和老胡还不知被这几个疯子缠到什么时候去。”
一点红木然道：“你不杀人，我替你杀了，你自然觉得好。”
楚留香道：“你怎么了？莫非生我的气？”
花满楼想了想，便走到一点红身边道：“只怕是生我的气，是么？”
一点红似想摇头，但看到花满楼的眼睛，就转过脸去，一声不吭。
花满楼叹了口气，道：“你为朋友解围才出剑，怎会有人怪你？”
一点红终于涩然开口道：“解围也有很多种方法，我选的大概是最差的一种。”
楚留香望着他，突然绽开一个明朗的笑容，就冲他躬身一揖。
一点红敏捷地让开了身，冷冷道：“你又干什么？”
楚留香笑道：“朋友帮忙，是一片心意，我自然要道谢的。”
一点红忍不住“哼”了一声。
胡铁花顿时喷笑出来，用力拍着他肩道：“别哼啦，你欺负老楚这鼻子不能出气的人么！”
花满楼则在他身边低声道：“杀人与罂粟毕竟是不同的，不是么？”
一点红冷漠的神色动了动，嘴角也似乎动了动，但还是没能形成笑容，只是静静地“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小红的戏份比较多，是因为后面要安排他快点结婚嘛！结婚了就可以不当电灯泡了……
但是一个情商为零的人怎么结婚啊泥萌缩泥萌缩！
只好楚队长和花政委双管齐下了……
第三十七章 战书·国王卫队·宝石
楚留香仍然托着那颗乌黑的、几乎有龙眼般大的珍珠，沉思着。
太阳热辣辣地炙烤着他的肌肤，他就像没有感觉一般。
姬冰雁忽然道：“你觉得这就是风之国那位小王子的信物？”
楚留香点点头，道：“珍珠产于水中，这么大颗的珍珠，在沙漠里是罕见的，只可能属于王公贵族。”
姬冰雁道：“石观音也不是穷人。”
楚留香道：“但石观音为什么会让她的属下带着这么贵重的宝物出来？”
姬冰雁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楚留香继续道：“如果小王子和蓉蓉她们真的在她手上……这说不定是她们发出的求救信号。”
姬冰雁的眉梢一扬，道：“信号？”
楚留香道：“如果风之部族发现了这颗珍珠，一定会去找小王子的。”
胡铁花大笑一声，跳起身来道：“这么说，那几个丫头肯定是在石观音手上没错了！我们快点去，免得她们等得着急了！”
姬冰雁和一点红想到这一路以来的推测已得到证实，也露出些激动的神色来。
尽管石观音的名声在大漠如风暴般响亮，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又有什么可怕的？
姬冰雁想了想，道：“再走下去必然有凶险，我先叫小潘和石驼回青胡子那里去。”
说着他已站起身来，打算去招呼那两个从兰州带出来的同伴。
一只手却很迅速地拉住了他。他听到花满楼的声音道：“等一等。”
花满楼在所有人疑问的目光都投向他时，已继续道：“我觉得有些奇怪。”
胡铁花立刻问道：“什么奇怪？”
花满楼的话说得很慢，仿佛同时在思考着：“你们觉得，石观音派这一队人来，是为了什么？”
胡铁花又很快地道：“自然是为了追杀前面那些人，或许是为了劫财，也或许是那些人知道了她的秘密，派人来灭口的。”
他自以为已经说得很充分了，就微笑着望向花满楼。但花满楼轻轻叹了口气，没有马上说话。反而是姬冰雁突然醒悟道：“也就是说，这一队人并非为我们而来！”
胡铁花挠着头道：“那又怎么样？说不定……说不定是那几个丫头机灵，找机会把这东西放在要出外的人身上……”他这样说着，渐渐也觉得不对了，声音便小下去，终于住了口。
姬冰雁叹了口气，道：“如果是那样，她们的希望也太渺茫了。”
只因如此贵重的珍珠，黑珍珠的手中也必然只有寥寥之数，不到最后关头，是不会将它轻易抛出的。
然而大漠茫茫，她们又怎能断定，这颗被带出的珍珠，一定会掉落在外，又一定会被楚留香或者风之国的族人拾获？
况且，她们既然为石观音所掳，身上定会被仔细地搜检过，黑珍珠又怎么会一直保留这颗珍珠？
越来越多的疑点，慢慢在众人面前堆积起来。
“而且，”一点红突然也开口道，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淡，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味道，“这珍珠若非队中最后一人掉落，或是有人故意抛到远处，早该被马蹄踏入沙中了。”
楚留香静静地听完他们说的话，便重重呼出一口气，道：“走吧。”
花满楼毫不迟疑地跟上了他，然后是胡铁花、一点红……姬冰雁望着他们几个人的背影，只得跺了跺脚，也随后走了过去。
他们一直走到石驼和小潘等着的地方。驼马都被石驼召集在一起，借此机会休息着。
姬冰雁牵过自己的马，却仰头看着已翻身上了马背的花满楼，沉声道：“是你提出这其中有诈的。”
花满楼忽然笑了一下，道：“我们本来就打算去找石观音的，不是么？”
姬冰雁顿了顿，只得也上了马。
他心里已明白，花满楼说的没有错。
他们最开始的计划就是主动去找石观音的据点，而早在石观音派属下将苏蓉蓉她们带到沙漠来的时候，便已料到了他们的行动。
无论他们是否会发现这颗黑珍珠，石观音都会在那里等着他们，早早地安排下各种险恶的陷阱。
这颗珍珠，与其说是一个诱饵，莫如说是一道战书。
楚留香也高声笑道：“到了这个时候，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总是躲不过的！”
听着楚留香用胡铁花常用的语气说出这种话，姬冰雁的心里竟一下子变得轻松了。他知道楚留香是对的，就算他们不去找石观音，石观音也不会放过他们。
那已被楚留香放入衣袋中的黑色珍珠，就代表石观音已发现了他们的行踪。
既已置之死地，不如放手一搏。
姬冰雁也笑了起来，回头对小潘道：“你和石驼先回去，跟风之部族在一起，就安全了。”
小潘居然犹豫了一下，将目光转向石驼，半天才道：“我……那我就送石驼回去……”
他说的是“送”，言下之意好像是“若非石驼害怕，我便与你们同去了”。
这个一点武功都不会、为了生计而穿梭在边境上的普通人，似乎也感染了这一行人的豪情，甚至想和他们一同去冒险了。
就凭这一点，谁又能说人心只有丑恶、唯利是图呢？
姬冰雁虽然心中也有些感慨，但仍是淡淡地点头道：“那就劳烦你了。”
小潘听到这句话，眼睛也亮了起来。他知道，这个看上去冷漠无情的人，已将自己看作了真正的伙伴。
而石驼还站在当地，似乎对一切都一无所知。
胡铁花看着他们道别，突然笑道：“你猜怎么着？刚才我搜那些被石观音的疯骑士杀死的人，发现有个人肩膀上居然鼓出来一块，又硬又圆，像长了个鸡蛋似的！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他其实也知道，这一去说不定就回不来了，却不想走得那么尴尬，于是就没话找话说。
姬冰雁果然牵动着嘴角，勉强笑了一下。就连一点红的脸色也不那么冰冷了。
他们刚刚下定决心拨转马头，却发现远远的天边，又掀起一阵连天的尘沙。
◇ ◆ ◇
楚留香他们简直是无可奈何地望着将自己包围起来的骑士们。
这些人身穿白色的绣花丝绸上衣，黑色马裤套着结实的皮靴，帽边还插着白鹤翎毛，跟被石观音的属下所杀的那批人，打扮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