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与酬 番外篇完本——by偃师舞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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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一个人吃不掉那么多吧?”兵痞喊住闷头走路的男子,讥诮道。
男子隐隐约约可以听到里面传来婴儿啼哭的声音,不知道狼牙军这次来的目的是什么,心已经吊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自己的命在狼牙眼里和路边的野狗没有区别,苦苦哀求道:“这是我们一群人的口粮,真的只够填肚子而已。”
兵痞见他不识相,狠狠推了一把,啐了口唾沫道:“我呸!好好跟你说话不听?非得老子动手?”
壮汉脸色很差,愣是被兵痞推了一把也没挪动步子,拳头握得死紧,一字一顿道:“说了不给就不给——”
话音未落,流民区里爆发了一声凄惨的尖叫,只听一个妇人声嘶力竭道:“杀人了!杀人了……”破了音,第二声明显气不足了,音调也渐渐瘫软下去。
壮汉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推开面前阻路的兵痞,赤足狂奔进去。那妇人的一声大叫像是唤醒了这个沉寂的区域,紧绷的一根弦断了,瞬间狗吠、啼哭、大叫、咳嗽混在一起搅成一锅难以下咽的稠浆。
“你们疯了……你们疯了!”妇人歇斯底里的声音又响起,只见持刀的狼牙兵把流民营翻得一团乱,从角角落落里搜出零零碎碎的银两,又搬走了平日里百姓省吃俭用剩下的几口粮食。
妇人家的儿子在气头上,当面反抗了狼牙兵,下场就是被一刀砍死。
“跟他们拼了……跟他们拼了……”壮汉眼见大家这个模样,唇瓣忍不住地颤抖,嗫嚅道。
“就那么点玩意,上面还特地吩咐咱们来搜刮,真以为流民区富得流油了,”一个兵痞把手里的碎银藏进怀里,突然一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姑娘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搓搓手淫笑着走过去,“不过很多小姑娘还是很诱人的。”
壮汉抓过背上的镰刀,颤抖着手,从背后接近那个猥琐的兵痞,硬器砍上肉体,兵痞生生被一截为二,血溅了小姑娘一身,她张大了嘴而发不出任何声响。
血光闪了那些流民的眼,一个个都拿起了手边的锄头和镰刀,高喊着:“欺人太甚!”随后举着武器,毫不留情地砸上那些只顾着掠夺财富的狼牙兵。
混乱中,壮汉本背着的麦穗掉了一地,金黄的颗粒滚了一身泥,被不知道是谁的脚无情碾碎。
天宝十五载,九月。长安流民暴乱拉开短暂的序幕。
七日后,顾有川一行人也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长安地界,比意料之中顺利。
可刚踏进长安,秦岷就发现了不对劲——他对军营生活有异于常人的警觉,下意识觉得狼牙军太少了,连长安城门的守军都比正常的要少了一半左右。
他们头上戴着斗笠,拉低了根本看不清面容,就放肆地在大街上行走。自从长安被安禄山势力控制了之后,来往商旅明显减少,现在空荡荡的大街只剩他们几个人,倒不免生出几分凄恻感。
不多久,前方走来两个粗麻布衣装扮的男子,秦岷抬头看了一眼,心想大抵是原长安的百姓,便没有多加注意,两相相遇时秦岷还特地侧了身子让他们经过,不料还是被人狠狠撞了一下,他很快稳住脚跟,撞他的那人却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哀嚎起来。
秦岷心里咯噔一下,心知自己不可能把别人撞成这副模样,多半是装出来的,暗想:“这是遇上找麻烦的了?”
那人的同伴一把抓过秦岷,怒气冲冲大声嚷道:“你看你把我兄弟撞成什么样子了?本来日子就不好过,这下让我们怎么办?!”
顾有川黑了脸,捏了一把那人抓着秦岷的手,手主人当即怪叫一声缩了回去。
“我看你有这力气在这里招摇撞骗,不如老老实实干活,还能多赚些银子,”顾有川不冷不热说道,说话间已经走到了秦岷身前,“你们也老大不小了,在外这样,真出点事情家中妻儿可怎么过活?”
他们大概是这些事情干多了,竟练出一副铁打的厚脸皮,摔在地上那人扯着嗓子嚎道:“没天理了!你们撞坏了我的腿反而得了理!”
秦岷瞧着这些人,他们一副穷苦百姓的打扮,他个为兵的,战场杀敌除了保家卫国,就是为了保护一方百姓,现在反而被倒打一耙,民间竟礼崩乐坏到如此。
流民已成流寇,他又何必留情?
秦岷朝顾有川摇摇头,在摔倒的那人面前蹲下,手准确地捏住了那人大腿上的穴位,那惨叫声都快把秦岷耳朵震疼了。
秦岷松开手,不冷不热地对着面色惨白的流民道:“这才是摔坏腿的感觉。”
同伴被吓得浑身哆嗦,大概之前找麻烦都碰上了几个息事宁人的软骨头,让他们赚了一小笔,今天只能算他们倒霉。
这时天又淅沥沥下起了雨,一把油纸伞出现在秦岷头上,他侧眼,只见顾有川立于身侧,这男子总有让他怦然心动的感觉,不由得缓了缓紧绷的神情,对着地上两个瑟瑟发抖的流民道:“罢了,你们走吧。”
雨越下越大,秦岷走在路上,心也越来越沉——他们苍云军舍生忘死换来的是这幅场景么?平民百姓都欺上了过路商旅!
小小的油纸伞挡不住两个男子,顾有川此时半个肩膀已经被雨淋透,却好似没有感觉一样, 回想着刚刚的事情,道:“你注意到没?刚刚那几个流民身上都带着匕首。”
秦岷怔了一下,重复:“匕首?怎么会?”
顾有川:“是啊,大概他们之前敲诈勒索不成便用了匕首威胁,但普通流民怎么会有这种武器?”他顿了一下,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流民区的方向,“恐怕有人要造反了。”
他们找到一间破旧的茅草屋避雨,废了半天力气才起了火,顾有川的半边衣服已经湿透,不得不脱下放在火堆旁边烤。
秦岷瞥见顾有川裸露的上身,“蹭”一下红透了脸,就像不小心看见邻家姑娘洗澡那般害臊,念及这是顾有川特别照顾自己才惹得“湿身”的烦恼,心下更添了几分喜悦。他翻出了一件干净的外袍,披在顾有川身上,轻声道:“当心着凉了。”
顾有川心道:“要死,秦岷什么时候竟会照顾人了!”面上却装得像个君子样,嘴上也说着与心里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事情:“先在这里整顿一下,等明日雨停了再做打算。秦岷也是时候该启程回雁门关了。”
秦岷给他扣扣子的手顿了一下,又旁若无事一般继续,心知肚明离别这是迟早的事情,只是一下子挑明放在台面上讲了出来,难免把不舍之意提早勾了出来,他只惧怕别离,无论是否进退维谷。然而这份恐惧在他脸上完完全全没有表露出来,镇定了一下说道:“明日我便绕小路前往枫华谷,那里有苍云援军,不必再担心。”
听着秦岷说出这番话,顾有川倒不是滋味了,他狠狠骂了自己好几声贱,火舌烫着手了都没有感觉。
余映寒觉得气氛不对,打了圆场:“这些天赶路也累了,大家吃点干粮就差不多休息吧。天大的事情放到明日再说。”
事实证明,他们这些人不去找麻烦,麻烦也会排着队来找他们。
当夜,秦岷故意选了一个与顾有川相隔甚远的地方睡下,迷迷糊糊却听到有人起身的声音,他看去,借着火光见是顾有川从行李里拿出了什么东西,打开就往嘴里倒。
“……”秦岷半支起身子,想去看看他吃的是什么,就听外面一阵喧闹,惊醒了所有人。
秦岷彻底清醒过来,翻身去拿一旁的刀盾。
同时顾有川也高声道:“快走!狼牙兵快过来了!”
不料,大概屋内的火堆吸引了狼牙兵的注意,几人刚踏出茅草屋,就被举着火把的狼牙兵团团包围。
其中一人还在朝后面喊着:“这里还有几个暴乱的流民!”
17.暴乱
“长安流民暴乱得有多大规模,竟能出动那么多狼牙兵来镇压?”秦岷站在废庙前目瞪口呆地想,与顾有川并肩而立。
一阵可疑的清苦药味不受控制一般钻入秦岷的鼻腔,他狐疑地看向顾有川,后者一副安然无事的神情,专注留意着狼牙兵的动作,并没有任何伤病的不妥。
“现在还有心思看我?”顾有川轻浮的话语从嘴里吐出,秦岷忙撇过头,一心一意对付起眼前的麻烦。
狼牙兵一开始认定他们是造反的流民,现在瞧着他们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倒一时间不敢上前,两相对峙,没人出手。
“识趣的就放下武器,安大人还能饶你们一命!”
这时候顾有川就不喜欢这种婆婆妈妈兵不血刃的方式了,既然已经被发现,还不如酣畅淋漓地打一架。他慢条斯理地揭开布条,露出了青玉流,像是给它透透气一般随手抱至胸前。秦岷刀盾早已准备好,就等着顾有川发号施令。
狼牙兵见这阵势,不由得在起手上就被吓矮了一截,领队兵颤抖着声音拿刀指着他们:“这些是逆贼!给我上!”
顾有川拨琴弦时还心想:“得,这下从流民变逆贼了。”
狼牙军数量并没有他们想象的多,恐怕大多兵力都集中在了流民区,顾有川琴声扰人心绪,秦岷如在沙场般招招狠厉,不留情面。不必说久经江湖的余映寒等人,即使保护着一个不怎么会武功的云裳,也绰绰有余。几人边打边往长安更郊区的方向撤离,那里狼牙兵力稀疏,可暂时藏身。他们长途跋涉,就算武功卓越也实在经不住一次又一次的体力消耗。
狼牙兵轻功远远不如他们,刀光剑影之间顾有川掠至树枝,琴弦震颤,琴音突然变得凶猛,但不可免伤及友军,秦岷只觉得气血翻涌,运起内力才压住这一口血气。狼牙兵哪有如此的内力,一个个都瘫软在地,再无还手之力。
余映寒与顾有川搭档多年,知晓这一刻是撤离的最佳机会,拽着余映日便向后退去,叶怜光甩了一剑身的血珠子,重剑扫开一个安全的区域,也跟着余映寒身影跑去。
秦岷抬头,与顾有川视线相接,心有灵犀一般同时撤去内力,身影隐在了夜晚的密林之中。
“报副尉!五个逆贼逃进长安西郊,我们……我们无力追击!”
狼牙副尉不耐烦打断传消息的小兵:“蠢货!几个江湖人就把你们耍成这样!”
小兵吓得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忙不迭地磕头。
“罢了罢了,他们不尽然与流民暴乱有关系——先把这批嫌命长的狗镇压下去。再让他们这样闹,安大人要不开心了。”副校尉说着跺跺脚,往火堆旁靠了靠,长安的秋真是一年比一年冷。
顾有川几人也没有跑很远,艺高人胆大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即使再被围攻一次他们也有九成把握可以逃脱。在看不见狼牙兵火把的时候,顾有川停下了脚步,朝着一直跟着他的秦岷道:“我们这可不叫逃跑……”
“我知道,这是缓兵之计,”秦岷目光冽冽看着顾有川,雨停后月光比平时更皎洁,照得顾有川额上一层薄汗特别清晰,秦岷语气带着些咄咄逼人的架势,“不说这个。顾大哥,你身体是不是不太好?”
其实顾有川在狼牙兵来之前就感觉到了头疼将至,赶紧吃了一包卢大夫给的药,刚刚神智一直紧绷着倒是忽略了细密的疼痛,这下被秦岷一提,只感觉如千万只小虫子铺天盖地地钻入脑子,非要占满才好,他心道:“这药性也太弱了吧。”
顾有川憋出一个难看的笑,把身形站得稳,面对着秦岷的逼问,也不着急也不恼,好整以暇道:“你在担心我么?”
就这一句顾有川便反客为主,反倒是秦岷红了耳尖,结巴道:“我、我自然担心你。”
顾有川面不改色地扯着慌:“我怎么会有事?若我身体有什么毛病,余映寒那个老妈子早就唠叨开了。”
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的余映寒狠狠打了个寒颤,起了身鸡皮疙瘩,拿过叶怜光递来的干粮,郁闷想:“谁在念叨我?”
“……”秦岷自然不是脑子缺根筋,顾有川半真半假地掺和着讲,还是能听出一些端倪,深知他不愿同自己说明白,只能无力道:“顾大哥,你又糊弄我。”
这一声把顾有川说得心都颤了,巴不得把委屈的人拥进怀里安慰,继而想到不多久秦岷就要独自返回雁门关,头疼这事说与他也没有什么大碍,便把情况挑轻的说:“头疾而已,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没大事,别瞎操心。”
秦岷斟酌着他的话,刚才在打斗之时偶尔会发现顾有川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这不会是一个内力深厚之人会犯的错误,只能猜想是身体有恙。他如今所说的——秦岷觉得八九不离十还是没说真话。
秦岷低着头一声不吭,决定以后还有机会的话一定抓着他吃药的现行问个清楚。
他们谈话大约过去一炷香的时间,顾有川却奇怪地发现头疼减轻了,从前不吃止疼药非得在榻上翻来覆去一个通宵,他这时流氓的小心思占了上风,不夸草药,倒是欣喜地搂住秦岷,几乎就要亲上去,嘴凑在苍云的耳旁道:“你真是我的良药。怎么办,我舍不得你走了。”
秦岷不明白顾有川突然高兴起来的缘由,只是被长歌弟子暧昧的话语说得心狂跳,胸口满满的感情差点就要溢出来,他傻了半响才喃喃道:“我也……不舍得。”
秦岷很贪恋寒夜里顾有川的怀抱,贪婪地汲取着温度,却一直有另外一个声音告诉他这不行,有违纲常当受天罚。
他把顾有川的手从自己肩上拍下去,冷静了一下,说起了正事:“我觉得这长安的暴乱很不寻常。”
“……”顾有川也发觉自己动作过了火,一时间,两人本摩擦出的小火苗被寒风一吹就灭了,他揉揉眉心,问道,“怎么不寻常了?”
秦岷:“流民不是正规军,恐怕连会个三脚猫功夫都算不上。为何会迫使狼牙出动那么多兵力?”
顾有川不是军中人,这时虚心向秦岷请教着:“你的意思是有其它势力在帮助流民么?”
秦岷:“嗯……否则成不了事,”他想了想,“不过那势力的本意不一定是要帮他们。”
顾有川呼吸一滞,似乎抓到了秦岷要表达的重点,他脱口道:“狼牙军统治残忍,举国都有大大小小的暴乱发生——可若是长安这次的暴乱被镇压,起个杀鸡儆猴的作用。因此流民暴乱的动作越大,效果也就越明显。简直是一劳永逸。”
秦岷坐在一旁的木桩上,用衣布擦拭着陌刀,道:“我是这么想的,可实际是怎样也未可知。”
顾有川面朝流民区的方向,道:“我去探一下。”
秦岷赶忙拉住顾有川,有些火气道:“身体还没恢复,探什么?”
顾有川见秦岷如此关切自己,不要脸地窃喜,反抓着秦岷的手腕,道:“那你陪我一起去。”
秦岷:“不去找余大哥他们了么!”
顾有川已经拉着秦岷运起轻功:“不,反正死不了。”
“……”
狼牙与流民这一次的冲突接近尾声,等顾有川他们到达的时候,两边都已经撤退。有不少狼牙兵与流民的尸体躺在地上,看起来损失都不小。
顾有川道:“你说的不错,肯定有人相助,普通流民哪有这等本事。”他从地上捡起一把狼牙刀,那刀被一阵巨力砍了一个豁口,像是有内力的人所为。
顾有川又道:“走,往里面再看看。”
秦岷还是有些担心:“你的身体真的没事吗?”
顾有川发觉秦岷也开始唠叨起来了,笑道:“你是与映寒相处久了,也学的他一身唠叨的臭毛病。”
秦岷不服气,跑上前:“我没同你开玩笑,认真问你的。”
顾有川收起气死人的口舌,他看不得秦岷那副神情,扯谎道:“就是普通的头疾,真的已经没事了。”
不舍得骗他是一回事,可是该糊弄的地方,顾有川毫不含糊地糊弄着秦岷,这暂时还没解药可言的毒,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点麻烦。
顾有川说话时眼中只有秦岷一人,秦岷巴不得把顾有川刻入心里,就算分离了也能时时刻刻看见,不再受思念的折磨。
“噤声。”顾有川突然站定,只听流民区里传来人声,他朝秦岷打了个手势,指了指一旁的大树。
两人几乎毫无声息地藏进了树叶丛中,从高处望向流民区内。他们这一折腾天都快亮了,借着熹微的阳光和还迟迟不肯落山的明月,能看见流民在下面排队站着,有个男子站在他们之前,似乎在说什么,他背对着顾有川两人,看不见五官。
“陈先生,这次我们死了很多兄弟……人越来越少,狼牙兵却不见减少,这还有继续的必要吗?”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犹犹豫豫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