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与酬 番外篇完本——by偃师舞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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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枫手上动作没停,又沾了一些药膏涂上了顾有川的陈年旧疤:“人死了就埋进地里,化了烂了,什么都不知道,难过的还是活着的人。”
顾有川闻言失笑:“那照您的意思,我现在就出家,三千烦恼丝一除乐得六根清净,死的时候还不会打扰别人。”
陆枫看了他一眼:“看起来你还挺乐观的?”
顾有川:“还有十年,总会有办法的。红尘相守已经很难了,不必再给彼此多加个难关。”
陆枫拿来新的绷带,从顾有川胸前绕过去,挡住了那些夜里缠绵的痕迹,又包裹住了那个可怕的箭伤:“看一个心爱的人生命慢慢流失,是世上最煎熬的酷刑——希望你能明白。”
顾有川神色一凛,他起身,衣服就半敞着甚至看起来有些滑稽,朝上了年纪的老大夫深深作了一揖:“我除了入骨之毒,更有积微成损,积疾成衰的毛病不断。前几年心中无牵无挂,全靠药物压制,深知伤身,近年发作更甚。”
顾有川确实不怕死,有时还觉得在这战火纷飞中,他根本活不到毒发身亡的那一天。可是现在他这不怕死的勇气在秦岷身上翻了车,甚至想着长命百岁。
陆枫道:“你有在喝抑止毒发作的药,目前看来是有成效的,”他说起有关救治病人之时,就收敛起了那身狂暴的脾气,“只是心里想的太多太乱,对你不好。止疼药是不用再吃了,如果你还想活命的话。”
这话在昆仑顾有川听过一遍,这次陆枫又给他讲了一遍,他心想回去就把那些止疼药放火里烧了。
“成了!衣冠不整的影响我心情了,走吧走吧走吧,我还要去看别的伤员。”陆枫的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变,不耐烦地挥挥手,像随手打发一只流浪犬一样。
“……”顾有川是摸不准陆枫的性子,只得再次作揖拜别,他穿好上衣,藏起内里被包成粽子一样的上身。
陆枫一番话彻底激发了顾有川求生的本能,秦岷就像一根尖锐的刺,深深扎在顾有川心脏里,拔掉就是不归路,扎在那里虽然时时要忍受疼痛,可顾有川甘之如始。
“闲杂人员不得进入军营,请立马离开。”
顾有川本想去秦岷营帐里等他,可突然被一个士兵拦住,冰冷的陌刀横在顾有川胸前,不给他再往前走一步。
“我是秦岷的朋友,浩气盟弟子。”顾有川解释道,有些不太明白为何还会有士兵不认识他,明明前几天还一起上过战场,心里隐隐有点不好的预感。
那士兵并没有听顾有川的解释,陌刀又逼近了一点:“普通士兵没有权利擅自带人入军营,请你立马离开!”
顾有川愣住了:“秦岷不是副将吗,怎么是普通士兵了?”
那小兵似乎缺少点耐心,懒得再与他解释,简略道:“秦岷吃里扒外,还想当副将么!”
顾有川脸色一变,出手速度之快让苍云兵无暇反应,本来处于劣势的立马变成了有优势的那一方,他单手禁锢住士兵的手,陌刀应声而落,沉声问道:“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士兵感受到了顾有川身上那股压迫人的气势,可大概因为每个苍云兵都受过严格的训练加上愤怒,他强忍着害怕又继续说道:“我们为他卖命——秦岷他竟然是个内奸!害得那么多兄弟白白牺牲!你呢?你和他走得那么近,是不是也是同伙?”
“……”苍云兵的声音一声大过一声,问得顾有川目瞪口呆。
事情怎么过了一晚上就发酵成了这样?
“秦岷在哪?”顾有川突然想起了最重要的一点,手上加了点力度,带了点逼问的味道。
“我不知道,刘将军没军法处置他便是好的了。”士兵吃痛地弯下身子,嘴上还是不依不饶,骨子里很是硬气。
顾有川眉头皱得快成了“川”字,意外地心神不宁了会,那么大的军营一下子竟然不知道在哪里找秦岷。就他那么一个愣怔间,已有二十多个苍云兵对着他刀剑相向,作出一副对待敌人的进攻姿态。
“放开他!”
顾有川一声冷笑,手上力度大得似乎要把那士兵的手腕捏断:“你们能拦住我?”作势就要强行突围。
“顾大哥!”李二壮急忙跑来,“秦岷没事的,别给他添乱了。”
顾有川本想一个手刀劈倒苍云兵的动作半空中停了下来,目光停在李二壮同样焦急的脸上,双方僵持了一会,以顾有川让步作为收场,他放开了被制住的苍云兵,拍拍手举了起来,表示不会再动武。
李二壮刚刚还有些紧张,他是知道顾有川实力的,就怕这人动了真格把苍云营地翻个底朝天也要把秦岷找出来。所幸是顾有川听了劝及时收了手,李二壮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一向冷静的长歌弟子露出一丝不知所措出来,平白无故地让他有些不忍心,他听见顾有川走过他身边的时候,极小声地说了句:“秦岷拜托你。”
军营外,余映寒与叶怜光已经背着包裹等着了,旁边四匹马不知忧虑地低头吃着草,他们几个仿佛是被逐出家门无家可归的人,带着什么东西过来又原封不动地打包一起被扔了出来。
与秦岷亲近的人都不会相信他是内奸这件事,于是这谣言的起因怪异,流传得怪异,更怪异地是竟然还有那么多人相信。
顾有川看了余映寒一眼,两人都一言不发,这件事发生得太快,就算有心理准备也没想到零星的火苗一夜之间就被风吹着烧光了大片原野。
“我一定把那个散布谣言的人揪出来。”顾有川被人赶出来的时候,身上什么东西都没带,所有行李,连同青玉流都还在秦岷的营帐中。
余映寒安慰道:“秦岷不会有事,只是怀疑罢了,刘博阅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叶怜光却在一旁煽风点火:“连副将职位都撤了,还是小事吗?”
余映寒恨不得把他的嘴封起来,骂道:“你不能少说两句么?”
叶怜光听话地闭上嘴,只是话已经说出口,顾有川也不是聋子,一个字不落地听了进去,越想越慌,要不是余映寒对他太过了解一把拉住,顾有川真是下一秒就冲进了军营。
“关心则乱,”余映寒把行李甩给叶怜光,手上拉着顾有川根本不敢松,“你连武器都没有,还是退一步好好想想对策。苍云军又不是吃人的地方,秦岷至少是安全的。”
顾有川不冷静归不冷静,明辨事理的能力还在,正想缩回跨出的那一个步子,可是熟悉的头疼已经先一步而至。
余映寒本松了口气,想顾有川终于听了次劝,而没想到眼前的人竟然晃了晃直接用双手抱住了头,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33.谣言
苍云军以忠诚为首,忍不得一点背叛,这在他们眼里是最不可原谅的事情,白白消耗着信任与感情,却回报以重击。
因此有关秦岷是内奸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在苍云军里算得上一件能与狼牙军来犯相同等级的大事,惊动了将军不说,全军营瞬间进入警戒状态,平时与秦岷亲密来往的浩气盟几个人也被划入了“可疑人”之列,被士兵拿着陌刀赶出来。
顾有川想不通这谣言的缘由,站在军营之前,第一次觉得非常无力,加上似乎是如约而至的头疼,把他压得几乎要倒在地上。
“……你这毒发的真是时候。”余映寒吃力地扶起顾有川,七秀弟子在这一刻才突然发觉这人平时似乎无坚不摧的皮囊之下,已经藏着一副千疮百孔的骨架,只要再继续腐烂下去,就撑不起整个人了。
“现在没有药,有川——你再撑一会。”余映寒把顾有川扶到树下靠坐着,甚至不忍心看好友忍痛的表情,这附近放眼望去能求助的也只有那些站岗的苍云士兵,于是起身招呼叶怜光,“怜光,你照顾一下。我去和他们说说。”
叶怜光拦下余映寒:“我去吧,你留在这,我可不会照顾人。”
“……”叶怜光也没给余映寒一点商量的余地,拍了拍明黄的衣衫,大步流星地往那些站岗士兵处走。
那些苍云兵不是木头人,刚刚的一幕全都看在眼里,见叶怜光朝着他们走来,一个个却微微撇开眼假装没看见这一个大活人,直到藏剑弟子快要走到跟前了,他们才照行公事般道:“闲杂人员不可入内。”
“我朋友犯了头疾,他平日里吃的药落在你们营地里。”叶怜光微微侧了下身子,让那几个站岗的士兵更加清楚地看到顾有川头疼欲裂的模样。
这种卖惨的行为,但凡顾有川有一丝清醒的念头都不会让叶怜光得逞,但是疼痛侵入四肢百骸,连余映寒的呼喊声都恍惚在千里之外,他似乎坠入一个深渊,连抬头可见的一线光都遥不可及,哪里还管的上卖不卖惨,到底也只是一种活下去的手段。
苍云兵开始动摇起来,却面露难色,军纪如山他们于理不应该放这个人入内,而于情又很担心不远处半昏迷在树下的顾有川。
于是叶怜光干脆把腰间两把剑解了,一把一把扔在地上,两把武器碰擦发出不小的声响,连余映寒都听见了。身为武人,当为武器不离身,他还把身上能藏东西的地方都翻给站岗士兵看:“现在我全身上下都没有利器,你们再安排两个人看着我,进去拿个药就出来,绝对不给你们添麻烦——我朋友也是真的快挺不住了。”
说罢叶怜光把视线投向顾有川那边,示意苍云兵们看顾有川疼得惨兮兮将死的样子,意外地与余映寒的目光在半路对上了,七秀弟子没想到他突然转身,尴尬地移开目光,仿佛刚刚并没有盯着叶怜光的背影发呆。
苍云兵见顾有川确实是脸色惨白,神识也不知道在哪个旮沓遛弯,便也允了叶怜光重返军营,配了一个士兵全程跟着。
余映寒见叶怜光终于进了军营,长吁了口气,目光又在明黄的背影上徘徊了半晌,继而俯下身子为顾有川擦额头上的冷汗,也不知道顾有川能不能听到,自顾自说道:“你这模样要是被秦岷看到,他八成得吓出个好歹来。”
这个会被“吓出好歹”的人,现在正坐在将军营里,同刘博阅一起看着沙盘。
“狼牙军补兵比我们快,不日定会反攻,”秦岷指着西边,“水上进攻耗力耗材大,恐怕会从这里进军。”
刘博阅闻言点头:“对于狼牙目前的兵力来说,这是最有可能的。”
他抬头看了眼沉住气看沙盘的秦岷:“我对不起你——军营里的谣言太严重了,我不得不撤去你的副将位……”
而这时秦岷并不知道除了余映日身为医者继续留下来照顾伤员之外,顾有川几人已经全都被赶出了军营,所以只是作揖道:“承蒙刘大哥信任,秦岷万分感激。明白您也是为了苍云军好。”
“待谣言平定,我会好好补偿你。”刘博阅见秦岷被撤了职位后仍不动声色同他分析敌军兵力分布,便发觉他已经不是在苍云堡那个白似纸的少年了,成长往往就是一两件事情决定的,而秦岷明显已经在正确的道路上摸打滚爬起来,甚至踉跄走了很有距离的一段路。
“一样是为大唐为苍云出力,我不拘泥于这个虚无缥缈的职位,”秦岷突然抬起眼,认真看着刘博阅,“唯希望还我清白。”
刘博阅竟被秦岷这一眼看出了如芒在背的感觉,像秦岷这种一向温和内敛的人在被触了逆鳞时也免不了动怒。刘博阅似乎有点不敢与这样的目光直接接触,起身走到一旁,那里搁置着一块崭新没有任何刀剑划痕的玄铁盾,他道:“秦岷,我让工匠连夜帮你赶制出一块新的。我们苍云少不了盾,你看看合不合手?”
秦岷左手持盾,掂了掂重量,同他之前那块稍微轻些,更加顺手是真的,其他的得到战场上才知道,他也正在愁没了盾可怎么办,现在刘博阅帮他解决了那么一个大烦恼,道谢:“多谢刘大哥了。”
那块沉到水中的盾是为了救心上人,可谓是“死得其所”,秦岷一点后悔的也没有,而现在他又不免担心顾有川听到他被撤去副将后的反应,他朝刘将军道:“我的朋友们还不知道我的情况,请允许我去报个平安。”
刘博阅为难道:“你知道普通士兵是没有带人进军营的权利,苍云军纪不允许有任何例外。”
秦岷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里转了个急弯,不可置信地看向刘博阅:“他们被赶出去了?刘大哥——他们可都是为苍云军流过血的人,确实军纪如山,可就这样一棍子打死,为何就这样不近人情了?”
刘博阅就算与秦岷交好,可也是个将军的身份,面对这样以下犯上的质问,他也是一腔怒火,冷冷道:“秦岷,你没有资格这样问我。他们以‘内奸朋友’的身份继续呆在军营,合适吗?”
秦岷愣怔了一下,明显是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是真的被烙上这一个“内奸”的印记,他张张嘴还想争辩些什么,却发现脑海里一句为自己为他们辩解的话都没有,似乎叛徒与内奸是真的板上钉钉一样的事实。
只听刘博阅继续道:“虽然我明白你是被冤枉的,可你也要知道现在的情况。秦岷,我话摆在这里,最近你可能是见不到你的朋友们了。”
……
叶怜光的动作稍慢,等到他带着顾有川的行李出来时,顾有川已经恢复了一些意识,他眯着眼对着叶怜光道:“怎么没把我的青玉流带出来?”
叶怜光把行李往他身上一扔,道:“你还挑?吃药。”
顾有川把身体撑起来一些,之前似乎要入骨钻心的疼痛已经过去,他翻着行李,心想:“既然不吃药也可以撑过去,以后要么就不吃了。药总不好,就怕秦岷看到了我毒发的模样担心。”
他找到那一小包药粉,是在昆仑那地方得到的配方,遵了医嘱把它倒在嘴里。
“这附近没有歇脚的地方,”余映寒扶着树枝站在树上,低下头朝下面两人道,“再往北是太原,我们到那里最快也要两天。”
顾有川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踉跄着站起来,道:“歇什么脚,我就不走。”
余映寒轻功平稳落地,望着顾有川皱眉道:“头不疼就开始耍脾气?晚上气温很低,我们三人都没有御寒的衣物,撑不过去。”
顾有川揉了揉还有些发胀的太阳穴,道:“谁跟你餐风露宿的,我睡军营。”
“……”余映寒摇摇头,转身就去牵马,将行李绑上马背,“那也先找个隐蔽的地方,可别当着这些站岗士兵的面商量怎么大晚上潜入军营。”
天黑的快,几人找到一处离军营不远又足以遮蔽他们的地方,太阳都快碰到树梢,面前一片空旷的草地都染成暖暖的橙黄。
“这种天就应该躺着晒太阳,”顾有川寻了个能晒到太阳的地方坐下,微微撇过头,目光斜着看身后,“也麻烦你一路跟着我们。”
本来犹豫不决不敢上前的徐诚,突然听到顾有川这句话,才走上前,脚边跟着那只活泼的奶狗。
“顾大侠,你的武器我偷偷带了出来,”徐诚将布条包着的青玉流交给顾有川,有些忿忿道,“我反正是不信副将是内奸。”
他们三个人其实早就发现这个小兵一直在身后跟着,余映寒几次想直接问都被顾有川拦了下来,这时候才正式说上了话。
“我也不信,”顾有川说得双关,“阿岷全身上下我都清楚,他哪能做出这种事。”
“……”余映寒觉得酸得牙疼。
“这谣言其实在副将刚到的时候就有。那时候便有几个嘴碎的在说,去昆仑的那一支远征军连带队的郑巍然将军都死了,副将却什么事都没有。”徐诚把小奶狗抱在怀里,一屁股坐在了顾有川面前说道。
顾有川闻言冷笑一声,道:“你继续。”
徐诚:“副将带着援兵来的时候,又正好赶上打退狼牙军的最佳时机,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刘将军自然有理由给他升军衔,到了别人嘴里就成了故意为之。”
叶怜光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插嘴道:“苍云军军纪严明,怎么容忍这种谣言纷飞的?”
徐诚也很是蒙圈,奇怪道:“这种事会发生在苍云军里是闻所未闻的。”
顾有川:“有人特意散布的,就也不奇怪了。一个人这么说别人都会当他放屁,可是当十个五十个都这么讲,就都会相信。狼牙军出乎意料的行动加上阿岷之前在远征军里得以幸存,让这个谣言渐渐坐了实。”
徐诚听了心惊:“哪里会有那么多人故意散布谣言?军营里都是朝夕相处的兄弟啊。”
顾有川把包裹着青玉流的布条一层层拆下来,认真把琴身擦拭一遍:“所以,这就更简单了。若是由一个军营里很有威望之人散布,那效果可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