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与酬 番外篇完本——by偃师舞木

他突然一笔下去，笔锋尖锐，虽然字形结构依旧有待练习，可隐隐能看到其中的风骨：“今明就要定胜负。”
李二壮总觉得秦岷已经在哪里脱胎换骨了，眼前的这个人绝对不是一年前在苍云堡的那个士兵，他起身，拍了拍秦岷的肩膀：“我差不多要去集合了，兄弟保重。”
“诶！”秦岷拉住李二壮，“等等我，我也去。”
“……”李二壮几次欲言又止，眼看着秦岷飞快地换上玄甲，拿起刀盾，想了想还是把劝阻的话给咽下了肚，也是好久没有与秦岷并肩战斗了，默契感一下子似乎全都归回了原位。
秦岷绝对服从禁足的这个命令，可是并不代表他是一个被人操控的傀儡，虽然知道有奸细在军中，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不应该逃避。
秦岷踏出门口的时候，还犹豫了一下，弯下腰，捏了一把泥糊在脸上。苍云军战甲本就没有太大区别，这下把脸一起遮了，可能顾有川也得凑上前才能确定这是他的心上人。
“这土还好不难闻。”秦岷心想。
李二壮嫌弃道：“你让我觉得自己在和一只黑猩猩为伍。”
秦岷：“闭嘴。”
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同李二壮混入了同一队步兵中，朝着狼牙敌军来的方向进发。
秦岷这一个举动还真是神不知鬼不觉连顾有川也不知不觉的，顾有川到了营帐发现人不见，连武器盔甲全都一起打包消失，一支可怜的毛笔成了撒气桶丧生在他手里。
“秦岷，你可真狠。”顾有川杀气腾腾走出营帐，这时候已经没有人有闲心来管他是不是应该出现在军营里了。他望向苍云大军的方向，那是由一个个黑色的小个体组成的长链，整体而不可分离，哪里还能从这之中找到一个人。
顾有川反应过来，秦岷前几天的言听计从大概就是在让他放松警惕了，然后给他演一出失踪的好戏码。
秦岷是苍云军的一员，从来都是忠诚而不背叛。
现在生气已经来不及了，就算顾有川可以追上苍云军的大部队，那也不可能在茫茫人海中一下子把秦岷揪出来。况且苍云军中内奸不除，无人心安。
于是顾有川转了个身，往将军营走去。刘博阅作为唯一的将军，自然是带领着士兵们杀在前线，于是顾有川光明正大地直接走了进去，在刘博阅的书桌上很有目标地从众多信件中抽出了一张，上面清清楚楚盖着狼牙的军印，这一封还没还得及销毁，他看一遍后冷笑一声把它叠好放进怀里。
顾有川出了将军营，没有往西面去，反而一直往南走，到了黄河边上。这天天气阴沉沉的，河上光线太暗望不远。
黄河边还是有稀拉的三三两两的守兵，他们都是认识顾有川的，一时间一个个都不敢上前，最后有一个胆大的小兵给了他警告：“你不能进入这里！快出去！”
顾有川头都不转，还是看着黄河那头，似乎在等着什么从河对面过来，沉默了许久，才道：“你们都被耍了。”
36.火攻
苍云军营西边是一片草原，其中零星长着几棵并不怎么高大的树。半人高的灌木倒是满地都是，像是过多的点缀。
现在正在行进的是第二批步兵，也是人最多的一批，如果说第一批人马用来拖延狼牙军时间的话，那这第二批就是决定胜负的。他们由刘博阅亲自带领，抹黑了一张脸的秦岷也混迹在其中。
苍云行军有秩序，只能听到行走的脚步声，其它的就连呼吸声都被刻意压低。秦岷总觉得这安静过了头，总觉得有什么蛰伏在此之下。
这片草原开阔而没有视线遮挡，一眼可以看见远方的树林，但是秦岷并没有看到被派出去的第一批步兵，往好处想是他们在其它地方交战，不好的就是已经全灭无一幸存，而狼牙军已经渗透进这个看似安静毫无波澜的草地，随时都有可能作为一个致命陷阱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突然领头的刘博阅做了一个“停下”的手势。他身后的大军立马站定，刀盾备好警惕地看着左右。
秦岷也发觉了不对劲，越往西走，灌木越密集，那些灌木一棵棵像成精了一样比往日里看到的要高，好像地下有无穷无尽的养分供给，若是有敌军藏在里面是很让人头疼的一件事。
可惜老天就喜欢开玩笑。
“有敌人！”
苍云的军旗被高高举起，传令兵的声音划破了这一道沉寂，好像重重地推了一把原本还静观其变的苍云兵。
狼牙军从灌木后冒出来，看样子想打苍云一个瓮中捉鳖。
苍云外围的士兵立马向两边散去，突破这一道包围圈，里面的士兵便开始与这狼子野心的敌军打得不可开交。
秦岷应付着眼前的敌人，招招致命，下手又快又狠，陌刀割裂着空气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
“小心！”秦岷一瞥眼，见李二壮疲于与面前的敌人交战而没有顾及身后，他赶紧上前用盾挡了一下。
李二壮头也没空回，只高声回道：“兄弟！多谢了！”
用盾接了招的秦岷却被这一下弄得有些懵，甚至错过了最好的击杀机会，硬是与面前的狼牙兵又打了好几个回合才把陌刀准确捅进对方的胸膛。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手里的盾，刚刚接的那一下，竟然感觉整个左臂都被震得发麻，这时候他才仔细看刘博阅给他的这块盾，只见为手臂分摊力量的部分竟然无比轻薄，竟然被刚刚那一击打出了几条骇人的裂痕，秦岷一下子走了神，抬头张望着刘博阅的方向，然而人太多了一时间找不到那个明明在苍云堡还和自己称兄道弟的人。
本以为刘博阅还念及之前的一点情意，没想到真的是想把他置之死地。秦岷猛得把面前的士兵逼退一大步，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
“这是他故意的，”秦岷看着四周窜出来的狼牙军，心想道，“他是要亡苍云军。”
秦岷这下子做不到思想集中了，反被一个狼牙兵得了空隙，胸口被猛得撞击了下，先前的伤还没好全，又被伤上加伤地打了，秦岷瞬间疼得弯下了腰，眼前都有点发黑。
李二壮拉过秦岷，替他接了几招，在他耳朵旁边大吼：“撑着！你看狼牙在往后退，我们马上就能杀出去了！”
秦岷颤巍巍地直起身子，拿陌刀往地上一撑，大口吸了几口气，算是缓过了神：“我没事，你自己当心。”
传令兵依旧在发号施令地变换阵型，可是秦岷就是找不到刘博阅的人在哪里，秦岷闷着头往阵前钻，他身边是浴血的士兵们，脚下有倒下不起的不幸者，他要为这些无辜的士兵讨回公道。
突然，传令兵的口令变成了“持盾防御”，秦岷就算仍在行走中，听到这个几乎就是条件反射地把都是裂缝的盾往头上一举。
下一秒无数的飞箭就从高大的灌木里朝他们射来，速度不快，胜在数量。
秦岷皱着眉看向那些飞箭，只见那些箭的尾端都绑着一个小袋子，非常鼓胀，几乎就把那个袋子撑成透明欲破的样子。
飞箭的目标似乎不是苍云军，已经快要飞到他们的头顶还保持着向前的姿态，却几乎在经过他们的瞬间，那些绑着的袋子全都炸裂，发出一声接着一声的，类似于气球爆炸的短促声响，袋子里盛装的透明液体浇了那些还在与面前敌军纠缠，来不及防御的苍云兵一身。
秦岷的盾也只挡住了左边半个身体，整个右肩和右臂也都被浇了个正着。
“……这什么？”秦岷一脸莫名其妙，抬起右臂往鼻子下凑去，仅仅闻了一下，他的身子就几乎僵直而不能动弹。
这浓烈而刺鼻的味道，他不顾暴露自己的身份，朝着士兵们大声喊道：“是火油！大家快撤！”
然而似乎是晚了一步，秦岷看到刘博阅站在一旁的高石之上，对着他举起了一把弓箭，箭头上熊熊燃烧的火已经叫嚣着要吞噬这一块荒野。
……
“他们这在做什么啊？”叶怜光与余映寒先一步绕到了狼牙军后方，那里离狼牙在黄河边驻扎的临时军营不远，就见他们一个个在往箭上绑着什么东西。
余映寒刚想凑近点看，只听其中一个狼牙兵道：“差不多了，把这最后一批运给前线。”
那些尾部绑着小袋子的箭整整装了半辆木车，由三个士兵推着往前线送。
余映寒拱了拱叶怜光：“去把他们搞定。”
这两人前一天收到了余映日偷跑带出来的警告，说是西边有危险，让苍云军不要去。可是苍云大军听命于刘博阅，他们实在有心无力，只得快马加鞭到了狼牙军后方，看看他们要搞什么阴谋。
叶怜光拉了余映寒一把，两人出了藏身的地方，悄悄跟着那辆木车。他手持轻剑，顺着风上前，那三个士兵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放倒了。
叶怜光踹了那车一脚，把它带到了余映寒面前，邀功似的等着夸奖。而余映寒也拿这种孩子气的行为没办法，夸了句“做得好”，便拿起一根箭，捏破了它尾部挂着的袋子，液体流了一地。
叶怜光还没来得及从被夸奖的兴奋中出来，就被这扑面而来的刺鼻气味怔住了，不确定地问道：“这是……火油吗？”
余映寒捏了捏手指间残存的液体，放鼻子下面嗅了一下，凝重地点头道：“嗯。”
叶怜光皱眉看着前线的方向：“……狼牙军是要靠火攻？”
余映寒赶紧把这车子移到一旁有植被遮蔽的地方：“这些日子都没有下雨，正是最干燥的时候，简直都是老天爷帮忙。”
叶怜光气不过，换成重剑一道剑光劈下，木车裂成两半，里面载着的箭也零零落落散了一地，他把重剑横过来，用剑身猛得朝地上拍打，那些本就脆弱不堪的小袋子应声而裂。那味道熏得两人都下意识拿袖子挡着。
“谁在那！”这味道虽然算不上恶臭，但是杀伤力和恶臭也差不多了，再被风一吹，引来了几个发现不妥的狼牙兵。
“快走！”两人做贼般地脚底抹油，朝着两方交战的方向跑去，余映寒胆颤心惊地想道：“可别赶不上，让这一场大火烧完了一群英魂。”
……
顾有川站在岸边，眼见一艘船穿过黄河朝苍云军营的方向驶来。这船不大，但是船上来的也就几个人，几个恶人谷的人。
河边的守军发现情况后立马发出了警告，可是大部分兵力都部署在军营西侧，能够自由调动的兵力有限，恐怕在恶人的眼里就是多几只负隅顽抗的小狗。
顾有川指着那艘船，对着一旁的士兵道：“看到了吗？那就是你们刘将军招来的。他还藏了几个狼牙兵在你们军营里，做着通风报信的活……哦不，他们得了空还能咪一口小酒，日子过得可比你们舒坦。”
士兵还没来得及反应顾有川话里的意思，船上的恶人已经施展轻功朝岸上来了。苍云军射出去的箭都被内力挡住，化解了力道，个个垂头丧耳地掉在河里。
这一群恶人，领头的是前几天刚见过面的萨纳尔，一头带卷的长发，背后两把弯刀，猎鹰般的目光直视顾有川。
顾有川解下青玉流，音域主要是靠音律和内力两方面共同压制敌人，面对同样武功高强的敌人来说，内力这一块就大打了折扣，依旧有四人平稳地上了岸。
顾有川拔出琴中剑，讽刺地看着为首的萨纳尔：“你们叛逃恶人谷，投靠狼牙军，连王遗风都在通缉你们，怎么？还觉得自己将要成大事？”
萨纳尔不吃顾有川的激将法，道：“这一次自然是我们赢了。”
顾有川提高声音，从衣襟中掏出刘博阅与狼牙军互通信息的那纸书信，当着萨纳尔的面打开，冷笑：“靠着买通苍云将领的方式来赢，这也太光明正大了。”
萨纳尔从背后抽出双刀，一步一步朝着顾有川靠近：“那也只能怪苍云军看错人了，刘博阅在几年前就在为狼牙提供消息，竟然还让他来带兵指挥。”
一旁的士兵全都面面相觑，在各自震惊的眼神中消化着这惊人的信息。
萨纳尔道：“让开！我拿个东西就走。”
顾有川不再多与他废话，一个纵身上前，琴中剑与萨纳尔的双刀狠狠碰擦在了一起，这作为一个开始的信号，一旁的苍云军也从震惊中缓过来，暂时放下了“刘博阅竟然才是奸细”的事实，一心一意与剩下的几个恶人交战。
这两人武功水平相当，打得难舍难分，连周遭的营帐都遭了秧，被剑气连带着削了个大秃顶。萨纳尔见顾有川不依不饶，皱眉道：“狼牙军诡计多端，苍云凶多吉少。你带着秦岷快走。”
顾有川挡住萨纳尔这一气势汹汹的一招，向后退了四尺：“他在前线，你说这话太晚了。”
“……秦岷怎么？”萨纳尔感觉自己似乎触了顾有川的逆鳞，只感觉他出剑的动作越来越快，自己招架起来都有些吃力。
“萨纳尔大人！到处都找不到兵符！”
另几个恶人只靠苍云的几个士兵是万万挡不住的，苍云兵几乎就是躺在地上眼看着他们冲进刘博阅的营帐。
萨纳尔手上动作一滞，既然找不到东西，便无心再与顾有川纠缠，他身上好几处都被长歌弟子的剑气伤到，当然顾有川的胸前也有几道刀痕，皆不致命。
恶人谷总共来了七人，三人内力太低被顾有川的琴音影响坠河而亡，一人被苍云军围剿，还剩了三人返回他们来时的船上。
顾有川没有追上去，恶人谷要拿的兵符就在他这里，与密信一起，作为可以证明刘博阅为奸细，秦岷是清白的证据。
萨纳尔站在船板上，看着顾有川的方向，大概是自己放心不下某个人，却只能提醒着对立的浩气盟弟子：“顾有川，狼牙要用火攻。”
“……！”顾有川猛得一转头，萨纳尔不说，他没注意，现在能看到灰云密布的天空背景下，飘散着好几缕黑烟，从地面升起，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顾有川只觉得一口血气冲上了嗓子眼，几乎一个轻咳就会吐出血来，大幅度的情绪变化牵动了蛰伏在他体内多年的毒，如蛛丝般细密的疼痛又沿着大脑内部的细缝反复穿透。
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那些黑烟似乎正在从他自己嘴里冒出来，嗓子眼干疼到嘶哑。
顾有川把密信和兵符交给陆枫老大夫以后，所能做的就是往西面狂奔而去。
37.末局
视觉上杳无边际的草原，其上燃起缕缕黑烟，张扬地朝四处扩散，就如同紧张而急促的求救信号，吊着外围之人的心。
在狼牙军猎杀范围之内的苍云军，听了秦岷那一声吼，也很快反应过来身上沾染着的是什么东西，火油的威力大家心知肚明，很多人都如同秦岷一样，将沾染了最多火油的盾直接舍弃，仅拿着陌刀与敌军交战。
这个火油箭似乎是一个标志，那些本来与苍云军缠斗的狼牙兵们一个个都欲离开这一片战场，免得“惹火上身”，白白被自己人烧死。
“将军在哪里？快去保护将军！”
秦岷：“……”将军已经倒戈狼牙了。
“大家各自散开，不要集中在一起。”秦岷躲开刘博阅朝他射出去的一箭，火在他刚刚所在的位置烧起来，就着油的助燃，这片干草地是火的天堂。秦岷在地上滚了一圈，找到一处高地，朝着面前的苍云军喊道：“敌人要用火攻，所有人散开往军营方向撤退，谁跑得快谁才能活！”
“……那是副将、不，秦岷的声音。”苍云军现在无人指挥，如同一群失了领头的狼群，勇猛却缺少治敌的巧劲，秦岷站出来的正是时候，大家却因为之前的事情犹豫了——若秦岷真是内奸，万一在回去的路上有更多陷阱，岂不是自投罗网？
鲜少有人听秦岷的话，大概是因为自小在苍云堡的训练，他们非将领的话不听，即使即将身处烈焰地狱中。
火箭越来越多，有些苍云兵难以避开火焰，火在玄甲上燃烧，本是冰凉带着寒意的铠甲，现在却烫得人在地上打着滚，撕扯着沙哑的嗓子直到再也无声。
也有些机智的人在沾到火油后第一时间把玄甲脱了下来，但这样死得更快，要害处没有任何防护，只要狼牙兵随便一刀都能置之死地。
“所有人立马撤退，自觉调整阵型，没沾到火油的兄弟殿后。”
秦岷这次没有用吼的，带了内力，声音竟然穿透了满是惨叫声的战场，钻进了每个士兵的耳朵，这声不带任何回绝的余地，仿佛就是一个身领千军万马的将军在危机时刻所下的命令，他保持了绝对的冷静，那些茫然找不到领头的士兵一下子把视线全都投向了高处的秦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