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完本——by雪泥红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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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离。”
绯冉快步走过去,一把将他抱起,重重地捏了一下鼻尖。
小孩的脸唰地红了,双手搂住绯冉的脖子,死死地埋在他的颈窝里。
鹅黄色的身影淡雅地立在一边,绯冉回头,无奈地笑:
“我说小念,你弟弟是把我当成你们娘亲了吧。”
麒念噗嗤一下笑开,一只手狠狠掐了一下白衣男子的腰。
“胡说!”
绯冉夸张地“啊啊”躲开,一只手作势松了松,嘴角戏谑地弯起来:
“小念你再掐狠点小离就该被摔下去了。”
麒念双手抱胸,一双眸在阳光下迸出道道金光:
“你舍得?”
绯冉认输,将怀里的孩子搂得更紧了点,拿鼻尖蹭了蹭孩子小巧的鼻子:
“这可是我最疼的弟弟啊,怎么可能舍得呢?”
孩子埋下头的脸烧得厉害,苹果般彤彤地红着,还带着些稚嫩的童音一字一顿道:
“绯哥哥不会扔掉小离的。”
脸还埋在颈窝里,嗓音也埋在了颈窝里,声音像飘了满地的梨花般在耳边轻轻扬扬。
小离……
绯冉鼻子一酸,双手不自觉蜷缩起来,疼痛自手心传来,这才悠悠转醒。
苏廿三正将一壶热茶倒进茶杯里,听见响声,回过头带着不自然的表情笑笑:
“醒了就变回昨天的样子吧,免得被裴矽看见了。”
“三儿……”
绯冉没动,倚着床廊轻轻靠着:
“为什么要走?”
为什么……要走?
苏廿三垂下眼笑,表情被挡在阴影里。
真是个好问题,这出戏,你到底要演到多久呢?
“去青要山。”
“青要山?”
绯冉挑眉,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认认真真地将苏廿三的表情纳入眼眶,一路从眉梢看到了嘴角。
心里又一点点地不是滋味起来,像被猫挠了一爪子:
“那好,如果你一定要去的话……”
“我陪你。”
他不问理由,不问原因,只说,我陪你。
“好。”
苏廿三深吸一口气,又徐徐地吐出来,看着绯冉,笑了。
清浅得不能再清浅的微笑,在脸上静静停留了不到半晌。
“你可以跟我一起走,但是只能到山脚。”
“为什么?”
“因为……”
苏家小少爷很是严肃地回头,戏谑的笑容在脸上逐渐扩大:
“我爱上武罗神女怕你抢了她啊。”
“哟,小伙儿越来越牙尖舌利了啊。”
“近墨者黑听过没?”
苏廿三将茶杯轻轻摇了摇,将姜末和盐一同搅进茶里递过去,升腾而起的薄雾渐渐模糊了对方的表情。
“喝了就下楼,该出发了。”
说罢,苏廿三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椅子上一蹦而起,风风火火地开始打包装衣收拾东西:
“我可不想继续被那姓裴的缠着。”
“那好办啊。”
窗外梨花散漫满地,甜腻温和的梨香和着鹅黄色的柳絮一丝丝荡进屋里。
绯冉将脸往苏廿三脑袋边凑近,脸上堆砌起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啊呀要不本公子变回本来面貌,下楼去自卑死他?”
苏廿三手一抖,再一抖,刚准备捆上结的包袱唰一下全部散开。
伸手擦了擦顺流而下的冷汗,苏廿三头摇得跟什么似的说“不用不用”。
转身嘴角抽搐:神仙都是这个样子,还是自己碰上的只是个意外?
绯冉很是不满地坐回床上,苏廿三起身搬了一根椅子,坐回他面前:
“绯冉,你说的故人,是叫麒念么?”
一口热茶呛在喉咙里,绯冉拍着胸膛,咳得难受:
“凤离告诉你的?”
苏廿三摇摇头,笑着问:
“不是凤离,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还瞒着我些什么?”
“三儿……”
绯冉换上一副小媳妇儿似的委屈表情,望望苏廿三,再撇撇嘴,抹抹眼,几乎热泪盈眶。
苏廿三双手抱在胸前,动动眉毛:没用。
最后绯冉垂眼看了看被角,抬头的一刻笑得好似自嘲:
“如果我足够强大的话,小念也不用牺牲自己了,什么封印百兽,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实也只是想救小念而已啊……”
苏廿三从没见过绯冉这样严肃的表情。
“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千年,人们只记得那只作怪的妖兽烛阴,和封印百兽的神仙术士,却没人懂得去感激,事实上人们已经忘了,那个将自己作为结界,封印百兽的麒麟麒念了。”
“当时的烛阴,在长留山下沉睡了多年,力量,灵力,甚至修为都远远高于那些术士之上,天帝派下我与小念协助舜帝。”
“麒麟是天上的神物,是神的座骑,力量强大,但就是这样,光凭我们的修为,要将百兽完完整整地封印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最后小念为了完成任务,纵身跃入火海之中,以自己为结界才勉强将百兽封印住了一千年。”
“所以对于我来说,封印百兽只是因为要救出小念,如果这次我的力量足够强大的话……”
“不过过了一千年,谁知道呢,就像现在,还有谁记得小念呢。”
“不,有人记得。”
苏廿三慢慢将转过去,死死盯着绯冉,一颗水珠沿着下巴滑下来,吧嗒一下碎在地上。
“三儿。”
绯冉皱了皱眉,探手想去擦,苏廿三撇过头去,一手捋了一下脸:
“没事,我只是想不到,绯冉你原来还是个痴情种子啊。”
“三儿!”
眼泪扑簌扑簌往下落,苏廿三摇了摇头,避开绯冉伸过来的手:
“你知道我去青要山,那个武罗神说了什么么?”
“她说那一年,你和麒念一同赏花,一句‘雪月花时最忆君’羡煞了旁人。”
“她说就连去嫉妒你们,都是对你们的亵渎。”
苏廿三抬起眼,微微笑:
“这种事,你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告诉我呢。”
如果早一点告诉我,也许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绯冉眼神失去了焦距,只是迷茫地看着他。
半晌,苏廿三先起身,拍了拍收拾好的包裹:
“既然收拾好了,就走吧。”
绯冉和苏廿三下楼时,裴矽仍旧毫无新意地准备吃午饭。桌上意味深长地摆了两双筷子。
你还算准了我这时候下来啊……
苏廿三下巴抖了抖,一颗冷汗圆润落地。
看见苏廿三,裴矽兴冲冲地站起来打招呼。一眼瞥见绯冉,又煞白了脸,轻描淡写地“哼”了一声作罢。
绯冉摇着折扇晃啊晃地晃到了桌子前面坐下,苏廿三坐下后,一眼望见了绯冉面前那盆子粉蒸肉,皱了皱眉,将自己面前的红豆糕换了过去。
裴矽脸更白了,嘴唇哆嗦着问:
“三儿你不是喜欢吃那个红豆糕的么,我是专门……”
谁喜欢吃那个了!只是一时习惯了点一份改不过来而已而已!
苏廿三甩甩袖子,将袖口挽起来,看了一眼裴矽,憋着一口气发不出来:
“吃腻了,想换个味道。”
哦。
裴矽垂头丧气了几分钟,思维又过渡到了其他地方:
“那么三儿下一个要去的地方是……”
“洛阳!”
异口同声的回答,裴矽脸上一红一白,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淡粉色的指甲捏着筷子在眼前一晃一晃,暖黄的日光轻轻浅浅地落在上面,像嵌了一片月亮。
苏廿三抓着筷子,看着绯冉桃花儿花儿瓣似的手指,心里想着还有多少这样的日子,面上就傻傻地愣了。
“啪”
一筷子木耳肉丝落进碗里,绯冉的目光随即飘了过来:
“三儿?”
这一声下去,语调里的熟稔就连傻子都听得出来,裴矽脸上彻底变成了白色。
大概见自己已经没希望了,抖抖袖子,将碗一推就说告辞。
绯冉看着裴矽越走越远的背影,一贯的吊儿郎当敛了下去,眼里聚集起一股担忧:
“还在想早上说的事?”
“没,没有。”
苏廿三摇了摇头,那片粉色的指甲越发耀眼地在眼里晃悠,忽然间恍惚还是在苏府里,他坐在戏台下,台上的人唱得欢畅,他剥一颗杏仁,他笑得眉飞色舞。
心中一痛,眼里弥散开一股悲哀,面上还是平静得很:
“我在想,是往哪条路走比较好。”
作者有话要说:
心情糟得过了头
各种求安慰 QAQ
第20章 临潼·四
绯冉听着,知道是敷衍,但到底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两人相对无言地坐了好半晌。
碎金的阳光一点一点爬上曲江红色的屋檐,深一块浅一块地打在桌面上。
苏廿三慢慢吹开浮在碧绿汤面上的碎茶叶子,不舍和决绝相互碰撞着摩擦在心上。
青瓷的茶杯身子被抚摸得有些发烫,最终横下心,一仰头喝光了已然有几分冷却了的茶水:
“我说,我们也该启程了吧……”
……啊呀三儿难道不想跟本公子多呆一会儿么?
若是平时,绯冉一定会摇着那柄卖弄风雅的描金折扇,三分促狭七分轻佻地回过去。
但此时,两人的关系却有了些微妙而明显的尴尬。
绯冉舔了舔下唇,一时间竟觉得喉咙干燥得说不出话来。
“三儿。”
眼神闪闪烁烁最终黯了几分,绯冉起身拉住正推开椅子的苏廿三:
“其实我们不用……这么急。”
“不急么?”
苏廿三回头,漾开一个苦涩的笑容:
“麒念他,应该快,回来了吧?”
“三儿!”
突然拔高的声音让苏廿三愣了一愣,再回过神来时依旧笑得无谓。
他拨开绯冉的手,头微低,几缕发丝海藻一般搭下来,软软拂在肩上:
“既然不急,就去骊山看看吧。”
绯冉的心有些细小地疼着,嘴角却挤出一个欢畅的笑容:
“好!”
柳树间夹了一山浅墨,越发晴朗的阳光下构成条条暧昧不清的起伏光影。
苏廿三站在山头,几座连绵的山峰之外是庄重矗立着的烽火台。
他理理衣摆,就着一块大石头盘腿坐了下来,将随身带着的包裹解开。
甜腻的香气在山顶清冷的空气中有些奇妙的违和感。
绯冉低下头,长睫毛一闪一闪地扑动着,翻过袋子来仔细看了看,两眼冒出朵朵桃花,一爪便往里面伸去。
可惜在还有几厘米的地方被苏廿三成功偷袭,啪啪两声给拍掉。
蓝色衣服的人嘴角抽搐,眼神发着奇异的凶狠光芒:
“喂喂,先洗手!放开那块红豆饼!”
绯冉心不甘情不愿地哼哼两声,又心不甘情不愿地小移莲步,在挨近的温泉水中洗了洗手。
风穿过手指,风干一指水滴。
“也许,我真的会,舍不得的……”
绯冉站回到一树梨花的阴影里,看着手上残留着的水珠,突然道。
“嗯?”
苏廿三疑惑地望了望他,手上动作却没停。
只见他小心地切开一个梨,将比较大些的那一部分递给绯冉:
“你说什么?”
“没什么。”
绯冉看着手里的梨呆了几秒,突然伸手,将苏廿三手里的另一半也抢了过来。
然后气急败坏地在两个一半的梨上恨恨咬了两口。
“苏廿三你是故意的吧?”
“诶?”
“我说你是故意的吧……”
绯冉半倚在一颗柳树下,虚眯起眼角看着他。
见到苏廿三确实不是装出来的茫然表情,终才放缓了表情。
阴测测的声音在他耳边溅开来:
“没人告诉过你,梨子是不能分着吃的么?分梨……就是分离啊。”
很久之后,苏廿三还会想起当时的情景。
带着糖味的空气悠悠窜进鼻翼,他和绯冉坐在骊山最高的地方吃梨吃饼。
清明后被雨水洗净的天光地广,将整个时光酝酿得饱满冗长。
彼时他了然地笑笑。心头的那句话,就终于没有说出来。
若是分离的话,我们不是注定便要分离的么?
游骊山,连理枝下连理庵。
这到了骊山,怎能不去连理枝,但这连理枝是干嘛用的,结果不言而喻。
可是等真正站到了连理枝下,苏廿三才反应过来这一点。
连理枝前挤满了一堆堆一对对的善男信女,流水般波涛汹涌。
哗啦一下子走了一拨,哗啦一下又来一群。
绯冉一把折扇摇得欢脱,对此情此景好生好奇:
“三儿,这树上会结银票么……”
果然是商人!原来无奸不商这个词真是连神仙都无法幸免么?
老祖宗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伟大生物。
苏廿三讪讪不知怎么回答,一张脸黑了一半,拉着绯冉就准备往山下走。
谁知半路杀出的,不一定是土匪,但一定是程咬金。
正在此刻,一阵“哈哈”声出其不意地传来。
两人回头望去,只见右边的一个摊位上,一个白胡子老头,手边放着一个算命用的旗子,咧着嘴正乐得欢:
“这位公子,既然已到了连理枝下,求个姻缘也花不了什么气力吧,为何就急着要走了呢?”
求姻缘?
绯冉狐疑地望了一下树上四处飘扬着的红色丝带,若有所思。
苏廿三另一半脸登时变得更黑。
可恨的人那老头丝毫不懂察言观色,继续念叨:
“两位公子玉树临风,气质不凡,也不知是否有了心仪的姑娘,若是有了,便要祈祈福求得神仙庇佑此姻缘,若是没有,更应该潜心相求……”
真的……够了。
苏廿三的脸色由黑变紫再由紫变黑。
凭空而降一锭银子,苏小少爷面色不善,眼神飘过去在老头桌上那叠红纸上瞧了一眼:
“难得老先生一番美意,那在下就……请一张好了。”
毛笔饱满地沾了墨,绯冉有些好笑地望了他一眼:
“三儿,你还真的打算写这个啊?”
“不然呢?灵不灵我不知道,那锭银子总不能白花吧!”
苏廿三恨得牙痒痒,也酸得牙痒痒。
写谁好呢?还能写谁呢?
苏廿三握着红纸的手微微一动,几朵梨花悠悠飘到了上面又落下。
他吸吸鼻子,轻轻摩挲着花落后留下的几缕余香,花香中闭了闭眼:
“那我就……去写了?”
意思是你该回避了!
绯冉也不勉强,四下望了望,不出意外地看见附近有个凉亭。
摇啊摇走过去坐在一只竹椅上,遥遥看着山脚下的华清宫一片艳艳的红色屋瓦发呆。明媚的日光将一张瓜瓣儿小脸衬得无限春光。
苏廿三看着一袭白衣渐渐走远,明明是嘈杂人声四面涌来,一时却觉得心头空空荡荡的,有些微茫。
手指在空气中紧紧握住了又放开,掌心里勒出一圈淡红的血色。
方正而用力的字。
绯冉麒念。
苏廿三写好后用嘴吹了吹让它干得快点,再走到树下,细心地将丝带绑在了上面。
红色的低廉丝带在风中轻巧地四处飘荡,发出隐约细小的簌簌声响。
苏廿三将丝带挂好,又上下左右看了看,确定不会掉了之后,方才满意地拍了拍手。
“写的什么?”
悠悠的声音自身后飘来,绯冉不知何时已站在苏廿三身后,煞有其事地认真问道。
苏廿三被惊了一下,下意识地跳开一步,有些不好意思地呵呵敷衍:
“大哥二哥和两位嫂子,呵呵……”
绯冉眼角眯成了一个玩味的形状。
暗自念了一个“见”字诀,细细看着红纸上端庄的方块字好半晌。
殷红的唇角逐渐上扬,一双瞳里是流转的光华,连日光都被晃花。
梨花瓣洒了一小半天空,零星地挡住了纷扬的日光。
光与影交错的边缘,一袭蓝衣的人的表情格外生动。
苏廿三坐也不安,站也不安,面色有些可疑的微红,大抵是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可笑的事。
当然可笑,凡人来连理枝是求神仙,自己可好,为两个神仙求?神仙该求谁?
绯冉读不懂苏廿三的心思,只是心头蓦地一揪,有些酸涩的感觉顺着血液四下流荡开来。
这个……苏廿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