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完本——by雪泥红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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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谁就一定比谁低贱么?
这句话,很多年前,是由另一个人,问白锦。
记忆中,还是那年的春,那人坐在一株桃树下,身后一片是漫山遍野的桃花。
华衣玉佩,一双含春目,像是被水温润着的浓绿翡翠,堪堪比桃花还艳。
身旁七零八落地摆满了酒壶,全都已经空了。
那人仰头喝下一口,眼神就渐渐变成空白的迷茫。
“小孩儿,你说,当神仙,到底有什么好呢?”
“不如大哥聪明,不如二哥踏实,就连父皇都说——生下你来真是丢了仙家的脸。”
“堂堂天界三太子,最后却沦落到来守林子。这事一传出去,就成了整个天界的笑话”
“我就是那笑话,我就是!”
白锦心里空荡荡地疼,那段记忆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最后索性一甩袖子,转身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算了算了,这劳什子宴会,不去也罢。”
“这还真不能罢。”
笑吟吟的声音从门外飘来,白苏两人猛地一怔。
三儿浑身上下一个战栗,长长的睫毛耷拉下来,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身子更加用力地朝里缩了缩。
熟悉的声音轻轻巧巧地在耳边绽开了来:
“小念睡下了,我过来时想拜托……诶,这是什么?”
三儿心下一凉。
果然,不多时,后颈上一疼,眼前的景物一个趔趄,那梨花木的桌面瞬间就离自己无比遥远。
“这是什么?”
绯冉诧异地将手中的未知物体翻过来又倒过去,饶有趣味地上看下瞅。
笑意满满地从声音里溢出来,咔嗒咔嗒地敲在三儿心里:
“好可爱的兽!”
白衣的人欣喜地笑,玲珑的淡黄色薄纱宫灯下,五官柔软地化开一片。
手臂一弯,将手中的小兽一把捞了过去,两只爪子放在自己肩上。
一张脸凑上去,更加仔细地反复观赏。
三儿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似的,在空中荡了一个轮回那么长。
眼前一片绿啊蓝的,像打翻了的调色盘般咋咋呼呼地闪过。
哪想到回过神来之后,看到的景象更加惊悚。
一张脸摊开了,在眼前无限放大。
绯冉葡萄似的两只眼里,哗啦一下,千树万树梨花开。
绯冉你这是什么表情,为什么我以前就不知道原来你还有恋兽癖,还是童兽!
危机感油然而生。
眨眨眼,倒吸一口凉气,三儿二话没说,条件反射地举起了……呃,爪。
只是……
眼看离那张桃花儿脸的距离不断缩短,最后只剩下不到五厘米。
眼前的人却露出菩萨拈花般的微笑,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藏了琉璃一样,溢彩流光。
靠,绯冉你该不会是吓傻了吧!躲啊!
三儿在心里哀号一声,终于垂头丧气地放下了爪子。
三儿小朋友确实没猜错,绯冉确实是呆了。
良久,白衣男子方才悠悠回神,一字一顿道:
“原来,你的心里住着一只猛虎……”
猛虎个鬼!
猛虎三儿到这一刻终于完全爆发。
潇洒无比地甩了一下头,用力而郑重地,在绯冉形状优美的肩上咬下一口。
无比迅速,无比精准,无限怨念。
“啊啊啊啊啊……”
火辣辣的疼痛自肩膀而起,绯冉蹭蹭向后跌了一步。
“好了,都别闹了。”
一旁观战的白锦终于挺身而出,细长眉眼浅浅地笑开,若有若无的笑意挂在唇角。
只是怎么看怎么都更像是怜悯。
小兽趁机躲到了白锦身后,缩了缩,目光谨慎地看着绯冉。
白锦一手抱起小兽,似笑非笑地问:
“绯冉你也别逗它了,刚才你是想说什么?”
小兽在白锦手臂里换了个方向,安静地蜷缩成了一团。
脑袋在衣服上蹭蹭,惬意地埋了下去。
绯冉一手揉着肩,眼神飘到一边不去看,眉头拧了起来。
心里不知什么怪怪的感觉,越来越清晰。
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
目光黯了又黯,最后却是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不知道这秋天,适不适合梨花生长呢?”
“如果绯琴仙君这趟前来是为了跟我讨论这种没营养的问题,那么我觉得,你还是回去守着你家麒念比较有意义。”
绯冉你是因为太激动而变傻了么?
白锦翻了翻白眼。
“那如果我来就是想请你让所有树上都开满梨花么?对于司花的仙君来说,应该很容易吧?”
绯冉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
“给我个理由。”
白锦心思一动,有什么猜测模糊了又清晰,在心里呼之欲出地渐渐成型:
“我记得麒念不怎么喜欢梨花吧。”
“没什么理由,你就说帮不帮好了。”
绯冉收起了笑容,清冷的流光在眸子里不断闪现。
若有若无的暖意,似乎随着这句话的到来而被碾碎,只剩下纯粹的寒冷。
“呵。”
白锦不怒反笑,伸手抚过怀中小兽的头:
“你说呢,三儿?”
绯冉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在白锦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看到小兽的睫毛重重颤抖了一下。
然后听到了声音:
“嗷嗷嗷。”
三声,代表——不同意。
白锦满意地点点头,转向绯冉:
“你看,他说不同意呢?”
“好,很好。!”
绯冉咬着牙,迸出三个字来。
白色的身影,像来时一般,突然地出现又消失。
白锦看着怀里的小兽,良久,才不动声色地叹口气:
“他这次……其实是为了你吧。”
如意料之中地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灯光洒下来,爬上小兽奶白带着淡金的背脊。
折射出奇异的光泽。
一人一兽,月光下如同拉长了的剪影般静静站立了良久。
夏已尽,秋未眠,流萤飞破欲曙天。
白锦的目光透过夜色似乎落到很远的地方去。
远到了回忆里。
小小的兽死死咬住下唇,只是一圈又一圈的红色,在眼角悄然无息地渲染开来。
原来,你也还记得。
第28章 时过·一
“对不起。”
过了良久,白锦突然开口道。
“诶?”
小小的神兽疑惑地抬头,沾了水汽的眸子扑闪着氤氲的光泽——
却是写满了两分怀疑三分不解五分惊悚。
“好歹一千年前,我也当过你一天的师傅啊,可是在苏府里……我却。”
“我却帮着绯冉一同骗你。”
原来是这事儿,师傅什么的啊……
“嗷……”
小神兽发出一声懊恼的嚎叫,两只爪子朝前扒拉着,然后将整张脸埋了进去。
学了一天还只会变出一树梨花这种事……就不要再提了吧!
小兽长长的睫毛低垂着,琉璃般渐渐通透的月光下,一身白毛被染成了水银色。
风乍起。
无数涟漪在水银色表面上层层荡开,好似落了一枚一枚的月亮,
脑袋上的月亮们动了动,神兽三儿将白锦一只手掌掰开,伸出前爪,一笔一划地在他掌心间比画。
白锦忍住痒,努力辨认着——
没、不、怪、你。
到底是“没事,不怪你。”还是“没有不怪你”呢?
虽然说一定是第二个。
不过为什么还是好想笑。
白锦死死憋住笑,几乎内伤。
正在这时,只听一阵脚步声传来。
身穿白衣的小仙童对白锦行了一礼,方才说:
“仙君让我留意敛花仙君走后去了哪儿,我看到敛花仙君他,去了麒大人的府上。”
这个花敛,又得闯祸!
白锦将三儿小朋友放在塌上,眉角眼梢挂着担心的样子,说:
“花敛那孩子就没让人省心过,苏廿三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
小兽看着白锦,好半天才点了点头。
“原来是小敛,真是贵客啊。”
懒懒地撑起半个身子,麒念靠在做工精良的乌木大床上,展开一抹虚弱的微笑。
……我可受不起。
花敛抖抖眉,干净利落地抖下一地鸡皮疙瘩:
“‘贵客’可不敢当,不过麒郎你沉睡了千年,这千年前的一些事,也该说个清楚了罢。”
“诶?”
只是稍微的疑惑后,麒念笑着对上花敛的眼角:
“若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否是想问,麒麟自古一胞二子,为何小离却比我小那么多吧?”
“既然知道,又何必这么多废话?”
花敛皱了皱眉,冷哼一声。
“冲动任性又幼稚,过了整整一千年,怎么你还是一个样子啊?”
戏谑的表情倏忽铺展开,麒念猝不及防地迸出一阵笑声。
“你!”
花敛怒极,狠狠咬住下唇。
麒念坐在阴影里,半侧的面孔上,清冷的目光,利剑般自眼中射出:
“我?呵,你有没有想过,知道这件事的神仙并不少,可直到现在,为何只有你花敛一个人跑来问我这样的问题?”
麒念假意思索,将目光投向花敛,继而更加欢悦地笑开:
“不知道?其实你已经想到了吧……”
他顿了一下:
“因为,对于众人来说,麟离什么的,与麒念比起来,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所以这种事情,也就没人去追究了啊……”
花敛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不得不承认,尽管刻薄,但麒念说的,确是事实。
麒念把玩着一只和田玉的茶盏,继续说道:
“不过既然你感兴趣,那我告诉你也无妨。”
“让我想想,小离是什么时候开始,才出现在你们面前的呢?在我一千岁?还是两千岁的时候?”
“虽然他的的确确,是与我一同出生的呢……”
花敛一怔,脸上最后一点血色都褪了去:
麒念漫不经心地朝他瞄了一眼。
倨傲的目光,藐视一切。如同夜明珠般清晰的目光。
“花敛呐花敛,你真该看看自己那副样子,当初将麟离退下轮回台的狠劲儿哪去了?怎么?现在才想到投降?对于你的挑战……”
麒念目光陡然一沉,杯中的茶水立刻溅了出来,缠绕住手指,指腹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对于你的挑战,我可是期待得很呢!”
花敛觉得自己用尽了全力才能抓住那光滑的雕漆扶手。
定了定神,他咬牙道:
“你是说,尚在腹中时,你就已经开始……吸取麟离的精气?”
麒念翻翻白眼,露出一个“那是当然”的表情。
答:
“不然你说,这世上,从何而来一个无双麒郎呢?不过真是可惜了,本来想彻底吸完好了,谁知中途竟被一股来路不明的力量给阻止了。”
说罢还叹了口气,似乎还在惋惜的样子。
“呵呵,从一开始便想着要杀害自己的哥哥,麟离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会摊上你这样的哥哥啊?”
花敛的眸光一点点黯了下去。
摇了摇头,悲悯的表情清晰起来:
“但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那是你的亲弟弟啊!”
麒念似笑非笑地呵了一声,说:
“麒麟双生,本应是麒雄麟雌,阴阳互补,谁知这一代,竟会出现两只雄性麒麟……我不希望,也不允许,有人来分享属于我的东西!”
花敛牙齿剧烈抖动着,脸皮越发苍白。
原来……真的是这样。
本是双生子的麟离,却是在麒念一千多岁时,才以幼童的模样出现在众神面前。
竟然是因为……被自己的亲哥哥吸食了太多精气所以迟迟不能长大。
花敛泛起一抹苦笑,似是后怕,又似自嘲。
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有多么地可怕啊……而自己,居然还曾妄想去打败他。
“呵,呵呵。”
凉月的影子落进了眼里,那点凉意渐渐弥散开来。
他捂着眼,面上却突然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
麒念怔了一下,朝他看去。
花敛的目光越过麒念不知看向何处,笑着用力摇了摇头。
然后慢慢走到麒念跟前,继而俯下身去。
恶意地将笑容放大,对上麒念的眼睛:
“那么,伟大的无双麒郎,这次换我来猜猜,当年你怎么就有了那份闲情,自投长留山呢?”
麒念挑了挑眉,没回答。
花敛无所谓地耸耸肩,继续道:
“我想什么找不到天界中其他自愿作为结界、封印各方妖兽的神兽,不过一个借口。”
“而事实是你早已猜到,绯冉根本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跳下去,所以一定会在封印还未彻底完成之时,找到与你相差最少的亲弟弟,并且用他将你换回来?”
麒念眼皮动了动。
“所以其实你当时,不过是想趁这个机会,在绯冉想出别的办法之前……借他之手……彻底解决掉麟离?”
一丝诧异从脸上滑过,下弦月下格外清明。麒念终于点了点头。
得到答案的花敛身子颤了一下,咬咬牙,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静:
“可惜啊可惜,当年你千算万算,却偏偏算漏了一个我。”
花敛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床上的麒念。
用力而大声地说道:
“麒念你给我好好听着,当年我可以阻止你一次,现在同样会有第二次!”
月色清凉的夜,层层竟然的夜色翻飞起沉重的,无法照亮的压抑感。
“哈,哈哈……”
麒念确实怔了一怔,不过立刻,又变回了轻蔑的表情:
“真是个愚笨的神仙呐花敛。”
床上的人无所谓地嘲笑道:
“有功夫来说这样的话,倒不如关心关心自己,你以为,就凭你一人,知道了这件事,还能在这天庭继续呆下去么?”
“那若是加上我呢。”
清冽的声音以不可打断的姿态从门外传来。
凉风牵起一片浅蓝色的衣角,声调悠闲的仙君唇角眉边挂着笑,斜倚在一扇浅褐色门框上。
头顶上的宫灯空中不安地左右摇晃,投下萤火般色泽的飘渺纱幕。
白锦笑着走进屋中,回味样煞有其事地拍了拍手:
“真是精彩呢。可是麒念,这种威胁的方法,是否老土了些?”
“白锦?”
麒念的呼吸一滞,瞳孔微微收缩。
孤高骄傲的姿态自白锦进门的一刻,便开始逐步瓦解。
白锦没有回答他,只是朝花敛点了点头:
“我们走。”
走么?
这怎么可以?
花敛的眉毛挑了挑,眼中突然绽开一抹诡异的光芒。
他没有看漏麒念眼中那一闪而过的不可置信与惊惶……这种机会如此难得。
怎么能放弃?
戏谑的表情刹那间充盈了满脸,花敛愉悦地笑开,伸手指了指麒念:
“不能走啊白锦,我想有人还不知道,这千年来,可是发生了好多精彩的事呢。”
麒念慢慢转过头,目光一点一点,对上花敛。
“想来有的人并不知道,自己差一点就得被永远关在某个荒凉、黑暗得让人绝望的地方了呢。
花敛说得越发愉悦,笑声在屋中迅速地流淌开来:
“绯冉可以狠下心舍弃麟离,却舍不得伤害转世后的苏廿三,若不是苏廿三自己狠了心,你以为……”
花敛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却有些颤抖:
“你以为你麒念,还能回到这儿么……”
“够了!”
麒念终于忍不住喝道。
眼中的光彩一点点散去最终归于黯淡。
“不,还不够!”
海棠色的衣裾发出窸窣声响,花敛紧紧抓住衣摆,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却被猛然拔高的音调给出卖:
“你知道么麒念,曾经的我,有多讨厌苏廿三啊!”
“可是为什么现在,我却突然……很想他呢。”
白锦忽地抬起了头。
眸中的惊讶之情再也无法掩饰。
花敛看着麒念,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拽:
“你说,世上有几个人像他这样傻,会做出‘离开前的唯一要求是告诉一个想杀害自己的人自己从来都没有恨过他’这种无聊的事?”
他的语气是恶狠狠的。
但却有零星的水光,在眼中泛起涟漪:
“哦,他还说,被封印之前,他动用了你们麒麟一族的契约之术,契约内容是,麒郎麒念永世不得背叛绯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