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完本——by雪泥红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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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树上鹅黄色几点嫩芽,恰当柳絮初发,想必再过不久,就快到春天了。
又看看面前站着的棣阎二人。
棣采握着阎珩之的手,锋利的眉眼,挺的鼻梁,淡下去的天色在他腮上涂上几笔酡红。
真正幸福的表情悬于眉间。
绯冉苦笑,转向棣采。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其中夹杂的苍凉连自己都心惊:
“原来你真的爱他?”
棣采深深望着怀中的人,目光深邃得恨不得看进阎珩之心里。
他看着阎珩之,轻声道:
“我心疼他。”
棣采说,我心疼他。
那一刻天昏地暗,绯冉再也忍不住,无力地卸下所有伪装。
他想起那个月下摘得一手梨花的孩子,想起那个青要上安静跪了整整一晚的少年。
满腔痛楚压抑着来不及宣泄,最后终于溃不成军。
站在他面前的依稀还是那个面容清秀的少年。他捂住眼摇摇头,双肩擅抖着说不出话来。
他怎会不知自己心疼他。不管是麟离还是苏廿三。
他以为他爱的是他哥,他以为那只是心疼,他以为他不过心疼。
却不知,如果不是深爱着一个人,又怎会为之心疼。
绯冉往后退了两步,不顾大殿上众仙都在窃窃私语着自己的失态。
他反身跌跌撞撞向外跑去,那一刻他脑子里只有少年的身影。
他想抱住他,告诉他,他心疼他。
从始至终,能让他见到才安心,一想起便心疼的,只有他。
那时绯冉觉得时间还长,再多的误会,都可以慢慢讲清。
殊不知那人等了太久,终于决定收回那些曾经无数次给予自己,但自己却从未珍惜过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当,小阎王和棣采的作用就是彻底让绯小攻看清自己心意,如今功成身退,远目。
菇凉们别急,三儿马上就粗来了。三儿马上就爆发了。三儿……
另:小桃妹纸,小一菇凉和小伊菇凉快给我去看上一章的作者有话有话啊!我有话啊……!!
第42章 幡然·二
“凤离……”
苏廿三放下碗,迷茫了好半天,方才掀开帘子走出去,在白锦身边坐下:
“怎么了?”
白锦坐在光秃秃的梨树下,看见一小盏薄纱灯笼,盈盈往这方飘来。
竹架子松了,能听见撞在一起的声音。灯笼后面是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
苏廿三摇摇头不说话,伸手拍了拍一旁的梨树,又反复摸了摸有些粗糙的树干。
侧过头,微微笑了起来:
“我还记得这棵树。”
手掌放平了隔在树干上,眼中流露出眷念的神情。
右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个动作,然后复又覆上树干。
“当时我第一次学习变出梨花的法术,就是在这棵树下呢……”
“苏廿三……”
白锦伸手拍了拍苏廿三的肩膀,有些担心。
正欲脱口的话却因为落到脸上,轻微的痒感而顿住。
雪中梨花。
洋洋洒洒的梨花,从空中飘落下来,掺杂了细雪梨花之后更是满目银白,一时分不清是雪是梨。
苏廿三笑着摇摇头:
“没想到我还能用出这个法术。”
“苏廿三。”
这个孩子啊,连声音都是抖着的,怎会没事。
白锦轻轻叹一口气:
“凤离还没醒?”
“嗯。”
一朵梨花落到膝头,苏廿三拾起来,捏紧了。又将手握成拳头,死死抵在膝盖上,眼圈有些泛红:
“三天了……还是没醒,怎么办?”
白锦苦涩一笑,心下明白再这样下去估计撑不了几天了。
想了半天,终于小心翼翼地说:
“大概明天……”
话还没完,便听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透过窗棂荡了出来。
苏廿三一个激灵站起来,转身向屋中跑去。
衣裳下摆和袖子上落满了雪,进屋之后便化开了,凉得沁人。
他只穿一件单衣,牙齿冷得发抖,伸手便握住凤离搁在被子下的那只。
刚抓住又猛地松开,两只手掌合在一起狠命搓着,待到掌心都搓红了,方又一把抓住凤离的手:
“凤离?你醒了么?”
床上的人皱了皱眉,却没有回答。
苏廿三知道他是凭着最后一丝气力在支撑,心下一阵酸痛,一眨眼竟滚下一粒泪来。
他从一旁的盆子里捡出毛巾来,拧干了,小心地擦过凤离石青色的唇,素缟白的颊。
就在擦到那双眼时,一长串的泪落了下来。空中串成透明的丝线,摔碎在凤离没有一点知觉的脸上。
苏廿三想起初见时,那人挑眉淡笑,一双眼潋若琉璃,阳光下漂亮到了骨子里。让人一分都移不开眼去。
他终于承受不住,俯下身,咬紧牙,从喉间发出沉重的一声呼喊:
“凤离——”
白锦伸手想拉苏廿三起来,叹口气又收了回去。
他静静看着少年从热水中捞出毛巾,一遍遍拧干,不断擦拭着凤离露在外面的脸和脖子。
直到脖子以上的皮肤都因为蒸汽而有了稍许的温度,少年放下毛巾,露出满意的表情。
“苏廿三…你别这样…”
白锦心下沉沉,连安慰都不知该怎样开口。
“别这样。我怎么了?”
苏廿三突兀地笑了起来:
“一切都是因为我不是么。你,花敛,凤离,你们过得好好的,难道不是因为我?不是因为我你们才被卷进这些事情里?”
“别这…”
三个字只蹦出来了两个,就被一阵敲门声扼杀在了摇篮中。
两人同时转过头去,就见门口的小童穿着玄色小褂,一头扎了进来:
“仙,仙君,是,是……”
小仙童摸一把额头上的汗,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给跑的:
“是,是绯琴仙君……”
早在看到仙童的表情之时,白锦便已猜到是绯冉来了。
他侧过头看看苏廿三,后者慢慢平静了下来,所有表情都自脸上逐渐淡去。
苏廿三只是将头转向窗外,悠悠道:
“前段日子去放河灯,曲江上真是热闹,那时候站在江边上,一盏盏往里面搁着灯,就觉得不止是放灯,倒像是将那么些年的沉沉岁月一并放了去,心下平静得很。”
他微微侧过头来:
“就好像那灯在水面上滑过去,把所有感情都磨平了。”
说罢低低颔首,心下一痛。
已是多少时间尽数偷换,转眼间,曲江上又载走了多少盏河灯?
白锦一愣,继而苦笑。
心下会意,转身挑帘走了出去。
苏廿三看着他慢慢走远,天地间只余下絮絮一点湖蓝,这才垂下眼,叹了一口气。
末了,茫然的表情又浮了上来,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问着门外边那个人:
“我真是不懂了,绯冉你,究竟还想干些什么呢?”
司花的仙君拢袖走到一株梨树下站住,回过头来,目光清冷:
“不知绯琴仙君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绯冉铁青着一张脸,急急探头要往里看。
白锦稍一愣神,随即立刻侧过身去,挡住他的视线。
绯冉这才抬头,将脸对上白锦。
视线交汇的那一刻,目光变得阴冷起来。
他挑一挑眉,冷冷道:
“我找苏廿三。”
白锦深深看向他,良久,方堪堪一笑:
“苏廿三是谁?白锦府中只有一只九尾狐,和一只灵力尚浅的灵兽。”
苏廿三说放河灯,说来扯去,亦不过是想告诉自己,至此之后,世上再没有苏廿三或者麟离,数千里前尘尽数散尽,再拂袖又是一片霁光月明。
绯冉脸色更加阴沉,一身白衣被风带起,空中一时寂静,倒衬极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说辞:
“白锦我谢你救了三儿,但你可别逼我——”
“逼你什么?”
四个字远远飘来,苏廿三面色从容,坦坦荡荡自门内走出:
“逼你动手?逼你像麒念一样无端伤人?”
苏廿三顿了一顿,继而更加用力地笑了出来。
笑容自唇角一路荡开了去,看得绯冉心下恍惚,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寂寞空庭,小雪初霁,梨花上沾了点雪,耀眼得动人。
他收了笑容,接着说道:
“从前我跟在你们身后,看着你和哥哥,几乎是同样完美的两个人,让人觉得就算仅仅站在你们身边,都是一种亵渎。”
他顿了顿,脸上疏落一点笑意,更像自嘲:
“那时候总是想把你们比肩而立的样子打包带上,随时拿出来看看,也好断了自己那点无聊的痴心妄想。”
绯冉呆了一呆便立刻笑开,伸手要去拉他:
“三儿。”
苏廿三往后退了一步:
“后来在长安,莫名其妙被你给救了——现在才知道原来不是莫名其妙,觉得真是不真实,又想起杜甫被人唤作谪仙人,对自己说,想必谪仙人,也就是这幅模样了吧。跪在青要的时候也想,想一定要活着下山看清楚你样子,以后在阎王面前攀点交情,说不定投生前还能上天,看看这天庭,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他摇头只是笑,侧头似在思考:
“说起来,这天庭真是清冷得可怕,不及人间一半好。”
绯冉安静听他絮絮叨叨,语气寡然,听不出一点情绪:
“现在我终于弄懂,这世间,何曾有过完美的人?骄傲自大,只要是想得到的东西,必不择手段,伤害身边的人也无所谓。就连在这一点上,你们都那样相似。”
大约是从这样的语气中察觉出什么,绯冉一时紧张,又上前一步:
“三儿!”
“行了绯冉。”
苏廿三皱眉,避开他的手:
“麒念疯,你陪着他疯,我可不想跟着你们一块儿疯。”
声音轻得好似叹息:
“先是因为那个人,所以努力地想活下去,后来又遇见了你……好歹,也让我为自己活一次吧。”
那厢他弯了唇角,挑眉淡笑,这边绯冉心绪起伏,一瞬间几乎站立不住。
他抖着声音开口,说得艰难:
“那个人?”
“呵。”
苏廿三笑得有些悠远:
“当日我在母亲腹中,差点就被吸光了精气,快要撑不下去时,却突然有一股仙气自外而来,恰恰渡到我身上,救了我一命。”
那一刻如遇雷击,绯冉浑身一震,愣在当场。
凉意自脚底传来,最后连神经都被冻住。一片混沌中,只能听见少年干净的声音,清脆传来:
“那时候虽小,但也有了意识,终于知道要努力活下去,不过是想出生后找到那个人,当面道一句感谢。”
“那你可知……那人到底是谁?”
眼眶唰一下变得通红,绯冉偏过头,死死咬住下唇。
良久才开口。
“呵。”
苏廿三闷哼,挑眉睨他一眼,冷冷道:
“找?绯琴仙君说得轻巧,出生后才知这天庭人多地儿大,自己人微言轻,上哪儿找去?搁得久了,就成了心结,毕竟……”
他轻轻笑出声。
那个笑容太过温软。猎猎风中,面容清秀的少年茕茕而立,眸中光华流转。
绯冉怔忪看着,头顶上白色花瓣扑落于眼前。
他伸手接过,才知原来是雪。
那点雪花在手心中划开,毫不留情地提醒着他,千年前梨花漫天的午后早已不在。
他重重阖上眼,耳边只剩下那个带着笑意的声音:
“因为那种感觉……原来那种感觉,让我萌生出活下去的念头的那种感觉,叫做温暖。”
“而那个人,是这世上,第一个带给我温暖的人。”
浮生若此!
依稀又回到一千多年前的那个下午。
刚做完功课的小绯冉偷偷绕过一片碧色湖泊,窜进后面的宅子里。
正值盛夏,雕成荷花状的白瓷香盘中,一小截合香缓慢烧着。
夏风卷裹起淡淡的香气,隐约可辨出龙脑和薄荷的味道。
小绯冉深吸一口气,弯了眼角。他双手撑在榻沿上,看了一会儿又松开,轻轻摇着榻上人的胳膊:
“青姨,青姨。”
榻上睡着的妇人重重翻了个身,神色迷茫地睁开眼。见是他后眯起眼笑了笑,忍不住伸手拍拍他的头,又指指桌上的点心,示意他拿去吃。
绯冉不动,七八岁孩童的模样,仰起头来一脸狐疑,小指甲盖放进口中咬着,衣角在床沿上蹭出簌簌声响。
水榭风来,夏风在轩内摇曳,送进一室清凉。
小绯冉摇摇头,又唤了一声:
“青姨。”
眼角余光瞄了瞄妇人微隆起的腹部,歪着脑袋问:
“母亲说,青姨的肚子里有两个小宝宝。”
妇人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对啊。他们是阿绯的弟弟和妹妹呵。”
“弟弟和妹妹……”
小绯冉猛地松开手,后退了几步,小脸儿唰一下惨白惨白。
他看看肚子,又看看朝他温柔笑着的妇人。拔脚向外跑去。
妇人被他的动作吓住,不多时又见他满头大汗地跑进来,手里攥着一把锃亮锃亮的剪子。
小绯冉哭丧着脸,两只手抖得跟抽风时一个状态:
“剪,剪开,让弟弟,出来……”
妇人看着那把剪刀,哭笑不得,接过来放在一旁:
“弟弟他害羞不肯出来,要不阿绯跟弟弟说几句话?让弟弟快一点出来?”
“这样啊……”
粉雕玉砌的孩童站在床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侧过头稍稍思索,表情很是认真。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很努力有没有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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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念作他·一
最后他将手放在隆起的那部分,疙疙瘩瘩,颇是艰难地念出一串咒语来。
眼前一片月白,浸润出柔软的微芒。
小孩儿涨红了脸,反手,将好不容易才凝聚于手中的光球,缓缓推进妇人腹中。
妇人睁大了眼,看着小绯冉的动作,惊讶之余浅浅笑开:
“小绯冉将仙气都分给弟弟了呀?”
小孩儿眨巴眨巴眼睛,使劲点头。湿润的眸子,像雨后挂在枝上的葡萄一样,鲜明生动。
被唤作青姨的夫人笑得更加温暖,抓过小小绯冉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
“快听快听,弟弟在踢我呢……或许……”
妇人低低说道:
“他在跟你,说谢谢呢。”
小绯冉呼吸都屏住,用心感受着从手上传来的新鲜触觉。
轻细的起伏,却传遍了每一根神经,花蕊般在手中绽放。
小绯冉惊喜抬头,妇人满是疼爱地刮刮他的鼻子:
“阿绯以后会照顾弟弟么?”
“嗯嗯。”
小孩儿使劲点头。
妇人眸中闪过感激光芒,慈爱地摸摸孩子的头:
“再过不久……青姨就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时候,阿绯会替青姨照顾弟弟么?”
“当然!”
小绯冉大声保证,信誓旦旦地握拳,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
认真看向妇人,神色坚定:
“绯冉会永远保护好弟弟,永远不让弟弟受到伤害。”
这句保证说出后没多久,麒念便出生了。
小绯冉看着那个白白软软的幼童被人从屋里抱出来,藕节一般的手臂,睁开眼来流光溢彩,像足小小精灵,看见有人在看自己,面目生动地咯咯笑。
小绯冉有些迟疑地凑过去,趴在摇篮边望着,心里面有些惘然,却不知这惘然从何而来。
只是默默对自己说:
这就是自己保证过,拼了命也要护着的那个人了。
麒念长得极快,没长多久已是人类小孩八九岁的模样。坐在院子里学写字,抬头笑时眉目如画,比头顶上的花儿朵儿还漂亮。
小绯冉真以为是自己那点仙气的原因,再看麒念时喜滋滋地笑。好像老农秋天时看着收割下来的麦子样。
从此绯冉小朋友一夜长大,终于收了小孩儿心性,开始认真比划术法。
当年一身白袄与鹅黄,他到底是诺了誓言,一心护着那初见时莲面生春的幼童。
那样数百年如一日的漫长相伴,于是在一起也变得理所当然。
已经忘了是哪一年,春来初阳,麒念亦长成姿容艳绝的少年。
天帝宴饮,两人并肩出席。一时间,无双麒郎与冠世绯冉的说法,便传满了整个天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