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与神明大人完本——by石榴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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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晴一点也没有觉得这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话,她甚至很自豪,却又很悲伤地继续道:“但是兄长勃然大怒,甚至下令来追杀我们。兄长他甚至说要杀了石郎再抓我回去,石郎也正是因为保护我,才,才伤得这么重……”晚晴痛心地看着身边晕厥的爱人,“石郎受了伤,我只能带着他一路逃过来,还要躲着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追兵。我去了好多妖怪的医馆,但是一听我的身份,一听我的兄长是山神,便没有一个人敢收下我们,没有一个人敢帮我。石郎受了那么重的伤,他真的快不行了啊店主大人……您若是还不肯帮我,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啊,店主大人……”
晚晴说到最后,声音沙哑悲切,仿佛再多说一个字就能掉下眼泪来。陆醒却似乎听得不问所动,在晚晴说到后半段的时候甚至笑着摇了摇头,转而看向晚晴一直举着的发簪,抬手缓缓将那发簪拿了过去在手里捻着,看着上面的装饰物眯着眼睛笑起来。晚晴本还想着要如何说动陆醒,却见他随意地从她手中拿走发簪,一时间不明白陆醒到底有何用意,居是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便也没再说话。
陆醒撵着手里的发簪,转了几转似是看出了什么名堂,道:“这是点翠的手艺?不对……这个黑色的……是鲛人鳞?”
那发簪色彩并不艳丽,造型也是墨兰,用银子打了底,嵌着蓝、黑色的点缀。那蓝色发翠,不用说定然是点翠的手艺。但那黑色看起来就并不寻常了:它背着光的时候一点光都反不出来,对着光的时候却又露出如同波浪般的白光来,再稍稍一动,那白光似乎便能“哗啦啦”地动起来,好像真的流水一样。
世间惊奇之物陆醒也算见得多了,但这东西他还是第一次见。陆醒之所以能猜到,也不过是因为店志里记载过曾收过那么几片珍贵的鲛人鳞,其描述同手中这个几乎一模一样。
晚晴露出惊讶的表情,她似乎没料到陆醒可以猜到,但转而她又平静下来,点了点头,道:“是鲛人鳞,东海黑鲛的鳞片,是我祖母留下来的东西。”
陆醒听她这么说,了然的点点头,笑道:“东西自然是好东西,救人一命也值了这个价钱。葆宸!”他说着,转过身叫葆宸,“把人背上去吧,再给晚晴姑娘烧一缸热水洗澡。”
这答应来得太突然,晚晴一时没反应过来,一脸吃惊地看着陆醒,直到葆宸走过来要将石朝泉背走,她才反应过来,小心又恋恋不舍地看着葆宸将石朝泉背走了,自己却还跪在地上没起来。陆醒还站在她身边,看着她深情的模样只好无奈笑笑,伸手扶了晚晴起来。一场暴雨刚刚才停了,晚晴这一身被雨水打了个透,上好料子的衣裳更是沾满了泥水,头发也完全散了,妆容也被雨水洗了个彻底。如今她神经一放松下来,方才觉出彻骨的寒凉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腿脚也觉出生疼的冰凉来。
陆醒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却也不多说,只引了晚晴往堂子里去坐。陈一光也是识趣,知道这种时候自己不应该在堂里呆着,刚跟了葆宸一起上楼去了。陆醒让晚晴在椅子上坐了,自己去厨房冲了一杯热姜糖水回来,看见晚晴已经冷得嘴唇发抖,便把热水往她手里塞了进去。
晚晴眨着长睫毛的眼睛看着他,这位人类店主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容,仿佛风轻云淡又仿佛随心所欲。这让晚晴忍不住问道:“店主大人,难道并不担心兄长来找麻烦吗?”
陆醒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笑了笑,道:“你家兄长可不是没少给我找麻烦,多你一个又何妨呢?况且齐谐的原则就是拿钱办事,东西我既然都收了,又还在乎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事情?再者说来,姑娘以为,苍大人能动得了我一根头发吗?”
陆醒这么自信的口吻让晚晴不由得想起那些江湖上的传言。传言说,齐谐存在特殊,三界规则皆可无视,历代店主的法力又不高,却深得众妖仙神的宠爱,两千年来恩宠不断。这之后若不是有强人坐庄,怕是很难有今天的成果。至于那传得神乎其神的“强人”又是谁?有人说是玉帝、有人说是三清、还有人说是如来佛祖,各路神佛皆被猜了个遍,但齐谐身后是否有“强人”这件事,本身却从未被证实过。
她还这么想着的时候,陆醒却说话了,道:“石先生的伤,我们定会好好医治,只是出了这个门,你们又将何去何从?苍大人如此反对你们,定不会再放过你们。”晚晴听了陆醒这么说,也忍不住低下头咬了咬唇,又道:“兄长那边,我会去说。先叫他饶过石郎一命,往后的事情,慢慢再说便是……”话到后来声音都小下去,显然自己都信心不足了。
陆醒看着她也没再说话。楼上葆宸下来说热水烧好了,可以让晚晴先去洗澡。晚晴看了看陆醒的意思,对方点了点头她便跟着葆宸要上去,不过临上去之前却又被陆醒叫住,道:“这些日子想你们也是无路可去,不如就在我这里歇息吧,等石先生伤好起来你们再做打算。”
他这话又说得突然,晚晴惊了一瞬,忙不迭感谢了一番又行了礼。陆醒摆摆手叫她快些上去,她便面露欣慰之色的同葆宸上了楼。楼下堂里又剩的陆醒一人,他翘了腿,看着天井上面湛蓝的一线天空,将那发簪在手里玩了玩,终于还是忍不住笑起来,却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晚晴无悔(3)
齐谐店里住的都是男人,女孩子的衣服自然一件没有,葆宸问了陆醒找了几件款式中性的长衫来先给晚晴送过去穿了,再把她脏掉的衣服和石朝泉的衣服收拾好了放在洗衣机里洗了。等他忙完了出来路过客房的时候,却看见陆醒正坐在床边给昏迷中的石朝泉把着脉,旁边站着陈一光。小孩子一双眼睛雪亮亮的,显然是在学。
虽然历代齐谐店主皆是百晓生之人,但葆宸万万想不到陆醒还会给人号脉看病。他在门口看着陆醒号地认真便也没打扰,等他抬了手去写方子的时候方才进了屋。陆醒的字规整好看,方子看得也一目了然。他写了七、八种药材,把方子一撕,递给陈一光,道:“还去国华药房抓,记得用无根水……一光抱歉了,这次可能不能煲鸡汤了,下次再吃好不好?”陆醒话语里几分惭愧,陈一光倒是满不在乎,接了药方子道:“没关系,下次再吃就是啦。师父我去抓药啦!”说着就“蹬蹬”跑出去,被陆醒在身后喊了一句“注意安全啊”,远远听见他答了一句“知道啦”,小小的身影便跑远了。
剩下陆醒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床上还在昏迷的人,将他那只手腕掖回被子里,却还是坐着没打算走。葆宸知道他心里担忧着什么,也不点破,只说道:“衣服都给他们洗了,待会要晾在天井里还是选个隐秘的地方?晚饭加点什么,我去买回来。”陆醒还看着石朝泉没抬头,便答道:“还是晾在天井里吧,不用出去买,东西还够吃,买菜明天再说吧。”说完又苦笑着摇摇头,道:“只但愿这以后的日子,苍大人别给我找太多的麻烦就是了”。
葆宸听他这么一说愣了愣,问道:“这位山神很喜欢给你找麻烦吗?”
他一问,陆醒才终于抬起头来看他,神色却颇为轻松,道:“是啊,经常找我麻烦,比如他打麻将三缺一非要叫我去啊,比如他们开个宴会少个人喝酒啊,比如逢年过节跑过来蹭吃蹭喝啊……不过相比起那位,苍大人这些麻烦就算不上什么‘麻烦’了。而且自从你来了以后他就没再找过我,估计也是察觉到你的存在了吧。”
陆醒耸耸肩,又看向石朝泉,道:“只是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陆醒语调一转,颇为严肃起来,“我担心,除妖师这边的事。”
葆宸也看向石朝泉,尚在昏迷中的人无法感知到外界的变化,葆宸又将视线转回到陆醒身上,问道:“很难办吗?”齐谐的存在本就另类,身处人世却只做妖怪的生意,因此于齐谐而言,真正难办的不是那些神仙妖怪,而是这世间的人类。
陆醒没肯定也没否决,看着石朝泉半晌,平淡道:“齐谐的店门,除了神魔精怪和住在这里的人,没有特殊情况,寻常人是一个也进不来的。”他顿了顿又道:“我不惧那些神仙妖魔,自也不惧那些除妖师来干扰我。那些流言和传闻,说白了又与我何干?店里也不是没救过人,只是这一次的人类身份确实特殊了一点。”
“这一届驻在西山山神那边的除妖师一共有两人,他们是三年前来到这里的。这位石朝泉我是没怎么见过,总是跟在苍大人身边的,是另一位叫做习瑛的除妖师。”陆醒笑了两声,转头看向葆宸道:“你觉得,晚晴和石朝泉能私奔出来,瞒得过苍大人,还能瞒得过习瑛的眼睛吗?”
葆宸不知道那位叫做“习瑛”的人是怎样的人,但是从陆醒的话里他也听了不少出来,道:“你认为他会找过来?”
“他能不能找过来就看他的本事了,但是习瑛一定会找。人与妖之间的故事传了千百年,好下场的屈指可数。据我所知,除妖师又特别忌讳这点。所以我以为,石朝泉就算伤病养好能从我这里走出去,恐怕要不了多久,也要在两方的追杀中耗尽精力。”陆醒说得慢,语调也太过现实。葆宸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一时也没了话说,只是眉头皱得紧了。那边陆醒才又轻笑一声,道:“我可不想我保的人,一出我的店门就落得个横死的下场。”
葆宸思索了片刻,问道:“你有办法吗?”
陆醒大约是坐累了,站起来甩甩衣袖,道:“我又能有什么办法?除了靠他们自己,还有谁能帮得了他们?”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手指往葆宸下巴上轻佻地一勾,又道:“还是好心肠的神明大人,想渡他们一程?”
葆宸没答话,陆醒只笑着看他,末了摆摆手往外面走着,道:“准备做晚饭吧”。葆宸又在屋子里看了看石朝泉,便也跟着走了出去。
两个人在厨房里忙活了一阵,洗换好衣服的晚晴便下来帮忙。她穿的毕竟不是女式的衣服,衣号又大了两圈,整个人红着一张脸,看起来笨手笨脚的模样。陆醒和葆宸也不笑话她便叫她在天井里随便逛逛就是了。晚晴有些不好意思,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时候,陈一光提着个大塑料袋里面抓了三包中草药,大叫着“我回来啦”便进了门。小孩子一进门就见着晚晴了,眨巴着大眼睛没看两眼脸就先红了,也不知道嘟囔了什么就跑去厨房里找他师父,不一会儿又出来了,叫晚晴跟他来泡药。
晚晴也算找到了事情做,自然很开心。一人一妖先把药挑拣了一遍,晚晴每种中药都认得,就听陈一光一个劲儿的在那里说“姐姐好厉害”,不要几句话,两个人就混熟了。等他们拣好了药便用无根水泡了,泡药要半小时,无事可做的陈一光就缠着晚晴给他讲故事,这故事一讲起来就直接到了晚饭的时候。陈一光和晚晴负责摆桌椅、碗筷,陆醒和葆宸做了五个菜一碗汤,都是很家常的手艺算不上山珍海味。齐谐的饭桌从来没有超过过三个人,人多自然也是热闹,葆宸一边吃着还不忘了一边看着药,等几个人吵吵嚷嚷地吃完了饭,药便也要熬好了。
晚晴说要自己看着药去了,总是麻烦葆宸不好,便进了厨房。葆宸和陈一光自然还是负责碗筷,陆醒装模作样拿了抹布擦桌子。桌子擦了没两圈,他便像是发现了什么,抬起头看着门外,嘴角的笑意又浮现了出来。
盛夏晚七点的西边还飘着亮红色的光,却并不阻碍浓稠的黑色从东方席卷而来。除去厨房的吵闹声,天井里只有虫子的叫声显得异常安静,就连门外也是安静地出奇——那条窄窄的小路,似乎通往的并不是人间的道路。
陆醒就这么看着门口,直到葆宸走过来问他“怎么了”,陆醒“嘘”了一声,耳朵里却听见墙头传来一声纤细的猫叫。两个人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只浑身漆黑的小猫不知什么时候蹲在墙头,正悠然自得地舔着爪子。它注意到两个人视线,抬起黄亮的眼睛看了一眼,随后打了个哈气,翘着尾巴在墙头走了两个猫步,便无声地窜了下去。
陆醒了然地笑笑,看着门外。葆宸低声道:“他来了吗?”陆醒却挑挑眉毛,把抹布在手里随意地甩着,说了句“谁知道呢”,转身便往厨房走。葆宸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被他抛弃的桌子,识相地把桌子收拾了,便也进去厨房继续忙了起来。
晚晴无悔(4)
等一切都收拾好了,陆醒又支了个小桌子在堂口,看着陈一光写作业和背课文。晚晴不好意思再做打扰,就说去楼上看看石朝泉,等快到了给他喝药的时间再下来取药,陆醒也没阻止。那边葆宸去收拾屋子,远远听见背不出课文的陈一光想撒娇蒙混,结果被陆醒厉声训斥地就差拿戒尺打手心。
晚晴和石朝泉的衣服洗好了晾晒在天井里,这会儿半干不湿的,夏季外面潮气大,葆宸干脆把这俩人的衣服挂去客房里。他还没进门就见着坐在床边的晚晴牵着石朝泉的手,深情的模样不忍让人打扰。葆宸在门口愣了一下,晚晴便也注意到了他,看见他手里的衣服便也知道他要做什么了,站起来将衣服接过去说了声“谢谢”,便在屋子里找地方挂了。葆宸却没走,看着她若有所思。
晚晴被看得不好意思,掩着唇笑了笑,问道:“大人有什么事情吗?”
葆宸也说不好自己的是怎么了,他又看了看石朝泉,问道:“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是……也不算,他来这边才三年。”晚晴回想起过去的事情,眼睛里都含着笑。她重又坐回床边,牵着石朝泉的手,道:“跟习瑛比,石郎是个挺笨的人。除妖师的那点心思我们还能不懂吗?明明是来监视的,结果还彬彬有礼的样子,谦让还谦虚,还总是保护我。明明比我还脆弱,却总是要站在我的前面……真是,笨蛋呢。”晚晴眨眨眼,眼角却流露着幸福。然而她的这番模样落在葆宸的心头却只剩下沉默。千年的神明顿了良久,才又问道:“习瑛是……”
晚晴似乎也已经陷入了美好的回想之中,半天没说话的她被葆宸这样一问,露出有些吃惊的表情道:“那个习瑛啊,是同石郎一起来的除妖师。说起来这种感觉很不好。明明我们才是山的主人,是土地的领导者,凭什么还要人类来承认和监视呢?有这些人在,兄长也被压制的很惨,还总是要询问他们的意见。对了,还没请教大人的名讳是……”晚晴抱怨了一番,这才忽然想起,她还不知道眼前这位只一眼便能看出不同寻常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葆宸听她询问,也不忌讳,便道了自己羽山山神的身份。只是他这样一说,晚晴倒是“呀”的一声惊呼出来,掩着嘴巴又将葆宸上下打量了好几遍,忙不迭站起来要给葆宸行礼,被葆宸眼疾手快扶住了,道:“这也不是羽山,你给我行礼又将你家兄长置于何地?”晚晴听他这样一说,觉得好像也是这么一回事,认同地点点头,又问道:“但是大人……怎会在这店里?堂堂山神,在这里给人打工,不觉得……屈辱吗?”
晚晴这话有点出乎意料,葆宸5 愣了愣,摇摇头道:“我在这店里,也是有委托给陆醒的。”
“委托?”晚晴无法想象一位无所不能的山神,到底还需要向这里委托什么。葆宸却爽快地回答道:“逃婚”。
晚晴吃惊地愣了愣,随后恍然大悟道:“是那些除妖师逼着大人了吗?”
葆宸却忽然笑出来,在晚晴狐疑的目光中摇摇头,又道:“我的羽山,没有除妖师。”
他这么一回答,晚晴当即呆愣在原地。这事情出乎她的意料,但也似乎是太过震惊,导致那些遥远而懵懵懂懂地记忆开始复苏:在久远的过去,在兄长刚刚成为山神的那些日子里,来自天庭的督导者曾经细心教导过兄长什么……那个认知超脱三界六道之外,特殊的如同齐谐的存在一般令人费解。
然而在这份记忆复苏之前,晚晴感受到了恐惧。这份恐惧源自站在她眼前的这个人,源自他总是严肃的表情,源自他仿佛被时光之手雕琢过的容貌。这份恐惧令晚晴说不出话也动不了身,她只能看着葆宸那一双仿佛揉碎了灵魂的眼睛,再听到自己的声音时,自己已经问出了“那么大人为什么要逃婚”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