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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有雨完本——by海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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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恨到厌恶自己。
痛恨到想要消失。
他最不明白的,就是那个女人为什么要生下他。
明明对她来说,他宛如敝履,是个累赘。
即便他是她十个月的辛苦,曾是她自身的一部分。
亥时二刻,高昀蓠热了最后一碗药汤。
黄子翾照例默默地喝了。
呆呆地想念着今天一天都没有喝的酒。
黄子翾这一天都没怎么说话。
除了高昀蓠与他闲聊时才搭几句。
之后睡得倒确实比往日安稳多了。
第二天药童又将煎好的药汤送来。
黄子翾忙说明日起他会自己去药圣那儿取药,拿回来自己煎,请药童先转告孙思邈一声,一会儿他喝了药就去看望拜谢药圣。
药童答应着,想将昨日送来的瓷罐带回去,也被黄子翾拦了下来,道是已经清洗了,一会儿他去的时候带上便是。
“阿草,这两天多谢你了。”黄子翾又向药童道谢。
药童摆了摆手,笑眯眯地回道:“师兄客气啦。”
高昀蓠见他走远,笑道:“真是个好孩子。”
黄子翾闻言也安静地笑了笑。
喝过第一碗药汤,黄子翾便提了方才说的瓷罐,去三星望月药王阁见孙思邈。
高昀蓠很自然地跟着一起去。
孙思邈已经听了药童的禀告,见二人来了,不等黄子翾开口,自己便先乐呵呵地招呼。
“星弈弟子黄子翾,见过药圣师伯。”
“明教弟子高昀蓠,见过药圣。”
黄子翾将瓷罐交给一旁的药童,便又行礼向药圣道谢。
“师伯,弟子让您费心了。”
“傻孩子啊。”
孙思邈感慨着,接着便将黄子翾昨日服了药汤后的情况细细问来。
黄子翾一一照实说了。
因黄子翾亦通医术,且为一脉,二人相谈比之寻常医患便深入得多,还夹杂着各种岐黄术语,高昀蓠在一旁努力尝试理解亦是枉然,却依旧听得认认真真。
“子翾,我行医这么多年,并非没有治过与你类似之证,只是你的情形,更为特殊。你们虽非寻常躯体之病,但仍能从脏腑慢慢调理。这药汤,是我凭经验琢磨出来的,你若是信得过师伯,便让我试试替你调养缓解。”
黄子翾忙道:“天下医者,师伯若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能得师伯厚爱,实是天不弃我,子翾自当遵从。”
孙思邈笑着点点头,看向高昀蓠道:“这孩子能有你这么个朋友,是他的幸运。”
高昀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向黄子翾看去。
撞上了后者斜睨着自己眼神,脑中却忽然浮现出那天唇上的触感,视线也不由自主地移到了斜睨的眼角下,那浅粉色的倔强薄唇。
俊挺的鼻梁,向上翘起的鼻尖,格外好看的笑容,和琳琅悦耳的声音。
高昀蓠想,孙老先生说反了,应该说,黄子翾是高昀蓠的幸运才对。
隐元会,据说是江湖上最神秘的组织。
每个成员都是单线联系,他们却几乎知道天下所有的事。
只是想要从隐元会那儿获得任何情报,都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代价有高有低,却从没有人怀疑情报的真实性。
因为隐元会三个字,就是“真实”的代名词。
一个女人的画像被送到了隐元会手里。
委托人是一个叫竹伊季的长歌门弟子。
也就是画这幅画像的人。
想要获得的情报是这个女人的身份和所在之处。
代价是一两开元通宝,这在隐元会来说,几乎是最低的价格了。
隐元会向来很有效率。
竹伊季前一天把画像送过去,第二天就有人送来了情报。
他和章钧冉仍在前往长歌门的途中。
情报的内容是这样的——
姓名:单雪雪
身份:红衣教圣诏门教徒
位置:枫华谷荻花宫
这个调查结果印证了一直以来存在于竹伊季心中的隐隐不安。
自从夭海煦跟着那个舞女离开洛阳城前往枫华谷就开始出现的不安。
枫叶湖畔荻花峰,
琉璃玉顶荻花宫,
星宿神明荻花榭,
为恶为善亦是空。
这是江湖上流传的关于红衣教行宫荻花宫的一首诗,不知出自何人。
也有人说,是隐元会所作。
诗作得不错。
只可惜再美的诗也美化不了红衣教的滔天邪恶与累累罪行。
不仅是荻花宫。
凡是所属红衣教之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浸透了遭受非人折磨之后无辜枉死者的鲜血。
无数冤魂在活着时就进入了地狱。
一个名叫红衣教的地狱。
在确定完全控制住夭海煦之前,单雪雪用教中的□□封住了他全身筋脉,使他暂时无法发挥任何功力。
她本以为这样一来就能高枕无忧了,直到被人找上门来,才知道自己低估了竹伊季这个长歌弟子。
荻花峰野径危崖,单雪雪看到竹伊季和章钧冉后流露出惊慌的时间短暂得令人察觉不出。
他们只看到她一身血红,一改清纯乖巧,用一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热切地看着章钧冉带笑道:“章大哥!”
章钧冉只是默默地冷笑了一下。
竹伊季也冷笑了一下。
和章钧冉不同的是,他没有沉默。
他冷笑着对单雪雪道:“丑八怪,该把海煦还给我了。”
单雪雪露出十分惊讶之色,回头向跟在身后的夭海煦问道:“海煦,是我逼你跟着我的吗?”
夭海煦摇头道:“不是。雪雪,我不会离开你。”
“哼。”竹伊季依旧冷笑道,“无所谓,反正你就快死了,丑八怪。”
章钧冉第一次看到竹伊季这么生气。
看起来是真的很生气哎。
他温良可爱的伊季生起气来原来……也这么迷人。
但是,因为他是为了自己以外的另一个男人这么生气,所以……总觉得心情有点复杂。
竹伊季的话刚说完,就看到夭海煦抢上一步,挡在单雪雪身前,张开了双臂。
竹伊季瞪着夭海煦道:“你干嘛?”
夭海煦道:“我不会让你们动雪雪一根手指。”
竹伊季道:“夭海煦,你是不是不认得我了?”
“伊季。我认得。”
“那你还不闪开?你不知道这个丑八怪是红衣教的吗?不知道她在害你吗?”
“我不在乎。雪雪也不会害我。伊季,不要叫她丑八怪。”
竹伊季看到夭海煦皱起了眉。
很不满地皱起了眉。
一脸“就算你是我朋友,你这样侮辱我心爱的女人,我也不会善罢甘休”的潜台词。
哟嗬。
“跟色迷心窍的人看来是说不通了。”竹伊季说着,反手取下了背后的琴。
☆、(二十一)
“跟色迷心窍的人看来是说不通了。”竹伊季说着,反手取下了背后的琴。
章钧冉也跟着取下了背后的□□。
夭海煦依然挡在单雪雪身前。
竹伊季二人见他脚步虚浮,早就看出他一定是失了功力。
竹伊季冷声道:“夭海煦,让开。凭你现在这样,怎么跟我们两个对抗?你是仗着我们不会伤你,非要做红衣教的帮凶吗?!”最后一句话说得声色俱厉,掷地有声。
夭海煦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一意孤行地挡在那里。
竹伊季和章钧冉交换了一个眼色,决定一个留在原地,另一个绕到夭海煦两人背后。
但只是一个眼神的时间,“别动”两个不祥的字眼就从单雪雪嘴里说了出来。
一把锋锐闪亮的匕首架在夭海煦的颈项上,单雪雪握着刀柄,眼神凶狠。
“敢动一下,我就杀了他。”
看着竹伊季二人被唬住而凝固的样子,单雪雪继续对章钧冉道:
“章大哥,我对你一片真心实意,你不但视若不见,现在还要杀我?你好狠的心。”
单雪雪一边道,一边带着夭海煦往后退。
“很好,我很喜欢。”
夭海煦的脸上毫无慌张,作为一名人质,对于拿自己的性命来要挟自己朋友的人非常配合。
他只是忽然开口道:“章钧冉,伊季这么喜欢你,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我想你不会辜负他吧?”
听到这句话的其余三人各自有着不同的反应。
单雪雪的反应是无声的冷笑。
章钧冉的反应是在惊讶之下看向竹伊季。
竹伊季的反应就是毫无反应。
竹伊季既没有否认什么,也没有承认什么。
就像完全没有听到那句话。
不但是夭海煦的那句话,仿佛就连单雪雪说了什么他也置若罔闻。
他只是目光炯炯而坚定地盯着夭海煦与单雪雪,寻找杀死单雪雪解救夭海煦的空隙。
竹伊季道:“丑八怪,你想杀了海煦?行,你杀啊。有种你就杀了他,看看你自己,能不能活下来。另外,如果你再继续往后退,就要掉下去了哦。”
单雪雪本能地往身后瞥了一眼。
就在这一瞬间,竹伊季挥动了琴弦。
匕首“当啷”一声被打落到了地上,然后就有鲜血从单雪雪血红的衣衫上迸射而出。
击伤单雪雪的,竹伊季用的是可以最快发出的招式中杀伤力最大的“徵”音。
单雪雪随之发出吃痛的叫声。
“雪雪!”
夭海煦忍不住转过身来查看。
即便夭海煦已经暂失了功力,但以单雪雪之能,一招之内依然无法击毙他。
因此匕首被打落,就失去了可以用夭海煦的性命要挟竹伊季和章钧冉的方法。
而竹伊季方才所说的也并非虚张声势,此刻自己的身后确实离万丈悬崖只差一步之遥。
虽然现在夭海煦挡住了自己,竹伊季无法再攻击她。
但章钧冉已经趁着夭海煦转身背对他们的这个时机蹑云逐月抢了过来。
眼看着夭海煦就要脱离她的掌控,被章钧冉救过去了。
单雪雪心念电转之间,扯住夭海煦换了个位置,将夭海煦置于万丈悬崖之前。
她的本意,是想以将夭海煦推落悬崖继续作为要挟,话还没出口,却见章钧冉在一个蹑云逐月之后,□□直奔自己而来。
单雪雪刹那间心若灰烬,知道即便逃得了这一招,也已经失去了生机。
而就在章钧冉的长□□中她的同时,单雪雪转身一掌击向了夭海煦。
这一掌拼尽了全力,完全是以同归于尽的架势打在夭海煦身上。
“海煦!!!”
隐隐有回声响起。
时间仿佛凝固,竹伊季眼中只剩下夭海煦喷出一大口鲜血的画面,和紧接着转瞬间消失在悬崖边上的空白。
竹伊季不顾一切地冲到悬崖边,半跪在悬崖前,却看不到夭海煦的半点影子。
“海煦!海煦!!!”
竹伊季扑在悬崖边,冲着悬崖大喊。
无人应答。
有人扯住了自己的胳膊。
竹伊季茫然地转过头,看到的是章钧冉。
□□的枪尖上滴着猩红的鲜血。
悬崖边的地上,那个单雪雪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章钧冉死死地抓着竹伊季。
“章……海煦他……我……”竹伊季张口结舌,语无伦次而不成句。
章钧冉什么也没有说,因为他觉得这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
他只是用力将竹伊季拉离了悬崖边。
竹伊季没有反抗,他仿佛突然之间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任由摆布。
他的目光没有焦点,眼眸变成晦暗的一片。
像失去了灵魂的傀儡。
任由章钧冉带着自己离开了荻花峰。
只有在看向章钧冉的时候,那双幽暗的桃花眼中才会不自知地流露出些许宛如求助的神色。
高昀蓠又给黄子或写了一封信。
只是觉得应该把黄子翾的情况或许会因为孙思邈的出面相助而好转的事情告诉黄子或。
毕竟黄子或不但也是当年之事的亲历者,而且一直以来也都以兄长的身份关心着黄子翾。
因着开始服药汤的关系,便不能喝酒了。
因为酒会影响药性。
不能喝酒。
这对黄子翾来说是很难受的事儿。
最初的几天他是忍着。
接下去变成熬着。
到后来实在是觉得坚持不住,便由着性子破了酒戒。
只是也不敢放开了去喝,再加上药汤起了些作用,便不再似往日那般常常喝到小醉罢了。
至于影响药性这件事嘛……
嗯……解释起来好麻烦。
总之黄子翾觉得自有分寸,高什么蓠,黄什么或的,就别在旁边小题大做,大惊小怪了。
所以当高昀蓠试图阻止他喝酒的时候,黄子翾对着他背了两句诗。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曹操的《短歌行》。
作为一个西域人。
高昀蓠直率地表示,俺,不,在下听不懂。
黄子翾无奈地叹了口气。
一边喝着酒,一边开始用讲解曹操以及《短歌行》开头这两句诗的方法,转移高昀蓠的注意力。
在洗脑,不,讲解之中,黄子翾用心良苦地融入了自己对于人生、时间和生死的看法。
大致的意思就是人这一生很短,早晚都会死的,而且说不定哪天就突然去见阎王爷了。
所以在活着的时候就应该尽量地怎么舒服怎么来。
比如喜欢喝酒,那就不要憋着。
憋久了无论对身体还是对心灵都没有好处。
喝药是为了让自己舒服,喝酒也是,所以它们之间并无矛盾。
如果喜欢喝酒却因为喝药而要让自己因为不能喝酒而不舒服,那就违背了喝药的初衷,这是很不可取的。
这就跟影响药性是一样一样的结果。
既然如此,那就不如像现在这样采取折中,带着一定的克制释放自己对酒的欲求,这样虽然影响了药性,但鬼知道像他这种情况,医药到底能不能彻底解救。
他绝不会质疑药圣师伯,也绝不是不配合,他只是在心怀感恩的同时或许比与他不一样的人更了解某些本质与真相。
比如世界,比如人生。
总之说到底人早晚是要死的。
就是这样。
虽然原本觉得解释起来好麻烦,但结果还是解释了一遍……
真是没办法啊。
于是最后黄子翾让高昀蓠把整首《短歌行》都用来练习书法,写上个随便多少遍。
如果高昀蓠想要了解整首诗每一句的含义,他会慢慢告诉他的。
就这么决定了。
说了那么多,高昀蓠算是明白了。
那就是他的子翾要喝酒。
拦也没有用。
练习书法吧,《短歌行》是首好诗。
大概解决了高昀蓠之后,就轮到了黄子或。
当黄子翾对着黄子或使出背诵《短歌行》开头两句诗这同一招时,黄子或直接回答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什么鬼?
为什么中间跳过了两句,而且黄子翾在黄子或的最后四个字后面听出了疑问的语气?
原文不是这样的啊。
原文并没有在这里带有疑问啊。
果然他这辈子都很难跟黄子或这个人好好沟通啊。
是他的错,他不应该对黄子或抱有和对高昀蓠相同的期待的。
因为黄子或和他一样会背《短歌行》啊!
“不是这个意思。”黄子翾皱着眉,对黄子或的疑问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那是什么意思?”
“装傻有意思吗?你又来干什么?”
“我想来就来了啊。”
黄子或顿了顿,有些迟疑地又道:“子翾,你看上去,似乎好些了。”
黄子翾嗤笑道:“我本来就没什么不好。”
黄子或也不反驳,凑近前去,哄道:“子翾,你几时喝药?哥哥喂你喝好不好?”
黄子翾倒吸一口凉气,一脸露骨的超级嫌弃,向后避让着道:“你想恶心死我吗黄子或?你可以滚了。”
黄子或摆出不高兴的样子,小孩子似的,低声嘟囔道:“我偏要喂。”
也不知黄子翾有没有听见,反正是没有理会他。
也不用黄子翾多说什么,喝酒这件事,黄子或就已经先忘了。
☆、(二十二)
竹伊季和章钧冉两人下到荻花峰下,竹伊季失魂落魄地沿着山脚向前走去。
章钧冉便默默地紧跟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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