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有雨完本——by海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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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海煦当然不怪竹伊季和章钧冉。
他们本就无可责怪。
以红衣教的作恶多端,他们完全是为民除害。
更何况他们是为了救自己。
他夭海煦若是不知恩,直是要连禽兽都不如了。
可是。
可是夭海煦不明白。
喜欢一个人究竟有什么错?
仿佛就在一瞬间,竹伊季觉得很无力。
原来再好的朋友,好到哪怕是生死之交,也总会有罅隙,生出并非自己所期盼的枝蔓来,无可阻止,生命力顽强。
所以只要他还活着,他就该知足了。
其余的,或许只是枉然的奢求。
“你接下去打算怎么办?”
竹伊季打破了沉默。
“不回秀坊吗?”
“你呢?要回长歌门了吧?”
夭海煦不答反问。
“在找到你之前,我一直不想回去。现在终于可以回去了。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你们……”
夭海煦猜测着这两个字背后可能会有的含义。
章钧冉道:“我会送伊季回长歌门,而我也从未去过那里,所以会在那儿逗留一阵子。”
看来有些事情进展的还不错。
“我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等恢复之后,我会带君焰一起回秀坊。”
夭海煦目不斜视,余光中却能感觉到唐君焰正看着自己。
应该要到这个冬天过去,进入春天的时候了吧。
世人多盼冬去春来。
春来亦本是一件喜事,只是在那同时,便又是一年的光阴与岁月逝如流水,无路可回。
对于竹伊季的不快、不甘与不平,章钧冉自然看得出来。
因为就连他也多少有着这些情绪。
更何况是与夭海煦关系非比寻常的竹伊季。
他只能在夭海煦与唐君焰不注意的时候,对竹伊季低语:“伊季,她已经死了,没有什么好再担心的。”
竹伊季的桃花眼亮了起来。
没错。
为什么他要让一个死人影响他和夭海煦之间的感情。
傻不傻。
她果然,到底,终究,还是死了。
如果他也死了或许比较好?
这样就不会知道这件事。
也不会让竹伊季不开心。
其实他隐约是知道的。
只不过一直不甘心而存有幻想而已。
幻想终究是要破灭的。
但是没关系,他可以选择在心里保留一丝发生奇迹的希望啊。
就像他自己不就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唐君焰是个聪慧而敏感的孩子。
所以很快就注意到了夭海煦的异常。
那种魂不守舍与某种不加掩饰的执迷。
莫名的直觉使唐君焰感到不开心。
但是一来他年纪尚小,二来他向来乖巧懂事,所以不知道该怎样表达与宣泄这种不开心。
他既不知道夭海煦是怎么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他只知道自己是男孩,所以不能像女孩一样因为不开心就哭。
他更知道在唐门,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不能哭。
他们戴着世代传承的面具,使之成为唐门弟子的标志之一。
喜怒不形于色,哀乐不可告人。
唐君焰忽然好像明白了为什么。
今天的华山也不负众望地飘着令很多人着迷的雪。
一名年轻的纯阳男弟子前去找他的师兄。
却发现师兄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这不是晚上,而是午后。
屋子里有酒。
想来大约是天寒独自喝了些酒,便不经意地睡着了。
身上什么也没盖。
年轻的纯阳弟子皱起眉,解下自己身上的棉袍,轻手轻脚地过去给床上的师兄盖上。
师兄睡得却不是那么踏实。
翻了个身从侧卧变成仰卧,顺势便将师弟的棉袍卷过去压到了身下。
啧。
于是师弟便只能等着师兄睡醒了。
他坐在床前的地上,看着床上的那张睡脸。
很好很英俊。
既不输给自己又与自己不同的英俊。
然后他听见床上的人在梦里叫了一个名字。
那个名字让他的心跳差点停滞。
日子有时候很无聊。
真的很无聊。
无聊得他都能把自己分裂成两个人,自己和自己说话。
虽然他觉得这样很傻。
冷不冷的,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再好看的雪景,天天看,年年看,也差不多看腻了。
他不知道谷悦谣是什么意思。
莫名其妙地被……
被亲了两次。
也就难怪他会在酒后午睡的时候说出梦话来吧。
谷悦谣以为自己会听到的是“子翾”这个名字。
可是真真切切地,他听到的是“悦谣”两个字。
黄子或在梦里叫着谷悦谣的名字。
一边把人家好心给他盖上的棉袍翻身卷到了身下……
还因为睡得有点冷,就抱着那棉袍蹭了起来。
发出“嗯”的声音。
谷悦谣觉得自己要爆炸了。
子或……不是,师兄……
你是梦见了我吗?
所以你究竟是梦见了什么?
气血上涌,满脑子都是幻想中黄子或不可描述的样子。
等意识到的时候,谷悦谣已经吻住了床上的人。
没有抵抗,所以和谐得仿佛无关欲望。
黄子或的唇不带防备地微微张开,舌尖上的酒味瞬间便被席卷得干干净净。
气息交缠,谷悦谣从屋外带进来的清寒雪意融化在黄子或微醺的暖意中。
青天白日,道家清静之地,谷悦谣痛恨自己的理智。
一缕银丝方被牵扯而出,就被谷悦谣用舌尖灵活地湮灭吞噬了痕迹。
“悦谣,悦谣……”
“我在。”
师兄,你想要什么?
无论什么,我都会给你。
“你是我的。”
黄子或呓语着这四个字,眼角竟然有清泪沁出。
这让谷悦谣大为震惊。
他不明白师兄为什么要哭。
只是心疼地吮去眼角晶莹的液体。
“当然。”
他低声应着。
黄子或的反应令他欢喜而不解。
上次是谁还为了宝贝弟弟而威胁要杀他来着?
好像就是眼前这个让他欲罢不能的妖精?
谷悦谣一脸无辜地看着床上依然未醒的人。
威胁他,诱惑他,还要抢他的衣服。
可恶。
他怎么就喜欢上了这么一个麻烦的家伙呢?
☆、(三十一)
竹伊季和章钧冉来唐门找到了夭海煦,本也不急着走,竹伊季自然更是想多陪陪夭海煦。
章竹二人便也趁此机会在唐门游览一番。
有时候四个人一起去某处散步观景,有时候三个大男人为唐君焰烹饪饭菜,把小家伙喂得大快朵颐。
章钧冉和竹伊季还会和唐君焰切磋武艺,教他不少与人对战——特别是与天策和长歌这两个门派对战的技巧。
趁章钧冉和唐君焰切磋的时候,夭海煦便问竹伊季:“你和军爷,你们两个,怎么样了?”
竹伊季的桃花眼就弯弯地浅笑起来。
“章大哥说他也喜欢我。”
“是嘛,那太好了。”夭海煦也笑了,他们两个,章钧冉和竹伊季,一个英武,一个俊雅,两个人站在一起的画面,便是那么合适而悦目。
更何况两人之间,还有看不见的红线,将那画面渲染得越发有如暖春。
听到竹伊季这样的回答,夭海煦的心里也算是放下了一件事。
自然是替他们两个高兴的。
只是转念想起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难免神伤。
为了彼此着想,这件事和那个人,夭海煦已经下定决心从此再也不向竹伊季他们提起。
而竹伊季他们,也仿佛默契般,又或者本就不愿意,同样不再向他提起。
夭海煦竟有些庆幸。
庆幸自己差一点连性命都丢了。
他想通常有过这种经历的人,都不会再害怕失去什么。
所以也让他对于某些事情不会感到太过心痛。
毕竟,即便他再不理智,想杀他取他性命和利用他的感情比起来,还是前者更为过分吧。
虽然从无情这一点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但一脚踏进鬼门关之后再出来,事关存亡,无论如何都冲淡了他心上的疼痛。
当然还有功不可没的唐君焰。
这个孩子的存在,这个清澈聪慧的孩子,是上天悲悯开恩,赐给他的珍宝。
明亮而温暖。
和竹伊季的存在有相似的意义,却又彼此不同而无法相互取代。
夭海煦不愿意失去他们两个之中的任何一个。
而竹伊季现在已经有了章钧冉。
当然夭海煦觉得,这不会影响到他与竹伊季之间的羁绊。
这两点的同时成立,让他可以放心地将更多的心神放在唐君焰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清澈聪明的孩子都会有些孤独。
但至少唐君焰是如此。
除了有个对他来说亦师亦父的唐傲侠。
或许唐门子弟,孤独者众。
以夭海煦这些时日在唐门的所见所闻,唐门内部的利益牵制,不但涉及到商业贸易,更加上与门派各方面都千丝万缕的暗杀组织,暗潮汹涌,杀机四伏,必然使得唐门子弟之间,即便有血缘关系,都很难有什么推心置腹之人。
人如其名、一身侠气的唐傲侠在门中已经多少算得上是个异类了。
这真的不是一个看起来像竹林里悠然无虑的熊猫们一样祥和的门派。
暖湿的雨雾笼罩之下,有无法见光的形色,缄默浇薄地幢幢隐现。
君焰,我不会让你变得像他们一样的。
你应该永远清澈聪明。
而不该被淹入那片暧昧模糊之中。
所以就由我来守护你。
夭海煦的这种感情,大概就是在不知不觉中被唤醒的……所谓父性?
唐君焰终于亲手做出了第一只机关小猪。
他在小猪的一条后腿上刻上了“唐君焰”三个字,把它送给了自己最喜欢的海煦哥哥。
他从小到大、有生以来最喜欢、最不想和他分开的人。
机关小猪十分精巧,不但栩栩如生,更奇特的是,竟能口吐人言。
尽管它会说的只有一句话。
每隔一段时间,夭海煦就10 会听见它一边跑圈一边说:“主人,我好无聊啊。”
唐君焰说他还要再做一只能帮自己制造机关子弹和□□子弹的机关小猪。
送给夭海煦的第一只,因为夭海煦并非唐门弟子,用不到机关和□□,就省去了这种功用。
夭海煦有时就会在一旁帮着唐君焰摆弄那些机关零件,简单地帮些忙,陪着他把第二只机关小猪做出来。
时日就在这样的细微与琐碎之中不急不缓地流淌。
随后就到了竹伊季和章钧冉来向他们辞别的日子。
竹伊季向唐君焰道:“等海煦哥哥带你去了秀坊,你们就可以一起来长歌门找我。”
唐君焰喜欢海煦哥哥的这两个朋友。
伊季哥哥和钧冉哥哥。
唐君焰喜欢他们做给自己吃的饭菜,也喜欢他们的人。
他还说,他和海煦哥哥以后要像钧冉哥哥和伊季哥哥一样。
竹伊季闻言讶然,神情微妙地看了看夭海煦,又与章钧冉相视而笑,只道,好,我们等你长大。
夭海煦只是不太当回事地想着,等你长大,我就老了。
但是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到时候只怕赶都赶不走。
那日的唐门也下着细密的雨,宛如离情别绪。
远处不知名的山峦绵延起伏,在深灰色的雨幕中静默无声。
不知道藏在那静默与深灰之中的究竟是什么。
竹伊季和章钧冉辞别夭海煦和唐君焰,离开唐门,一起回长歌门。
山水迢递,对他们两个来说,途经的也不过都是些风花雪月。
对于高昀蓠吻了自己的唇角这件事情,黄子翾事后想了想,自己并没有产生任何抗拒、厌恶或者不适。
这意味着什么呢?
如果把高昀蓠换成另一个男人……
无论是谁黄子翾都只会一心想杀了对方吧。
就连黄子或故意对他做出一些过于亲昵甚至堪称轻浮的举动时,他都只想把黄子或狠狠揍一顿。
一直以来黄子翾都只以为这是童年阴影的关系。
现在想来那似乎不是唯一的原因。
等一下,黄子或那样对他本来就很奇怪好吗?!
就算是普通的兄弟之间,同为男人,哪家的哥哥会像黄子或对他那样对自己的弟弟?
所以——为什么只有高昀蓠没有不妥?
黄子翾甚至觉得,自己“梦见”过不止一次与高昀蓠之间比那唇角的一吻更为亲密的接触。
所以难道他真的喜欢这个男人?
高昀蓠不但长相英俊,而且性格也比他黄子翾容易亲近得多。
在此之上,高昀蓠甚至从未对黄子翾之外的人表现出过相同的兴趣。
所以如果黄子翾是个女人,说不定会强烈地被高昀蓠吸引吧。
只可惜他不是女人。
虽然问题也并不在性别上。
如果有人问黄子翾有什么愿望的话,那大概就是和自己的父亲一起生活。
一直,生活在一起。
只是这愿望在清醒时,显得格外的残酷。
噩梦重又开始出现。
与其说是噩梦,不如说是心底蛰伏的记忆进一步地苏醒了。
黄子翾的手被一个女人紧紧地攥住。
紧到甚至令他疼痛。
梦中以他的力气,无法挣脱那样有力的桎梏。
直到那个尸人在血泊中再也不会动弹,他的手才被女人放开。
他冲过去扑倒在尸人身上,摇晃着那具身体。
殷红的血色染满他的双手,浸透了他的视野。
他徒劳的哭喊在梦中没有一丝声响。
听若惘闻,无人理会。
他的眼角流出红色的液体。
所有的人都消失了,包括血泊中的那个人。
天与地之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黄子翾惊喘着从噩梦中醒来。
昀蓠!
他的身体无法抑制地发着抖,然而高昀蓠却不在。
昀蓠,昀蓠,昀蓠……
强烈的依恋毫无防备地涌了出来。
黄子翾用棉被裹紧自己清瘦单薄的身体。
被渴望与依恋淹没。
如同念诵咒语一般,黄子翾不停轻声地叫着“昀蓠”两个字。
仿佛这个名字能帮他驱散周围与心上的恐惧与黑暗。
第二天高昀蓠要回谷外自己住处时却受到了一点阻挠。
黄子翾也不说话,只是攥着他衣服上的一角不肯放手。
“子翾?怎么了?”
别走。
不要丢下我。
一个人。
黄子翾垂着眼睑,满脸不自知的泫然欲泣。
高昀蓠道:“发生了什么?我陪你好不好?”
黄子翾立刻点了点头。
“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黄子翾迟疑了一下,然后继续点头。
“乖,不怕,有我在,我陪着你。”高昀蓠轻轻抱住黄子翾,“等你睡着了我再回去好不好?”
怀里的黄子翾猛烈地摇起了头。
高昀蓠诧异地略微拉开两人的距离。
却被黄子翾重新抱了回去。
以一种抱紧了不肯放手的姿态,生怕高昀蓠跑掉。
高昀蓠哭笑不得。
“子……子翾,你这样,我很……”
很为难?
黄子翾抱着男人,抬起头,眼神无辜而又忧伤。
“不是……”
是忍得很辛苦啊笨蛋!
在黄子翾被黑暗折磨的时候,高昀蓠正在被自己的□□所折磨。
黄子翾轻声而期期艾艾地说出:“你……你不要回去……”
下一个瞬间两个人就一起重重地跌在了床上。
高昀蓠抱紧了怀里的人,把脸深埋在对方看不见的一侧。
行,我明白了,我不回去。
他只能用力抱紧他,不让他看见自己泄露出□□的眼神。
拼了命一般地紧紧抱着。
要不然,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三十二)
晚上的药汤喝完并没有很久。
黄子翾繁重端华的万花弟子服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药香。
高昀蓠抱着这个人,听见他缓缓地说——
“昨夜我从噩梦中惊醒时,叫了你的名字,却原来你本是不在的。”